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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19 1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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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 小议忧患
今天一个很流行的,但又具有吓人的高度的词,就是忧患。为了保持吓人的高度,就很一本正经地跟上两个字:意识,联起来,唤作“忧患意识”。稍微文气一点,谈忧患意识,还能寻根追踪,把孟子从地下叫出来,指着他说忧患意识是孟子的发明,至少是他的归纳。所以,忧患不仅国情还很国粹。
我们的语文教育从来就带着匹夫有责的传统,因而,忧患教育也一定要从娃娃抓起,所以,很多的人因为在娃娃时节上就被抓了,对如下的据说是孟子说的忧患文字,都耳熟能详:
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中,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发愤于少年,或贫穷,努力读书,大概是这种忧患教育的一个目的。但是,努力读书了,为的是什么,我看这孟老夫子是没有办法解决的。至少,你要让那些孩子努力读书了,却横着生出“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念头,从此忧心忡忡地过着,一点安乐的念头也不敢有,有了,就要死。所谓的读书乐,怎么读也觉得跟这个忧患别扭起来,好像还是“读书忧”更贴切似的。这是离题的话,虽然不是万里,那也是该打住的。
上瘾的忧患意识家一定会津津乐道解说为什么要忧患,一定会用那几个忧患成功典型来证明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道理。那六个泥腿子,鱼贩子,泥水匠,牢囚犯,潜逃海外疑犯和市井混混是不是在早年忧过那个患,虽然有孟子似乎要为他们忧过打保票,我仍然不敢说。但是,从这六个后来可以忧患了的时候反过来看他们的早年,他们确实有过一段患的,至少孟老夫子是这么说的。
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中,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
这六个忧患成功人士,用一个很不恭但多少是确切的叫法,可以统称为“暴发户”。特别是那个暴发到“帝”的舜,因为暴发到了极点,孟老夫子特别用了一个“发”字,大概是为了表示忧患成功分境界的不同,其极点就是“发”!其实,从泥腿子“发”到“帝”,又岂止是一个“发”能够盖住?所以我宁愿不恭地说,这是“暴发”。
暴发户的共同点就是从前都有过一段不发的时光,这段时光非有不可,用玄乎的说法,那叫命,曾经的衰运苦命。因为暴发了,就变成了苦命患难目的论,那就是“天将降大任于是人”。这里,一个“将”字把所有人间苦难都变成磨难励志的暴发预备期,于是,任何心志之苦,筋骨之劳,体肤之饿,身之空乏,行为愿望不可心,都是为了暴发之后的不苦,不劳,不饿和充实可心作准备。所谓“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大意是说,能够苦过,劳过,饿过,就能够不苦,不劳,不饿,也就是说,能够承受患难,就能够享受安乐。但是如果倒过来,能够享受安乐,不一定就能够承受患难,所以是磨难励志,是苦命患难目的论,为了曾(增)益所不能。
如果孟老夫子就此打住,那也就可以做成功一个磨难励志教育家了。人心所至,不就是为了一个安乐嘛!患难之中,想方设法的努力出一个“发”的境界,或者好好磨难,一天暴发,至少对于那些安于苦难,不思改变的窝囊废,可以是一番警钟。
然而孟老夫子没有打住,而是继续议论。好不容易“发”了,却要“忧”了。忧什么呢?忧患。患已经过去了,为什么还要忧呢?大概是因为暴发的缘故。怕那噩梦醒来是早晨的暴发,倒了过来,变成早晨醒来是噩梦的重现。不仅白发了,而且比不发还要糟,横着生出不如不发的恐惧,所以要忧。原来这个孟老夫子在这里是要为“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道理”担忧起来。
做人上人,是因为有人下人才能做成,所以,一个前提就是人上人不是人人都能做得。万一这些人下人也在想着暴发,也在那里不仅好好学习,而且好好磨难,等着一天暴发。万一这些人下人也不仅天天向上了,而且还一天暴发了,是谁在人上的问题不就要被担忧了吗?
所以要忧患。合理的译介就是要担忧从前的患难像噩梦缠身一样重现。大概在孟老夫子的眼中,所谓的暴发,就是可以用革命这样的高超的词来替换的,所以特别要强调一种革命的使命感,天降大任于斯人,多么高深的境界!暴发了,革命了,至少是那苦命被革掉了。然而这种高深的境界是不能凡人皆可的,而只能是“适可而止”的。至少你不能让阿Q也屁轰轰地喊革命吧?如果别人也来一场这样的革命,不就要乱了?乱了患就要重现,这能不忧么?还能安乐么?所以,我宁愿说所谓的忧患导出的关于安乐的恐惧和原罪,就是因为暴发的人上人才能有的恐惧和原罪。
让我觉得惊奇的是,这种原罪和恐惧,却是出自不怎么是人上人的孟老夫子之口。惊奇过了,就开始怀疑他何以在未发的时候就开始忧患,总觉得他在自觉地代替原罪,但又觉得以他的自大,绝对不会那么委屈自己。他要谁来代罪呢?费解地在学习了他推荐的暴发户的患难史之后,推敲了一通“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豁然觉得孟老夫子是在意图让那些还在患难中的人去忧别人的患,为别人想着安乐了还不如患难,也可以说这个孟老夫子是在要做一项原罪转移的工程,意在把安乐变成一种全民的原罪,而担忧那些个人上人的从前患难则变成全民的义务。说到底,原汁原味的忧患就是要确立安乐原罪,而由孟老夫子说出,就是要把这项原罪转嫁给所有的人。
写到这里,突然想到很多曾经熟悉的革命词藻都浸透了这种忧患意识,让说不出有多少甜的人们“忆苦思甜”,为了防止什么主义的“复辟”,不仅“忧”,还让全民斗,从镇反到反右,再到史无前例,再到科学封口堵网,这些不仅是意识,还很行动的忧患,不就是把安乐当作原罪来剥夺的吗?其所忧的患又有多少是与普天的安乐相关的?
又扯远了,还是打住。
[ 本帖最后由 自觉的梦游人 于 2007-10-19 16:17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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