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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3 08: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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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二十载
1950年,公公、婆婆带着女儿和只有8岁的小儿子到了美国,经朋友介绍,在新泽西州开起了养鸡场。我们后来也问过他:“你为什么要养鸡?这又不是你的专业。”他幽默地说:“鸡不会像人那么复杂,鸡比人听话,鸡比人好管。”
我先生后来回忆,他们那时候的生活非常规律,天亮即起,晚上很早就休息。工作都有一定流程,除了喂饲料、孵鸡、捡蛋、大小分类、洗蛋、秤蛋、包装和运送外,还得请专家打针。鸡场很大,养了5000只鸡,生活清苦,一家人却也其乐融融。公公出力最多,100磅的饲料,他一弯腰就扛起来,每天重复很多次这样的动作,久而久之,反而把腰痛的毛病治好了。有时他会邀请客人到鸡场里参观或跟他一起去捡鸡蛋,但那些客人一到鸡房里就被满地的鸡屎熏得受不了。那时的生活,跟他们在南京时期的生活,简直有天壤之别。但公公也能坦然放弃官宦身份,过这种俭朴的生活。
那时候很多人去看公公,包括宋子文等,有人看到公公打着领带在鸡场工作的照片,怀疑他养鸡只是“作秀”。李敖后来有一次跟我先生一起吃饭,他说:陈先生我冒昧问一句,你父亲打领带养鸡是不是在作秀?我先生说:你太不了解我父亲了,他非常尊重中国传统礼仪。他觉得见客人不穿正装很不礼貌,所以平时他就打个领带,再带上围兜,如果有客人来,他赶紧摘掉围兜,不然还要进去换衣服。在他的想法里,衣服不见得要华丽,但一定要整洁。
但他没想到,鸡有鸡的麻烦。美国地广人稀,有时会燃起一股无名火,把鸡场烧了。有时又来了群黄鼠狼,把鸡都给吃了,或是一场鸡瘟,鸡也死了一大半。台湾那时有不少转型的大地主,政府资助他们转型投资别的产业,他们跑到美国:“陈老,你养鸡,一定赚了很多钱!”公公说:“你们千万不要养鸡,我们不是这个行业的,根本不懂,你们要把钱投在别的事业上。”人家起初还不相信,还以为自己赚钱了还不让别人加入,后来才明白。有人说他真是一个君子,换作别人,可能会说:“好啊,你们拿钱投资来吧!”然后拿了钱扩大自己的鸡场。
我曾经问我先生:你和父亲养了那么多年鸡,是不是看到鸡肉会怕?奇怪的是,他还是照样喜欢吃鸡肉,鸡蛋他也照样吃。他说小时候在鸡场,鸡蛋一破就破掉上百个,怎么办?婆婆就做蛋糕,做煎蛋、卤蛋,什么花样都做。我婆婆手很巧,我先生的姐姐订婚的时候,所有蛋糕都是我婆婆自己做的。
当年,在纽约唐人街,“陈立夫辣椒酱”一度非常有名。因为我公婆都是湖州人,在美国很多朋友来陈家聚会,婆婆很会做菜,大家都觉得她做的辣椒酱非常好吃,先是有人来要一罐两罐,后来三五罐,越来越多,直到有人开始定购。婆婆后来说,她是盛情难却。因为是真材实料,所以人家的定金还不够她的材料钱。最有趣的是他们后来研究怎么做皮蛋,还做成功了。他们做的湖州棕子也很受欢迎,唯一没“研发”成功的是臭豆腐,因为美国不允许,不然还会出现“陈立夫臭豆腐”。
陈家的这段经历,被很多人评价为“陈立夫在美国很潦倒”。但这只是外人的看法,他们自己过得坦坦荡荡。我的感觉是,公公在那里的几十年虽然辛苦,但过得踏实。我先生曾回忆,他虽然小小年纪,但也自己学着赶鸡、养鸡,扛饲料。在美国,孩子跟着父母到别人家做客,饭后也一样要帮人家洗碗,所以他是洗碗专家,从来都把碗洗得干干净净的。他在普渡上大学时,也是半工半读的,会有人想象得到,“四大家族”的孩子是这样的吗?
我先生一生最美好的回忆,便是他与父亲一起在农场的时光。美国那个环境很辛苦,他从小就拿着枪跑来跑去防鬣狗或是打黄鼠狼。他说:父亲离开了政坛,而我找到了父亲。对这个家庭来说,是一个丈夫的回归,一位父亲的回归。
本文选自《三联生活周刊》2007年第41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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