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 反右运动前的政治学习

反右运动前的政治学习



在杨西光的领导下,复旦大学对政治学习之重视,远远超过专业课程。自从我进入复旦之日起,各种政治学习运动连绵不断。其实在我们新生报到之前,复旦就进行着肃清胡风反革命集团的学习。因为中文系里出了一个贾植芳,据说他是一个很重要的胡风分子,复旦就成了反胡风的重点,甚至把新生报到的日期,也推迟了一个星期。


报到以后,与胡风毫不相干的新生也要反胡风。不过每次学习,我总是无话可说,不是不相信党,也不是同情胡风或贾植芳,实在是对他们一无所知。反胡风后不久,上海市又揭露出了潘汉年、杨帆反革命集团,于是我们马上又投入“反潘杨”的斗争,对于反潘杨,我也没有什么话可说,但是真的一句话都没有,自己觉得也不好意思。


对我这个局外人来说,“反潘杨”要比“反胡风”方便一些。当我们进行反胡风学习的时候,全国性的高潮已经过去,报纸上的批判文章比较少。反潘杨在当时就是新闻,报刊杂志上的声讨文章很多很多,随便拿来就可以应用。为了表示自己学习很认真,我只好学跟着报纸上的声讨也声讨。正如我们年级的党支部书记所说:


“学习会上是不是发言,这不是学得好或不好的问题,是一个对学习的态度问题!是站在什么立场的问题!”我们每一个人当然都要表明自己学习态度很认真,立场也是非常端正,所以即使没有话,也一定要从报纸上找几句话来讲。当然,在年级里也有特别认真的人,有一个女同学,看到报纸上说胡风反对毛主席,发言时竟痛哭流涕,泣不成声。


现在完全清楚,不管是胡风和贾植芳还是潘汉年和杨帆等人的案件,都是莫须有的冤假错案!所谓的胡风反革命集团,完全是无中生有。其起因只是胡先生给当时的最高领导人写了一份万言书,对他的文艺观点提出异议。这原来是文艺观点上的分歧,丝毫也牵涉不到革命和反革命的问题。可是最高领导人却一锥定音,硬说万言书是反革命宣言!


胡风成了钦定的反革命分子!于是公安部、人民检察院和人民法院都只好按领袖的意志行事,在没有任何证据和具体罪行的情况下,不但把胡风定为反革命,还把与他有一点交往的许多文化人统统打成反革命,而后又把这些人搓合起来,硬是拼揍成为一个反革命集团。为了把这个冤案定成铁案,把他们踏上一只脚而叫他们永世不得翻身,还要在全国范围内兴师动众,发动全民的学习声讨运动,以便做到家喻户晓和人人明白:胡风和贾植芳等一伙人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有纲领、有组织的反党反人民的反革命集团!


至于潘汉年和杨帆的反革命集团,更是滑稽可笑。潘和杨原来就是共产党的高层领导派到汪伪和国民党内部去的战略间谍。他们深入到敌人的心脏,冒着随时都有可能被杀头的风险,与敌人周旋,为共产党做了大量的工作,建立了不可磨灭的功勋。可是当共产党取得全国性胜利,却反过来污蔑他们是潜伏下来的国民党特务,这真是天理何在?


对于潘汉年等是共产党派出去的战略间谍一事,许多基层干部不了解实情瞎搞一通倒也罢了!可是当年派他们出去的高层人士还在,为什么不能出来澄清一下呢?而是一定要让他们含冤而死,等他们死后多年才为他们平反昭雪呢?


普通老百姓在这两桩事件中,完全是被愚弄的木偶,我们奉命反复地学习和揭发两个反革命集团滔天罪行,又奉命声讨他们,而这些人原本是应当受到人们尊敬的英雄!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在我们的国家里,混淆是非和颠倒黑白竟会到如此之程度?


几年以前我看了有关潘汉年的电视剧,看到剧中的潘汉年与敌人周旋的时候,真是潇洒倜傥和游刃有余,但当被自己人逮捕时,却显得毫无办法和一筹莫展。看到这里,我真为自己感到羞愧,因为在半个世纪前,我也批判和声讨了这位英雄,虽然我完全是被蒙蔽的,只是奉命声讨和批判。


我很想知道那些制造冤案并命令我们批判和声讨的人,看了不知有什么感想?也许他们会说:电视剧是文艺作品,其内容和情节是虚构的。但我宁愿相信这个电视剧所反映的事实是完全真实的。我很想再看一遍那个电视剧,可是奇怪得很,与电视剧“走向共和”一样,这个电视剧只放一遍,以后再也看不到。我不知道这两个剧本里的哪一些镜头,刺激了哪一位大人的神经?使这些反映历史真实的电视剧成为永恒的绝唱。


我们国家主管电视放映的先生,好像不太喜欢反映历史真实的东西,而对那些胡编乱造的所谓历史剧,倒是十分钟情。你看那些脑后拖着猪尾巴、身上穿马蹄袖的康熙、雍正和乾隆的那几个戏,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播放吗?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对满清皇朝的那几个大搞文字狱的狗皇帝,竟会顶礼膜拜到如此程度。如果他们是吕留良的后代,或者是扬州十日和嘉定三屠幸存者的子孙,我看他们就不会如此卖力地去讴歌爱新觉罗氏的丰功伟绩了。


批判胡风和潘杨反革命集团,并没有触及到我的思想。因为与他们毫无瓜葛,只要按照报纸上的论调批判和声讨几句就完事了。而我党的领导,也只要求我们做到这一些,表明我们是与党站在一起的就可以了。我们大多数同学都在学习会上慷慨激昂地严厉批判和愤怒声讨这两个反革命集团,也就是表示坚定地与党站在一起,与反革命分子划清了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