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残雪:为了报仇写小说

残雪,为了报仇写小说
作者:舒晋瑜
文章来源:中华读书报


    用“墙内开花墙外香”形容残雪,应该是再合适不过。自然,她在国内也是知名的作家,但比起她在国外的影响,还是有极大的反差。截止目前,她已经在国外出版的有15本书,另外还签了6本合同,是国内输出版权最多的作家之一。

  今年秋天,日本将再度推出24卷本的《世界文学全集》。该书由享有盛誉的河出书房新社出版,芥川奖得主、作家池泽夏树挑选作品。残雪是唯一入选的中国作家。她的三个中篇(“暗夜”、“痕”等)四个短篇(“归途”、“世外桃源”等)被收入全集。同时入选的作家还有卡夫卡,卡尔维诺,福克纳,昆德拉,马格丽特·杜拉,布尔加科夫(俄),克里斯塔·沃尔夫(德),克·凯鲁亚克(美),包宁(越南),阿尔伯特·莫拉维亚(意),伊萨克·迪内森(丹麦)等人。

  读书报:我知道您的作品在国外是很受关注的,即使是小语种国家。能否先介绍一下哪些作品被翻译到国外?影响最大的是哪一部作品?这部作品(指国外影响最大的作品),在国内是否同样有影响?

  残雪:我的早期和大部分中期作品都已经译成英文出版。后来因我的翻译患病,又找不到对我来说更好的翻译,中间停止介绍到英语世界达7年。直到我遇到现在的翻译凱伦(美国教授)和陈泽平(福建师大教授)这对搭档,才又重新在美国出版作品。目前已出版的中短篇有4本,另外还同耶鲁大学出版社签了两个长篇和一本评论集的合同,2008年春推出长篇《五香街》。

  日本的情况要好一些,由于我的朋友近藤直子一直致力于翻译和介绍,目前已经出版6本书,第7本正在计划中,并且作为真正的纯文学受到日本文学界关注。另外被翻译的还有法文、意大利文、德文、丹麦文、俄文、越南文等,数量都不大,比不上英文和日文的影响。

  我想,我的作品在国外的影响和在国内读者群中的影响基本上是一致的,不是哪一部作品影响特别大,而是残雪风格作为一个整体给他们的震撼。有一个最大的区别是,国内的一些人从90年代起就认为残雪已经没什么发展了,是在原地踏步。而国外却出版了我的不少中后期的新作,还给予很高评价,这次收进日本世界文学全集的也有好几篇新作。

  读书报:今年日本编的《世界文学全集》,唯一入选的中国作家是您。为什么在日本以及其他国家这么受关注,国内评论界却很少关注。您是如何看待的?您的哥哥邓晓芒说:“由于表达的特异,残雪一度被评论界忽略。”您认可吗?

  残雪:日本的《世界文学全集》收了我7篇作品,第三世界里,我和越南的包宁是唯一入选的两个亚洲作家,另外还有好几个东欧实验小说作家。这套全集中的“暗夜”是我的最新中篇,发表在2006年《大家》杂志上,这篇作品还受到过国内一些人的恶评,认为残雪完全没有什么新意。

  邓晓芒的话有一部分道理。但我的表达之所以“特异”,主要还是少见多怪引起的。如果读过很多西方文学经典,又肯在理论上下功夫,就不会觉得我的作品那么“特异”。作为现代实验小说,每一部作品都是“特异”的,如果你不肯用力钻研,就只有完全放弃。我们这里有的是四平八稳,缺的是敢于冒险和革新的精神。

  读书报:您出版过一些访谈类的书,包括《残雪文学观》《为了报仇写小说:残雪访谈录》等,如此看重媒体等各种不同渠道对话的作家,并不太多。能否把这种行为看做是您推行文学理念的方式?

  残雪:你说得很对。从上世纪90年代后期起,我就开始注意宣传自己了。也许从那个时候起,我的文学理念就渐渐成熟了吧。我发现我的扎实宣传还真管用,读者圈越来越扩大了。我认为纯文学是通过读者来完成的,不然作品就只能说完成了一半。虽然销售量同作品好坏没什么关系,但我觉得,既然我提倡的“新实验”小说在中国还是个新事物,我就有义务宣传这种理念,也有义务发现新人。我的文学观是同人格的建立完全一致的,我认为在当今社会里,文学是最能使我们得救的精神生活。“做一个艺术的人”是我自己终生为之奋斗的目标。我也希望我能感动他人,在各种法宝都不灵了的时候向他们展示现代艺术的奇妙精神风景,吸引他们一同来追求。我的博客里头有人匿名骂我是“教主”,也许是那些传统老朽对我的宣传气急败坏?

  读书报:国外有媒体称您为“作家兼评论家”,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文学评论的?从事文学评论对于自己的创作,有何帮助?

  残雪:我从1996年开始写卡夫卡的评论,一写不可收拾,直到今天还在写卡尔维诺。写评论使我进入一个高度澄明的境界,大大开拓了我的创作的疆域。现在我是双管齐下,上午写小说,下午读小说,写评论。国外之所以称我为作家兼评论家,是因为我那本评卡夫卡的书《灵魂的城堡》给他们带来了震撼吧。我既是东方人又是作家,我的感受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特异。但他们喜欢特异的东西,能敞开怀抱接受。

  我在上世纪90年代初产生过绝望,认为自己的创作到头了。后来是写评论让我的思想变得更为深邃,解放了了我内部的创造力。从我的例子也可以看出理性对于我们中国作家来说是何等的重要。我们如果将自己的先天不足当优点,是难以搞出世界级的作品的。


读书报:您研究卡夫卡、博尔赫斯,把艺术看成艺术来评论,这种评论的方式,在国内外来看都是独特的。这两部作品也被翻译到国外了吗?反响如何?您已经出版了6本评论集,您认为自己的评论对于文学界有何贡献或价值?

  残雪:评论集《灵魂的城堡》已于2006年在日本有威望的平凡社出版,又激起了那里不少文学青年重新阅读残雪的兴趣。资深汉学家藤井省三和岸阳子还有近藤直子也写了评论。另外我还同耶鲁大学签了合同,要出版我的卡夫卡和博尔赫斯的评论。

  我的评论至少是打开了一个窗口,让一些新鲜空气透进来吧。要不那种几十年一贯制的看待和评价外国文学的做法能学到西方什么东西?我们有过一些伟大的翻译家,但他们大都过世了。他们的辛勤劳动造就了一代文学工作者。但谈到文学评论,却是中国文学的弱项。我之所以写评论,是感觉到自己有这方面的天赋,同时也很想将我对西方文学的感受传达给读者,尤其是青年读者。

  读书报:记得有媒体采访时,将一些看法反馈给您,说“是在玩人家西方人玩剩下的东西”,您回应“我创造性的东西已得到世界的公认了”。能具体解释一下吗?哪些是“创造性的东西”?

  残雪:我的最大的创造性体现在小说和评论上。我想,像我这种杂交成功的例子在国内应该不是太多,所以在国外也比较显眼。对于外国人来说,我的作品具有东西方两种风味。我将东方文化丰富的色彩美同西方的层次感糅合在一起,既激发人的冥想又给人带来形式逻辑思维的愉悦。虽然这种作品的读者不是很多,但在那一小部分读者中,它应该是深入人心的。这就是我要的效果。

  说出这种话的人,一看就知道是心理上不健全,病态自卑。怎么能期望他们去向别人学习呢?在我的印象中,还是有不少的读者具有开放的头脑和好奇心,尤其难得的是他们对于自己的传统的那种不满。这类读者就是我的希望。

  读书报:您的近作《陨石山》同意大利著名作家普里莫·列维的短篇小说一道,在纽约文化景点“交响空间”的剧院里,由戏剧名演员朗诵,并将在全美广播。您认为这部作品在纽约广为传播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残雪:“陨石山”是我的比较近期的一篇小说,发表在《长城》杂志上,国内没有任何评论。实际上这一类小说我还有不少。当时美国有个出版社要出世界优秀小说选集,委托哈金写介绍,哈金很喜欢我这篇,就收进去了。那个小说集卖得不错。后来纽约的“交响空间”看中了我的小说,就买去了朗诵和广播的版权。广为传播的原因是偶然的。当然,这篇也是我作品里比较好的之一吧。再有就是我作品中的这一类特别适合朗诵,配上音乐就能将人带入冥想的世界。今年我在上海文学上发表的“月光之舞”也是这一类。在西方人看来,其东方式的深奥背景可以令他们遐想联翩。

  读书报:您的作品版权输出,是否有专门的经纪人或版权代理公司操作?您是中国作家中作品版权输出较多的作家,有哪些值得作家借鉴的地方,能否介绍一下经验?

  残雪:我的版权输出没有任何操作。多半是翻译去找出版社,有时我自己也找,因为我懂英语,作品在国外又有一定知名度,我一提别人就知道我是谁。我的作品是小众文学,卖不了几个钱,我从来不在这种事上去费心。比如我手头刚完成的长篇,外国就有出版社盯上了。可是说到版税,少得可怜。这种事我真的一点经验都没有。

  读书报:为什么中国作家的作品走出去的少?中外作品互译的反差如此之大,能否谈谈您的看法?

  残雪:虽然我在国内对文坛愤愤的,但的确,外国人对中国文化的了解比起中国人对外国文化的了解来,差得太远。强势文化占上风,哪个时代都这样吧。

  但我作为一个中国作家,最讨厌的却是那种以受苦受难者自居而要反抗的态度。中国作家想要发奋后来居上,就必须有一种平和开放的心态,尽量通过异质文化(首先是西方文化)来反观自己,找出我们停滞不前的根本原因。如果中国出现了大批优秀作品,形成了规模,那就一定会像当年拉美文学一样在西方爆炸。现在既然没有发生这种事,当然是我们的档次还没上去。

  读书报:您并没有上过大学,可是您的外语却很流利,能看懂外文,您是怎么学的外语?您认为没有受过大学教育,是否会影响到您的创作受到局限?

  残雪:我的英语除了阅读还可以,其他方面都不行,不过我一直在努力,一有时间就读材料。我希望自己60岁的时候可以翻译文学作品。我的所有知识都来自自学,外语也一样。比如听力,就每天听广播。

  我们这一代大多数人都没受过正规大学教育,但我想对于搞我这种文学来说,这也许是一个很大的优势——歪打正着。我在国外接触到同行,他们都羡慕我没读大学,有的还说这是我成功的一个关键的因素。也许他们是对的吧,谁知道呢?我又不能重活一次。我没有感觉到局限,因为我写的这种小说和评论,只需要常识就够了。但它又需要一种极为稀有的天赋——让冥想通过语言成形的能力,用邓晓芒的话来说,就是对于精神的敏感性。这种东西可不是通过我们的大学训练能得到的。在创作上,只可遇不可求。
残雪:我的英语除了阅读还可以,其他方面都不行,不过我一直在努力,一有时间就读材料。我希望自己60岁的时候可以翻译文学作品。我的所有知识都来自自学,外语也一样。比如听力,就每天听广播。
  我们这一代大多数人都没受过正规大学教育,但我想对于搞我这种文学来说,这也许是一个很大的优势——歪打正着。我在国外接触到同行,他们都羡慕我没读大学,有的还说这是我成功的一个关键的因素。也许他们是对的吧,谁知道呢?我又不能重活一次。我没有感觉到局限,因为我写的这种小说和评论,只需要常识就够了。但它又需要一种极为稀有的天赋——让冥想通过语言成形的能力,用邓晓芒的话来说,就是对于精神的敏感性。这种东西可不是通过我们的大学训练能得到的。在创作上,只可遇不可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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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得。。。让人该同情“英语”呢,还是同情“残雪”本人?
呵呵,很有意思.

很多写文章的人大致确实不怎么注意对外版权输出呵呵
我实在搞不懂“为了报仇写小说”到底是什么意思,哪位网友帮忙给解释一下?
“为了报仇写小说”是残雪1988年接受台湾女作家施叔青的访谈的题目----大陆版是我最早编发在文汇报。
用残雪自己的话说,她写现代主义小说完全是人类的一种计较,非常不忘报仇,情感上的报复。。。另一方面对人类又特别有兴趣,地狱里滚来滚去的兴趣。
韩少功说残雪的愤怒是对整个人类生存方式的愤怒。
邓晓芒说残雪的小说就是当年鲁迅期望的那种“真的恶声”。
哦,谢谢施女士。
读残雪的小说还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读了写什么已经忘记,后来读过她几篇评论。对残雪的文章有种莫名其妙的好感,我觉得她真正地进入了西方的语境——其实我读她的文章相当少,但这样的感觉却相当深,有点好没由来的意思。
非常喜欢这个题目,我曾经想,如果一个人把对周围每个人的真实想法都说出来,那么,保证他不会有一个朋友,也不会再有一个亲人。可是,有一个办法却可以既说出自己所想,又避免失去朋友及亲人。那就是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