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戴文采评点胡兰成张爱玲

[推薦]戴文采评点胡兰成张爱玲
  
  ※爱情都是很寻常很千篇一律的,分别出不寻常感的是背景罢了,不是爱情本身。好看的爱情小说绝对是背景好看!在家里吻和在雪地吻是一样的吻,不一样的好看。文学在这一点上更区隔的厉害,文学是写背景之学,不是写情感之学,情感太简单了。张爱玲的背景都是写得很差的。一部半生缘二十五万字吧,连个印象深刻的景,或说画面都没有。张恨水完全了解这一点,情就在景里。都是大众路线,张恨水给我大众文学的文学质感,张爱玲却只给我通俗小说感,这是完全不对等的。张爱玲文笔好却文学少,或说并不文学质地。她文笔不在张恨水之下我承认,但我就是没法被她感动,太单薄的写法。
  
  张恨水却每一个字都打动我。老舍沈从文都和张恨水接近得多!只写情感,背景模糊的通俗到底,到毫无文学价值的是琼瑶,张爱玲其实写法和琼瑶接近。短篇写周遭写得用力得多,但仍在一个房内的范围,全部都是写身上和屋里的东西,就算摊贩也没仔细写过一个,更别提时代。我像把头塞进罐头或小脚里去读她的东西,总是不自由的感觉,跟她一起关在无聊小心眼的房间里的窒息感。文学不带来自由,还带来不自由,比自己格局还小,有什么意思呢?
  
  
  ※胡张之间,我的看法就是两个低性欲的人的情感。胡兰成对女性只有美欲没有性欲,他和男子之间可能更亲。
  
  但张爱玲是比他更没有性欲的人,因之觉察不出。尊严的挫败和伤害高于情感,也许也牵动她被父母冷待的童年郁结,她正是最不适合初恋如此的人,初恋本是童年缺陷的修复,她是全面瓦解。
  
  若这一点成立,《今生今世》美不胜收。其它哲学散文,有人说侧峰成媚,真可爱的形容,看得我心花朵朵。侧妃媚则媚矣,有其不能列入正册正宫皇后的道理,就是没有皇后,也不能扶正,只能虚位以待。我眼中若艾晓明把牟宗三整理出来,皇后回朝,侧妃自媚,王爱其谁,那就随便了。艾晓明会不会就是唐君毅徐复观牟宗三的后学?实在太像了,不是也得立即归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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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学发展到曹雪芹,就已经到了没有任何美辞找不到辞源语源!你相信吗?全部都是拆开重新排列组合。若是读的中国古典文学书比人少,那能排列织出什么新花色?不论你看见任何好似巧制新词,必然都拆解得出词源!文学到这个程度,美学和哲智可以捏陶般做成各种高度的形神入化,才是真正的功力。以此论胡兰成,功力真比张爱玲高很多,但他写的东西不通俗,不可能畅销。张爱玲占得是言情小说知音多。此话再说怕也无济,张爱玲名气被酿得掩掉了所有的同代,很不公平。关键她又得到什么?一场文学版图被操作罢了。
  
  看《今生今世》和《山河岁月》一直认为胡若写小说必好过张,今生今世差不多是半小说,比张的任何一部都好!胡兰成是文学史中受我最苛求检验的一个,牟宗三文字坏成那样,也得我尊仰盛敬。胡兰成才高过牟宗三何止一点!我对他是情不自禁责求完美,其实他是我心目中最有才华的一个!十九岁那年才一翻他两行就莫名生大气,像他侵犯得罪我,非把他扔了不可!像《你去死》!《你如此有才华怎么得了!》那里可能在乎他是不是汉奸,对这两个字的意义岂能如此浅薄?他是李贺加牟宗三,今生今世我只妒嫉过胡兰成,只对他一个人的文章生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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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其间扣的帽子是玄鐡沈钢打造,难脱得很,不像现在给人骂台奸比给人骂猪哥还不要紧。在报上写写不宜对日宣战的社论,汉奸的帽子就戴了千古,其实战争那里曾因他有过一丝一毫的变化或作用?书生向来在上者要打压就打压,要踩死就踩死!写文章只有人抓来关没人真搭理。胡兰成办的报发行量大约是多少呢?小报吧?汉奸之名会不会太高抬了他的历史地位?他的文章是在那一桩历史事件起了作用?有谁看了?
  
  汉奸如此垂拱千秋的盛名,在国家军售中炒作国难,延长战事,利用国库发财的才配授戴吧!而没有战争却年年编列预算买既不给人查也不给人看的飞弹,所谓敌人对方,三请四请和谈也不好好去谈的当今朝臣,比照辧理起来该归入那一种奸呢?国奸独奸或台奸?应该也研拟出一顶合适的鐡帽子给他们戴戴。
  
  绿党越来越多可爱的人,以前是施明德,许信良,现在是叶耀鹏,他比马英九还吸引我。他是独忠,不是独奸,如胡兰成是反战汉忠不是反战汉奸。忠于国家者去和谈第一一定先谈国号国旗,第二就谈售我核弹才是最高和平表态,谈不谈的拢是另一回事,原则如此!倒是更该列入公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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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胡兰成,张爱玲的那一点点好,单薄而岌岌可危!年深久远他们两个形神多似的文笔,淹留于我们的六识早已经骨血合一难以拆爱,他的不足让她给圆了,她的欠缺让他给补了。再没有风格如此接近的两个人,在你我的知忆中形成一个完美。若没有胡兰成,我对张爱玲兴趣很小,和戴望舒许地山徐志摩林语堂们一样,是那一路往雪原开去的列车的一节节包厢,林语堂恐怕更高华抢眼。因为胡兰成,我探头探脑。哦!第三节车厢那女子叫张爱玲!把《胡爱》一并给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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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就是解释世相和美学表现,所以我不赞成中文系没有写作组,大学四年多半必只是第一次的才华喷发。但我又不赞成毕了业就以写作为职业,没有从职场切入去了解的世相都太散漫单薄,和大学时代不会相差太多。社会是一种军营,不接受磨练不懂世相。但高才华的人一出社会要靠支笔吃饭太容易了,用十年大概就油尽灯枯,要再入职场却又晚了,那十年的东西多半是重复的。
  
  张爱玲差不多就是如此,才华高妙内容贫乏,都是不能问鼎永恒的轻薄东西,本来她在陈世骧纪念馆若能把学术论文写好,不被解雇而能得到长久的职位,她的一生就不同了,陈世骧要她改论文,她没改好。我完全相信她的论文必是散漫无章的,过不了关。她的小说翻成英文后脱离了中文美学等于空洞无物,她竟自身看不清这一点,是她在盛名中迷走的地方,她说在上海如此享誉竟在美国乏人问津必是冷战年代的原故是错的,她的小说就是只有文字美,内容太贫乏了,转成任何一国的文字都空洞之极。她曾有很多常人得不到的机会,看不清自身使她没有好好把握多用功,她一直在拥有图书馆的地方工作,论文是可以下功夫练出来的,小说也是可以磨练自己更上一层楼的,她迷走在上海的自己耽误掉最好的歳月,再以后就时不我予。
  
  她那些吉光片羽的神来之笔是真好。全部的文学都没有建立出一个正面人物不是好的写法,就是从美学的比例上看都不不好的,好的美学比例各有不同但一定参差存在,她自称参差对照其实没有,是和她过的真实人生参差对照,她的文学系统中并没又参差,全是黑暗。负面本是短篇小说的场域,人生无论如何活得下来的人都是正面多负面少。长篇接近真实人生不可能全部负面,那就成了负面的单薄,和正面的单薄一样空洞。她何以如此酷爱负面的东西和她一直到青春期都是童年和青年的家族loser有关,她又好强,她是有史以来最有才华的泄恨文学,和文革期的很多伤痕文学本质相近,只看得见人和人间的杀伐劣根,每一个好作家都必需深入探讨,但每一个作家一样必需深入探讨光明,人类何以没有灭絶凭的不是黑暗,但要了解黑暗才能迎向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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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是中国文学史最有才华的泄恨文学,这是我对她的评价,泄恨文学不等于伤痕文学,没有什么文学不缘自各种不同的伤痕伤害,文学就是人类的伤痕,圣经是最伟大的伤痕文学,替伤痕指出光明的救赎之路。张爱玲她到死都仍未原谅她所泄恨的一切,这是她再也写不出来的原因。她老是把上海那些作品翻来翻去的弄,看不清自身境界的出路,其实她是活在很形名层次的人,你相信吗?内在进化得很慢是她很特别的地方,从来没顕示出对形上道德学的兴趣是作家最大的危机,注定格局很小,一系列的作品不断重复着用到和生活脱节,完全不是兿术创作的态度,她想的是希望炒热在上海成名的作品,一生起手写的几个小说得了些名利,就一辈子抱着没放手,写来写去都是自己的新作脱胎于自己的旧作,一生没往前再走任何一步,严格说这不是兿术家,这是自己炒自己的匠呢。她的际遇堪怜我不忍苛责,甚至觉得文坛没有照顾好她是太糟的事,但放在时空中审视不得不承认如此。
  
  张恨水不同,真正的兿术家,没有一个字不是跟着时代,跟着众生,跟着生命,双张是不能平起平坐的,恨老是曹雪芹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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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者专攻什么就发表专业中的意见笑话会少得多!〈怀顾肇森〉也不是他适合写的东西。顾肇森不只和他毫无交情,连交集也没有,从何怀起呢?但顾肇森注目的人太少,也就罢了。对张爱玲文字的评说轻率,完全显出学者惊人的学术习性。研究英文文学就絶对不会冒出这种话的吧?凡文学必有所承,有所类,有所近,武学亦有来历何况文学。上海孤岛岁月的旧小说和张爱玲文字接近的就已经多如牛毛,差的是老才子们现代感不足。他看我的也看不出那就是张爱玲同源的中国正统?既有我自然能会有别人,若嫌不够像也一看就知道如何修饰就要多像可多像,在英文中他一定看得出。也可能是语病,要说的也许是像张爱玲华丽到那种程度的作家恐怕不会再有了,合理些。因她就是太多不必要的华丽,越过华丽之后的华丽很可能是空洞玩文字,此话放诸各国文艺美学皆然。她太多这种作品了,沈香屑就是华丽过火的垃圾,因之毫无影响力,她是文字最好却毫无力量毫无影响力的例证。本来文学之华丽就不可以只是文字而没有内容之华丽,华丽是形容红楼梦才恰份的字眼。她最有影响力的全是她的生活她的八卦,空洞华丽的耳语口传,像好莱坞明星,流言之华丽而非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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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水晶,其它有所图而捧着张爱玲的没一个真正就文学提出什么创见!要和我比写得更像她也是免谈。张爱玲风那来的?她当年一定读很多五四诗,文字从曹雪芹金瓶梅和五四文学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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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受五四诗影响是一定的,她发表小说的杂志就有很多诗作,当时的文兿杂志大部份都是白话诗。她收进书中仅存的那一首也是模仿五四而来,她一定还有不少,在英文学校念书容易被导向英诗汉译或作些和英诗很接近的白话诗,学校就很可能有这类课程,交作业都得写。英诗汉译正是五四白话诗的起源,她的启蒙文学当是红楼梦和白话诗,她的作品也显出这个特征。英文学校的英诗教育使她渗透语言的训练多出旁人很多,文字超前当代,和我们大量受现代诗影响的结果接近,语言的现代感强,当然是指她的语言第一个和我们最接近,跑得速度快些。方块字和音乐的音符本质上相同,不论五声七声文字的音乐性都已因其特性而设定,没有新花样可变,没有人逃得掉,没有人能自行再创。衣服终归是套手套脚遮身子,设定了功能和指向,早就没有任何作品可能是独创同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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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蓝〕这一期的印刻有张瑞芬写朱天文跟胡兰成,她写的真好!她认为许多学者研究朱天文的荒人手记等没有把朱跟胡兰成以及胡对朱天文的礼乐熏陶的关系点出来,一味的用新潮的同志理论等是见树不见林。张瑞芬一出手就让好多研究张派的外文学者有些汗颜吧。
  
  另外周芬伶把赖雅的日记都翻译了出来,看着那些账单,没想到俩人世界已经够清寒了,后来的她是怎样渡过那十五年的?我看了戴姐对张爱玲文学的评估,我在想或许我爱上的是那晚年形单影只的形象,但是,吊诡的是,消费她的贩卖她的一个个都发了财出了名。周芬伶在文中说应该用她的版税赞助后人对她的研究,并说命运之神对张爱玲真苛刻,但是命运对谁又不苛刻呢?信哉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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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想象都是虚幻浪漫的,你若亲眼看见她也就破妄而立正知正觉了,她就是个穷苦邋遢的贫妇。有些形单影只的老兵换成女性就接近她。所有的文学都是一场文字的戏剧演出,文字的电影,你不能用它构筑本人。写不出作品的作家不是没有才华就是过得太苦,这句话真实得多。
  
  看见她我即无法感受我的命运有任何苛刻。性格就是命,这句话也真实,她的命运是性格造成,但性格却又是童年造成,童年待她十分苛刻。胡兰成说她是不可能掉入雾数的人此言差矣,她到走之前都没看清楚她的周遭,就正是活在她和众人两皆雾数,性格也使她没法看清楚,基本上我认为她的青年忧郁症一直没有痊愈。我的童年青年都太理想,使我的性格倒是不容易掉入雾数,事实上我们人人都比她不可能掉入雾数。最遗憾没能去扶她一把,去照顾她,我正是最适合去帮她的人。那么近的距离!那么高的才华!那么苦的日子!那么折磨迨尽的文字!我该情何以堪?我毫无空间退到距离的美感中自保免除感受那荒谬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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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值得同情值得研究,但不论作品或人都不足以成为典范。过誉即创造典范,文学是不需要典范的,那是时间之神的事,风行景从是大众或说时间之神的创造和消费。创造不当典范者创造的是自身,如不能成为神的庙供的是收香油钱的庙公。十五年前写蝴蝶之恋时,水晶口吻复杂的对我说:现在很多人反张爱玲,打着红旗反红旗。我知道中国文学正统一定反张爱玲现象,可能还是痛恨的程度,打的其实是中国经典正统的旗子,反的也不是张爱玲。水晶以为我的文字也缘自张爱玲,那我的中文系岂非白读?全中文系文笔好的都有些评书弹词旧小说曹雪芹,因之有些张爱玲。但我那时仍无暇也来举红旗,一撂下就是十五年,我们中文系竟推倒无功更哀怨了,看来正是缺我这一面!从此造反有理革命必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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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在学校的时候,很多人向我抱怨根本没法读完张爱玲的小说,没有几个人真正喜欢她的小说,读完使人不舒服,心灵只有沈沦之感,没有提升之感,我读也是,我一直像读垃圾的感觉,高妙的美术设计随手可拾,全是很好的散文片断,因为整体的没有价值而显得设计徒然,我完全记不牢那些美术,翻着看时照眼照人,阖上书就忘了,小说本身失败的关系,没有一个角色使人喜爱。不像宝玉,每一场都叫人难忘。人向往在小说中读到做为人的神圣和价值与阅读的孤独性有关,人在孤独中投射的全是自我,因之造美的本能强过和人相处时的造疑和造恨本能,人与人常以对话某种丑而亲近,人与文学戏剧却絶对是对话美而亲近,人在阅读中寻找的是美,文学创作的美学操作原理无法忘记这一点律则。揭露再黑暗的世相之余,同时要给于比黑暗更多的世相的美。张爱玲未完就未完在此,张爱的小说若交叉混合入琼瑶的小说,再统一出张爱玲的风格,恐怕是很好的作品,比如怨女整合梅花三弄或婉君表妹,那一定好极了,一个是爱痴,一个是恨痴,都很病态,两个病态可以凑一个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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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对张爱玲的定位严词,总也因她被过誉到非正常。我指的垃圾传奇中最多,连环套也是,同样质素的作品就因美术没有她好,早就成了真正的垃圾。她抵达完美的作品确实不多,怨女偏执于颓废阴毒刻薄,人性黑暗面白描所至的恐怖,恰是在单薄而非人性的复杂,她的角色都单薄到恐怖,不完美就在此,完美的复杂迷人得多。她当然是天生的高才,却不是大师。何以如此重墨不断的反复涂描同一类的刻薄,想是人生中就恨着有人待她如此刻薄而排遣不去紧紧缠缚,她的世界又特别狭小,刻薄成了她眼中的一切人性,在心中漫生小小的造魔运动。美术做得最好的伤痕文学,是我对她的定位和评价,因之很多伤痕文学反而和她近似。台北的文学要和她相近就太难。很想把她的作品补足完美必要的部份,验证我所有的文学看法。永恒的条件只有完美,那一定完全不同了。曹雪芹补不补都只是好玩而已,张爱玲不一样,不补足早晚要被时空淘汰。痖弦退休那年说五年内张爱玲将被淘汰。他在私底下的话才是他的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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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一定要用金瓶梅和张爱的巴洛克笔法才能显出痴,那是美学和戏剧性语言,平安王朝美学。她到美国以后,手边没有书,很快就流失风格,白先勇也是。倒不是她失去才华,只要给她足够的阅读系统就行。所以她是悲哀的,网络晚了一步,有网络她就不会有这个困境。白先勇从年轻到老的作品都该再冩一次,年轻时的太浮浅,老年时的又失了美学,他若搬回上海去改自己一生的作品必惊人的可观。张爱所受的一切磨折,是我们最好的思考。如此聛睨群雄的才华都可以流失到全无面貌,当然可以追究原因,那些就像很差的张恨水了,不是吗?恨老是被逼得没空,都是磨折得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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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搬离我家附近是我比较难了解的事,她的生活住到别的族裔区一定会流失风格。华人区的图书馆才有很多中文书,很多中文书店。在没有环境时,唯一能建构内在环境的只有书,没有多余的钱买书更得珍视这一点。我想她的才华年轻时的爆发,和我们年轻时一样都是不自觉的。她对风格的产生根本没有理论和看法,但她最初的爆发的确惊人。不容易有逻辑系统是忧鬰症患者茫然的共相,她一直没有在创作上整合出自我的理论相对于她的才华而言很不寻常。我的看法她就是忧鬰症太深太重,她是最需要书的人,大师们的书,经典书。我总想着若把我读的书也给她一套,那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我练基本功的书全买下来美金两三百块够了,就把我读的也给她一份,余秋雨的兿术创作工程等等。我有很多遗憾真不是别人能了解!住得太近了,她和我算是武侠中的同门师姐妹或师姑,她需要什么我完全明白,就这样委曲的再也不存在。只要有一些蛋白质充足的食物,只要有和我一样的书,她是一个不容易有的天才啊!我们做了什么,供着一个神,把她饿死在庙中,不论人身和才具,都一起饿死到底。我们供神的目地是如此可疑。

  
  ※ 张爱本来做得完美的作品就没几篇
  短篇小说集中根本就没有真正好的
  倾城之恋红玫瑰白玫瑰严格说是通俗文学
  主题的深度和严肃性都欠缺
  但只有拿比她好的出来才能封掉她神主牌的悠悠之口
  捧她的原因是她不在台北谋生
  不会来抢饭碗
  因之捧她的活动纯粹捧高自己坐收利益
  
  像张爱的又全是才华最强劲的
  按说捧她就该也捧最像她的那一群
  偏又不是
  要用学得不像来斗争
  可怪了
  但再不像也比她们像啊
  就是再不像也得捧啊
  所以目地不是尊张爱
  是从那里可以打死最有才华的一群罢了
  张爱玲若真在台北活
  我想待遇和郭良蕙差不多
  却没有郭良蕙漂亮好命
  随便都能混
  张爱会被斗得很惨的
  她和胡兰成那一段
  非被揪出汉奸狠批不可
  笑纳红尘吧
  寒光亭下水连天
  飞起沙鸥一片的上两句是
  世事如今已惯
  此心到处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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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蓝〕在黄碧云《后殖民志》的〈鸡碎语〉有段提到:「我特别气,张爱玲有张爱玲,我有我,她关我什么事。人有人,鬼有鬼,老婆婆阴魂不散,千万不要拿我跟她比,我怕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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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我倒不是怕比不比,我就是觉得她做得不够好,仍是那一句,美术一流,像奥斯卡最佳美术设计奬\,但其它都拿不到,最佳影片更不可能。不过有一类人很容易被美术或美所迷,比如美人见得不多的人。中国说书评弹戏曲演员一定最不以为然,旧小说看得太多了。黄碧云大气处岂是张爱玲能比?她的美术也悚艶惊人,像苏童张兿谋多过张爱玲吧,是男气。只可惜声腔没有她经典,和简媜一样有些矫扭,我记忆中如此,大篇章时就累而且和时代有隔的感觉,中国经典腔完全和时代无隔,早就是永恒的东西,看平山冷燕即知,比当代还精凖。我一直认为她是有方言的人,更可能是英文,施叔青也是。方言影响的是美学的呈现正是加分,伤内律的当是英语系文字。我不认为有何不好,就个人风格而言可以是特色,但就大众文学而言,换北派经典声腔畅销的可能增高很多,普通话就是北派,就经典来看那特色是不必要的美玉有瑕。若是我可能就弄两个版本,一个用来学术研究,一个用来逐鹿市场,一鱼多吃。名也要利也不能没有啊,写小说太辛苦了。我认为她们都和白先勇一样,若是搬到中国去谢絶英文一两年,天天只读我们中文系的书,恐怕全自己改起自己了,白先勇到处夸别人,夸的全都不如原来的他自己,差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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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巧和长白,峯仪和小寒,是同类的笔法,都有极大的问题,像姨娘和继子女间,不是亲生母子或父女。张爱玲生活圈狭小。认知来源当是假想她继母和弟弟越处越好的情感,内在造魔活动使想法恐怖,若视之变态创作本能必列成一个大主题来写。她却是闲景般匆匆带过,落笔相当自然,所以就是她看得很平常的东西,那就更可能是提纯自继母和外貌姣好得宠的弟弟间。形成情节时没仔细思考血源亲子太不可能如此,则因没有和亲生母亲生活的经历,她也快崩溃了,不只缺乏本能性的分辨,反而混合不清,这是她最大最值得研究的特点。她在五岁前受的伤害大概就已经很深,震碎掉心灵实体,是没感受过母爱的人,母爱在她笔下全是变态的,都改成姨娘就不算变态。她对人性的眼光犀利天分高超,可惜分类归档时放错了抽屉。存在主义或美学所谓的感性自我不断趋向忧郁和絶望,伦理自我却一直没有建立,小说中完全没有伦理系统。研究张爱玲需要同等的美学敏锐和伦理哲学学养,美学是完全当下的絶对直观,失去整合力的灵魂常能抵达常人无法抵达的美学巅峯。放眼望去余秋雨和高行健恐怕才是最适合研究张爱玲的人,文字的世界要求伦理,美术音乐的世界自由得多,张爱若学的是美术或音乐,必是毫无争议的大师。风格可能接近孟克,叔本华系统的精神心象捕捉者,捕捉出毫无伦理系统的造魔世界,真实中并没有那个魔。中国伤痕文学全都在这个系统中,是中国文学一百年来最重要的悲剧。等待余秋雨高行健研究给我们看。他们两个大概也娴熟这种活动,张爱玲的生活使她走不出来
人人无非为自己的名利。不过我一直是这个看法,只相信真感情,不相信也不求任何来自感情以外的帮助,那是不可能的。名利就是名利的场域,生活是另外的时空,最该珍惜的是生活中的情感。比如我也有分手时很痛苦彼此都受伤的情人,但我仍深信世上若要选择信赖一个人,我必选择他,我们待家人是如此,我们待感情就该如此。分手常是某种突变的原因,剔除那突变仍有无数过往是真感情,我的好朋友都是和我交往最久最深的人,多半曾是情人,就是只论友情,他们也是最了解我,今生和我交往最多的人。我待他们和我待兄弟姐妹的方式是一样的,兄妹吵归吵永远是兄妹,所以我生活中的感情不多,但都稳固到可以托孤的程度,若我有难他们不会丢下我。张爱这一点很挫败,造成总是对遥远的外人幻想!换是我,我可能把和她父亲之间看得比母亲重要,和胡兰成分手了也要做永远的好朋友,他到日本既有信来,那是一定要回信,要拾回友情,要去看他,去做知己,何必一定要做夫妻?那里再去找一个如此的人?生活在眼前当下的情感世界才是真实的,张爱的感情寄托具备过度浪漫失之虚妄的本质,她见谁都热切交托未来前途的感觉,比如胡适。也许和她小时候家里不很快乐也有关,成名渴望太强也有关。我看他父亲的照片,始终不能相信她父亲是粗糙之人,暴力难近之人,她嫁生太多对母亲国外的幻想,对后母的敌恨吧。我的看法他的父亲是很容易改善好感情的人,张爱看似比父亲还冷絶。她处理感情都有如此倾向,不是很成熟很好的路,我们除了感情外,没有任何帮助是人应得活应被给予。
  
  当然因她太盛名长销,算算稿费似有很大的问号,那名利场域该给的若也没给,生活场域失掉的就真正无援无助,确是又可怜又使人愤怒。另外的版有人来提我和伟贞,我们的感情在我也是相同,我知道我最初何以喜欢她,只要她的质量仍在,我就永远一样的喜欢,发生任何破坏都会过去,我还是要我原来的喜欢,人海中找到一个人让自己长长的喜欢是很难的事,我很多年没见到她了,但她的一切仍能使我喜欢,我很高兴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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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再跟你聊一些吧。当年我想过,痖弦和她通信了很久,伟贞常给她寄书,联副很敬重她,他们的文章她都读过,痖弦就近派我去,要不最想去的就是伟贞。寄给他过目的文章是我放在〈蝴蝶之恋〉那个版的〈哲雁〉,她自己回痖弦的信上都说真好。那么,我们三个人展现的才华都不够使她信任?而要去选择季季?这在我完全不可思议。必是有人破坏痖弦,特别是说他是一毛钱都不可能替她争取到,因季季就是如此和我说痖弦,那时是要我反他,指我一定拿不到住旅馆的钱。也许他们自己向她开支票,条件是别和联副再来往,会给她如许如许的待遇,故事的关键一定在这儿。她总也因为反共那段期间谁开了条件要她和胡兰成划清界线,她一路走都是同一个模式,下跳棋般在对立的两者间摆荡,空头支票诓了她和她的眼界判断力直接相关。道德是最大的智慧,能写智慧具足的文章的人必定比较道德,平庸的才华就是平庸的道德,高尚谈不上,庸德可能会犯的错误和出卖皆可能存有,唯上智与下愚不移,高智能的才华最常犯的只是绯闻,没别的可犯,男女早超越了不防因之,我相信的是这个。只要一个伟贞即能牢牢使我信頼,别说还有痖弦义芝卫民,我们曾有三天吃睡在一起,就那三天我已经知道他们的质量,他们也是我在文坛〈靠得最近〉的人了!痖弦从来不会看走眼也是原因,他的手下都是好样的。
  
  自认对张爱玲的看法周延得多,很可惜的一个人,权力崇拜很深化内化到不自觉的一个人,彷佛身上流着李鸿章的血液。你如此去审视她走过的轨迹,很多疑惑自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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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聊聊伟贞,她才是最着迷张爱的人,因之她看谁的风格有一些像张爱她都去追。她没有很像张爱玲的原因和她念的政战背景有关,非常抵触的两极,政战就算求文学性也不可能主张如此颓废,也没有那类方向的文学探索,我们受影响最深化最连贯的是建立系统的密集读书的大学年代,她大学一定没有看过张爱玲,你相信吗?她喜欢的事实上也是中国古典的情味语境,她该念中文系。没四年浸泡在中国古籍泡出古典风格是她爽然若失罢了,和张不张爱玲关系不大,她若念中文系早就比张爱不知好多少倍,中文系的文字熏养容易创造跌宕抢眼突出的风格是真的。她美学不够抢眼就只和这一点有关,没受到打磨。非中文系像她写得那样好的很少,没有。我就是要叫她跟我念同一系统的书,别的全都别看了,很快就如她所想要的完美,她自身的完美,老是在编辑台整天看比她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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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在前面也提过了,小说是唯一可能流传永恒的文体,它的宏构自有不可取代的部份,诗和散文都是太小的工程,代代能炮制。但再好的作家有一部流传就难得了,学者自会把你其它作品找出来,所以一定要使一部在文学和市面上都流传,把最好的集中整理成类系列的一大部是最好的方法。比如我若把梦与智的男女主角名字取得使人联想樊家树和沈鳯喜的后代,它自然就拴成一串蚂蚱,但却是打算写成完全不同场域不同时空不同探索内容的东西,电影的精华如此,文学是比电影还能超越的东西。这里需要完全的声腔稳定和一致,这也是杨牧十六岁的诗和五十六岁的诗摆在一起就如早上下午的连贯。
  
  因知这就是技巧最重要的环节,所以我觉得伟贞好过别人。天文天心都有不小的声腔的零乱,声腔就是文气。天文的作品最好的是荒人手记,声腔若可以改入中国经典才真见其魅,天心的我最喜欢古都,我倒觉得她可以把她全部的作品都牵出线和古都拴成一串。她写实得多更容易拴。她少一种情感的焦虑和耽溺,大众文学更适合。个人内在文学像好莱坞赞助的艺术片,天文就是。
  她们的美学都比伟贞精彩,文学院泡出来的关系。有缘千里就差少一些抢眼夺目的美术设计,本来就不需要通篇,有五六场就完美了。加这些比改声腔容易,所以我都是说她比较好。但若是荒人手记改成经典腔,古都有缘千里都完美了,那一个好呢?那真难说,完美是永恒,完美是接近的。但若天文天心不改呢?我看是五十年后很危险,声腔不好很累,市上难传,世上想传都难,王文兴就是极端的例子,台北人比他好传一万倍。可是台北人肤浅得多,文学再高贵写完了就剩消费,声腔好很像广告词的高贵不贵。周芬伶张瑞芬都是声腔美学都好的潜力,学院使腔庙堂味老是掺入,那一天不教书了,脱掉庙堂腔剩纒绵腔,怕是好得惊人,王孝廉也是,不知他还写不写小说。照我的看法,诗人是最有潜力的小说家。一辈子穿小鞋惯了,换大鸣大放,天足而已。
  
  ※
这几天才看见〈她从海上来〉,忽然很放心,看了这部戏之后,对张爱玲有兴趣的可能就少了,是一部拍得使人对剧中人毫无动情力和感染力的拍法,遗忘一个人的拍法,帮助推倒张爱玲神主牌倒是真的。我看得乏味透顶,就是张爱玲和赖雅这两个人在一块的镜头最可以上厕所无憾,她母亲父亲姑姑童星的戏出现时,比较不愿意上厕所。一切都是消费演员而已,托谁的名谁的福都没有用,〈不觉流水年长〉却是叫人看得眨眼都舍不得,对知青下放的素材烧柴般燃起雄雄烈火,每天忘不了丁志城刘蓓,知青神话将卷起风潮的推力暗暗扑面,我喜欢。
  
  若是真正的文坛再也不提张爱玲,句点就打在这部戏上,沈香屑连余烬也没有了,也烟袅袅的烧太久到腻味。老实说,给新一代我的新啼笑姻缘和张爱玲,我看他们买我的可能大得多,小雁就是一个可以市场调查的例子,可惜她的中文不足,让痖弦的小女儿试试。别提作者,就给一本半生缘给一本新啼笑因缘,叫她看完只买一本。现在是没人管你谁是谁的年代,对谁也没那么大的兴趣,他们最有兴趣的就是自己,好看精彩的文学戏剧得令他们想起自己,或者假想自己,太重要了这个观念,伤痕文学将成为陈榖子烂芝麻,意思就是堆得满坑满谷也没人要。中国文化中国文学就是如此一路走来,消费精神是最神圣的精神。消费如神,我感动。我从前不是不卖,卓文君酒馆尚未开张。

  
  ※
问题就是刘若英完全压不住银幕,都是那么抢眼抢戏的高手,谁在中间都很容易像个小白痴,哪有一点中国透悟人生早熟早慧大才女的精魂?看着是太晚熟追赶不上大人世界的儍丫头。和文化底蕴戏剧训练都高那么多的演员群一起配戏,选择演员不考虑这一点也使人吃惊,注定失败是必然,她的每一个镜头都在相较之下下立刻显得空洞,那些老演员一出现银幕才有了生命,行话是一口活气吧,可惜他们不是主角,片片零零的不成个式样,若换了陶虹牛莉袁泉姚中任何一个,立刻不同,〈春风不解风情〉里的陈玉也肯定好,她姓姚,名字女字旁右边一个青,这字从来没见过,不过中国可以有这样的字毫无问题,女字旁的所有字都使人舒爽微笑。文化质感压不过那些一流演员的话整个就澈底不知所云,全是出了名的戏箱子,一开就有,谁敢随便和他们飙戏?个个眉眼四肢浑身上下镜头底透着传奇,随便一入镜就是亮点,一出镜毫不客气把光芒全带走,只剩张爱玲没有传奇感,穿梭其间的小白痴,不要说是张爱玲的故事可以逃掉自找责难,一个女学生的成长尽够了。真爱戏剧何不停下脚步,花上三四年到中国接受完整的专业训练呢?人生还有比学其所爱更快乐的事?

  
  
  ※ 文化质感都在眼神中
  张爱玲十六七八岁的眼神像谁呢
  钱锺书王尚义李敖顾肈森白先勇郭良蕙杨牧
  十六七八岁的照片调出来看看就差不多吧
  詹宏志也行
  加上外型的考虑似乎仍是陶虹可以最接近
  少年陈道明带上假发像张爱玲魂归来兮
  冷冷的不屑上海人的讥嘲
  和英国是很像的
  台北的女星全没法演
  习惯了装嫰作小藏都藏不住
  张姑奶奶最讨厌的一种
  
  
  ※
倒没有太不以为然的看法在对张爱玲的叙述上,都是书中内容凑搭的组装,诧异的是如此编冩她的父母家人,不是太大的伤害?找几行单薄负面的文字就派做他们的人格人生?古人尚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谁愿意在成名之后父母不是得荣是受辱?成名还有意义?她本人会愿意?最要紧的是谁说他们是那样的人?空洞是伤害中最大的伤害,复杂多层次的内容可以使人思索,空洞单薄的伤害却是一场暴力。若是我的父母被如此鞭打,我将无地自容自杀,对成名作家家族的伤害又是那一种敬意?我是那么敬爱父亲,幸而父亲和母亲美满,若是我有继母,我可能是恨透她的人。孩子的爱是可信的,因纯洁天真,孩子的恨却是完全不可信的,单就一点疯狂单薄的我执,是天真恐怖之处。
  
  张爱玲的恋父情结来自父女不寻常的情感和本性的善妒争强,不安全感养出不停立小生活圈中的假想敌,如她自述个性非常不讨喜,家庭的创痛她全嫁祸在继母恨结中,作她的后母一定很难,她性格的尖锐伤人能力高过其它人。她的中文还是父亲所授,对夺走父爱者的造魔运动和她创作才华的早期喷发卷缠在一起,浪漫派的夸张笔法使笔下情况更复杂,和真实人生早已脱离,架子上挂着完全非真实的夸张文学,作为她的家人需要很大的包容,因她掌握的火候还浅,大火大旺的造魔却和本事又贴得太近,逃不出人人的法眼。她太投入了也不感受。但她若年老时知其伤害和被误解也要抱歉遗憾。真正懂文学就不会犯这种剥削,羞辱她的父母的剥削。真正去搜集材料了吗?她的哪一个亲族如此形容她的父母?谁放心让名门出身的女儿随漂泊天涯饱受社会议论的母亲浪迹?谁又说他是那样的关法和殴打?
  
  文字创作要被当成作家的真实是可惊的栽赃,而负面却又只有最好的作家才能肆无忌惮的写和写得好,全部伟大的作家的真实都遭污解。任何一个真正负面者都不会自曝其短,越单纯的人越毫无戒心小题大作的挖掘及如忏如悔,我是如此看作家的基本人性。
  
  ※
讥诮是沮丧心灵结构的特征,通过高音乐性高美学的文字后,成为沮丧的甜美,是乱世的浪漫,所以是浪漫文学最重要的一支。只有升高为浪漫文学中的讥诮时兿术效果最好,放在任何其它地方都显其刻毒,本来是刻毒的,尤其原是口语的时候。张爱玲和钱锺书同是讥诮系统,生活中的她当是十分冷嘲热讽,柔性刻薄的高手不在其姑姑之下,在炎樱前更是,提供两人间的智趣促狭和冷面笑料,是强者的气质,虽然她确实都在用炎樱的钱。演成楚楚可怜又受人施舍,那就太糟塌她了。一个人时沮丧低鬰是可以的,乱世中很平常。围城中的方鸿渐或者编辑部故事里的那群嘴毒的编辑倒是接近她的趣味,到了文学中文字特性的温柔沈淀才使它们的慈悲可爱能凸显。作家都了解。活灵活现的刁钻是她和炎樱姑姑在一起的趣味,在父亲面前因无法轻松成浪漫,更加重成尖锐恶毒,父女间紧张的张力和她有很大的关系,合情理的想她在下人和弟弟面前讥诮后母家族的时候絶对很多,话传来传去,家中多的是想讨好新太太的人,造成她在家难以占上风的原因,她作文般冷嘲热讽惯了,一写文章全家族都提心吊胆杯弓蛇影对号,处境每况愈下。陶虹牛莉都很有柔性讥诮的趣味,那才是一口活气使调皮活泼的炎樱为之倾倒的张爱,骨子底她比炎樱还大胆活泼。  

  
  ※
张爱玲对弟弟下的笔墨难免受到被出卖三字的影响,弟弟夺走了她在父亲心中的地位,而且和后母处得不错,被她认为是倒戈成另一国的人,很多话都是弟弟说出去的,母亲才是他们当效忠的对象。对张子静而言,母亲只选择姐姐他却成了沮丧者,后母一定待他不薄,他和父亲后母形成很正常的家庭组合,张爱玲是家中谋反的乱臣,可惜她效忠的女王始终没有能力带她走。按作品中显示,高人一等的学历和母亲放洋的身份和低人很多的地位,使她的讥诮话恐怕遍及家族各成员,传到当事人耳中可完全没有俏皮的空间,亲人多么不悦或痛恨都可能,都是名门望族。本能性才华喷发很难自觉这些,自谓语不惊人死不休正指她一心一意把讥诮当杰作想创造嘲讽经典,毛姆类又是她心中典范,以她的年龄和火候而言,仍是伤害和危险很强的风格,她其实最需要良师引导,若父女关系良好,小心谨慎的父亲也许就是她最好的老师。
有人问我曹张派和张爱玲派有何不同?不同之处大了,读一辈子张爱玲也出不了这样的文笔,但读半辈子曹雪芹张恨水一定出来这路文风,这就是师门不同的不同,跟谁来的就是那一派,张爱玲根本就不成派,看看二十年来谁像她了?我像她?她可不够像我,我像雪芹加恨老。雪芹不只一个人,雪芹是一群人,宋元明清才八斗大文人全在其中耍,大观园又在南京又在北京又在扬州,大家写自己最熟的地方,所以实在不只一处。红学吵翻天就是没往这一点定位。曹雪芹不只一个倒是早有理论,何只不只一个,恐怕是才高的全下去了。有的要讽世,有的要反清,有的要留情,到了他的手就权且按他的意跑一段,换了人又拉回来,佳节吃饭作诗最容易拉回镜头,隔几回吃个饭又换了内容。张爱玲短镜很出色,中长镜用得并不见功,所以格局特别狭小,太大的风格之不同。曹张可是张恨水,莫失莫忘。

  
  ※ 张爱玲的中篇长篇都像旧小说改写
  但有那样的笔力确实五十年中难有一二
  一百年倒不致于
  一代出两个差不多
  傅雷对她的批评中肯
  一流的文笔去搬弄三流的故事
  搬弄两字用得很重
  说的是其中缺乏严肃的态度
  而且显然知道改写的文本来处
  对当时她已经发表的作品来说并非苛评
  在那之后她似乎有所警觉确实慎重得多
  不是不能写
  可以改写的材料太多
  她何以对垃圾痴狂
  又何以往更阴狠去写
  才是最值得研究的
  起码代表没有如何爱过胡兰成
  真在爱中很不可能完全负面的写法
  爱的基调必要垫底
  她垫底的是调情
  调情已经是她小说中最光善的色度
  所以在她而言他们之间当仍在调情的阶段
  从往后的文章看
  胡兰成动真情得多吧
  战乱中言论直率的政治评论家全天真理想
  早生几年直接追随孙中山必名垂青史
  才器才品都高过汪精卫
  大人物对小女子的屈就可能比
  小女子接受大人物的垂青真挚
  最无情的往往是正往上爬的
  而非已在高枝的
  如此看一切因果就平常
  胡兰成才是从未被了解的一个
  民国女子文中的真诚比张爱玲全部的小说
  都具有更高的文学价值
  有趣的是投射的是他自己
  从来没感觉其中飞天般的精彩借自张爱
  是女身胡兰成
  张爱玲看了诧异我岂会如此说话
  所以是小说非自传更非张传
  底下是自己的灵魂只能用来了解他
  在一起时他脑中是胡涂静好香华的世界
  她可能不是
  若胡兰成不从政他来改写那些旧小说
  当真能不朽
  一代出的另一个自是他了
  
  ※
〈而他的情意随其行踪的转移而改变,焉能系于一身!他自认为是一位永结无情契的高人,旁人看来,到底只是个朝秦暮楚的荡子。〉这些顿失角度的话仍是对汉奸两字的漫射鞭打。胡适明媒正娶乡下女子也仍交往红粉知己,鲁迅更不必提,孙中山,毛泽东,蒋介石呢?父亲都难免,父执辈比比皆是,若不遇上母亲不知还要荡子多久,世上如张恨水能有几人?谁都被寛容的原因人世舞台以正角粉墨登场。胡兰成到底有没有祸国卖国投敌,是非翻开公案寻找真相不可的大事,高才难以匹配又身逢乱世的感情模式同代谁不是?难得张爱玲却是张爱玲不要了失势无权的他,何况他之无情二字指的是大有情。胡的文章男腔不招女嫉,招男妒难免,才艳又做逆反民意之事背负可想而知。但后来的全部作品竟无一丝怨怼烽烟,仍只凝湛寂智乘正御辩。用美学阐扬哲学或非学术的主流,却是创作的奇峰,难有来者,他是聪明的。
  
  ※ 《今生今世》中写到玉凤重病,他去义母家借钱不得,索性一住三日,也不回病妻身边,只觉歳月荒荒,有一种胡涂,既然弄不到钱,回去亦是枉然,就把心来横了……
  
  这一节向为人诟病狠絶,既狠何必外出借贷?撒手不管此后文章絶口不提岂不甚便!胡是女性〈把家持定〉下长大,不事生产的小书生。母亲妻子都比他年长,从来不由他定夺家生。借不到钱不敢回不过是自辱羞愧,辱字文章难以启歯,因是太少的钱,生死之前忽成大人备感无颜。心横指的当是玉鳯之病已成枉然,改借后事所需。真转回家看一眼,辧丧的钱也仍得出来借,舟车盘纒无着的人如此不难理解。他大恸大悲家贫凄辱此后人世眼泪俱冷,足见曾遭到的曲折。男人最难启齿的除了这一点就剩妻子被玷污吧,其实接近。九成以上男人一生不愿提曾被钱字掷面。其它女性的情感道义就很平常,小周秀美皆大难情谊,畲爱珍的身份似不被认同,不说此中陋见成见,以胡孑然一身流亡政治犯又非日本籍,何来名媛闺秀委身?他可不是孙中山。张爱玲和他之间到何种阶段?我真不记得曾在何处读过大白天两人拉上窗帘齐齐躺在她姑姑家床上耳厮鬓磨这样的句子。外头又有下人又有姑姑,不提如此放浪形骸,他是行止仪礼中人。就是编派他去开旅馆都好得多。没有男人会那样做的,新男人都难,何况是旧?我读书过目全忘,不敢有把握,有以求教专精,先问问水晶?

  
  
  ※ 美学天份太高的人容易大事胡涂
  因美是絶对的当下觉
  有其因果上的障碍
  他在最讲因果的政治上天真是必然的
  襌学机峰当头棒喝也是当下悟当下觉
  近美学的特质
  他的襌智自然比伦理识强
  没有人的学问完整
  识觉本乃对立中消长
  得其一方纯净已经难得
  他的行止学问成顿悟禅经得起人学两立的检验
  文字妖娆造成野狐禅的联想
  其实清正悦人
  
  ※ 禅是一枝花开宗明义无可选择
  蛾眉一笑天下倾
  和
  马驹踏杀天下人
  同一回事
  英雄美人现身皆是非
  庆幸小姐大是大非之人
  胡兰成自谓好是非之境乃英雄材质
  张爱玲走不出小是小非并非良配
  委屈了他
  死生成败的出边出沿珍惜风尘侠义女子
  必然
  
  ※
胡兰成的缺点西洋哲学根基薄弱,哲理架构因美感高看似丰美实则零乱散漫,秧苗遍野不成田陇,定义的工作就没做好的感觉,不能当做基础思想学是一定的,跟随他一辈子也和跟随张爱玲的文学一样,难成式样难入经典,根基深厚者赏玩自是有味。根基浅者只见满天花雨,还不是天马行空,处处蹄印却不见马,神出鬼没。文学可以治思想史学不可,张爱玲说他不如解甲归田,他就坏在解甲归田。哲学虽启蒙于佛学老庄,但体系的建立非赖西洋哲学,所有东方思想未经西哲耙梳都难免如此,逻辑不是哲学是整理哲学的方法,胡兰成立学似乎没个纲领没个方法,全是直觉出发感觉以终,以感觉起以感觉终,可能就是他未经学术训练的坏处,做美术评论家或是大师,小说戏曲少了他是最大的遗憾。
  
  ※
《今生今世》中还有一段,张爱玲要胡兰成选择:你说最好的东西是不可选择的,我完全懂得。你与我结婚时,婚帖写下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你何曾给我安稳?在我和小周之间,还是要你做出选择,你说我无理也罢。胡兰成答道:我和你是仙境中的爱,而与小周,秀美是尘境中的爱。我待你,天上地下,没有得比,若选择,不但于你是委屈,亦对不起小周。人生迢迢如岁月,但是无嫌猜,按不上取舍的话。
  
  这一段也是胡常被误解之处,身份的苦处在他笔下淡化掉事相朦胧了因果。最关键的却是张爱玲自己的话,他已经大难在逃天涯流亡,她问的却是何曾给她安稳,足见不是完全没有进入状况,就是平素也是只管自身不管对方的交往模式。她是尊小小的金佛,胡日日去朝奉烧香,大难来了谁也没法端着小庙逃,她是他的天上人间是由她决定,由不得他,她根本没担过他的生死存亡。红尘中的他落魄不堪靠人接济困顿颠沛,几个月见不得人的日子也有,地鼠似地窝藏,也由不得他选择,不是他取舍。省掉了他陷入困境的笔墨,家国离难没有了,天崩地裂简化在数行文字,看的人遂把一切绑在爱此或爱彼的肚脐眼里,翻来翻去的批斗责怨薄幸男子,都很荒谬。胡兰成处逆境絶不拖累张爱玲,一有顺境却急切地要和她联系,得了好文章好句子更千里巴巴寻找她给她过目,中间劫难一字不提,从来没有我好苦啊你知道吗?这类山伯见了英台的句子,这是他们之间最值得推敲之处,恐怕不是他本性如此或感情如此,那时仍是张爱玲前途一片大好的岁月,在别人的生活困处一概冷漠吧,金身金面贵族式的情感,和赖雅那一段才是走投无路生出来患难之交,把那一段给了胡兰成多好,时空缘法只有错愕。

  
  ※
〈她从海上来〉里把胡兰成随随便便的成天在张爱玲床上,前一秒偎着靠着枕着文兿腔的念着:星沈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下面一组镜头竟又接到胡兰成问小周:我们就来爱爱看!人格分裂的油头浪子?赵文瑄受得了自己在干啥?转得过来吗?〈今生今世〉精细描绘五六个女子,却一点没有淫邪之感,就因为他虽在欣赏女子之美上毫不避忌的工笔如画丹青仕女图,却从未有过贴身肌肤之类的动作,对女性的体态美做太多临摹使读的人产生瑕念绮思,事实上他根本什么也没做。画人像的画家什么也没做就给人误解,他只提供美,谁把自身的欲望充填,荒唐得惨不忍赌。在张爱玲房中一直只有坐这个字,写了一张婚书后仍是金童玉女,做不来夫妻的样子,婚书据其它材料指出是张爱玲要签,他身涉险难根本没有再成家的打算。
  
  和周训德之间则有许多江边走,椅上坐,船上游,其它就是他住楼下,护士们都住二楼。两人间互相唱民歌的可能很高,胡是戏曲专家,他教她唱都可能。胡的惯例隐去全部汉奸辱折逃亡内容,但小周被捕四个字透露出端倪,他只说她到他房中替他抄稿,抄的是什么稿?他们常一起在江边走聊的又是什么话题?胡那段时间和日本人的书信文稿往还都是小周负责暗中递送的吧,这是她被捕的理由,不像爱的恋爱不过是掩护。文中叙述的淘气算是胡兰成性格中顽童的地方,和他爱才子佳人生旦小曲有关,唱来唱去闹着玩也可能,整段汉皋解佩文字中的情感比民国女子更天真如小孩,他们过的算是团体生活。
  
  胡兰成真正表明新婚燕尔十分美满的是秀美,秀美写来像玉凤,贤淑巧手持家的小美妇,〈她在人世是有根的〉这样的句子说的是她给他根给他家,〈永嘉佳日〉洋溢着炒豆针线夜网小鱼,捣洗纸浆桩米裁衣的幸福。出亡香港日本定是没法接秀美出来,再也回不去了。后来的一枝爱珍都写得情义妩媚,我喜欢他笔下的温州生活多些。到底是他的桑树阡陌,美人尘土委实动人,写温州要再超越他大概难了。总觉得他的气息和痖弦非常接近,也许就是戏曲和赏美,色在不色间。
  
  ※
终于翻遍《今生今世》找到胡兰成说和张爱玲并枕靠在床上聊天,是有这么一回但也是仅有的一段描述了。胡曾提到他美丽园的居所张去过几回,但只留宿过一夜,也许就是那一回?胡的居所住的人不少,姑且不论文中并未表示他们同眠,但若剧情真要安排给人那样的认知,在胡兰成的居所,也比在隔壁就是和胡同辈的姑姑卧室的张爱玲房间好吧,张爱玲有散文〈到楼上去〉也许指的正是谈恋爱没地方。她落花有意得多,可惜性格不是男人理想的妻,胡对女人下笔温柔谦畏,他写张〈慈悲布施全无,非常自私,临事心狠手辣〉,除非是游戏笔墨,否则真不像爱上女子的男子所写。胡张之间是张抚他的眉毛越看他越喜爱,胡却是抚秀美的眉眼越看越爱。〈天涯道路〉〈永嘉佳日〉幸福得风日娴静,沈三白和芸娘以降中国最美的夫妻文学,读之令人柔肠寸断,和其它几段有非常大的不同,难掩的情爱稳缠深缠,他常用的稳字对他是多么重要。编个剧本总留尊严给其中某一段吧,都好,只要其中有一段成立其尊严也就可以安身。胡张是情爱无缘的文学知己不也是一种佳话,像宝玉和妙玉之间,秀美才是他的钗黛合一,他笔下的秀美也有张爱玲的锦心绣口,非典籍的却是民间的。全处理得不干不净又给了谁尊严。和小周之间拍成诱拐良家小女,小周又尊严了?她也有她的亲族吧,不过是上个时代的人。糟蹋原作者也糟蹋所有演员,观众得到什么?糟蹋张爱玲更严重,胡的身份不会敢轻易接受张的落花有意,未必是不喜欢她,他也要忍痛割舍。真在一起二天就落网,她的家族也不可能接受他。从汉阳回上海因避追捕不敢回美丽园借宿张爱玲那儿,应该是罕有的一次,特别声明别寝。他形容自己和她是日日相见,形容她和姑姑却是朝夕相见,每天上她们那儿一坐四五个钟头倒是真的。燕麦青青中听人敲年锣年鼓,他的书行行字字如中国民间剪纸如天津木版年画,是民国那段时间才华最美,被糟蹋成这样使人坐如针毡。
  
  ※
胡张分别那一段指张在温州一待二十多天,胡天天去旅馆看她。胡和秀美的住处条件很差,一张大床一张外婆的小床塞满了屋子,可能是当时天下唯一他能容身之处,还有三餐衣暖。文中先提张看了住处并不怀疑他和秀美,但看他肚子疼一直忍到见了秀美才说,张爱玲顿觉失望分明秀美和他比较亲!真有夫妻之实长达两年的人不是这个想法,比那一层还少的人才有如此近妒的心思。胡一直乐观时局定要变,匆匆逃亡都是自己走,没想到抗战内战最后还是再也难回,秀美以后的故事到和全体中国人接近。张爱玲心中有恨当然是妒嫉,大红大紫的一代才女感情败给民间无名小姨娘,是她尊严的空前挫败,若是败给苏青她可能大方得多,苏青也比她适合胡兰成。女子学校刚出来的初恋不是成熟的情感很正常,她一生恨不完的是不可侵犯的身姿竟被侵犯。

  
  ※ 有才华可以得到声望得到才名
  男人要的却不是这个
  很老套的话但是千古鐡律
  才女兼家庭主妇才人世安稳
  越高的才得演主妇的能力越强呢
  
  ※
张爱玲的老年为什么不请归亚蕾客串呢?她也住洛杉矶。刘若英整个气息已经习惯装小,年龄跨度又太大,看着像高中生话剧社团实验表演,假得太离谱,有几个造型像万圣节装装老太太。
  
  我大约是十几年来一看见张爱玲现象就最生闷气的一个,不是胡乱生气,我十七八歳的作品已经很张爱玲,正名当是红楼梦现象。顾肇森也是,他一力推崇钱锺书不是没道理,我们都很避张反张,划清师承。因为知道她一定是改编改写,玩文字到太过火的絶对是改写。多半好作家都能了解,创作有它自然的节度和松紧的节奏。红楼梦给我的第一个完整影响是收在洪范〈哲雁〉中的陌头柳。我自己创作的,但一看即知受尤三姐影响,红楼最戏剧化的一个人物,又短又戏剧化,最成功的短篇小说,很多人受影响。书中另一篇〈奔丧〉虽不能说完全受秦可卿发丧的引导,但文字的白描力道絶对是红楼的,中文系就是整天抱着红楼梦,睡觉当枕。走路掉下来的句子全是曹雪芹的。最像曹雪芹的在中文系就被认为最有才华。前面提过,第一个给我惘惘的威脋的可不是张爱玲,她的我二十岁前就看完了,是胡兰成,我三行读毕就生气到对幽冥震怒,好东西是使人不安而不是安,他使我十分不安。

  
  
  ※
就算指散文受张爱玲影响,我都芒刺在背碍难同意。所谓张爱玲影响,指的不外两件完美:一,声腔律奏精凖。二,白描美学眩眼。这是中国古典文学的特质,中国文学系的特色。不能说在乾隆墓中找到筷子,就说中华民族用筷子是受乾隆的启发。张瑞芬说这话就太可怪,她受谁影响我就也受谁影响,中文系念的书差不到那儿去。她也是抢饭碗只好胡拉胡扯卖名牌?若真要说启发,我鋭意过胡腔胡调,可惜功能太小,穿寿衣逛菜市的味道太重,根本就没法写小说,哑然失笑作罢。声腔用途最寛广的是叶珊,天天故纸堆加上刻意学叶珊,就成了声腔精凖,美学我锐意过更多,全是死人,李贺曹雪芹最明显,白描眩眼也就跑不掉。全中文系声腔都差不多,和张恨水赵元任林语堂胡适之民国文人都接近,美学程度一样学自有天份不同。我们是文学的筷子文化,竹筷木筷象牙筷剔红漆筷金银筷也还是筷子,张爱玲也用筷子吃饭就是了。别人如何我不在乎,别说我!我知道我打那来打那去,我的两根筷子我很了解。说我像别的好吗?胡兰成好不好?除了声腔都很像的,那腔太没法弹冠穿戴了,但若真要唱戏或出山,我还是可以披褂上阵,人人就看出我像他了!现在似乎什么都没法靠师承祖荫,扬名立万以后才有爹。文学也是,师门等着光宗耀祖,否则荒土一坯龙蛇不辨。

  
  
  ※ 胡腔是戏腔
  自是刻意
  也许胡大才子要的就是
  戏说今生今世
  戏说兴亡民国
  得其哀音艳色即了
  因果勿太认真
  早言明渔樵闲话
  故唱个夫子戏腔
  谁叫你当真呢
  五体投地
  
  
  ※ 〔读者〕妳好!一直很想请教妳一个问题,那就是:
      时至今日,胡兰成真的只能成为「搜寻张爱玲的关键词」吗?(张瑞芬语)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感慨,是因为最近远景重新出版了「完整版」的今生今世。(其实就是之前的「三三版」!)照理说这对胡兰成和张爱玲的研究爱好者而言都至一件大事,但出版社的宣传词却是:
    「买胡兰成送张爱玲」!(因为它附送了一本陈子善先生的《说不尽的张爱玲》。)
    我想很多张迷,或许都未必能接受这样的宣传手法。(因为张爱玲本人晚年,一直很气「有人用她的名来推销胡兰成的书」。不论这是事实或是张的误解,至少她的心理是这么想的。)但即便不是张迷,看到这样的宣传手法,会不会认为这正是证实了「胡兰成非附张爱玲的骥尾才能生存」呢?
    对张、胡二位都很熟悉的妳,不知对此事有何看法?谢谢!
          妳的读者
  
  ※ 我在另一个新闻台谈了不少
  若你有兴趣就在前几页内找找看
  胡兰成的文章最好的部份在时空和佛学整合出的高华
  是很不通俗的东西
  具有一定程度文史哲学的学术性
  若没有战争他应当是个大学里教书的学者比如北大
  张爱玲的文章很通俗
  若没有战争
  传的是张恨水不是她
  她早已淹没
  时代错置一切
  先不提这些
  
  你认为郑树森若和琼瑶谈恋爱
  五十年后是否也是提到琼瑶顺便带出郑树森
  通俗也是一种势力
  恐怕是更大的势力
  各自影响不同的区间
  我自己好胡多一些
  学者本来就很难文章传世
  胡兰成若没有张爱玲很难传到今天
  不是他文章好不好
  消费市场就是如此
  他比她好
  好不代表能流传
  曲高原和寡
  幸而因名女子张扬
  教训是学者不妨找名女人谈恋爱
  以免毕生心血付诸流水
  胡如今比胡适还招眼呢
  谁还读当年其它人如俞平伯陈寅恪徐悲鸿
  当年才子如星斗满天
  再五十年只剩他
  连胡适都没人听过
  
  哈哈
  这是我的看法
  至于两者文学上的比较
  真要到我下面的新闻台留言版去找了
  张瑞芬若有此言
  怕正是对学者安身立命的学术文章命运悲凉
  
我读张、胡的感觉,相较之下,胡兰成小家子气。
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
刚才我暗自假设,如果张、胡二人再有新著摆在面前,只能拿一本,根据自己读他们两人的感觉,我选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