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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楼
发表于 2009-5-13 0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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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北川
序曲:重回北川,坟上开出7朵小花
5月2日早上7点,韩祥飞和家人从绵阳出发,去北川。按照农历计算,这天为四月初八,恰恰是5•12大地震一周年。
韩祥飞是前一天从江油赶到绵阳,和在绵阳打工的弟弟相聚的。重回北川的建议,则是姐姐提出的。因为县城全毁,已无法恢复原貌,加上防疫、防汛等需要,北川时不时封城。但姐姐说:“一周年了,应该能让我们进去祭拜的。去年百日祭、今年春节和清明节,不都能去吗?”于是弟弟向老板借车,听说他们要回北川,老板二话不说,点头同意。
韩家人10点半才进入被废墟占领的北川县城。“路上太堵了。”本来一个半小时的路程,整整花了3个半小时。尽管没有官方的正式说法,自发的车辆们仍挤在崎岖山道上——人们不愿放过任何缅怀亲人、宣泄悲伤的机会,和强颜欢笑不同,这不需要组织。山道旁光秃秃,很多树都埋了,“1万年后就是石油。”韩祥飞笑说,眼里却闪过一丝悲凉。
到了擂鼓,车流缓缓停了下来——车队已延伸至北川县城,没法开了,韩家人只得下车,携着手,徒步半小时进入县城。
父母住的房子遗址很好找,然而由于父亲地震前出门,所以罹难地点已无从考证。此次祭奠,韩家来了10多个直系亲属,而埋在废墟下的亲人有10位。半个家族祭奠另半个家族。
韩家人并没有待多久,眼前一片废墟,他们已没有心力在想象中复原老家的场景。令韩祥飞欣慰的是,鲜花无孔不出地突破废墟,红的、紫的、白的、黄的,烈日下鲜艳盛开。他数了数,韩家的废墟上,盛开着7朵小花。
被地震改变的生活
次日,韩祥飞便回到工作了20多年的“半个家乡”,江油。他是江油攀长钢棒材连轧厂管理干部,曾受温家宝总理接见。
穿过绵延的田野山丘和下午3点40分的阴霾,便是江油了。地震中倒塌的李白故居即藏于此地,但并未列入记者的计划,所以,我没从阴霾里嗅出半缕诗意。5•12之后,写诗是残忍的。
走出江油火车站时,抬头望了望大钟,居然指向9点半,但它还在走。火车站的工作人员告诉我:“地震后就走得不正常了,但灾后施救、重建,事太多,没人想到去修理它。”
某种程度上,大钟的“错位”恰好准确反映了江油的变化。“地震前后的确不太一样。”和阿潘姐一样,韩祥飞也提到了气候,“一忽儿冷、一忽儿热,季节不那么分明了。”生活也发生了变化:从前韩祥飞22点就睡觉,现在不超过23点绝对睡不着。
从早睡到晚睡,凸显的就是心态的变化。地震前,江油人聚会,多数喝茶、打牌、搓麻将。地震后也聚会,而且更频繁,但多数喝茶、吹牛,麻将倒不太搓了。“要相互多讲话啊,”韩祥飞感叹,“总待家里会憋死的。”真有朋友憋死了——北川首名自杀官员董玉飞。董、韩是初中、技校同班同学,关系非常好,董玉飞自杀前几天还给韩祥飞通过电话,“他说很累,其他听不出什么。”没想到,10月3日董玉飞自杀身亡。
“他孩子在地震中没了,可能承受不住吧。我还是觉得可惜:地震都没死,为什么不珍惜生命呢?”韩祥飞总结出的教训是:不能自我封闭,要经常和人沟通,宣泄情绪。
“父亲的在天之灵保佑我们”
韩祥飞的父母、外甥等10亲人位都被埋在北川。“严格说,是失踪。”时隔一年,韩祥飞面对记者一字一顿地说。他并非不承认现状,而只是不愿用残酷的字眼描述残酷的事实。
“忽然就没了。”韩祥飞边说边大幅度地挥动手势,似乎想借此将悲伤挥发掉。5•12当日,韩祥飞正在江油上班,厂房猛地剧烈摇晃起来。停电、停煤、停气。他和工友带着惊惶跑到车间外,大地震颤,难以站稳,有人死死抱住大树,韩祥飞则坐到地上,惊恐地看着一根本已老旧的45米高烟囱左右摆动、摇摇欲坠……
地震后大家急着拨打手机,信号满格,就是打不出去,所幸由于全厂无甚伤亡,大家还比较安心。此刻韩祥飞毫不知晓,老家北川遭受重创。直至13日早晨5点,广西的小弟通过新闻获悉相关情况告诉韩祥飞,他才真正急了:父母、姐姐、外甥和侄子都联络不上。下午1点,和朋友坐上摩托车,冒着不断的塌方、余震,向故乡疾驰。
现场的景象惊呆了韩祥飞。按照稍后的统计数据,县城老建筑倒塌80%、新建筑倒塌60%,而对家人的担忧让韩祥飞只觉满目废墟。不过随着姐姐和侄子很快获救,韩祥飞又燃起了希望。可惜,好的开端并没有带来完美的结局,父母和外甥“失踪”至今。
“大地震前一个月,我母亲还来过江油,待了一天,早晨我把她送走。”这,竟成了诀别。父亲则连名义上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姐姐告诉韩祥飞,5月12日下午,由北川、绵阳两地离休干部组织的诗社举行活动,父亲应邀赴会,地震后“失踪”,包括约60名离休干部。由于县城损毁严重,连“失踪”地点都很难确认。“我父亲爱写诗,现在家毁了,遗作统统找不到了。”韩祥飞摇摇头,后悔当初不背下几首。
其实父亲的“失踪”,带给韩祥飞的感觉极其复杂。“5月19日就是父亲65岁生日,我们都准备回去拜寿呢,如果他的生日提早七八天……”韩祥飞打了个冷战。他因而坚信,父亲是用自己的生命保护了多数家人,也保留了韩家的未来。说到这儿,他又不忍心责怪董玉飞和最近自杀的冯翔“不珍惜生命”,毕竟他们失去的是孩子。
生活在继续
韩祥飞1968年生于北川,羌族,1988年技校毕业,分配到江油攀长钢棒材连轧厂,从学徒、普通工人做到管理干部,月收入达2000多元,在江油这座小城,已经相当不错了。人生轨迹不断上升之际,地震却试图毁灭美好生活。
“刚开始特别难受,特别是一个人待着。他们走得太突然了,以这样的方式,很难令人接受啊。”于是,除了和朋友海阔天空地“吹牛”,韩祥飞把更多时间投入工作。地震前上班很有规律:上午8点至12点,下午2点至6点。地震后厂房整修、安抚人员,尤其是引入了新流水线后需不断调试,下班越来越晚,有许多日子,韩祥飞泡到深夜11点多才下班。用工作填满时间,让悲伤无法乘虚而入,对他来说是最好选择。
当然,韩祥飞拼命工作,并不仅仅出于这个“消极”原因。事实上,5月13日还是厂领导把他赶回去的,次日他又回到工厂,组织检查、安顿工作。41岁的韩祥飞,有着老工人对工厂的朴素情感:工厂是他的经济来源,也是精神寄托。多在厂里做一分钟,精神就多得到一分宽慰。
“从今年3月20日到今天,我只休息了一天,双休日全部加班。”这一天正是清明,他和亲友回北川祭奠。第二天抹去悲伤,他又按时上班、“不定时”下班。韩祥飞想用最“笨”的努力,让流水线步入常轨。这也意味着,未来会更有盼头。“现在同事之间闲谈,聊得最多的也是这条新线,大家从技术角度提出很多建议。”
然而“技术面”的完善左右不了外部环境。“该死的金融风暴啊!”韩祥飞感叹,地震刚过,金融危机又来了,钢铁企业大受影响,效益直线下滑,“工资一个月比一个月少,我们厂好多车间都停产了,就我们车间还算好些。”
不过,经历了地震的韩祥飞神经坚强了许多,他相信“大趋势”是好的。他甚至能从消极中看出积极。“其实我们厂的效益一直不好,如果不是地震,国家未必会拨款6亿帮我们建设新线。就冲这个,我们也得努力工作。”
深夜下班,常常没有公交车,韩祥飞得走40分钟的长路回家。这40分钟也成了他唯一能够享受独处的时间。“我想了很多。”韩祥飞对记者说,“地震改变了我们很多,比如,我明白了生活质量很重要。从前过分吝啬,现在该消费就消费,人活在世上,为什么不让自己快快乐乐的呢?”这不,韩祥飞还要赴饭局,和朋友“吹牛”。
尾声:
采访完韩祥飞,我赶回成都。
列车驶入长长的田野和山丘,成都就在前方更前方了。李白故居终于来不及进入行程,但我心里,已装满了沉甸甸的东西。窗外一片漆黑,我学习韩祥飞,看出几缕明光。
[ 本帖最后由 彼亦一是非 于 2009-5-13 03:26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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