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UID
- 11742
- 帖子
- 900
- 精华
- 3
- 性别
- 男
- 注册时间
- 2007-8-7
访问个人博客
|
楼主
发表于 2009-6-7 12:29
| 只看该作者
父亲旧文一篇(读《逸周书•世俘》偶得)
本帖最后由 自觉的梦游人 于 2009-6-8 10:26 编辑
《世俘》是《逸周书》中的名篇,今天学术界已认定为周初文献,为武王伐纣的实录。但是文中讹误太多,脱字、衍字、错字、错简脱文时有发生,虽经先辈大师郭沫若、顾颉刚、李学勤等考释,为我们理解文意做出许多贡献,但仍有不尽人意之处,“戊辰,王遂 禦 ,循自祀文王。”即是。
3000多年前的甲子日,周武王的大军与商纣王的大军在牧野会战。商师大败,纣王逃回朝歌鹿台自焚。戊辰日是牧野会战后的第四日,这天周武王在做什么事呢?这就需要确切理解“王遂禦,循自祀文王。”的含意。
句中“自”字,“程本、吴本、赵本作‘目’,请代庐文绍改‘目’作‘追’顾从。”(《逸周书汇校集注》,黄怀信等编著,以下引文同)。对于“禦”字,“朱右曾据《说文》:‘禦、祀也。’训‘禦’为‘祀’”。于鬯 认为“禦 字是祡字之误,二字仍相近。”顾校从于鬯 说改‘禦’为祡。
看来,“自”与“禦 ”是句中关键两字,若“目”字不改,则“目”不论连上连下,“循目”或“‘目祀”都将不词。改为“自”字,训循为追,“循自祀文王”就可释为“自文王以上一个个追祀(列祖列宗)。”(张惠言语)或训循为顺也可通。古代祭祖,通常与祭天同时进行,则“王遂禦”必是武王祭天了。但是,《说文》“禦,祀也。”也有问题,于鬯认为“禦,祀也”三字应连读,如此,即将“禦”释为“禦祀”。他说:“祀虽为禦字本义,然禦之为祀,乃禁禦不祥之祀,故引伸为禁禦之义,盖非凡祀皆可称禦也,祀天尤不可云禦天。”此说正确,徐中舒主编的《甲骨文字典》御字条目云:“同禦 ,祓除不祥之祭。”作为祀名,只能用于祈祷祖先在天之灵以祓除鬼神对子孙造成的灾害,不能用来祭天。因而于鬯主张将禦 改为祡,即祭天了。
如此诠释,意思可通,“王遂禦 ,循自祀文王。”释成“武王祭天,且自文王始,追祀列祖列宗。”此为学界主流认识。有人改“目”为“追”,训循为追,以为循追应连续,也即追义,“循追祀文王”释成“追祀文王”省去列祖列宗(张闻玉《逸周书全释》、《世俘第三十七》)也相去不远。但也有不同的意见,章太炎云:“自字恐有误。”他没有说原因,盖“祀文王”三字定是连读,“循自”释成“自文王起追祀”。那么,“追祀”后面必须补上宾语追祀谁,(如笔者所加的追祀列宗列祖)这有增字解经之嫌,张闻玉的翻译又有减字解经之嫌。
笔者认为,“禦 ”不能训祀,禦 、御通,“自”乃“ ”字之误。“王遂禦,循 祀文王。”应释成“武王驾御主车,巡阅师旅,祭祀文王。”如此翻释,文理清楚并且只改动一个“自”字,“ ”与“自”形体几无区别,而义意绝然不同。
《说文》:“,小阜也。”
,即土丘或小土山。然而,土丘和军队又扯上何关系?《说文》:“官,从宀从,猶眾也 ,此与师同意。”遂与军队发生瓜葛。
许慎释为师当然有其根据。
孙海波《甲骨文录 》云:“之本意为小阜。古都都邑必宾附丘陵,都邑为王者之居,军旅所守故, 有师意,更引申而有众意。古言某邑或言某师,以此也。”金祥恒也在《甲骨文录》中表示了类似的看法。
杨树达《卜辞求义》云:“‘丁西贞王乍(作)三,右、中、左。’树达按读为师,三师犹经传恒言三军也。《诗小雅瞻彼洛矣》云:‘以作六师’,‘作三师’语例同。”“王乍三”即王建立三支部队。
沈长云《殷契“王作三师”解》云:“根据甲骨辞例分析,“”字在卜辞中除用作人名和职名外,一般都用作师旅之师,“三”可读为“三师”,这是没有疑义的。(〈〈文史〉〉第四十四集)
周萼生《 郿县周代铜器铭文初释》云:“小臣单觯在成 ‘旅鼎公在盩,以殷 八征东夷。各字的意义,似为行政区划和部队编制。
以上引文均摘自《古文字诂林》。
“ “字的师旅释意已被古文字字典收集。徐中舒主编的《甲骨文字典》收集字释义三条,其中第二条为:集结兵员驻扎职 ,遂以为军事编制单位之称。
方述鑫等编著的《甲骨金文词典》收集”字释义六条,其中第三条是“后作师,军事编制单位。”
崔恒 编著的《甲骨文简明词典》“”字释义收集三条:(一)批部队;(二)军队编制单位之一;(三)地名。
既然确定“自”为“ ”之误,其它字的训读便迎刃而解。
循,《词海》释循有三意:(一)顺着,沿着。与《说文》的释义相同。(二)通“巡”,巡行。“遣大中大夫强等十二人循行天下。”(《汉书·宣帝纪》)(三)抚摩。
循与巡通,在古代文献中累现。叶玉森云:“‘《礼月令》循行国邑’,循即巡。左荘
二十一年传,巡者,循也。循巡古通。”(《殷虚书契前编集释四卷》)林义光云:“循行之循,经传多以巡,以徇为之。”(《文源卷十》)
我们还可举出更多例:
循四极而回周兮。——《楚辞·惜誓》
徼循长扬以东。——《汉书·东方朔传》
循,巡也。——《珠丛》
观身之不净,由头至尾,次第巡历,观三十六物皆不净,故名循身观。……
苑音义二曰:“循身观,循,巡也。”——《丁福保佛学大词典·循身观》
亲自循巡,婉曲开辟。——姚营《再与方植之书》
循,即巡阅师旅,用现代的语言就是捡阅部队,也即阅兵。“循”二字后接目的状语“祀文王”,“循祀文王”便可释成“巡阅师旅,祭祀文王。”
甲骨文无禦字,用到禦字时以御字代替。甲骨文“御”字,左为“行”的省写,中为绳索形,右是“人”形。意为人执辔行于道中,即驾驶车马,这是“御”字的本意,“御”有时也写作“驭”。《说文》:“御,使马也。古文御从又从马。”与“御”字的形意密合。
词海以及一般的汉语词典,都一律以“驾驰车马”为“御”字的第一释义。
御
①驾驶车马。《论语·子罕》:“吾何执?执御乎?执射乎?吾执御矣。”亦指御者。(沈按:执,原为执掌之意,这里应释为做某事。例句可释为“我能干什么?赶车?射箭?我只能赶车了。”)——《实用汉字字典》
御
①驾驭车马。《左传·僖三十三年》:“梁弘御戍。”(梁弘驾驭战车)——《中华古汉语字典》
御
①驾驶车马。(例句与上同,略)——《古汉语大词典》
“御”也可释作马车。《左传·宣公十二年》:“御靡旌摩垒而还。”郑玄注:“靡旌,驱疾也。摩,近也。” 靡的本意为倒下,不振。战车驰的飞快,以致旗杆倾斜,旌旗卷掩不舒,故用靡旌形容。摩的本意为接近,作动词。垒,指晋军营垒,摩垒,即驱近营垒。全句可释成“战车飞快驰近晋军营垒,然后返回。”所以此句中的御应作战车解。又如,王安石《送王龙图》诗中一句:“沙市放船寒月白,渚宫留御古苔斑。”句中“御”字显然作车或马解。又《世俘》文后文有“禽禦八百有三百两”,“禽禦三十两”。禽同擒,禦同御,指战车或马车,意为“俘获车驾八百三十辆”,“俘获车驾三十辆”。
“禦”字来源于卜辞中祭法——御祀。殷商贵族极度迷信,遇到疾病,灾害便认为是鬼神作崇,于是祈祷神灵祓除不祥。称这种祈祷仪式为御祀,以后御示合文,遂成“禦”了。如“御于且(祖)辛御于且(祖)乙御自唐(汤)大甲大丁祖乙是也。积久则为祭之专名,而其字则孳乳为禦字”(闻宥《殷虚文字孳乳研究》,东方杂记第二十五卷第三号)。祛除不祥,原有抵挡、清除意,所以“禦”字如今的首意仍为抵抗、抵挡。然在先秦典藉中禦御不分。
“‘御于且丁’,王先生(指王国维)释曰‘御,盖假为禦字。说文:禦, 祀也。’按先师之说,确不可易,‘禦’、‘御’一字,古证繁多。诗猗嗟:‘以禦乱兮’,仪礼大射仪郑注引作‘以御乱兮。’余疋释言:‘禦,禁也。’释文:‘禦,本作御。’荘公二十四年左氏传之‘御孙’,汉书古今人表乃作‘禦孙’。周礼掌蜃:‘以蜃御泾 ’,释文:‘本亦作禦’,皆其验也。”(吴其昌《殷虚书契解诂》武汉大学文史季刊三卷三号)
御与禦通,《金文大字典下》更增加例证:“左传荘 公廿二年‘陈人杀其大子御寇’,谷梁传作‘陈人杀其公子禦寇。’左氏春秋经‘僖公九年春,王三月丁丑,宋公御说卒’,谷梁传作‘禦说卒’。”
既然“禦”通“,“御”字可作驾驶车马解,“禦”字当然也可作驾驶车马解。于是“王遂禦,循禦祀文王。”可释成“武王驾御主车,循阅师旅,祭祀文王。”遂字应作虚词用,修饰后跟词语义。如遂行,遂往,遂止等
“武王驾御主车”,“主车”是什么车?
《史记·周本记》在说到武王伐纣时云:“为文王木主,载以车,中军。”木主,又名神主,即今人所说的祖宗牌位。用木做成,上书死者谥号,以供祭祀。上古帝王出军、巡狩或去国,载木主同行。这句话是说,武王伐商时,把文王神位放在车上随中军同行。放文王神位的车子就叫主车或示车。
《礼记·曾子问》:“‘古者师行必以迁庙主行乎?’孔子曰:‘天子巡守以迁庙主行,载于齐车(金车),言必有尊也。’”同篇孔子又曾云:“昔者,齐桓公亟举兵,作伪主以行及反,藏诸祖庙。庙有二主自桓公始也。”
“天子巡守以迁庙主行”并非孔子杜撰。今人高智群在《献俘礼研究(上)》中写道:
“商周两代在出兵前均举行降重的出师礼仪,其中一项重要内容就是“ 主”和“迁主”,在祭礼后将神主从庙社中迁移出来,各置一车随军出征。新出甲骨文记载‘甲申卜,令以示先步,弜先,王步。’(《屯29》)便是占卜是否命人先奉神主出行。兵师之后,则举行仪式将随军神主送回庙社安置。如:‘癸亥示先羌入,王于南门逆羌。癸亥示先羌入。示弜先,配羌’。(《合集》32036+41466)就是占问军队归来时究竟是神主先入宗庙南大门还是与羌俘同时进入。“(〈〈文史〉〉第三十五集)
这种“迁主”仪式,至春秋中期仍在盛行。《左传·宣公十二年》记载“晋楚泌之战”后,潘党建议楚王筑军营以章武功,并且把阵亡晋军尸体收集起来,封土筑成一个大坟堆以威慑诸侯。楚王拒绝了潘党的建议,讲了一大堆道理后,云:“其为先君宫,告成事而已。”(郑玄注:祀先君,告战胜。《左传正义》)【疏】正义曰:《礼记·曾子问》称“古者师行,必以迁庙主行,载于齐车,言必有尊也。”《尚书·甘誓》云“用命赏于祖”,谓迁庙之祖主也。“为先君宫”,为此迁主作宫,于此祀之。“告成事”,告战胜也。《礼·大传记》云“牧之野,武王之大事也”,既事而“奠于牧室”,亦是新作室而尊也。《曾子问》又曰:“无迁主,则何主?”孔子曰:“天子诸侯将出,必以币帛皮圭告于祖祢,遂奉以出,载于齐车以行,每舍奠焉,而后就舍。”
疏文解释“为先君宫”即是为迁主作庙,并在宫庙祭祀。“告成事”即告战胜也,也即在战地举行“告捷礼”。以下引经据典,言明这种礼仪由来已久。附带阐明“奠于牧室”也是新作室而奠也。
古人也有怀疑“禦”是“主车”。张丰盛言曰:“‘禦,祀也。’下有禽禦之文则禦是车,疑此禦是祀主车之名。”可惜他被“自”字所累,仍训禦为祀。
戊辰为牧野之战后的第四天,可能来不及“新作室”,但及时“告捷”却是必要的。因此笔者认为“王遂禦,循祀文王。”乃是牧野之战后,武王在战场上举行及时的告捷礼,向神主文王秉告战役胜利。因此武王驾驶的车辆也就是文王主车,整句也就释成:武王驾御主车,巡阅师旅,祭祀文王。
有人认为,距甲子日后的四十七天辛亥日,才是真正的“告捷”之日,沈认为两者不矛盾,对于甲子日的大胜,且是决定性的,武王必须及时举行战役告捷,而辛亥日的“告捷礼”是针对整个伐纣战争而言。 |
附件: 您所在的用户组无法下载或查看附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