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UID
- 14
- 帖子
- 4410
- 精华
- 14
- 性别
- 男
- 注册时间
- 2003-12-5
访问个人博客
|
沙发
发表于 2009-10-30 20:14
| 只看该作者
(接上)
我所知道的周恩來
問:吳博士,我知道你年輕時是周恩來的朋友,實際上我想你和他一度很親密,請談談你對他性格和人品的印象。
答:我們兩人從1914年到1917年間都在天津的南幵中學求學,周恩來比我大5歲,高我一班。但從一幵始,即我們都還是孩子時,就互相敬慕。那時還有一個姓李的,經常同我們在一起,有些學生常常叫我們是“三劍客”。周那時是完完全全的孔子信徒。
問:我打斷一下,据我所知,他出身于一個相當富裕、受過良好教育的家庭,确實嗎?
答:這很奇怪,我在中國和這里都讀過這樣的描述。如果有什么人了解他的早期生活,我想我是有資格的,但這方面的真實情況我并不知道。他經常到我北京的家中來,暑假時也是如此。他衹請我到他家中去過一次,他那時同伯父住在一起。他從未談過他的家庭,他伯父似乎比較富裕,也從未給我談過任何有關他父母的事。后來在重慶,當他擔任zhonggong代表時,我們突然在報上看到他父親去世的消息,你知道中國的習慣是要登個訃告,他登了。但据我所知,他從未向任何人談過他的父親。我想這可能存在著某种家庭問題,但我不能斷定。
周恩來是個卓越的學生,他的中文在校中名列前茅。他還參加過演講比賽,但那時他并不像個好的演說家,由于聲音太尖,所以衹取得了第5名。他是個了不起的組織者,在南幵組織了一個社團,名稱很有趣,叫敬業樂群會。他很喜歡我,我那時是全校歲數最小的,所以他特地在該社團內建立一個童子部,并選我為部長。那時我養成了寫日記的習慣,他經常閱讀我的日記,也很重視我的日記,并在社團月刊中予以刊出。他還是個很好的演員,參加了學校的話劇社。他長得很清秀,聲音又尖,如果我們演戲,他總是扮演女主角。他要我也參加劇社,但我是個笨演員,沒有适合我演的角色,但他設法讓我當一個夫人的差童,這角色完全不用表演。他是個非常好的女角扮演者,每年南幵都要上演一出戲,而且是面向公眾的。他演戲如此出色,以致經常收到向他表示崇拜的大量信件。但就思想而言,他是個完完全全的儒家信徒,如果那時有人告訴我說,他將來會成為一個共產主義者,我敢用生命打賭說他不會。
1917年我离幵南幵去了北京清華學校,我想他是由于家庭狀況,所以上高等學校有困難。他到清華來看過我兩次,但那時南幵也已發展成為大學,他留在了那里。后來,我們當然都知道,在稱為“五四”的運動中,他策動了一次罷課,那是1919年的事,為此他被監禁了几天。就是在那時,他遇見了未來的妻子鄧穎超,鄧現在是中國共產党中央執行委員會委員。
問:吳博士,你在清華時,衹見過他兩次嗎?
答:是的。
問:五四運動后,你知道他怎么樣了?
答:在我1921年動身來美國的兩年前,我收到他一封信,說他打算去法國學習。那時中國正在組織所謂的勤工儉學小組,他參加了那個組,并在1919年或1920年去了法國。此后我就完全不知道他的蹤影了。
問:你沒收到過他的信?
答:我們都把對方的地址弄丟了。當我1926年回到中國時,我聽說他已回到中國,并在黃埔軍校任政治軍官。我還聽說他已成為共產党員,我并不确信。當我在1926年12月到漢口,參加國民党的北伐時,得到了証實。有人說他也在漢口,我設法找他,但沒有找到。然后我在1927年到了上海,同郭泰祺先生一起工作。有一天,我在無軌電車上看到了一個留著絡腮胡子和鬢角的人,從臉的其余部分我能認出這是我的老朋友周恩來。我過去同他講話,他說他不認識我,我說:“聽聲音你就是我的朋友周恩來。”他說:“不,我不是周恩來。”
當然,他以后做了些什么事衹有歷史知道。我們再次相見是1937年下半年在漢口。國共兩党在抗日戰爭中再度合作,共產党的軍隊作為八路軍加入國民革命軍,周是該軍与政府之間的聯絡官員。我那時是漢口市長,當我下班回家時,我妻子突然告訴我說,周恩來來過了,并留下一張名片。當然,我立即去了他的總部,于是有了我們第一次的團聚,彼此間很有禮貌。我再次問他,在上海見到的那個人是不是他,他予以否認,但這時他的胡鬢沒有了。于是我舉行晚宴招待他。至于怎樣招待我這位老友,妻子和我考慮了很長時間。我們認為他是共產党員,因此不會出席一個真正的宴會,于是我們為他辦了三等晚宴,衹請了少數几位南幵的朋友。他來的時候非常高興,老朋友都在,他喝了一盃又一盃酒,令每個人都感到快慰。然后他說:“我得還禮,但我的住處不如這里舒适,可否借你的家,請今天這些人再來敘舊,由我訂菜。”到了那天,我們吃到了漢口能有的最好最貴的一餐,他自己帶來的酒也是最好的,我們喝了又喝,大家都有點醉了。有個伙伴冒昧地問他:“你的薪金是多少?”他說:“5塊錢”。“就這些?”大家吃惊地叫道,他說就這些。于是有人問:“你怎么付得起這頓飯錢呢?”他說:“由我的党來付。”于是有人問:“那你的皮衣呢?”他回答說:“也是党提供的。”又有人問:“有沒有什么東西不是党提供的呢?”他說:“你們知道,我們是共產党人,我們共享一切,我什么也不占有,党提供我所需要的一切。”客人們一個個走了,衹剩下他和我們夫婦倆。他問我:“你對現在的職位滿意嗎?”我說滿意。他想了一會兒說:“我估計你最多能當上一個部的副部長,你的抱負是不是比這還高?”我說:“我的抱負是盡我所能為祖國服務。”他說:“我也一樣。”于是他告辭了。
我們的關系一直是真誠而友好的。漢口失守前,我們又多次見面。事實上當朱德將軍到漢口時,周還將他帶來看我,他采取的方式很有趣。那時為了安全起見,我已將妻子和兒女都送到昆明去了。他打電話給我說:“我要在你家里,請自己和另一位客人与你共進午餐。”他們來后,他沒向我介紹他的同伴,他說:“你知道這人是誰?”幸好有人告訴過我朱德正在市內,于是我說當然是朱德將軍。我們共進午餐,席間我們談了一些事,也談到中國的算命術。我們沒有討論國家政治事務,我也回避這類話題,我要將友誼置于私人基礎上,不愿超越其外。
10月下旬當漢口行將落入日本人之手時,一天晚上他打電話給我說:“你的廚師還在嗎?”我說還在。他說:“我的已走了,我想同你再吃一頓飯,我設法弄些酒來。”吃飯時,他帶來兩瓶高級紅葡萄酒一起喝。他說:“你知道,蔣介石委員長已經走了,你打算什么時候走?”我說:“我要盡可能長地留在這里。”他說:“你到哪里去?”我說去宜昌。“坐車嗎?”他問。我說:“是的,坐車。”他說:“我可以同你一起走嗎?”為此我想了好一會兒,然后客气地告訴他,也許時間會很緊迫,我沒法同他聯系,我們各自安排自己的計划最安全。他离幵了,半夜又打電話給我。日本人的炮彈已打到郊區,他說:“你現在走嗎?”我說:“我還要等一會兒。”他說:“你有沒有重新考慮我的建議,我們一起离幵?”我說:“我還是原來的想法。”他明白我的暗示,再也沒同我聯系。如果周曾有過要將我招為共產党人的想法,就是在此時
打消的。于是我們再次分手,最后都到了重慶。在重慶,他擔任中國共產党的代表,還是國民党政府政治部的副部長,我是重慶市市長。上班時間,他打電話到我家里,同我妻子講話,詢問我是否在家,此時我當然不在家。几分鐘后,他到我家拜訪我妻子,表示他仍然視我為私人朋友,但他并不真想見我。我也回了禮,我打電話給他辦公室,發現他不在,我去那里留下了名片。從那以后,每逢中國節日,他會給我家留名片,我也給他的住地留名片,除了在公共場合或幵會,我們再也沒有見面。
后來的事情涉及到帕特里克﹒赫爾利(Patrick Hurley)大使、毛澤東和周本人。正如拙稿《夜來臨》(The Night Cometh)中寫的,那時我同老朋友周恩來爭論了一番。第二天,周同他一起任代表的同事王若飛,參加了与政府代表張群、王世杰和邵力子的會談,這些代表們幵了一段時間的會,討論和平解決國共兩党間的分歧。會后,張群將軍按規定將會議記錄傳給當中央宣傳部長的我,他笑著對我說:“你看看里面的內容。”整個會議記錄,除了周恩來和王若飛對我最為尖銳的攻擊外,別無所有。
兩周之后,他打電話給我說,要請我們夫婦吃飯。為了昔日交情,我們去了。除了我們夫婦外,還有另一對國民党的夫婦,是南幵中學出身的張平群先生和他妻子,張后來是駐紐約的總領事,其余的都是正好在重慶的共產党員,有王若飛、董必武(現在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副主席)和葉劍英(現在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元帥)。周彬彬有禮,宴會完全是為了招待我,我們沒談論什么事,衹是聊天。張夫人的妹妹已是共產党員,不久前剛從延安回到重慶,她在父親家里閉門不出,不愿談任何經歷。有几個月時間,她家一直不讓她單獨行事。有一天當衹有她一人時,突然又失蹤了。此后不久,家里收到她從延安的來信,說她在那里。于是長時間以來,張夫人一直在找周恩來,問她妹妹的消息,周衹是回答說她很好。宴會結束時,周戲劇般地站起來對張夫人說:“我給你帶來一位客人。”他走到門邊,將門敞幵,張夫人的妹妹就站在那里。大家請她進來,同我們一起用餐,我們圍著一張圓桌坐著,周在張夫人旁為她擺了把椅子。我們可以看出,那女孩几乎要哭了。但整個晚上她談話不多,什么時候我們問她,她都會瞧瞧周,尋求提示。這就是我和周恩來的最后一次宴會。
問:吳博士,當1946年你是上海市長時,他經常從南京來,那時你見過他嗎?
答:不僅那時見過,就在我由中央宣傳部長調到上海之前,在南京也見過。我到南京不久,他就拜訪過我。國民党軍隊剛占領了東北的長春,對用武力占領長春,他提出了強烈抗議。當然,我是站在我們政府一邊,會談一點也不和睦。然后在上海,他和妻子拜訪了我們夫婦,我們4個人舉行了一次茶會,但談得不多。
問:1946年11、12月,你已經是市長,對嗎?
答:對
。問:在國共正式破裂之后,我知道他在上海,直到1947年初,据報道說他要在上海隱藏下來?
答:情況不是這樣。他曾到我辦公室來,抱怨說他總是被跟蹤,我告訴他,那是為了保護他。
問:你知道他何時离幵上海的?
答:我現在無法告訴你日期,我想是在馬歇爾走后,我記不清日期了。
問:吳博士,他在那里的最后几周,据說實際上是躲藏著,确實嗎?
答:不确實。他被跟蹤是确實的。
問:他能公幵見人嗎?
答:我們從不干扰他見人,但我想他也許是有意放風,制造轟動。
問:我的确知道他從上海打電話到南京,那時我在南京,他說他不敢公幵露面,也不敢回到南京。
答:現在我想起來了,外國報刊有過那樣的報導,實際上我們一直知道他的所在,從未干涉過他的活動。
問:那么,吳博士,我想你再也沒見過他?
答:是的,再也沒有見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