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志伟:孙立人兵变案真相

孙立人是美国对台策略的牺牲品,目中无人的他处在那一个年代,迟早要出事的,何况他毕竟萌生过谋反念头,然而真正冤枉的是因孙案受株连的一百零七名旧部,真正需要平反的只是受株连者,而非孙立人本人。
    孙立人(一九OO至一九九O)安徽舒城人,清华大学、美国维吉尼亚军校毕业。抗战时任新三十八师师长远征缅甸,战功彪炳,曾获英国皇家勋章。抗战胜利后奉调东北,因与杜聿明不和而被解职。一九四九年任东南军政长官公署副长官兼台湾防卫司令,翌年三月升陆军总司令兼台北卫戍总司令,一九五四年调任“总统府”参军长。次年五月二十五日,孙立人因僚属郭廷亮等七人涉嫌叛乱被捕,同年八月三日被解除一切职务。二十日蒋介石下令陈诚调查孙案,十月“由国防部随时考察以观后效”。一九八八年三月二十日“国防部长”郑为元亲访孙立人,宣布“国防部”对他的看管已结束。
    孙立人是美国对台阴谋的牺牲品
    一九五五年五月下旬,“国防部”保密局侦防组长谷正文奉命在台北市南昌街孙公馆旁赁屋监视孙立人这个“总统府”参军长;六月二日,谷带领宪兵到孙公馆收缴枪械,接管厨师、司机、警卫等二十多人。嗣后将孙软禁于台中,谷氏负责监护孙五年之久。这位八旬老人早年也加入过中共,失手被捕后投效军统,光是从一九四九年八月起计算,就侦办过一千九百多名中共地下党员。他的记忆力似无问题,他于一九九六年十月三日在台北的记者会上证明,孙立人失去自由后,曾在孙的文件柜中搜出两份“兵谏宣言”,内容是要求改革现状,用蒋总统名义任命孙为参谋总长,而其中中文本是曾任蒋介石随从秘书和军委会少将高参的台中东海大学教授徐复观所撰。谷向当时的国家安全会议副秘书长蒋经国汇报,蒋说了一句:“文人无耻”,不再深究,故徐复观进出台湾自由直至患胃癌病故。而且自案发起,蒋经国确实不相信孙立人企图兵变,力主淡化处理孙案。那么这位战绩彪炳、威震异域的名将为何要被长期软禁呢?冷战结束后陆续解密的美国国务院、国安会、中情局、麦克阿瑟私人档案、柯克上将私档、英国外交档案以及从事外交生涯五十年的顾维钧回忆录回答了上述疑问:四十年代末期美国杜鲁门政府拟订“弃蒋保台”策略后,孙立人确实向美方表示要策动兵变除蒋,还要求美方支持。
  四十年代末期,国民党部队兵败如山倒,杜鲁门认为腐败无能的蒋政权难以抵挡共产党部队攻台,希望推出一名杰出能干又反共亲美的将领取代老蒋。出身维吉尼亚军校、与当时参谋长马歇尔为前后期同学的孙立人便成了山姆大叔眼中的首选。
  一九四九年五月,美国驻华大使馆武官莫成德赴台考察后向国务卿艾奇逊与国安会提议,以孙立人主持台湾以及美国长期租赁台澎海空军基地作为经援台湾的条件。从五月四日美国驻台北领事艾嘉致国务卿艾奇逊的电报可知,美方欲以四千万美元的经济援助与两千万美元的军事赠款交换美国海、空军长期租用台澎军事基地;派孙立人统率全台军队。在台的军队均由孙氏过滤,旨在将当时驻台军队的二分之一至三分之二解甲,送回大陆。六月廿三日,美国国务院政策计划处主任乔治·肯楠向国务院和国安会提出处理台澎问题报告书,主张“联络菲、澳、印度、巴基斯坦、新西兰等国,各派遣一些象征性的兵力,会同美军占领台湾……邀请孙立人将军加入占领军的新政权……通知蒋介石,如他愿意留在台湾,当以政治难民之身分相待……美国在接管行政时,应极力避免担任令人注目之职务,其目的旨在不使台湾落入共党之手”。九月中,李宗仁派甘介侯赴美活动,他对国务次卿腊斯克说,共军渡长江时李已拟任命孙立人为台省主席,孙绝对效忠于李。于是,腊斯克派遣在二战中缅战区熟悉孙立人的战友莫里尔准将赴台探询孙立人倒蒋的可能性,孙立人未作正面回答,只是发了一通牢骚。一九九○年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的《韩战起源》一书提及:一九四九年十二月美国前任驻台北总领事克伦兹会晤陆军副总司令孙立人,称若孙同意控制国府,则美国将坚决支持他。孙立人拒绝了,那时撤到台湾的文武百官、情治系统等多系蒋介石亲信嫡系,孙深感无能为力。一九五○年一月,麦克阿瑟派其得力助手、东京盟军总部情报处处长韦洛比将军访台,劝蒋介石将权力移交吴国桢,并离开台湾;若要留台,则不应干预行政,麦帅总部愿派一位高级顾问赴台协助他。蒋对此建议,予以坚决拒绝。
  一九五○年二月十一日,麦克阿瑟派专机到台湾接孙立人赴日。据麦帅档案记录,麦勉励孙立人负起保卫台湾的责任,保证尽量提供军援。孙返台后向东南军政长官陈诚报告了会谈清况。赴日前,孙向陈诚呈报,后来他辩称是麦帅总部主动邀他访日,但《顾维钧回忆录》指出,是孙立人主动要求共和党参议员佛格森安排同麦帅会晤的。孙立人访日之行更加深了蒋介石对他的猜疑,事实上任何一国的元首都不允许手下高级将领同外国人建立反常关系,何况戴笠麾下的情报机构早在抗战时代,就侦悉孙立人与美国战略情报局特务接触频繁,这种不正常关系一直持续到五十年代。史迪威解职回美后,孙立人曾以中国军官的名义发动上书罗斯福总统,要求让史迪威重返中国,这些都是逾越分际、干犯军人大忌的行径。从一九四九年五六月间美驻台北领事艾嘉致国务卿的七封电报可知,孙立人对美国外交官一直埋怨陈诚故意冷冻他,以至于他有职无权,他希望军民分治,又说台湾局势已发展到人心思变的地步,还抨击陈诚、彭孟缉等人起码落后于时代五十年云云。身为军方要员,向外国官员责骂本国政府,自然是越轨之举。
  美国国务院自一九五○年初开始,紧锣密鼓地推动台湾政变。国务院中国科于一九五○年二月廿日拟订“台湾政变草案”,建议以孙立人为斩府攀旗的政变指挥官,推翻蒋政权,以“反共,保台,联美”为政变宗旨,对蒋的处置方式则以软禁或放逐为主。
  一九五○年三月二十日,美国中情局一份机密报告称:“近几个月的报道显示,受过美国教育、现负责台湾防务的孙立人,正计划发动政变,俾使蒋介石成为有名无实的领袖,且铲除其亲信。”四月下旬国民党部队撤离海口后,美国驻台武官巴瑞特向国务院发了一通极机密电报,引述孙立人的话说:蒋介石及其党羽已到了“混乱与绝望”的状态,孙建议采取“剧烈的行动以挽回狂澜”。巴瑞特四月廿七日会见孙立人时,孙主动提出“蒋介石问题”。腊斯克于五月一日见到此电,两天后的五月三日,国务院政策计划处官员尼兹在一次秘密会议中正式提出了由孙立人发动兵变以倒蒋的方案。方案说,政变目的乃是“彻底铲除国民党的所有重要官员,由孙立人掌控全部军权”——这些工作必须在四十八小时内完成。政变后的政治真空则由美国调集官员去填补——三天之后,美国派出一批最能干的官员到台湾充任当地政府的顾问,使台湾成为亚洲的橱窗,并作为对抗苏联的秘密文宣基地。五月三日腊斯克呈交艾奇逊一份演示文稿,指出美国已在台湾部署秘密行动,以武装支持岛上的台湾领袖,他建议告知蒋介石,嘱其离开台湾,将权力交给孙立人,然后由联合国决定台湾前途;一旦台湾获联合国托管,杜鲁门总统即宣布撤销一月五日不协防台湾的声明。次日,腊斯克与艾奇逊开会决定通知蒋:他唯一出路是请求联合国托管,美国会支持这项请求,并派遣第七舰队协防台湾。腊斯克承认,第七舰队巡逻台海,固然为保护台湾免受中共攻击,但也是为了防止蒋介石偷袭大陆。
    孙立人勾结美国发动政变倒蒋因韩战爆发而告吹
    六月十九日,美国派遣前第七舰队司令柯克上将担任密使赴台,通知孙立人这项计划。六月下旬,柯克将孙立人的密函送达腊斯克,信中说孙立人愿意领导兵变倒蒋,要求美国支持,一旦掌权他将肃清贪污,且在反共方面比蒋更具弹性。腊斯克九十年代初对传记作者熊安邦教授说,事关机密,他呈报艾奇逊上达杜总统,但杜鲁门还未作决定韩战就爆发了。
原定政变日期在一九五○年六月二十五日,正巧那天南北朝鲜战事起,美国害怕后院失火,政变计划遂告搁置。直至一九五三年美国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史蒂文生访台时,孙立人仍向史抱怨蒋氏父子。孙声音压得很低,抨击蒋氏排斥异己。孙表示国民党部队有能力反攻大陆,但领导层的老人必须清洗。这些行动自然被情治机构负责人蒋经国侦知。孙立人蠢在缺乏警觉。
  显然,所谓匪谍案和兵谏都是当局清除心怀贰志将领的借口。孙立人的罪状何止兵谏,根本就是在美方策动下谋反,何冤枉之有?
  蒋介石对孙立人一直疑忌,但一九四九年八月仍任命孙为台湾防卫司令。次年三月升他为陆军总司令。据麦帅档案,一九五O年六月中旬台湾的国民党当局驻日本军事代表何世礼向麦帅总部情报处长韦洛比转达一项讯息——蒋表示愿交出权力,但绝不交给孙立人。据美国亚利桑纳大学教授麦可·夏勒所著《道格拉斯·麦克阿瑟——远东将领》一书所述,麦克阿瑟颇有出任台湾军政最高指挥的野心,但此非他一个人所能作主。由于蒋介石的坚决拒绝,再加上杜鲁门对他的疑忌,他连统治日本的权力都没有保住。韩战爆发后,台湾转危为安,美援源源而来,蒋氏父子才陆续采取措施清洗挟美自重的高官——一九五三年春罢黜吴国桢,一九五五年整饬孙立人。蒋介石要藉孙案巩固权力中心,他要向美国人显示他能全盘控制台湾局势,请美国对台湾勿存非份之想。然而他又不能同美方拉破脸,那时美方密件未曾解密,由非正当渠道所截获的情报是不能当罪证展示的,所以蒋经国指示淡化处理此案——“不能使美国人脸上下不来”。在监察院参加五人小组调查孙案的陶百川,在《困勉强狷八十年》一书中提及,事实远较孙立人的口供严重,这从另一侧面证实孙立人的谋反罪是存在的。
  孙立人是美国对台阴谋策略的牺牲品,目中无人的他处在那一个年代,迟早要出事的,何况他毕竟萌生过谋反念头。当时谷正文判断孙立人的部属郭廷亮等人有兵变企图,但为免牵连孙立人受军法审判,当局使用了“匪谍自首”的罪名处理郭廷亮,这只是处理不当而已。因此,谷正文认为孙立人案并非罗织。然而,真正冤枉的是因孙案受株连的一百零七名旧部,其中三十五人判监十年以上,而被迫提前退役的部属更数以千计。真正要平反的只是受株连者,而非孙立人本人。
  设想倘若一九五O年六月二十五日孙立人兵变一举成功,他能摆平蒋介石从大陆带到台湾的数万名黄埔子弟吗?以李宗仁的资望、以白崇禧的小诸葛才干尚一筹莫展,遑论投笔从戎的土木工程学士孙立人了。如若政变成功,老蒋被放逐,黄埔子弟及外省籍文官全被清洗,则台湾早已独立而落入美日两国保护伞;若政变失败,台湾内部派系恶斗,则中共必然挥戈东渡。无论上述哪种结局,这五十四年的台湾历史全部都要重写。
  一九八八年,香港《大公报》有篇报道讲孙立人在安徽的祖坟风水极好,有老兵探亲回台带了报纸给老将军看,孙特地派老部下、陆军总部作战署组长潘德辉回乡探一下虚实。潘氏查明孙立人祖坟早在“文革”初期就被红卫兵挖掉了。潘氏由一老者陪到一乱葬岗拜祭并摄影,回台后,孙立人忙向潘下跪。从这一点看,孙立人是颇注重旧礼教的。可惜他小处清醒大事糊涂。
  二OO一年元月八日台湾“监察院”通过决议,称孙案乃“被阴谋设局的假案”。领公款六十万台币充作孙案专门研究经费的“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朱泫源教授“进驻孙公馆翻遍了孙立人将军保存的所有文件,和国防部与总统府的所有机密档案文件,并未发现孙立人有任何不法行为”。台湾当局给孙立人“平反”,这是基于政治斗争的需要,事实上民进党处心积虑用张学良、孙立人这些几十年前的旧案来丑化国民党,这是历史研究为政党斗争服务的新鲜一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