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杨天石:谈《蒋介石日记》

  
  杨天石谈《蒋介石日记》
  作者:张明扬
  来源:东方早报书评周刊
  来源日期:2010-8-9

  蒋家此前一直对《蒋介石日记》的公布与出版讳莫如深,近几年日记却逐步在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开放,据说最早今年年底还要全部在台湾出版。继2006年在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对外开放之后,《蒋介石日记》按计划将于今年年底在台湾首次公开出版。蒋介石的日记一记就是五十七年,而民国史专家杨天石先生研究《蒋介石日记》也超过了二丄十年。作为中国大陆第一个读到《蒋介石日记》的学者,杨先生最近刚刚出版了《找寻真实的蒋介石:蒋介石日记解读2》,他对本报记者表示,通过蒋介石的日记可以全面地看到蒋的内心世界,还有许多在档案或报纸中不可能记载的政治秘密,“研究近现代史不看蒋的日记是很大的损失,但是看完之后满盘皆信也是会上当的”。
  日记显示,1927年婚后蒋介石好色的毛病已大为收敛
  张明扬
  蒋家此前一直对《蒋介石日记》的公布与出版讳莫如深,近几年日记却逐步在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开放,据说最早今年年底还要全部在台湾出版。您怎么看待蒋家这种态度的变化,他们是如何考虑的?
  杨天石:蒋介石生前并没有出版日记的计划,他去世后日记交由蒋经国保管,蒋经国去世后又交给他的儿子蒋孝勇保管,蒋孝勇去世之后则由他的妻子蒋方智怡保管,在最初也并未想过公之于众,更完全没有出版的计划。后经过动员,从保存资料的角度,同意寄存在美国斯坦福大学的胡佛档案馆,时间为五十年,之后要回到中国。在这之后,又经过反复的说服和论证,蒋方智怡同意分批提供给公众来阅览,依旧没有出版的计划,并且对提供阅览提出了严格的条件。蒋家原来不知道这批材料公布后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开始时非常谨慎,但开放后他们发现材料的开放不仅无损于蒋介石和国丄民党的形象,反而起到了改善的作用。读者的反应出乎蒋家的预料,所以他们觉得也许出版对于读者和研究者都会带来方便。
  就出版计划来说,蒋家开始也很谨慎,蒋介石的日记记了五十多年,而蒋家原先的计划是每年仅出版五年的日记,全出完要十多年。而现在的计划是今年年底出版1945年到1954年这十年的日记,并在今后的三年之内全部出齐。而这仅仅只是计划,能不能顺利进行现在也不敢说。
  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开始,您阅读与研究《蒋介石日记》的时间已经超过二丄十年了,当《蒋介石日记》在美国开放后,您又多次赴美,是什么让您对《蒋介石日记》保持如此长的兴趣?
  杨天石:第一,我最初读的蒋介石日记是通过《蒋介石日记类抄》,这是一个摘抄本,时间有限,只从1918年到1926年,另外是1931年,时间较短,又不完整。但是从摘抄本里,我已经感到这对于研究中国的近代史有重要的价值。举例来说,1926年广东发生“中山舰事丄件”的时候,蒋介石曾经说过,许多秘密现在不能讲,如果你们想了解的话要在我死后看我的日记。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我看到的蒋的日记摘抄本,里面恰巧有关于该事丄件的记载,我曾经根据这个日记和其他的资料写了一篇文章叫《中山舰事丄件之谜》,得到了学术界很高的评价。胡乔木同志说是上乘之作、世界水平之作,还当面告诉我说,“你的研究路子是对的,要坚持这样走下去!”从那以后,我根据大陆保存的蒋的日记类抄写了一些文章,后来又去台湾阅读了那里保存的由蒋的同乡编的另几个摘抄本《困勉记》、《省克记》等。这些都有很高的价值,但也仅到1942年为止。所以这也是为什么,2006年日记在美国开放后我会很积极地去看。首先我认为日记本身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可以帮我们了解很多政坛内部的重要机密,有很多事在公开的场合是见不到的,而日记中却保存了一些内部的幕后的机密。此外,日记能够表现出一个政治家的内心世界,这同样是在公开场合看不到的。除了其自身的史料价值是我所关心的之外,我也关心自己之前所从事的研究。我曾利用蒋介石日记的类抄和摘抄本写了一本书《蒋氏秘档与蒋介石真相》,我当然关心摘抄本是否准确和全面,如果存在很大的误差的话,那么我之前的研究都会落空。所以我非常希望见到日记没有经过改动的原始面貌,来验证我之前的研究是否站得住脚,所以开放当天我第一个走进了档案馆。目的就是这两点,首先是日记自身的重要史料价值,其次则是验证自己之前的研究是否站得住脚。
  开放第一年我看了两个月,从1918年到1931年的都看完了,看完之后我感到放心了,之前的研究都站得住,那些摘抄本摘得不错,该摘的都摘了,摘抄者没有做重要的改动。同时也发现了许多新的历史的奥秘,所以当然会继续看下去,这也和我这些年的研究任务有关,任务之一就是研究国丄民党的历史,所以蒋介石生前的日记肯定要看完,我连续去了四年就是为了把蒋的日记全部看完。如果没下这样的功夫,我很难对蒋有全面的了解。通过他的日记可以全面的看到他的内心世界,他的思想发展,当然也有许多在档案或报纸中不可能记载的政治秘密。
  您第一次见到《蒋介石日记》时,这对您既有的价值观造成不小的冲击吧?
  杨天石:我原先对蒋介石的了解仅仅停留在陈伯达出的那本《人民公敌蒋介石》,认为他是人民公敌,是大地主、大资产阶级的代表,对外投降帝国主义,对内镇丄压人民。而在看过他的日记后,我有了三句话,多年来我也一贯秉承这样的讲法,在近现代历史上蒋介石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一个十分复杂的人物,他既有大功又有大过。这就是我读过他的日记和其他大量档案、文献后新的认识,这与之前显然有很大的不同。
  以传统史学的观点来看,《蒋介石日记》对蒋的形象提出了什么新的观察视角?
  杨天石:这个问题太大了,可以写一本很长的书。举例来说,现在通过蒋介石的日记和相关历史的研究,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蒋介石在抗日问题上是比较坚决的。如果我们拘泥于某些既有的观念,拒绝承认蒋在抗战中的表现,这是不是也是一种“内战时期的情绪”呢?
  可以说,卢沟桥之前,蒋介石对日政策的基调是妥协退让,但从卢沟桥事变开始到1945年这八年的抗战,蒋介石的抗日可以说,第一是坚决的,第二是坚持到底的。
  仅就日记中的蒋介石来说,您觉得蒋介石是个怎样的人?
  杨天石:刚才是从政治上对于蒋介石做出了一个鉴定,那么从思想性格上来讲我也可以说几点。第一,这个人的优点是坚毅有恒,日记能够记五十七年,基本上不间断,这本身就说明了他很坚毅,有恒心。不像我们很多写日记的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所以他性格上最大的特点就是坚毅有恒。而他的缺点嘛,第一是好色,第二是暴躁,第三是多疑,第四是孤僻,第五是自恋。优点除了刚才讲的坚毅有恒之外,他还经常自我反省,日记就像是每天的反省记录,每周有本周反省录,每个月有本月反省录,每一年有本年反省录。这基本上也是几十年不间断的,所以我说他的思想性格上有许多毛病,但又经年不断地反省。
  听您这样说,蒋介石在日记中的形象多像一个儒生老夫子啊,有这么多“三省吾身”、修身慎独和阳明心学这样的东西。在您看来,他的这套传统中国文化的东西对他最后政治生涯的成败有何种影响?
  杨天石:蒋介石的思想实际上是三种成分并存,第一个就是你说的儒家思想,他经常反省自己,这就是儒家思想、宋明理学进行自身修养的基本要求。另外他又是基督徒,同样要求自我修身,在主的面前忏悔。最后就是三民丄主义。蒋的思想成分主要就是这三部分,这样的思想使得蒋介石在道德上、人格上很注意自我修养,自我约束。刚才讲了,蒋介石好色,他早年生活相当荒唐,当然当时的革命党很多都是这样的,这是特殊环境中产生的特殊的生活态度。他的早年可以说是上丄海洋场的一个花花公子,但是他又不断地进行着自我修养和自我反省,因为他有一个想法,要做中华民国的模范,要做古往今来的第一圣贤豪杰,对自己有很高的要求,这对于他克服身上的某些毛病是有好处的。所以虽然他早年好色,但在1927年之后这个毛病已经克服得比较好了。另外他对自己的个人生活要求严格,不喝茶,仅仅在晚年喝一点酒,生活也并不奢侈、腐化。尽管国丄民党很腐败,贪污的情况严重,但蒋介石本人没什么问题,而且他对于自己子女的要求也很严格。
  这只需要举两个例子就能看出来。抗战胜利后,大批的国丄民党大员到了长江下游,到了上丄海、南京,抢夺所谓的胜利果实,“五子登科”嘛,抢房子、车子、票子、条子(金条)、女子。蒋纬国也乘机在上丄海抢了一所房子,蒋介石知道之后认为他败坏家风,命令其即刻退回。到了台湾之后,蒋纬国偷偷地做了一段时间生意,这对于一般人来说是很正常的事情,没什么不光彩的地方,但是作为高级官员的子女就很不合适了。所以蒋介石得知以后,让蒋经国严厉惩治,他不希望自己的儿子(用我们现在的话说是高干子弟)经商。他还有个孙子叫蒋孝文,是他很喜欢的一个,结婚的时候借了一辆敞篷吉普车去日月潭兜风,蒋介石知道之后立刻命令追回,不允许他的孙子坐着车到处兜风。这些从一个侧面说明他对于自己和子女都比较严格。
  日记中的蒋介石在多大程度上接近蒋介石的真实形象呢?存不存在自我吹捧、报喜不报忧的情况?
  杨天石:对于他的日记我的看法是真实性比较大,他的日记不是那种为了做秀,为了宣扬自己而写的。有的人在写日记的时候就很明确要出版要公布,要为自己的形象服务。而蒋的日记主要是写给自己看的,是自己用的,至少他在生前并未想过出版,利用日记来为自己涂脂抹粉。但是也有些事情他是不记的。比如1927年清共的“四一二政变”,蒋在日记中就只字未提。部分原因我想和他之前已经离开上丄海去了南京,而且主要的执行者是李宗仁和白崇禧有关,但是我相信此次政变绝对是得到了蒋介石同意的,是他授意的,并在之前商量过,但是这所有的过程他在日记中只字未提。我想这是他考虑到记了之后会影响他的形象,所以他绝对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记。
  再如,最近有些读者提到杨虎城之死,他是1949年解放前夕被国丄民党特务在白公馆杀害的。我相信杀他的指示肯定和蒋有关系,没有蒋的授意,特务是绝对不敢动手的。但是在日记中也找不到他下令的相关记载。也有些事情他记了,但是我觉得他对自己有美化,比如1938年汪精卫逃到河内,国丄民党的特务在河内行刺汪精卫,结果走错了房间杀死了他的秘书,这件事没有蒋的授意也是不可能的。但是在他的日记中却记载着“刺汪未中,不幸之幸”。这非常奇怪,杀死一个叛国贼,应该是件好事情,但是在他笔下却成了“不幸之幸”。这里显然就是对于自己的一种美化了。因为汪毕竟是党国元老,蒋最初也是想劝他去欧洲休养,并不想置他于死地。但是汪精卫坚持叛国,蒋介石就只好叫特务把他干掉。但始终觉得在道义上说不过去,所以又在日记中写了这样一句话,好像杀汪精卫不是出于他的授意,是想通过这样的写法表现自己的仁至义尽。
  历史学家必须保持清醒。历史学家容易出现的问题就是,研究一个人久了就会被他牵着鼻子走。所以我在研究蒋介石的日记过程中,一直注意两个问题,第一是否真实可靠,还是有所隐瞒;另外就是要研究他的观点、他的判断是否正确。因为他写日记是他的个人感受,有对有错,我去研究,我就要分析和批判他,而不是他牵着我走,我不能上他的当。
  我知道有些学者是不屑看蒋介石日记的,这种态度是错误的,在我看来,研究近现代史不看蒋的日记是很大的损失,但是看完之后满盘皆信也是会上当的。所以我始终保持着这份警惕,不让自己被蒋介石的日记牵着鼻子走。■
  (实习生陆静对本次访谈亦有贡献)
  
  
再如,最近有些读者提到杨虎城之死,他是1949年解放前夕被国丄民党特务在白公馆杀害的。我相信杀他的指示肯定和蒋有关系,没有蒋的授意,特务是绝对不敢动手的。但是在日记中也找不到他下令的相关记载。
宇航 发表于 2010-8-9 17:17
什么叫“自以为是”,这就是!推断地说,也只能到弄死杨虎城符合蒋的心愿,而且,杨死的时候,正值蒋介石“引退”。
也有些事情他记了,但是我觉得他对自己有美化,比如1938年汪精卫逃到河内,国丄民党的特务在河内行刺汪精卫,结果走错了房间杀死了他的秘书,这件事没有蒋的授意也是不可能的。但是在他的日记中却记载着“刺汪未中,不幸之幸”。这非常奇怪,杀死一个叛国贼,应该是件好事情,但是在他笔下却成了“不幸之幸”。这里显然就是对于自己的一种美化了。
——断然以叛国贼看汪精卫,作为一个研究历史的人,还是有些失之简单粗疏。政治家首先是人。我倒觉得蒋称刺汪失败为“不幸之幸”,以他对汪的了解,这倒从另一个侧面说明,汪并不是像教科书那样贴上汉奸标签就可盖棺的人。
同意梅茗的说法。

其实,即使以“叛国贼”论,处于动议和业已既行之间还是有本质区别,杨显然没有明白这一点。
3# 李大苗
杨奎松写文章分析过西安事变,杨虎城不见得多少磊落,事变后王以哲被杀,他也脱不了干系。
至于被杀,未必是蒋本人的意思,某种程度也是杨咎由自取,在报前债,但是连累家人,就太过残忍了。

“按以往的说法是,抗战爆发了,杨虎城自己要回来抗日。实际上他是公开回来的,回来后被拘禁了。”杨奎松说。

被拘禁的杨虎城,1949年在重庆被杀害。虽然占据国民党党史馆的地利,但邵铭煌也没搞清楚,到底谁下令或同意作这个处理:“很多人都说是蒋介石,但这个也没有证据。当时大陆局势已经非常紧张了,杀害是事实,但这种政治上的事件,我们都知道,很多未必是最高当局下的令。”

大陆目前也没有发现更新的证据,对这两个问题的解释基本上还和过去差不多。对杨奎松而言,这也是个谜题,“沈醉的回忆录实际也提到了,没有上级的手谕,他提到这件事情可能和毛人凤这些人有关,但具体由谁下令,他也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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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梅茗
林思云写过关于汪精卫的系列文章,《真实的汪精卫》,汪是一个复杂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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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showcraft
岂止汪精卫复杂,连中日之间的战争的爆发和扩展过程都很是复杂。
7# showcraft

我读过汪的诗。确实写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