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辞去云南省省长之职后主动请缨到教育部门,先是到了南京大学担任党委书记兼校长,1963年又被周恩来总理调到中国人民大学,“文化大革命”的风雨欲来时,他又被突然调到北京新市委任书记处书记,主管文教工作,并列席“中央文化革命小组”,旋又被撤职,遭受残酷斗争、无情打击,以致终生致残。
教育学院另一个同我要好的同学是苗敬一,尽管这个人后来叛变革命,但当时的思想却比较激进,他读了不少进步理论书籍,说起话来,常常是有理有据,振振有词。当时,他还借给我两本书:一本是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一本是列宁的《国家与革命》,读了这两本书后,我的思想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对无产阶级革命有了更多的了解,对共产主义开始有了憧憬和追求。(P20)
这件事发生之后,一方面我对民众教育馆的几个领导的推诿态度有些看法;另一方面继续在这里工作,事情也不大好做,决定离开民众教育馆。恰巧这时,我的老同学苗敬一新任命为沛县中学校长,再三要求我到沛中帮忙,我便答应暑假后去沛中任教。(P35)
1934年暑假后,我应邀到沛县中学担任教导主任,沛中校长苗敬一是我教育学院的同学,他思想比较激进,常看些进步书刊,对时局发表评论,我们相互间的关系比较要好,现在一起共事,自然很愉快。......我到校后,和苗敬一商议,想一起对学校进行整顿和改造。当时,我们都年轻,有干劲,决心想把学校办好。我向苗敬一表示,头两年,只要能吃饭穿衣,有来往路费,可以不领工资。我们合理安排上面发下来的经费,增加了班次,维修了校舍,添置了教具,很快使学校的面貌焕然一新。......在教学方面,我们没有机械地按照国民党政府规定的课本上课,把原有的公民课,改教时事政治,还常常讲艾思奇的《大众哲学》。国文课基本上是讲文章,如选讲过高尔基的《海燕》,鲁迅的《狂人日记》、《阿Q正传》,郭沫若的《女神》、《三个叛逆的女性》,以及蒋光慈的《鸭绿江上》、《少年漂泊者》等,向学生灌输些进步思想。(P36)
苏民原来不过是想恐吓一下沛中师生,此时眼看事态闹大,二百多名手持童子军棍的学生也不好惹。再者沛中的师生也联系着社会的各个方面,同时,他也抓不到我其他任何口实。因此,经过校长苗敬一与沛县民众教育馆馆长张馥亭等人的斡旋和圆场,不得不把我当场放开。......但事后,苗敬一竟背着我在《沛报》上刊登了一个启事,以他的名义说“我校教师郭某某在纪念大会的讲话中冲犯了县长,特赔礼致歉”。事后,我看到这则启事,非常生气地质问苗敬一,为什么登这样的启事,事先不同我商量,这不是向法西斯投降吗? 苗敬一则笑了笑说,我们不是为了培养学生吗?这样做只是为了避免把事情闹大,也便于你继续留校工作。你就不必那么认真了。然而,这件事却使我对苗敬一这个人产生了想法。别看他平日里指陈时事、慷慨激昂,但到了关键时刻,却这样的没有坚定性和原则性。(P38)
苗宗藩是沛中校长苗敬一的父亲,我原来就认识他,他到沛县进行活动时,曾多次找过我,不过,行动是秘密的,来去都在夜里,连他儿子苗敬一都不让知道。有时,他在我的住处过夜,我就把他安置在房内的储藏室里,天不亮他就赶快离去。我也知道,他是在秘密地进行革命活动,既不打听他的活动,也不向别人透露他的行迹。(P39)
1935年10月的一个深夜,我正在室内读书,苗宗藩又来了。稍坐片刻后,他又观察了一下室内外的动静,让我掩紧房门,而后庄重地对我说:“经过党组织的长期考查,决定吸收你加入中国共产党。除你我二人之外,不许和任何人发生组织联系。入党的事要保密,最亲近的人也不能透露。”听了这些话之后,我顿感一股暖流流遍全身。多年来,我到处寻找党,渴望加入党,不想终于夙愿以偿,我激动地含着泪花向苗宗藩同志表示:“我一定遵守党的纪律,服从党的决议,严守党的秘密,我今后的一切都听从党的安排,宁愿牺牲自己,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敢闯。”接着,苗宗藩同志又告诉我:“目前党的集中目标是反蒋抗日,要抗日必须反蒋,反蒋是为了抗日,二者是相互联系的。”这使我明确了党的方针和意图。过去,我虽然也在进行抗日救亡的宣传,但只是凭着个人的认识和了解,常感到心中无数。现在有了党组织的领导,以后的事情就好办了。(P39-P40)
1936年春节前后,苗宗藩曾到山东枣庄找徐州特委,见到特委领导郭子化、张光中等同志。回来后,向我传达说:“经特委同意,批准你为正式党员!”但是,1940年整党时,由于苗宗藩的历史问题,对我的入党问题曾经有过议论,但最后经认真研究,结论仍然是1935年11月起算为预备党员,1936年2月转为正式党员。(P40)
苗宗藩这个人历史较为曲折和复杂。他出身于一个地主阶级家庭,早年倾向革命,曾为此被捕入狱,后无罪释放。于1932年加入党组织。1933年徐海蚌党组织遭大破坏时,他又自首过。1935年秋后,郭子化、张光中同志到徐州、沛县等地恢复党组织时,苗宗藩又表示愿意革命,为党工作。当时,徐州地区党组织因连续几次遭受破坏,党员几乎全部损失。考虑到苗宗藩愿意革命,而且是真诚的,特委同意他可以做些党的工作,作为一个共产党员使用,但并没有明确恢复他的党的关系。在这种情况下,他本来没有权力发展党员,可是他自己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发展了我,我又培养发展了别的同志。抗日战争开始后,他又做了沛县县委书记。”1940年整党时,发现了他的问题,党组织又中断了他的组织关系。但他在整个抗日战争中的表现一直是好的,也曾经要求再次入党,当时有人认为,他不仅自首过,而且对组织有破坏,不能同意。新中国成立以后,他也没有脱离革命工作。1961年,他病逝在济南。当时,我因公在去青岛途中,特地在其病逝前看望了他,他临去世前还继续向我提出组织问题。我把这些情况报告了山东省委。山东省委又向郭子化、张光中以及郝中士等同志,进行了调查和了解。考查了他的整个历史,根据他的表现,又批准了他的入党要求,党龄从1935年重新为党工作算起。这件事我们做了很多工作,我和郭子化、郝中士等同志都同意他重新入党。因为党在秘密工作时期,情况错综复杂,一个人虽然在特定的环境中犯了错误甚至是严重错误,但还要看其对错误的态度以及犯错误之后的长期表现。正是基于这些考虑我同意苗宗藩同志重新入党。(P40-P41)
当时,沛县中学校长苗敬一听说我在徐州发生了事情,也派了学校的事务主任杨桂云到徐州来接我回学校。于是,我随即又回到沛中。讲《国耻史》引起的风波,似乎平息了。但我回沛县之后,国民党徐州专署即派了特务跟踪到了沛县。(P45)
吴梅庵和另外两个特务把我押到操场的主席台角下。稍时,我看到苗敬一、杨桂云和范景文也先后被押到这里。国民党特务进校捕人是夜间十点钟之后,学校的学生都已熄灯就寝。经过一阵搜捕和骚动,一些学生被惊醒了,纷纷爬起来到院子里头看动静,不约而同地涌向操场。看到我们几个被捆绑着,有些胆大的学生还愤懑地质问国民党特务:“为什么抓我们的校长和老师?”特务们哪管这些,他们用枪把学生们驱散,押着我们离开学校。一些学生眼看着自己的老师被押走,竟气得放声哭起来。哭声、喊声震荡着漆黑的夜空,我们被推上囚车,押解到国民党沛县监狱。......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又把我们这批“犯人”押往徐州监狱。临上刑车时,我看到同时被捕的还有苗宗藩、苗宗平。原来都是用绳子捆绑着,上车前把绳子解开带上了手铐。每两个人铐在一起,一个人铐左手,一个人铐右手。我恰好与苗敬一铐在一起。当我与苗宗藩碰在一起时,他低声对我说:“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我明白他的意思,这是暗示我,什么都不要承认,一定要顶住。
沛县离徐州有一百多公里,一进徐州城,押解的人把我们推下囚车,两边是荷枪实弹的军警,把我们这些“犯人”夹在中间穿过街道。街道两旁有很多人围观,国民党似乎是以此让我们“游街示众”,也显示一下他们的威风。苗敬一这个人虚荣心很强,好像是怕围观的人看见他被铐着难看,就用一条白毛巾把手捂起来,我则认为这没有什么难看,所以当他捂上,我就将毛巾抖落到地上,他则再捡起来捂上,如此反复不停地重复了好几次。因为两个人的左右手铐在一起,每一起落,两个人都要共同弯腰扬身,但我不厌其烦,主要是对苗敬一这种心理状态感到厌恶,所以和他对着干。我从小就在徐州念书,以后又在这里工作,前后有七八年,市里有许多人都认识我,但我觉得因为革命被国民党抓捕是光荣的,并没有什么难看,为什么怕别人看自己被铐着?
敌人把我们押到徐州大同街警察局拘留所,这是专供审问犯人的地方。房子不大,只有十几平方米,我们同时被抓的几个人都押在这里。进来之前,这里已被关了一个人。他向我们说,已被关了半年多,大概每隔半个月就要提审一次,每次提审都是打棍子、压杠子,弄得皮开肉裂。估计伤口愈合了,再提审一次,再用刑一次,如此循环往复,始终使人不得安宁。叫他这么一说,杨桂云吓得惊叫起来;范景文也有些毛骨悚然;苗敬一的思想斗争看来也十分激烈;我自己也意识到要经受一次严峻的考验。我们被关进来不久,又进来一个叫赵光复的人,他是个自首分子。后来又进来一个人叫王义,他又叫金合法、李正道,是在一个深夜被用刑后,拖到我们这里来的,受刑很重,两只胳膊都被吊断了,屁股也被打烂了,被拖进来后,疼痛难忍地呻吟着,但却没有一点乞怜求饶的样子。苗宗藩认识他,他是老苗家的长工,我到老苗家去时也见过他。所以,一见他进来,苗宗藩就向他打手势,并低声对我说:“老王是好样的!”我看到他受刑后痛苦而坚决的样子,也当即留下极好的印象。因而,在狱中便主动接近他。在相互接触中,他对我也有好感。
在几次放风时,曾断断续续向我介绍说,他是河南开封人,逃荒来到沛县。父亲给人家当长工,自己也随着打短工。并说,他是沛县农村党的负责人,几次向我示意,可以介绍我入党。但我当时已经是党员,组织关系是单线联系,我又不好向他表明身份,否则就是违反组织纪律,特别是在狱中,不仅有可能暴露自己,而且会使组织受到破坏。所以,婉言推脱了。他还曾经对我说:“以后夺取了全国政权,咱们再碰到一起多好呀!”当时,“夺取全国政权”的口号,是立三路线的残余。王义不懂这些道理,只知道闹革命,打倒地主,夺取全国政权。但这些言论和表现,却使我极为钦佩和敬仰。一个农民、长工参加革命入了党,被捕受刑,坚贞不屈,在遍体鳞伤的情况下,没有丝毫的犹豫和颓丧,仍想着夺取全国政权如何如何,实在令人从内心敬重。
我们在徐州警察局拘留所,前后被关押了四十多天,审问也没有什么法律程序,想什么时候提审就什么时候提审。审讯室距囚禁室不远不近,审问的供答声囚禁室听不见,但行刑的动作、皮鞭声、棍棒声以及被审受刑者的惨叫声,都听得很清楚,他们以此给被关押的人造成精神上的威胁。我和苗宗藩都先后多次被提审。
我进狱后五六天的一个深夜,被带去受审。审讯者提问了我的履历后,便单刀直入地追问我:你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由谁介绍加入的共产党?我只是回答:“我不是”,“不知道”。不管审讯者如何威胁、利诱,我就是这两句话。审讯人猛地离开审判桌,狰狞地走到我面前,凶狠狠地给了我一个嘴巴,打得我眼冒火星,满嘴流血。接着他仍继续追问,狡黠地问我:“你说谁是共产党,只要你说出来,马上恢复你的自由。”但,不管他怎么变换手法,我还是那六个字:“我不是”,“不知道”。接着又是一顿毒打,直到用绳子吊起来,用皮鞭狠命地上下抽打,我仍然一句话不说。他们便把绳子一松,我从高处一下摔到地上,顿时不省人事。最后被折磨得像一团肉泥似的,拖回牢房。经过多次审讯拷打,我深深感到,在敌人的监狱中,对于每个人确实是一场严峻的考验。
经过几次审讯动刑后,我们这几个被捕的人便发生了分化。首先是苗敬一表现出贪生怕死;那个戏剧教师范景文也忍受不了狱中的折磨。当时杨桂云则乘机进行分化瓦解。杨桂云原来是个隐蔽的特务,故意装做犯人与我们一起被抓进来的。王义到我们的囚房后,曾偷偷地对我说:“杨大脚(桂云)是奸细,当心!”后来,我也察觉到他的表现异常。他与我们吃住在一起,开始一个劲叫冤屈,后来他看到苗敬一是个软骨头,就向他进行攻心战术说:“咱们什么都不知道,也被抓了进来跟着受害,知道的人又不说,咱们要一起坐牢到什么时候呀?”苗敬一便跟着嘟囔说:“谁知道就该快说!”于是杨桂云便进而挑拨离间说:“你父亲他什么都知道,你要动员他快说,他老不说,把咱们一起枪毙了,什么都吹了!”当时,苗敬一正在搞恋爱,他的女朋友姓庄,原来准备很快就要结婚。杨桂云又抓住苗敬一这方面的弱点说:“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就这么长期蹲在牢房里吗? 你不怕死可以,但还得替人家老庄想想,你想让她守一辈子寡呀?”苗敬一果然被杨桂云征服了,他一再逼他父亲交代,甚至说:“你不能生我又杀我!”大哭大闹,不可开交。正如我前面说过的那样,苗敬一这个人读过不少进步书,平常讲起话来慷慨激昂,似乎他最革命,但在关键时刻,表现了一副软骨头,活生生地暴露了叛徒嘴脸。
好在他不知道苗宗藩和我是党员,否则真要坏大事。我心中明白,敌人逮捕我的时候,没抓住我任何证据,不过是把我当做共产党嫌疑犯抓来的。我和苗宗藩又是单线联系,只要他不松口,敌人就奈何不了我。那个戏剧教师范景文,在被关押到第八天的时候,突然坐起来对我说: “我要说!我要说!”我反问他一句说: “你要说什么呀? 你知道什么呀?”他确实什么也不知道,他不过就是一个普通教师,比较活跃,参加过一些进步话剧的演出,有点进步思想倾向而已!
对于杨桂云的破坏,苗敬一的投降,范景文的动摇,我们分情况开展了斗争和教育。王义最先识破了杨桂云的奸细面目。苗宗藩、苗宗平、王义和我一条心,孤立这个特务分子,睡觉和他分席,吃饭不与他一起,放风时不同他讲话。他虽然奉上司指示,装做犯人,耍阴谋、施诡计,极尽挑拨离间之能事,把苗敬一软化了,最后却什么也侦破不出来。在我们共同的支持下,苗宗藩在狱中表现得很坚定,不管敌人对他如何动刑,也不管苗敬一如何以父子骨肉之情,逼他供出“姜友吉案”的真相,但自始至终没有交代一个字。
我在狱中,虽然也多次受刑,挨过棍子打、鞭子抽、坐过老虎凳、受过电刑,也同样是抱定至死不屈的态度坚决斗争。我的《诗选》中的《狱中作》所说的:“试把铁锥敲劲骨,铮铮犹自有金声”,“打掉门牙肚里咽,英雄宁死不低头”,就是我狱中思想的反映和斗争情况的真实写照。我们对于苗敬一采取了藐视的态度,常使他感到无地自容。由于我们坚持了反奸细、反自首的斗争,国民党在我们这几个人身上什么也没有审讯出来。杨桂云终于暴露出特务真面目,无法再混迹其间,灰溜溜地走掉;苗敬一、范景文也先后被释放。而后,又把我和苗宗藩、苗宗平、王义转到徐州大监。(P48-P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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