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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转帖] 木匠世家――记我的外公和三个舅舅 [打印本页]

作者: 杜雅萍    时间: 2010-11-7 13:22     标题: 木匠世家――记我的外公和三个舅舅

木匠世家――记我的外公和三个舅舅
  作者:沙岗头

  一、外公。
  
  当6岁的我坐在外婆的膝下,问她,外公究竟是怎么样的?外婆轻轻一笑,抚了一下我的头,说,你外公,很高的个子,有一米八左右,瘦瘦的,不胖,光头,脾气很好,喜欢笑,喜欢抽烟,不喝酒。
  当时我晃着小小的脑袋,想像着遥远的外公是什么样子。
  外婆又抚了一下我的头,说,如果你外公在,肯定会做很多小玩具给你玩,外公在你舅舅小的时候就做了很多木马、木车等玩具。现在你舅舅都会木工了,大的东西还可以,但做不出你外公那时做的精巧玩具。你外公的手象特制一样,一块烂木头都可以给他弄出花来。你外公的祖辈三代都是木工出身,到你外公与他弟弟这一代,也都做木工,但外公的手艺好很多,因此方圆五十公里内的人都会来找外公做家具。
  外婆说着,神情满是陶醉。
  这是外公留给我的第一次印象。
  
  当我再大一点时,知道外公早就去世了,就问母亲关于外公的事情,母亲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些关于外公的事。
  
  外公是个很和气的人,脾气特别的好。母亲说,家里的孩子们都喜欢跟着他,因为他不会像外婆一样严厉,从不打孩子。而且外公会做很多好玩的玩具,孩子们更喜欢他了。
  
  外公与外婆有六个子女,前两个是儿子,接着三个是女儿,最后是幺儿。我母亲排行第三。
  我母亲说,其实在她之上有一个三哥的,但她出生时,1岁多的三哥突然生病死了。迷信又特重男轻女的外婆认为是母亲的出生顶死了三儿,一气之下,冬天时节把刚出生不久的母亲扔到猪舍,想把她饿冻死。素来都听外婆话的外公,只有此次违抗外婆的意愿,把母亲找了回来。
  说来也怪,外婆从不大理母亲,任她自生自灭,可母亲从小到大就是黑黑实实,从不生病,像个野小子。外公内里也有点偏爱我母亲,经常买点什么好吃的暗暗地给母亲吃。所以外公去世时,母亲哭得天昏地暗,难以自已。
  
  外公是天生的木匠,他对每块木头都有深厚的感情,不会轻易放弃一块木头。他经常一个人呆在独立的木工房,独自一人在工作。他不喜欢别人打扰他,发现有人进来,他会把人赶出去,好像他在与木头谈恋爱,在培养感情,不想受到外人的干扰。每次他把家具或者木制品拿出来的时候,订做人都会竖起大拇指,啧啧称赞,极其满意。
  母亲说,她小时候喜欢偷跑到木工房去偷看外公干活,外公发现了也不责备,也不赶她出去,任由她看,这是木工房唯一的例外。反而如果给外婆知道她去木工房了,会把母亲打一顿。
  外公的最高技艺,是做木工从不用钉子,都是“打笋”,也即是榫卯。这是中国木工古老而高超的技艺,最体现手艺人的技术水平。
  榫卯,读作sǔn mǎo,榫卯结构是实木家具中通常在相连接的两构件上采用一种凹凸处理的接合方式。凸出部分叫榫(或榫头);凹进部分叫卯(或榫眼、榫槽)。
  外公做的“笋”,可以做到天衣无缝,好像天生就生在一起似的,表面光滑流畅,而家具整体也特别结实。
  外公还会将三个构件组合一起并相互连结的构造方法,这种方法除运用榫卯联合结构外,还需要一些更为复杂和特殊的做法。我母亲说不出具体的名词,我在网上搜了一下,好像叫什么“托角榫”、“长短榫”、“抱肩榫”、“粽角榫”等。
  
  外公善用锯子,大小锯子有差不多十把。很多木工锯木头,特别是锯木板时,都要用墨斗弹出墨线来锯,外公却很少用墨斗,而且也从不会锯歪,甚是神奇。估计,外公就像科比投三分球一样,已经练到闭上眼睛也可以投中的境界。
  我母亲说过外公有一张很大的锯,差不多二、三米那么大,要站在高处,双手把住锯子,来回拉动,用这种锯子需要很大的力气。木工其他的手艺,包括刨木,都是力气活,而且这些力是“平衡力”,俗称“阴力”,因为要结合技巧在内,不是有蛮劲就行。外公认为,小孩子就不用太早学木工,免得捱坏了身子。也由此,大舅到了18岁才跟着外公学习木工,3年后外公去世了。我母亲经常喟叹,大舅他们并没有学到外公的木工真传。
  我母亲说,她最喜欢看外公刨木头,因为他坐在刨木凳上,拿着木刨,一前一后地推刨着,身体不断起伏,动作连贯而优美,而且每一推刨,总伴着一声“欸~~”,木刨中跳出一圈圈刨花,很有趣。看着满地的刨花,母亲说,她好像到了雪地或沙滩一样,在那打滚厮闹。外公在旁只是微笑的看着,并不干预。
  
  外公由于有一门好手艺,如果拿到现在应该算作高级技师吧。就算在当时,外公的收入也算非常不错。母亲说,外婆根本不用出外干活,只在家看护着六个小孩,一个家由外公支撑,绰绰有余。
  谁知在那段特别的日子,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外公的亲弟弟却出来举报外公,说外公是藏于人民群众的“富农”,结果外公在村里受到了残酷的批斗……
  自此,外公变得沉默寡言,更多时间一个人呆在木工房,笑容也明显地减少了。
  
  不久,平时身体很好的外公发现腹部有点胀痛,他以为热气不为意,谁知后来越来越痛,一生笃信中医的外公找村里的老中医抓几剂中药来吃。后来发现不中事了,外婆逼着他去医院看西医,一查,已经是肝癌晚期了……
  外婆在发现外公有病后,准备不要那已经几个月的胎儿,可是喝了几次大叶茶(人工流产的土方子),胎就是流不掉。我母亲经常说,幸亏没有打掉胎儿,否则也没有后来的“舅父仔”(尾舅),可能苦了半辈子、守寡多年的外婆也就没了幸福的晚年生活。此是后话。
  外公去世时,母亲16岁,当时大舅21岁,二舅19岁,大姨9岁,小姨6岁,而最小的尾舅才刚出生不到1岁。
  外公去世,顶梁柱倒下,整个家好像天崩地裂般倒下。火烈性格的外婆一气之下,哭骂外公忍心抛下娇妻幼子而去,把外公所有的东西全部付之一炬,包括他的所有相片、木工工具,个人用品,木工半成品等等。所以我们现在在外婆家找不到一丁点外公存在的痕迹。
  
  母亲还记忆起,外公临去世时,说他还想吃吃村口张记烧腊铺的猪头肉,叫母亲去买。母亲火急烟燎地买回来后,外公说不是这个,他想吃的是猪嘴那部分的肉,结果一口也没有吃。不久就去世了。对此,母亲非常愧疚,非常自责,认为外公临死前的唯一愿望她都没有办好。
  
  外公在生时,心灵手巧的他曾在家门口做了几个木箱,养了几箱蜜蜂,让孩子们从不断有蜜糖吃。可不知是不是知道主人已经不在人世,蜜蜂在外公去世那天,随着香烛的烟霞和纸钱的火灰,全部飞走了,再也没有飞回来过……
  二、大舅。
  
  外婆说,大舅一点儿都不象外公,反而很象她,粗壮、结实,英俊,性格孤僻、懒散,不喜说话,脾气火爆,特别犟。
  
  大舅其实很聪明,但不喜读书,也不喜欢做木工这些技术活,最喜一个人在外疯玩。外婆在他小时候揍过他几顿,后来发现他改不了,也大了,也就算了。反正家里也不差他挣什么钱。
  母亲说过大舅两个关于“死硬颈”(死驴脾气,特犟的意思)的故事。
  当时外公给第二次拉到村部里准备批斗游行时,18岁的大舅听了,二话不说,抄起一把木工斧头,跑到村部,跳上台上,一手把外公头上的“富农”尖纸帽拔掉,摘掉挂在脖子上的木牌,全部扔到台下。然后一声不出,转过身子,紧握着斧头,圆睁着双眼,头发都竖起来了,就象一只准备拼命的小牛犊一样。那些准备批斗外公的人怕了。其他群众其实也知道外公挣钱完全是凭自己手艺,更不敢出声。因此,在大舅这个充满暴力准备噬人的气势下,这次批斗不了了之,也避免了外公受到进一步的摧残。
  还有一次,外公已经去世多年,当时母亲差不多20岁了,由于工作出色,村部准备发展她为党员。结果在村的现场大会上,作为一家之主的大舅竟然一声不出地走到母亲的面前,“啪”的一声,刮了母亲一巴掌,扔下一句话,“不能入党”。母亲当众受此羞辱,哭着跑回自己的房间,不吃不喝差不多两天,想死的心都有了。最后还是给外婆劝了回来。自此以后,母亲与大舅始终心存芥蒂。我与母亲曾分析过,为什么大舅不让母亲入党,估计与他看到批斗外公的历史有关。还有,母亲一直有个怨言,说如果当时她入了党,她可能就进入干部队伍,她的人生之路可能就不同……
  
  据母亲说,外公生病前,家里有不少积蓄,已经计划建新房子了。想想,在60年代能挣这么多钱,这是外公的本事和外婆的持家有方。谁知,外公生病,不仅不能做木工了,而且把家里的积蓄全部花光,还借了一屁股债。这个家就这样迅速的败了。
  
  当外公去世时,大舅已经21岁,可他除跟着外公学了点皮毛木工外,其他一无所长。
  俗语说,长兄为父,大舅必须要支撑这个七口之家呀。外婆不知为什么,外公去世后,好像整个人给抽去了主心骨,很多事情没了主见,越到后来,都听大舅说了算。
  
  大舅要支起这个破落的家,必须作出选择。他跟外婆说,他要做木工。可那些工具都给外婆一时冲动,全部烧了,家里一分钱都没有了,去哪找工具呀?
  大舅听了,像以往一样一声不出。自此以后两个月,他把田里的活都交给了二舅和我母亲,他白天去拉石子挣工分,晚上去砖厂打砖。当时的打砖不像现在,是要用板车拉塘泥回来,再做坯,再烧制,需要非常健壮的身体才能做,估计与现在山西的黑砖窑差不多。当两个月后,他瘦了一圈,也终于带回了一套木工工具。
  
  有了工具后,大舅却犯了愁。其他东西都可以用力气来补够,唯有技术是不行的。大舅虽然跟着外公学了一些基础木工知识,可真正的技巧他还没有掌握。大舅把自己闷在木工房差不多一个星期,连吃饭都在木工房里面。木工房在沉寂了半年后,终于又传出了锯木、刨木、斧敲的声音。
  
  当那些对外公慕名而来的人订做家具时,看到大舅那粗拙的产品,直是摇头。每到这个时候,大舅都会涨红着脸,憋得满头大汗,很久才蹦出一句话,“要不我重新做过?”。
  客人摇摇头,走了。
  大舅呆在木工房的时间更长了,有时彻夜都会传出“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锯木刨木声。他的左耳永远夹着木工笔,右耳可能夹着一根烟。大舅不能做很好的“笋”,那就用钉。锯木不直,就用墨斗、尺、笔画好再慢慢锯。他要用勤奋来掩盖他的天才不足。那是一段极其艰难的岁月。
  当客人摇头的时候越来越少时,当主顾从少变多时,家里终于返回了生机,外婆终于有了笑容,就像外公又复活了。
  
  可外婆为另外一事天天在操心。
  本来大舅很早就到了农村结婚的年龄了,外公在世时,来相亲介绍的人踏破门槛。可执拗古怪性格的大舅就是不相,宁愿睡在房间里不出来。后来,家里穷得差点开不了锅,没人愿意上门了,大舅的婚事也就一拖再拖。再后来,别人介绍了一个离过婚的女人,这个女人后来就成了我们的大舅姆。后来听说,这个女人不是离过婚,是逃过婚,是个充满反叛精神的女人。而牛脾气的大舅谁都不怕,却对大舅姆服服帖帖的。按母亲的话,也是这个大舅姆,她把大孝子大舅变成了天天闹分家的人,搞得家里鸡犬不宁。此又是后话。
  
  大舅最大的遗憾是他一生无子。大舅姆给他生了6个女儿,成活了4个。也由此,他总觉得在村里抬不起头,分家后挣了钱也不建新房,还住在原来的破旧屋舍,因为他说女儿都嫁了,建了房也没人继承。我对他这个说法从来都没有深刻体会,直到外婆去世时,才发现作为大儿子的他竟没有权利为外婆担幡买水,不能站在队伍的第一位,而由有儿子的二舅作为家族的继承人来主持丧事。我才知道,在农村里没有儿子的家庭是多么的没有地位。
  也因为他没有儿子,所以大舅虽然与我母亲关系不是很好,但对我却格外的亲热。据母亲说,我与大舅的三女儿(表妹)出生相差不到一个星期,但大舅总喜抱着我,而从不抱自己的女儿。
  可怜的大舅。
  早几年,有个女儿给年迈的大舅和大舅姆建了新房,让他们颐养天年,那个女儿,就是他以前一直不肯抱的女儿。
作者: 杜雅萍    时间: 2010-11-7 13:22

 三、二舅。
  
  二舅身材矮小,瘦弱多病,平时不大出声,有主见,肯为人着想,也听人劝,会思考,爱琢磨。外婆说,二舅与大舅是两个极端。
  外婆除了不喜欢母亲,其次也不喜欢二舅,因为二舅来到这个世间比较特殊,给外婆带来了很多的痛楚。
  那时农村妇女产仔从不去医院,大舅就是外公在家自己给外婆接生的。二舅出生的那天,外婆腆着大肚子在田里干活,这是农村人常有的事情,突然胎动,外婆急忙往家赶,但走在路上已经等不及了,只好在路边生产,而且是外婆一个人,最后用路边一只破碗割断脐带。这件事说得好像挺玄乎的,但却确有其事,因为,二舅的名字中有一个“路”字以作铭记。
  二舅身体孱弱,常感到肚子痛,据母亲分析是这次特殊的出生经历留下的后遗症。
  
  由于个头、脾气的悬殊,小时候,二舅从不敢与大舅争什么东西。如果以现代的眼光来看,二舅小时候可以说是长期生活在哥哥的阴影下。但二舅很有男子气概,肯为弟妹出头,也不莽撞,特别是外公去世后,年纪小的弟妹虽然没有得到父亲的呵护,却一直得到二舅的悉心照顾,所以二舅与家里的弟妹关系最好。
  
  二舅是喜欢做木工的,他是天生的喜欢。从小喜欢站在外公旁边看做木,经常缠着外公教他。可外公觉得他身体太弱,不是做好木工的坯子,如果强要做,可能会累坏身体,所以不愿教他,让他另外选择其他轻松一点的技艺学习。听外婆说,因外公不教他木工,二舅小时候曾哭过,后来就经常偷偷地做小木头疙瘩,做得还像模像样的,多次得到外公的表扬。可外公一直没有改变对二舅的看法。
  当大舅开始跟外公学习木工时,二舅只能在旁边看着。二舅是个有心人,虽然没有得到外公的手把手教导,却时刻接触和浸泡在这个充满了锯、刨、斧、尺、墨斗、笔的木工世界,他的木工基础知识也在逐渐增长。
  二舅最爱做的一件事就是给木工房里的外公送饭,因为那样,他可以看到外公在制造各样的木制品。二舅等外公停下来时,一边看着外公吃饭,一边拿着毛巾给满身汗珠的外公擦汗。外公打心里喜欢这个伶俐的儿子。后来,也慢慢不抗拒二舅进入木工房看,但还是不教他,也不给他做。
  
  当外公去世后,窘迫生活和多舛命运安排由大舅来继承这个木工职业,他是弟弟,他要全力支持一家之主的大舅,他全部承担了田里的活,他要在后方默默地工作,让大舅减却对木工以外的所有担心。但二舅心里是一直不肯割舍他心爱的木工。
  木工房只有一间,那里大舅正在为这个家努力着。二舅只能每天晚上坐在庭院里,默默地向木工房张望着,聆听着悦耳的做木声,他没有权利拥有这间木工房,他不是这间木工房的主人。
  
  爱思考的二舅想到了一个办法。他晚上去邻村的李木匠家当徒弟。其实,那李木匠原来是外公父亲的徒弟,后来学有所成,就自立门户了。当然,二舅去那虽说是当徒弟,其实是做杂工,但心思缜密,脾气隐忍的二舅,通过几年的低眉顺眼,小心地侍候李木匠,换来了李木匠的悉心指导,学到了一些真正的木工技术。
  
  聪明的二舅,知道自己身体的局限,就另辟蹊径,除研究木工技巧外,专注于对力气要求不高的油漆技术,精通于给各类家具上漆,达到了很高的水平。他刷出来的油漆,让所有的家具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增色不少。
  我记得在我小的时候,我父亲拿了些木头木板给二舅,请二舅给我们做一张长板实木沙发(纯木的,没有皮和布)。这实木沙发打开时,可以变成一张木床。这张实木沙发除了结实耐用,它的最大特点就是油漆刷得非常漂亮,油亮油亮的,光滑如缎。二舅说,这是刷钢琴的技术,现用在这张沙发上。我家有客人来时,都对这张沙发床啧啧称赞,我们也把它叫做“钢床”。那时,我看着二舅在调油漆、刷油漆,那全神贯注的专注神态,让我毕生难忘,他好像不是对着一张木头沙发,而是对着一块璞玉,他正在精雕细琢。我小时候家里挤,平时这张沙发作为椅子用,晚上打开给我作床用。这张沙发伴随我睡了整个童年,直至我家搬了大房子,有了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为止。这张实木沙发还放在我老家,现在还光鉴如新,还在用。
  
  当二舅也娶妻回家,婆媳、妯娌、姑嫂之间的矛盾日益膨胀,终于难以回避了。此时,大舅姆撺掇着大舅闹分家,二舅姆也鼓动二舅分。二舅不同意,毕竟当时如果分家,外婆与母亲、大姨、小姨、尾舅几个老的老,小的小,生活将会极为艰难。
  接着,冷战、热战,不可开交,外婆见如此,终于把这个家还是分了。当时,我父亲与母亲相恋,准备结婚了,由父亲拿出他多年的积蓄(当时在部队,工资还算比较高),以彩礼的形式,加上外婆所有的积蓄,把这个家分了。听说,因为大舅姆要把那张外公做的花雕大床搬走,二舅不同意,要把床留给年幼的尾舅(当时才9岁),大舅二舅两兄弟还各执斧头相向,差点闹出事来。
  就这样,大舅一家搬出去了,其实他们早就与外婆分食分帐了。接着,二舅也搬出去,自立门户。
  这次分家,其实是二舅重启另外人生阶段的契机,因为他终于可以拥有自己的独立的木工房。
  
  分家后,外婆与未成家的母亲、大姨、小姨、尾舅一起生活,生活甚是艰辛拮据,收入完全靠母亲、大姨微薄的工资。二舅有时也会接济一下这个重新陷入困境的家。大舅纵有这个心,却没有敢冒犯大舅姆的胆。
  
  我记得小姨曾跟我说过,当时小姨学习成绩很好,初中毕业那年,要考高中,但包括外婆、我母亲在内,全家人都反对她继续读,因为家里除填饱几张嘴和供尾舅的学费外,没有再多的钱供她上学,而且小姨早点出来工作,也可一起为这个家分担分担。知道不让她上高中,年轻的小姨坐在门槛上哭了整整一个上午,然后没有吃饭,回到房间把自己关起来。
  二舅听到了这个消息,坐在木工房吧嗒吧嗒地抽了一下午烟,晚上走过来,与外婆说,小姨的学费他包了,让小姨继续上学吧。
  二舅回到家后,听说二舅姆差点把天拆下来,差点为此离婚了。确实,那时大家都难呀。但二舅真的把小姨的学费承担了下来,让人对他那瘦弱的肩膀刮目相看。听说,自此以后,他接了很多为家具刷油漆的活,听说,现在他总是咳嗽就是那时没日没夜刷油漆,接触油漆,闻油漆落下的病根。
作者: 老程    时间: 2010-11-7 13:41

好像还有吧。
平民家史,写得好,耐看。
作者: 老木匠    时间: 2010-11-7 21:28

外公还会将三个构件组合一起并相互连结的构造方法,这种方法除运用榫卯联合结构外,还需要一些更为复杂和特殊的做法。我母亲说不出具体的名词,我在网上搜了一下,好像叫什么“托角榫”、“长短榫”、“抱肩榫”、“粽角榫”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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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是在八仙桌腿和桌面结合处,一般叫“夹角榫”,最难做,三个夹角面是要暴露的,不能有一点空隙。

我从来没有做过。有一次和师父为横浜桥下的一个自行车商店做柜台,要做这个夹角榫。师父一大早就划好了线,根本不让我看到。上班的时候就是按线打眼、开榫。后来拼起来的时候,发现有一个夹角的缝好大,是师父划线的时候有了错吧。师父很尴尬的说,只好让油漆师傅来想办法了。
作者: 李三苗    时间: 2010-11-8 00:13

 四、尾舅(舅父仔)
  
  尾舅聪明、英俊、高大、强壮,头脑灵活,敢于创新,有决断,有魄力。可以说,尾舅集合了外公、外婆的所有优点。
  
  尾舅出生不到1岁外公就去世了。
  大家知道吗?我在看《金瓶梅》中西门庆去世的那一回最为感触,因为其中西门庆的死与他的儿子孝哥的出生发生在同一时间,使我联想到我尾舅的生,联想到我外公的死。生之喜却与死之哀结合在一起,让人总在思考,什么为之喜?什么为之哀?
  
  母亲描述外公送殡的情形,当时尾舅出生没多久,还没有戒奶,大家都跪在地上呼天抢地地哭,母亲、二舅、外婆先后哭昏过去。奇怪的是,震天的哭声和悲乐锣鼓竟吵不醒在我16岁母亲怀抱里的尾舅,他竟在熟睡。当时,母亲在伤痛欲绝中恨恨地对婴儿说,你一出生就没有了父亲,你已经是无父的孤儿了,你竟然还在睡觉。母亲狠狠地打了一巴掌尾舅,尾舅受痛,终于发出震耳欲聋的哭声,响彻云霄。
  不知,外公的灵魄在九霄之中能否听到尾舅的哭声?
  
  外公去世后,迷信的外婆又认为是尾舅的出生顶死了外公,是孽障。可又可怜这个出生不久就没了父亲的幺儿,真是又爱又恨。也由此,外婆都不大管尾舅,所有的吃喝拉撒睡和管教任务落到了当时只有16岁的母亲身上。可以说,尾舅基本是我母亲一手带大的,
  
  尾舅出生时,因为外公已经病重,外婆心急如焚,一点儿奶水也没有,都是由母亲抱着背着到村里各家各户讨奶水。尾舅自小就胃口特大,经常吃不饱,饿得哇哇大哭。本村的吃完了,就去邻村去讨,其中多少艰辛苦楚,难以向人细说。
  自我懂事以来,就知道母亲怕狗,其缘由是有一次,她抱着尾舅去邻村讨奶吃,其中一户门口那只狼狗未栓,猛扑过来,母亲抱着尾舅,不能撒腿跑,被狼狗追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皮开肉绽,鲜血直流。自此,母亲对狗都有难以消除的心理阴影。
  
  尾舅与我母亲的感情最深。尾舅与我说过,他一路走来,从我母亲抱着背着,到一手牵着蹒跚学步,到早晚接送上学,到参加家长会,到成家立业,都是我母亲这位姐姐行使着母亲的职责。
  尾舅后来飞黄腾达了,但对我母亲却保持着一贯的尊重,有些东西,也只有我母亲能劝得动他。
  
  母亲对尾舅,除了姐弟之情,我觉得,掺杂着很多母子才有的情分。
  尾舅19岁的时候,外婆认为她可能将不久于人世,为了却最后一个心事,催逼尾舅结婚。当时,很多人看不起尾舅家庭的贫寒,不愿把女儿嫁给尾舅。后经二舅介绍,找到了一名年纪比尾舅大的女子。这名俊俏的女子不嫌尾舅暂时的穷苦,愿意嫁给年青活泼、英俊聪明的尾舅。可是,当时尾舅才高中毕业出来工作2年,他的木工生涯才刚刚起步,家里哪有什么钱结婚呀。
  最后,已经随夫转业转到其他城市落户的母亲回到家,在父亲的全力支持下,出钱出力,亲自操办了尾舅的婚事,婚礼隆重而有体面。
  其实,尾舅就比我大10岁,当时我已经9岁了,清晰地记得,当时在祖屋的大厅上,挂着一个大大的“囍”字,以一幅大红布为底,上面这个“囍”字全部由10元(俗称大团结,当时最大面值)拼成的,每位来访的客人都被这份豪气所惊压。后来,我曾笑过我母亲,说我结婚时好像也没有搞得这么隆重和气派呀。母亲笑笑,没有回答。
  
  经过外公没有传授木工技艺给大舅二舅而留下莫大遗憾的经验教训,尾舅自小就让他接触木工,跟着大舅学。即使分家后,尾舅也常去大舅、二舅家去学习。当大舅、二舅搬出去后,那间留有外公足迹和汗水的木工房归于尾舅了。
  
  本来,包括外婆、母亲在内,准备不给尾舅再进入木工这个世界了,希望他能够读书出来,开创另一片新天地。尾舅也很争气,读书一直不错,字写得特别好。他还有个特点,身体素质强,体育成绩好,跑步特别快,曾代表过县参加过运动会100米比赛,还获过奖。听说,这个奖状尾舅现在还保留着。
  他高中毕业时,考中专,发挥不佳,差几分,但当时制度说,有体育专长的可以加分,加分后过了录取线。全家为此开心得不得了,因为当时中专的地位比现在本科的地位都高,毕业后不仅有固定工作,还是国家干部。外婆当即为外公上了炷香,以为这个家终于开始转运了。
  谁知后来,由于当地镇长的外甥也考那个中专,走后门把尾舅的名额给占了。具体原因是否是另一个罗彩霞事件,现在就无从查考了。反正全家失望得连饭都不想吃了。尾舅最终只能接受回家务农的现实。
  就这样,1980年,17岁的尾舅放下了书包,回到了家。
  命运安排让他进入到外公的木工房,他将是这个木工房的新主人。
  
  尾舅对木工有天赋,只惜没有明师指点,全凭个人悟性和修为。由于外公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可以学习,他曾尝试去外公以前的主顾那买回以前外公做过的家具来学习,特别那些精巧的“笋”的做法。结果,自己做的水平与外公做的相差甚远,椅子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他把外公做的那家具拆了之后,研究了整整一个晚上,却再也拼不回去,或者说,拼上去之后,没有之前的协调和结实。为此,他苦恼了很长一段时间。
  聪明而坚韧的尾舅并不放弃,他不断地学习,虚心地向周边师傅请教,晚上常常通宵在做试验。
  慢慢地,尾舅的木工开始在周边小有名气了。但他的天赋与才能与外公来比,以外婆的评价,相差不只两个马位(以赛马来比喻)。
  但时势造英雄。此时,中国拉开了改革开放,经济搞活的大幕。
  木工水平,尾舅可能比外公差两个马位,但论头脑灵活,外公可能就比尾舅差不仅仅两个马位了。
  
  尾舅抛弃了原来在家等顾客来订制家具的习惯,他把自己做的一些已经做好的凳、椅用大板车拉到市场摆卖,加速木制品的售卖流转。
  一次偶然的机会,有一位客人问他,你能做组合柜吗?尾舅心里一咯噔,什么来的?就详细问那客人什么是组合柜,问明之后,他立即回家去试做。相信60、70年代的人都对盛行于80年代的组合柜有深刻印象吧,因为后来基本上每个家庭都会做一个摆在客厅。组合柜是新鲜事物,尾舅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不但掌握了做组合柜的技巧,而且日夜加班加点,做好组合柜后就拉到市场去卖,生意非常好,订单很多。当其他木工知道要做组合柜时,尾舅已经挣到了他事业上的第一笔原始资本。
  接着,在做组合柜的同时,他发现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人们的收入水平也随之提高,对家居装饰的要求也越来越高,尾舅的敏锐触角又感知到家居装修这一个新领域即将兴起。尾舅拿出挣来的第一笔原始资本,在村里领起了第一支家居装修队伍,生意十分红火,财源滚滚来。这期间,尾舅新建了房子,还买了一部摩托车。应该说,这支装修队伍在1980年代中后期,为他挣到了第一桶金。
  当1993年,尾舅开着价值42万元的进口丰田佳美小汽车回村时,那轰动效应不啻于放了一个原子弹。这时,他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木匠了,而是一个几间装修公司的老板。年迈的外婆此时才发现,当传统木工的大舅和二舅,已经走入穷途末路时,家道的中兴却落到了这个差点给她打掉的尾舅身上。
  可尾舅的事业并没有止步,他没有满足。在1990年代后期,他把装修公司全部卖掉,开始涉足房地产市场,其发展形势正如大家所知,风起云涌,独立潮头。
  后来,尾舅把外婆接到自己的别墅来颐养天年。
  后来,尾舅并没有记恨大舅、二舅当初在他年少时舍他而去的分家,也让他们不做木匠了,因为先进的家具厂遍地都是,传统的木工已经走进末路。他让大舅二舅先后进入公司做施工监理,直至退休。
作者: 老程    时间: 2010-11-8 17:08

尾舅舅对兄长们的做法很传统。
作者: 杜雅萍    时间: 2010-11-12 00:25

  五、外婆。
  
  听我母亲说,外婆年轻时非常漂亮,她嫁入外公家那天,全村人都驻足观看,尤如观看电影明星下村表演一样,熙熙攘攘。母亲说,外婆年轻时最漂亮的是她的眼睛,又黑又大又圆又亮,顾盼有神,而且睫毛又长又密。可当我留意外婆的外表时,她已经仅存慈祥眼神、灰白的头发和略微佝偻的身影。母亲说,大姨是最像外婆的,白皙漂亮,天生的美人胚子,年青时也有极多的追求者,并自嘲自己与小姨掺杂了太多的外公基因,又黑又实。母亲的略带妒忌的语气连我都听得出来。我从年青时的大姨,以及大舅的四个女儿中可以看到,由外婆遗传下来的那美丽大眼睛是如何的勾人心魄。
  
  据说,当时追求外婆的人可以组成一个加强连,可性格高傲的外婆,不挑官家公子,也不挑富贵地主,偏偏选择了老实巴交,其貌不扬的外公。人们看到外公外婆时,背地里在暗笑,喻为“电灯杆挂老鼠箱”,因外公一米八的身高,配着一米六的外婆,其中的落差泛起了多少包含着难以言喻的妒忌。这种高低配搭,那种感觉,现在看来,其实甚是小鸟依人。
  
  外婆嫁给外公,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呢?
  
  外公的木工技艺,确实给予了外婆极大的物质保证,自婚后,外婆除了持家外,根本不用怎么工作,虽不能说过起了少奶奶的生活,但富足的生活总是有的。
  外公的早逝,是外婆人生的一道分水岭,无论从物质生活到精神层面,无论从家庭负担到性格转变,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母亲说,外公去世前,外婆的性格刚烈而外露,敢于出头,不怕得罪人。记得那次,外公给自己的亲弟弟举报为“富农”而受到批斗,暴烈的性格的外婆当时就受不了这样的“莫须有”,她要反抗,她要爆发,她竟要带着大舅(当时18岁了),提着棍棒和斧头,要去外公的弟弟家寻说法,只是被外公死死拉住,否则,做出什么大事来,谁也难以预料。
  外公去世后,家庭陷入困顿,外公弟弟并没有内疚,更没有伸出本应的援手来帮助孤儿寡母,两家断绝了任何联系。很多年以后,尾舅做起了大老板,那一家从众多的艳羡的目光中走出来,意图重叙亲情,但外婆坚决反对。
  在外婆即将踏上天国前的那一天,她留下遗言,她死后,绝不能让外公弟弟家任何一个人来吊唁。这个切齿之恨,她至死不忘。
  
  外公去世后,由于家境剧变,一贫如洗,还欠下了一大笔债。有一天,外婆与大舅说,小儿子尾舅让母亲带着就行,她想去找村长给她安排点工作,好挣点工分,多少有点收入,弥补一下家用,不能把家庭负担全部压在大舅、二舅身上。
  外婆已经多年没有工作了,大舅一开始不大同意,但拗不过固执的外婆。想不到的是,后来村里竟给外婆安排了一份给村集体喂猪的活,美其名曰让“富农”的遗孀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想来,是不是那些人故意捉弄外婆,让这位以前靓丽现在风韵犹存的人,天天提着潲水桶,行走于臭可不闻的猪舍,与肮脏丑陋的猪为伍。这是一份略带故意侮辱意味的工作,但外婆却毅然接受了,而且一直干到退休。
  世事总是难以预料的,正是这份工作,在公社化后大饥荒的时候,外婆偷偷地把小量猪的粮食(米糠、蕃薯等)带回家,让全家7口人捱过了大饥荒时期。此是后话。
  白天外婆伺候好村里的猪,晚上回来也并不闲着,她还要为一家人做饭,为大舅的木工房收拾刨花、木糠。母亲说,外婆守寡后,岁月如水,但外婆老得比水流淌还快。
  
  外公去世后,外婆学会了隐忍,学会了让步,学会了接受委屈。有一次,6岁的尾舅哭着从外面跑回家,外婆问他,怎么了,同时她还发现尾舅的脸给人用手指甲抓花了,血渍斑斑点点。尾舅说,村里有几个小孩一起笑他没有父亲,并打他。外婆带着尾舅去找其中一家去论理。谁知那家恶人先告状,说尾舅先动手云云,说到后面,那家人的男人出来说,打了又怎么样?外婆听了又伤心又气愤又羞愧,那火气没有地方发泄,拉着尾舅回到家,抄起一条竹篾,狠狠地揍了尾舅一顿,一边打一边说,如果你不去惹他们,他们怎么会打你。打得尾舅到处乱跳,边哭边叫以后不敢了。外婆打着打着,突然停下来,掩面伏在墙上哭起来。尾舅看到,吓呆了,立刻跪下来,哭着说以后不敢了。母亲回忆说,这是外公去世后,外婆在他们面前流下的唯一一次泪水,那是受尽委屈的泪水。母亲在旁,虽知弟弟是给欺负的,但并没有劝说,只有陪着哭。母亲还说,在晚上尾舅睡着后,外婆偷偷拿万花油给尾舅搽腿上被打的一条条伤痕,一边搽,一边那泪水又忍不住流下来了……
  
  外公去世后,外婆性格愈显刚强,不怕苦不怕累,可她的神经却变得很脆弱,最受不了的是家人的分离。有一次,小学一年级的尾舅放学后因为贪玩,没有及时回家。喂猪回来的外婆,煮熟饭后,发现尾舅竟还没有回家,情绪慢慢变得极不稳定,后来双手都在颤抖了,最后发疯似的跑出去,到处乱找。她已经承受不了亲人的片刻离开。当时,外婆与6个子女相互厮守,日子虽然艰苦,但只要有团聚,外婆还是感到满足和幸福的。
  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首先大舅二舅成家了,闹着分家。再接着母亲、大姨、小姨的外嫁,外婆最后只与尾舅生活在一起。这里面,有多少的无奈,有多少悲伤,只有外婆自己最清楚了。
  说来,外婆虽然在母亲小时候对母亲并不是很好,但母亲却依然十分关爱理解外婆。母亲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幸运地转为工人阶级。跟着,与当地驻扎部队的军官相识相恋结婚。再接着,父亲的部队要迁到远方,可母亲一直不肯随军,因为随军要远离家乡,远离母亲和弟妹,她不忍。她要坚守在母亲的身旁,她知道外婆接受不了亲人一个一个地离开她的身旁。
  也由此,我与妹出生到成长,都是由外婆一手带大的。母亲在工厂里要三班倒,夜班前经常把我们带给外婆看管。外婆每次接过我与妹时,显得分外的兴奋和开心,对我们也格外的好。只是最后,随着父亲的转业,母亲与我们还是远离了外婆,到很远的城市生活了。记得我们临搬走的那一天,所有的人,包括大舅一家,二舅一家,大姨一家,小姨一家,全家人都汇集到外婆祖屋,那一天,是一家人集得最齐的一次。而且大姨父不知从哪里拿来一部相机,拍呀拍,拍了很多很多的相片,相片中,外婆满脸的笑容,那一刻,她好像只记得并珍惜着这难得的相聚,忘记了明天即将到来的分离……
  
  时光飞逝。
  那一年,尾舅在城里自己建了别墅,把外婆接过去住。外婆本来是不想搬离祖屋的,但拗不过尾舅的孝心,还是搬过去了。可是住在尾舅的别墅后,外婆却非常不习惯。那一年春节,母亲带着我们去探望外婆。细心的母亲发现外婆总是那样的郁郁寡欢。在母亲多次追问下,外婆终于说出原由,原来她在尾舅的别墅住,尾舅一家人都对她很好,照顾得无微不至,她也有一间独立的房间,可奇怪的是,她住在村里的祖屋时,可以天天梦到外公,在梦中可以与外公聊天,可以谈论子女的情况,可以倾诉她以前受到的委屈和辛酸。可搬到别墅后,她梦不到外公了。她心极想搬回那魂牵梦萦的祖屋,可如果搬回村去,外婆心有顾忌,毕竟,如果她回去村,会引起村里人的误会,以为儿子儿媳对她不好,对儿子的声誉也有很大的影响。结果,外婆一直坚持着,一直住在尾舅的别墅里,直到她临去世的前的那一年,她在别墅的上下楼梯间摔倒,摔断了手,使到她元气大伤。自此,她好像预感到什么,终于决定要搬回到她那熟悉的充满木屑味道的老屋。
  令人感叹的是,那位最早离开大家庭,在分家时伤透她心的大舅,搬回祖屋,负起了照顾外婆起居饮食工作,直至外婆去世。
作者: 老木匠    时间: 2010-11-12 10:54

不平淡的家史

有几张照片就更好了
作者: 杜雅萍    时间: 2010-11-14 13:19

  六、大姨。
  
  大姨很象外婆,无论是样貌还是性格。大姨个子比外婆还矮一点,漂亮、苗条、白皙、娇小可人,性格也温柔一点,但同样要强,泼辣。大姨自小聪明,别人都说她“女智多星”及“矮仔多计”(粤俚语)。
  
  母亲与其他5位兄弟姐妹的关系,她最疼的是尾舅,但最要好是大姨。毕竟,母亲对尾舅,掺杂着母子情怀,而与大姨却是姐妹加闺蜜。母亲随同父亲转业到外地后,她们虽然相隔两地,但只要有机会聚在一起,她们就好像有说不完的话,谈不完的心。她们见面后,如果当晚不分离,她们就一定要睡在同一张床上,喁喁私语地聊上一个晚上,我也很难理解她们怎么有这么多私己话要谈。我母亲说过,她如有什么思想问题,只要与大姨聊上一会儿,整个人好像就轻松了很多。
  
  大姨从小就聪明,有头脑,很有主见。大姨人缘极好,与大家相处融洽。我知道,很多人说大姨是 “挑通眼眉”或“话头醒尾”,这是粤语俗语,其意为只要人家一句话,甚至一个眼色或一个动作,她就知道别人的意思是什么,所以人家与大姨谈话是一件相当轻松的事情,不自觉地,大姨身边就有一大群朋友。
  外公去世时,母亲16岁,大姨9岁。初中毕业时,聪慧而早熟的大姨知道家里困难,主动提出不再考高中。母亲说,大姨在吃饭时说出这个决定,好像非常的轻描淡写,好像说着别人的事一样,其实母亲知道,大姨之前暗地里哭了几次,毕竟她的成绩也是非常好的。而且大姨是如此的要强,她也想通过读书改变自己的命运,只是她并没有像小姨那样,为上高中而坐在门槛上哭泣。她并不是不想与命运抗争,她只是深感家里的困顿和无奈。
  
  后来,我母亲进了工厂,父亲在部队,由我母亲一人带着我与妹两个小孩。一般母亲上夜班时,母亲会把我们带到外婆家,通常,都是由外婆、大姨、小姨照顾我们。大姨也像外婆,特别的喜欢男孩子,所以也特别的与我好。可惜,大姨后来生了两个女儿,结扎了,让三代单传的姨父家非常失望。听母亲说,有一次姨父家祭祖,大姨指着姨父的祖坟骂,骂祖先没有保佑他们生个儿子,绝了宗祠等等。听了这件事,使我想起了外婆在外公去世时一把火烧掉外公所有相片、工具的事情。外婆与大姨,总有那么多相似的地方。
  
  母亲说,大姨从小就很有理想,而且眼界很高,虽然与人和善,但实里却甚为高傲。可能是她的聪明,她的漂亮,她对自己的要求也很高,可惜,她一路来的运气却总是与她作对,她的人生理想也越走越远。
  
  在大姨18岁那年,村附近的食品加工厂招临工,矮小瘦弱的大姨也去报名,但因为她是“富农”的女儿,厂里拒绝她报名。工厂厂长的女儿是她的同学,大姨做通同学的工作,她得以有面试的机会。可是那份工作其实是力气活,主要是从车上卸大米下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招女的,可能当时是为了体现男女平等吧)。那厂长想,那一麻袋大米就有200斤,从车上卸下来,对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孩来说,好像太困难了。母亲说,当时大姨抓住麻袋,一提,一上背,扛着就走,大家都为这个小个子女孩吃了一惊,厂长也当场拍板招她为临工。大姨是从心里打定主意要离开农村,她向往城市(镇),因为那里有她的梦想。当时离开农村的办法最简单最直接是进入工厂,成为一名真正的工人。
  
  可大姨命运多舛,在她进入工厂的第二年,不知是劳累过度还是什么原因,一向没病没痛的她突然腿脚痛,痛得连路都走不了,直到现在,大家都没有搞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腿脚痛。她被迫停工。这时,她没有忘记自己的姐姐我的母亲,她让在农家干活的姐姐叫去顶她的位置。健壮的母亲非常适应这种工作。也刚好这一年,上级给了工厂10个名额指标临工转正,母亲非常幸运地赶上这班车。一直想脱离农村的大姨与幸运女神擦肩而过,反而懵懵懂懂的母亲却得到了命运女神的眷顾。为什么要转正?转正有什么好处?转正意味着有城镇户口,意味着可以吃公粮,意味着有公费医疗……我母亲跟我说过,如果她不是城镇户口,当时部队里已经是年青军官的父亲也不会看上她,这是一个那个时代非常现实的境况。第二年,大姨的腿脚好了,继续去工厂做临工,可惜,工作了很多年,再也没有出现过第二次转正的事了。
  
  当时周边几个村很多小伙子来追求大姨,特别是她同班的几个同学,疯狂到经常来外婆家帮忙干活以讨好大姨家人,可大姨对他们全部予以拒绝。有一天,大姨带了一个男人回家介绍给家人认识,吓了大家一跳。这男人,样子憨厚老实本份,可特显老,我母亲说,看上去好像有40岁似的。这男人是在工厂里做技术人员,是工人身份。外婆、母亲、大舅等等,家里没有一个人同意大姨与这个男人来往,可性格刚强、善把主意的大姨并没有听从其他人的意见,继续与这男人来往。后来,不知是爱情滋润还是其他原因,实际年纪并不大的男人变年青了,看顺眼了,而且这男人会电工,经常过来帮外婆家装装电线,拉拉电灯,修修电器,大家发现这男人还不错,默许了。这个男人后来也就成了我的大姨父。
  
  大姨父虽然看起来老实巴交,但内里却是很浪漫的人,而且由于他自知样貌与大姨相差很远,不自觉地处处让着大姨。他知道大姨喜欢玩,喜欢新鲜事物,所以经常带大姨外出旅游,看电影等等。非常奇怪的是,大姨在谈恋爱的时候,很喜欢把我带上。譬如他们去看电影,会把我带上,我人生看的第一场电影就是与大姨、大姨父去看的《小兵张嘎》,我现在还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情形,大姨父骑着单车,后面坐着大姨,前面坐着我。我虽然没有看到大姨的脸,但可以想像到,大姨的脸肯定满是幸福。大姨、大姨父还带我去过佛山的祖庙,当时6岁的我抓着祖庙门口石狮子的两颗牙,拎转头,笑得很灿烂,大姨父带着当时珍稀物品相机,非常准确地抓拍到这个镜头。这张小相片,一直也珍藏在我的相架里。
  
  我知道,大姨的人生历程一直不顺利,一开始她没能转为正式工人,也没有城镇户口。她一直在努力,一直没有放弃。后来她到姨父单位土产公司做临工,很多年后,包括她的第二个女儿都出生了很久以后,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她才转为土产公司的正式工人。再后来,大姨利用工余时间学习会计,拿到会计证,跳出工厂去私人企业做会计,那公司却做着做着,倒闭了。大姨与大姨父的生活虽然不能说差,但也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飞黄腾达的转变,是一对平凡夫妇的平凡日子。我不知一向心高气傲的大姨是怎样过来的。
  
  母亲有一次说,大姨现在也退休了,有一晚,大姨参加了初中同学聚会,重逢了以前曾经疯狂追求过她的几位男同学,说来世事难料,那几个同学有些做了高官,有些做了大老板,都比大姨父现在的境况好得多。大家都问起大姨的现况,大姨觉得难堪的难以启齿,只是简单地应付着。回家后,大姨窝心得无法排解,半夜还打电话给母亲聊天。
  
  母亲说,大姨运气总是不好,几次机会都没有抓住,如果大姨感到不快乐,可能就是因为她太聪明、太好强、太有理想了。
作者: 杜雅萍    时间: 2010-11-15 17:23

  七、小姨。
  
  小姨高挑、标致、结实,乐观,心地善良,口快心直。小姨可以说是我母亲的翻版,特别是样貌,年龄越大,模样越像同一模具铸出。如果她们现在站到一起,大家都会说,实在太像了。
  
  外婆曾经说过,小姨与大姨她们两人分属两类人。后来,我通过观察和慢慢琢磨外婆的话,发现小姨是着重小处,大愚若智;大姨是着重大处,大智若愚。小姨为人实诚,但不会察言观色,经常在不恰当的场合和时间说不该说的话,总控制不住自己,口不择言。譬如,工作后,我带女朋友去见她们,大姨会说这个女孩子的优点,怎么怎么好,而小姨则不是,她是会评点这个女孩子的缺点,怎么怎么不好。对于我来说,如果别人说好,那是证明我的眼光不错,如果说不好,只能让我对说这些话的人产生反感。后来,我知道小姨就是这样子性格的人,也就不为意了。但在社会上,小姨没有注意这个,所以总是吃亏。
  
  外公去世时,小姨才6岁,从小就知道家里困难,可她在初中毕业时,并没有如大姨那样主动提出不读高中。直到现在,母亲对此还是耿耿于怀,认为二舅的咳嗽病就是由小姨不肯放弃读高中而引起的。
  我说,小姨争取上进,不是也是一个机会吗?母亲说,除了这个原因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你不知道。原来,小姨与同村的一个男孩从小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一起上学,一起读书,一起玩耍。小姨一定要读高中,成绩好是一方面,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是这个男孩准备读高中,她也想一起读。按照母亲的想法,有这个因素掺杂在里面,就缺乏了正面的道理了。只可惜,小姨在高中毕业时,考中专卫校差几分没有考上,否则小姨的人生之路也不会如此之曲折。
  
  那个男孩也一样没有考上中专,只好与小姨回到村里继续务农。这位男孩活泼、跳脱、聪明,常过来帮外婆家做点农活之类的。由于都是本村的,外婆对这个男孩并没有抗拒,大家也默认了他们的来往。后来,男孩成了我的小姨父。
  
  小姨父家是厨艺世家,其父在广州一间四星级酒店当大厨。后来在上世纪80年代,其父提前退休,让小姨父接班,顺利过渡,小姨父也就成了广州人了。当时,小姨他们已经结婚,小姨父在广州拼搏,可是孩子出生的户口只能跟母亲,所以小姨的两个子女都只能跟着小姨在农村生活,他们过着牛郎织女的生活。
  
  90年代初,小姨父凭着天赋和个人努力,做到了酒店的头厨,酒店也专门安排了一套临时住房给他。小姨终于带着两个小孩一起过来广州与小姨父团聚,酒店也安排小姨在酒店做临工。刚好这个时期,我在广州读大学,周末时经常去小姨家喝汤吃饭。
  那几年,我母亲有机会就来广州看我,顺便去小姨家,通常会拿几百钱塞给小姨,说经常劳烦小姨照顾我。我大学一年级时,母亲给钱,小姨会拿着。但二年级开始,小姨不肯拿了,小姨告诉母亲,现在他们家收入不错,日子宽松很多,不缺钱,让我把这当家就行了。应该说,这段时期,是小姨父小姨家发展得最好的时期。
  
  90年代末,我毕业了,留在广州工作。有一次,我去小姨家,小姨父与我说,他准备辞工下海开酒楼。当时,他已经是酒店餐饮部主管,酒店也准备帮小姨转为正式工,各方面发展势头都非常不错。我说,这可要考虑清楚呀,有风险的。小姨父没有说什么。他也在征求很多人的意见。小姨悄悄跟我说,小姨父认为自己已经40岁了,想趁美好年华出来拼搏一下,看能否开创一片自己的天地,如果他不出来闯一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心甘的。后来,小姨父停薪留职,小姨辞职,全身心投入开了一间海鲜酒楼,小姨父做经理兼大厨,小姨管理采购兼财务。可是,商海如诡,他们并没有商业经营经验及天赋,大败而归,不仅把以前的积蓄全部赔光,而且还欠下巨债。那几年,劳累加压力,小姨父与小姨明显地变老了,小姨父更是把身体折腾坏,累成腰椎盘突出,经常痛得呲牙呲爪。
  他们已经走投无路,幸亏以前的那间酒店念旧情,把他们重新请回去。可是,小姨父只能做回普通的厨师,小姨继续做她的临工。小姨家一下子打回原形。
  
  有一次,我跟母亲说,尾舅不是很有钱吗?支持一下不行吗?母亲叹了一口气,说来话长呀,在尾舅毕业出来做木工时,刚结婚,日子过得很是艰苦,有一次,尾舅揽了广州一单装修工程,他坐汽车过来广州看场地,看完后,结果在公共汽车上给扒手偷了荷包,身无分文,只好步行走了一个多小时路来找在广州的姐夫,小姨的丈夫。当到达小姨父所在的酒店时,尾舅已经又渴又饿又累又乏。可小姨父不知什么原因,从酒店出来,听了尾舅的简单讲述,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让尾舅呆多一刻钟,塞了5块钱给尾舅,就叫尾舅走。尾舅拿着5块钱,知道这5块钱要么坐车,要么吃饭,只能选择一样。最后尾舅饿着肚皮坐车回家,没有饭吃,没有水喝。尾舅当时还很年轻,欲哭无泪,觉得这是人生奇耻大辱,认为是小姨父看不起他。所以后来,尾舅一家与小姨一家并没有什么亲密来往。这些,是尾舅以悄悄话的形式告诉我母亲的,小姨压根不知道为什么尾舅对他们这么冷淡。
  
  小姨是临工,以前一直没有买社保。后来酒店因为经营不善,临工都没得做了。小姨现在已经到了退休年纪,也不能退休拿退休金。广州政府还不错,搞了一个“40、50计划”,就是说,如果你没有买社保,只要你肯交个人部分,政府(街道)交纳一部分,工作并交纳满10年,就可以拿社保退休金。小姨没有办法,只有继续工作,也没有什么工作可以挑选,只好做钟点工。由于她是本地人,很多人愿意请她,可工作很是辛苦,还要看人面色,那苦难以言说。想来,小姨是外公家学历最高的,但最后却是工作最辛苦、生活最为艰难,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我原以为小姨家会陷入困境,会悲云惨雾一片。但后来他们又很快缓过劲来了,还是一片欢声笑语。我知道,这是小姨充满乐观精神的原因。由于我们生活在同一城市,平时来往也比较多。有时,母亲晚上打电话过去找小姨聊天,经常听到她的小儿子说,小姨与小姨父出去找人打牌去了。母亲经常笑说,他们过得还是蛮开心的。是呀,东风不与周郎便,那就自己过自己的快乐小日子吧。
  
  昨天,小姨的女儿,我的表妹出嫁了。我去广州百货买了一只金戒指,准备送给她,虽然现在的金价很贵。但无论金价怎么贵,都贵不过我大学时期小姨对我的照顾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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