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建诚([email protected],www.econ.nthu.edu.tw),1952年生,巴黎高等社会科学研究院博士(1982),哈佛大学燕京学社访问学人(1992-3)。清华大学经济系教授,专攻经济史、经济思想史。
学术著作有:《近代中国的合作经济运动:1912-1949》(1990)、Adam Smith Across Nations: Translations and Receptions of The Wealth of Nations(2000, Oxford UP,主编)、《亚当史密斯与严复:国富论与中国》(2002)、Braudel’s Historiography Reconsidered(2004)、《梁启超的经济面向》(2006)、《边镇粮饷:明代中后期的边防经费与国家财政危机,1531-1602》(2008)。
半学术性的文集有:《年鉴学派管窥》(译着,1996, 2003)、《重商主义的窘境》(1992)、《绿野仙踪与中国》(1998)、《西洋经济史的趣味》(2008)。译有雷蒙.阿宏(Raymond Aron)《入戏的观众》(1987, 1992, 2000, 2006)、西蒙.波娃《波娃的告别:与沙特的对话》(2002, 2006)、《波娃的告别:再见,沙特!》(2002, 2006)。
1993年10月,诺贝尔经济学奖颁给芝加哥大学的Robert Fogel教授,以及在密苏里州圣路易市华盛顿大学的Douglass North教授,表彰他们在经济史研究的重要贡献。1994年47卷1期的Economic History Review
(英国经济史学会的官方刊物),在卷首「编辑的话」内有一段贺词:「经济史学会的会员和本刊的读者,很高兴知道诺贝尔经济学奖已经颁给Robert W. Fogel和Douglass C. North。我们在此恭贺这两位得奖者,同时也很高兴,经济史这个学门能以这种方式被承认了。」从1993年10月起,在诺贝尔奖的光环加持下,经济史就不再是从垃圾中制造垃圾的学门了。
如果你想当个好经济学家,做些有贡献的事,读经济史有帮助吗?我的学识和声望不足以说服你,我先介绍Donald McCloskey的基本论点。他从哈佛取得博士学位后,到芝加哥大学担任经济史教授,写了许多文章与专书,担任过经济史学会的会长。更特殊的是,他经历过痛苦的易装癖与变性手术,把Donald改为女性的Deidre,详见她的自传Crossing(1999年芝加哥大学出版)。他(她)的著作还包括性别研究与修辞学,详见她的个人网页。
我要推介他那篇1976的名作〈历史对经济学有用吗?〉(Does the Past Have Useful Economics?)。McCloskey认为历史对经济学可以提供五项功能:(1)更多的经济事实,(2)更好的经济事实,(3)较好的经济理论,(4)较好的经济政策,(5)较好的经济学家。这篇经济史学界必读的文章,30年之后还有相当的可读性,请欣赏他的文笔与博学,以及文章后面所附的138项书目。历史对经济有用吗?McCloskey的答案是:当然。以古人来说,史密斯、马克斯、马歇尔、凯恩斯、熊彼德的著作里,都有明显的历史面向,这些人物的著作,转而在历史留下重要的轨迹。
以下是我对这个题目的看法与见解,先举九位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为例,他们都做过与历史相关的研究。(1) Paul Samuelson晚期有不少分析经济史与思想史的重要文章。(2) John Hicks写过一本A Theory of Economic History (1969)。(3)海耶克(Friedrich von Hayek)的著作里,有浓厚的历史思维。(4) Milton Friedman写过《美国货币史,1867-1960》(1963)。(5) George Stigler是经济思想史学界的大老,他是Mark Blaug在哥伦比亚大学写李嘉图(David Ricardo, 1772-1823)方法论博士论文(1955)的指导老师。(6)芝加哥大学的Robert Lucas Jr.,大学主修历史。(7) Arthur Lewis在1979年以经济发展学获奖,写过几本经济史的著作。(8) Simon Kuznets (1971)与 Theodore Schultz (1979)这两位得主,在著作中也常运用历史证据。
二次大战后,各国的经济学教育深受美国影响,尤其是开发中国家的留学生。在美国攻读博士学位期间,若没读过经济史,回国后自然不会看重这个学门。日本经济学界从战前起,就深受欧洲(尤其是德国)的影响,经济史与思想史至今都还是必修课。
为什么战前也深受欧洲影响的美国,会把经济史改为选修或甚至废止呢?第一,美国学界的实用主义倾向浓厚,高等教育的学费高昂,学生倾向选择可以立即运用的知识,因而普遍认为经济史没有用。第二,1950年代之后的经济学,愈来愈自然科学化,数学与统计大量引入后,吸引许多理工科的人材投入,以文史取向的经济史就被轻视了。第三,开发中国家的学生涌入美国,重点放在学习最新的技术,老掉牙的经济史无人问津。第四,经济史学界在1960年代之前不够争气,由老式的制度学派掌控,他们的视野、论点、教材、著作都缺乏竞争力。
1950年代末期,计量经济史学开始发展,经过30多年的努力,Robert Fogel与Douglass North在1993年,以经济史的研究得到诺贝尔奖,这个学门才得到基本的尊严。现在哈佛、耶鲁、MIT、芝加哥、史丹佛、柏克莱都有经济史名师,这个学门总算有点门面了。
其中最关键的原因,是他们走对了计量史学之路:把经济理论、统计方法、数学模型,用来探讨历史的经济面向,自称为Cliometrics(Clio是希腊的历史女神,metrics是计量衡量学的意思),或Historical Economics(历史经济学)。这和使用叙述手法、简单图形与表格说明的传统经济史研究迥异,对一般经济学者而言,双方也比较有共同的语言与沟通的平台。
那么,简要地说,历史对经济学有什么用呢?计量史学者一直努力要说服经济史同行:把统计方法、经济理论、数学模型引入经济史,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这项努力大概成功了。现在计量史学者应该反过来,要努力说服经济学界:把历史研究引入经济学的分析中,会有哪些意想不到的好处。
要辩护经济史是否有用,基本的道理其实很简单。如果有效的经济学理,是根据事实来提炼出有用的概念,那么现代的经济学理视野,必然会受到观察样本的限制。历史的重要功能,就是开阔认知的可能性。历史能提供许多过去的精采现象,是眼前所不易观察到或想象到的。
就像研究古生物,能帮助生物学家对演化过程的了解;就像研究古代地质学,能帮助理解地球的长期发展特性;就像研究冰冻层,能帮助理解地球暖化的问题。人类过去的经济活动中,必然有许多严重的失业问题、景气循环问题、物价膨胀∕紧缩、货币供需失调现象,是现代无法观察到,也不是现代理论所能充份解释的。
历史可以辅助目前观察样本的不足,也能提醒现代的经济学家,当今的理论仍有许多无法充份解释的现象。经济史学者透过集体努力,汇编了更丰富的史料与文献,我们现在拥有比过去更多的统计数字,有更多元的历史观点与分析工具,能肯定地说:我们比所研究的对象,更了解他们的时代。举个具体的例子,如果你要掌握恶性通货膨胀的特质,20世纪上半叶的德国经验没必要去了解吗?历史是社会的实验室,产生过许多让人叹为观止的经济事件,过去的事情不全然是垃圾。
我儿子读小学时,问我在经济系教什么课?我说:经济史。他的反应很正常:这不是没有用的东西吗?别人都在研究股票和房地产,你为什么做这种奇怪的事,难怪我们家这么穷,住这么旧的房子,也没有好汽车,让我没面子和父母在科学园区工作的同学相比。
我说:那只怪你投胎前没观察清楚。接着我问他:你看过《铁达尼号》电影,觉得好不好看?他说很好看。我说:每个时代都有精采的事,不一定会在其它时代重复发生。电影公司找到《铁达尼号》这个好题材,引起全世界观众的热情,不也是大赚一笔吗?会比研究股票差吗?我就是靠经济史吃饭的,你身上的每件东西、每项玩具、每顿饭都是历史提供的。
我只能用这种粗暴的手法,让自己的小孩噤声,但也担心这会成为他日后嫌恶历史的深层潜意识(被迫屈服于无法认同的事情)。过去的事不就过去了吗?未必。我到了55岁,才更明白孩童与青春期的成长经验,到现今还在操控我的想法与行为。犹太人会忘记历史吗?当然不会。如果你想当个好经济学家,怎么有权利轻视经济史呢?你会说:我当然有权利,因为我根本就没兴趣。那就说不下去了。
现在换个话题:经济理论会影响(经济)历史的研究吗?答案是肯定的,例子很多。例如李嘉图主张自由贸易,认为可以让各国的资源交流,使各国的工资与物价水平逐渐拉平。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这就是全球化的过程。经济史学者从1980年代中期起,有不少人投入这个题材,现在已有明确证据显示,李嘉图的理论是对的。Friedman与Schwartz 的《美国货币史》(1963),也是用来支持货币数量学说的重要研究。
反过来问:经济史的研究会影响或修正经济理论吗?答案也是肯定的,举一个显例:1950年代起,经济发展与经济成长理论迅速兴起,如果没有经济史的研究作根据,成长理论学者怎能掌握英国经济的长期变动特质,并据以提出成长模型?如果对俄罗斯与日本的经济发展,没做好充份的历史理解,怎能臆造出农业国家的经济发展机制与双元成长模型?(参见Filippo Cesarano (2006): “Economic history and economic theory” 的新综述)
若有机会,你可以问那些在第一线工作的理论家,尤其是研究经济成长的学者,例如Paul Romer或Robert Barro,问历史知识对他们有什么用处。你大概也愿意相信,爱因斯坦对哥白尼、伽俐略、牛顿的贡献应该都很熟悉吧。
其实历史知识对科学发展的重要性,在欧洲一直没有人怀疑过。1950年代起,美国执世界科学牛耳之后,由于她的实用主义倾向,加上第三世界留学生的急切心态,才把历史的重要性压缩到另一个极端。现在的经济学已经过度数学化和逻辑化,在计算机模型建构出来的理论,未必有实际的解释意义。倒不如在人类的共同遗产里,找寻廉价实惠的史实作为分析对象,这对经济理论的推展,反而是最可靠的投入要素。
若从亚当史密斯算起,经济理论的发展至今还不到250年,其中有较重要发展的时期,是1900年之后的事。人类的文明史若以5千年来算,各大洲、各地区、各国所发生过的有趣经济事件不知凡几,现代经济学家所能掌握的理论工具,还远不足以解释这么复杂的现象。E. Ray Canterbery说:“Mathematics brings rigor to economics but history prevents it from succumbing to rigor mortis.”(数学把严谨带入经济学,但历史让经济学免于被数学的僵硬压垮)。
为什么要在计算机里,一味追求符合数学的特性,以人为的方式建构纯逻辑的理论,而不顾虑这样的模型,是否有解释真实世界的能力?为什么不问问我们的祖先,看他们发生过哪些难题与趣事,看看现今的理论能否帮他们解决问题。更重要的,能否从祖先的血泪经验,来改善现今理论的不足,扩展思考的视野。这种观点在冰岛诗人Einor Benediktsson的作品中,表达得很贴切(引自McCloskey 1976:453):
To the past you must look,
If originality you wish to build;
Without the teaching of the past,
You see not what is new.
如果经济史真的那么重要,为什么没有多少人愿意投入?第一,很多人认为这个行业看不到前景,就业困难。以美国为例,各大学和研究机构对经济史的人材需求不高,但1990年代之后就不同了。Journal of Economic History每年都会公布当年的最佳博士论文奖,刊出论文摘要与评审报告,以及这些生力军目前的职位。经济史是个没前途、无就业机会的行业,这种观点在Fogel与North得到诺贝尔奖之后就改观了。
第二,经济史的研究不够科学化,显现不出经济学在模型与计量方法上的惊人分析效果。其实经济史是一门应用经济学,Cliometrics(计量史学)的主要诉求,就是把经济理论与统计方法,运用在历史题材上。如果你稍微翻阅Explorations in Economic History季刊内的文章,大量运用计量方法的程度,恐怕会超出你的想象。
第三,研究经济史太麻烦,需要到处找零碎的史料、残缺的统计数字,弄得满身大汗吃力不讨好。此外,理论模型所要求的变量,很不容易找到对应的数据;更讨厌的,是要花很多时间,去了解研究主题的时代与社会背景,要做很多投入还不一定能得到预期的结果,投资报酬率太低。
第四,如果我的数学能力好,统计观念强,在机会成本的考虑下,当然选择在计算机前、桌子上、飞机上、咖啡馆里、汽车内就能完成的模型推演,既省事又优雅又科学,何必把全身弄脏,去做缺乏科学美感的经济史?再说,如果我在两方面有相同能力,写一篇经济史的精力,早就写出好几篇纯逻辑推演的文章了。
第五,缺乏滚雪球效应。如果我经过一家餐厅,只见小猫两三只,通常会选择另一家排长龙的。原因很简单:经过这么多人的检验,是香花还是毒草早就清楚了。除非我品味特殊,怎么会在冷门领域里浪费时间与精力呢?但我也常提醒自己:人多的地方不要去,如果不比别人强,那就跟别人不一样;太多人淘挖过的金矿,就不必去凑热闹了。Fogel和North在1950-60年代读博士班时,勇敢选择超冷门的经济史,才有机会在1993年得到超额的报酬。
如果你的历史感受力不错,能写简单的数学模型,会操作初级的统计软件,肯流汗挖掘历史材料,那就可以考虑选择这个行业,应该会比在主流领域容易存活。如果你建构数学模型的能力比喝开水还容易,也能在主流经济学门里出头,那为什么不考虑把经济史当作第二专业,享受重新诠释历史的快感,说不定还会有「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惊奇呢。前面提过的几位大师级人物,也走过这条路线,营造出古今贯通的添翼效果。
参考文献
Cesarano, Filippo (2006): “Economic history and economic theory”, Journal of Economic Methodology, 13(4):447-67.
McCloskey, Donald (1976): “Does the Past Have Useful Economics?” Journal of Economic Literature, 14(2):434-61.
附录:延伸阅读
1网站
最重要的经济史网站(http://eh.net/)于1994年设立,是由(1)美国经济史学会(Economic History Association,1940年设立)、(2)商业史研讨会(Business History Conference,1954年设立)、(3)计量经济史学会(Cliometric Society,1983年成立)、(4)英国经济史学会(Economic History Society,1926年设立)、(5)经济学史学会(或称为经济思想史学会History of Economics Society,1974年成立),共同支持的网站。单就经济史这个领域来说,这个网站提供非常丰富的信息。
(1)最近与将来的主要研讨会讯息,例如2006年8月在芬兰赫尔辛基的第16届国际经济史大会(每4年一次),以及在各国举办的各种经济史会议。
(2)介绍重要的经济学者及其著作。
(3)介绍经济史的经典著作,以及回顾性的评论。
(4)最新的论文与摘要。
(5)疑难解答(Ask the Professor)。
(6)新书评论。
(7)行事历(查阅哪一天有哪些会议或事情)。
(8)经济史讲义(由各国经济史教授提供课程大纲,方便了解同行开设哪些课程、使用哪些教材)。
(9)统计数据库,内容非常丰富,例如有1880-1913年间的国际金融统计、奥图曼帝国1600-1900间的经济与社会史资料。
(10)会员数据库,可查索会员的研究主题。
(11)百科全书:依字母序排列,题材丰富,随时有新条目。
(12)想知道1790年的1美金是现在的几倍价值吗?想知道1257-2001年间的黄金价格吗?「How Much is That?」提供许多有用的统计与换算方法。
(13)相关网站:内分(a)各国与经济史相关的学会网址联结,例如「矿冶史学会」。(b)主要的经济史期刊,2006年7月时有27种,可迅速连结到出版社,查索各卷的内容。
(14)主要的经济史研究中心网址。
(15)会员之间对各种议题的在线讨论内容。
2专业期刊 http://eh.net/网站内,在Related Websites里,列有27种英文的经济史期刊,可连结到出版社的网页上。其实非英语国家有不少经济史的专业刊物,例如日本的《社会经济史学》(1年6期,1931年创刊),法、西、德诸国也都有期刊,但未列在这个网页上。就经济学界而言,除了专业的经济史期刊外,有些很重要的共同期刊,例如American Economic Review、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每年都会刊出几篇经济史的好文章。Oxford Economic Papers 在1987-88和2007-08,有过两次「经济史专辑」。
在专业刊物中,我最常看的有下列4种:Journal of Economic History(1940年创刊,每年4期,是这个行业最重要的刊物,我付了一笔会费,成为终身会员)、Explorations in Economic History(1963年创刊,着重运用计量方法在历史数据上,是计量史学的代表性刊物,季刊)、Economic History Review(英国经济史学会的刊物,题材与分析手法较传统,排斥计量史学的手法,1926年创立,季刊)、European Economic History Review(1996年创刊,每年3期,是欧洲历史经济学会European Historical Economics Society的官方刊物)。
除了上述的英国、美国、欧洲这3个经济史学会,还有一个计量经济史学会(Cliometric Society,1983年成立)。这个学会在2007年创办一个新刊物Cliometrica: Journal of Historical Economics and Econometric History,由德国的著名出版社Springer发行,法国计量经济史学会(Association Française de Cliométrie)主持,其下有国际编辑委员群,这是最新的经济史刊物。与经济史相关的专业英文刊物实在不少,再加上非英语的期刊,数量恐怕会让人惊奇。
3数据库与参考文献
最重要的在线数据库是EconLit,这是经济学界最熟悉的论文查索方式。它的资料来自美国经济学会之下的刊物之一:Journal of Economic Literature(JEL,1969年由Journal of Economic Abstract 改为现名,季刊)。各国的经济学专业期刊,若要在JEL刊载各期内容索引,须先经过审查是否如期出刊、论文是否合乎学术标准。通过审查后,要呈交每期论文的题目、作者姓名、服务机构、摘要、关键词、题目分类编号。这是非常丰富的数据库,可依作者、关键词、刊物名称、题材分类,做全文搜寻。如果你对巫婆问题有兴趣,键入Witchcraft就会有不少发现。EconLit数据库在台湾已很普遍,简易好用,1969年起的论文都可查索到,数据库每年更新4次。
经济史是个老行业,1969年之前的论文也能查询吗?有3本书目可查索:(1) Donald McCloskey and George Hersh, Jr. (1990) eds.: A Bibliography of Historical Economics to 1980,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505 pages, 4,300 items。(2) Derek Aldcroft and Richard Rodger (1992) eds: Bibliography of European Economic and Social History,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2nd edition), 304 pages, over 6,000 entries。(3) Charles Wilson and Geoffrey Parker (1977) eds.: An Introduction to the Sources of European Economic History 1500-1800,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250 pages。
有没有经济史百科全书呢?2003年6月,牛津大学出版The Oxford Encyclopedia of Economic History(5册),主编者是美国西北大学经济史名教授Joel Mokyr,共2,806页,订价695美元,由800位专家写了900个条目。书评说编得很好,只是太过着重「西方」,太过欧洲中心,但这也是难免的事。索引做得很好,查索便利。
如果我对某个题材有兴趣,除了这套百科全书,我会用计算机找寻三项资源,依序是:(1) Google,(2) EconLit数据库,(3) Eh.Net内的Encyclopedia。经济史是个丰富有趣的学门,同好们,深入挖掘吧!
原刊于《历史月刊》2007年1月第229期作者: showcraft 时间: 2011-5-15 00:31
参考文献
David, Paul (1985): "Clio and the economics of QWERTY",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Papers and Proceedings), 75(2):332-37.
David, Paul (1986): "Understanding the economics of QWERTY: the necessity of history", in W.N. Parker, ed., Economic History and the Modern Economist.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David, Paul (1997): "Path dependence and the quest for historical economics: one more chorus of the ballad of QWERTY", Economic History working paper No. 20 (http://www.nuff.ox.ac.uk).
Puffert, Douglas (2003): “Path dependence” (http://eh.net/encyclopedia/).
参考文献
Puffert, Douglas (2000): “The standardization of track gauge on North American railways, 1830-1890”, Journal of Economic History, 60(4):933-60.
Puffert, Douglas (2003): “Path dependence” (http://eh.net/encyclopedia/).
参考文献
魏凯立(Kelly Olds, 2000)〈身高与台湾人经济福利的变化,1854-1910〉,《经济论文丛刊》,28(1):25-42。
Steckel, Richard and Joseph Prince (2001): “Tallest in the world: Native Americans of the Great Plains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91(1):287-94.作者: showcraft 时间: 2011-5-18 08:26
大家熟知的近代大型饥荒,有爱尔兰1847年的大饥荒,导致大量移民到美国;二次大战后,有印度和孟加拉国的大饥荒,21世纪初期仍时有所闻的非洲饥荒。中国的故事就不必说了,邓云特(1937)《中国救荒史》记载许多可歌可泣的事迹;1960年代在毛泽东时期,发生过吃观音土的事,甚至还有吃人的传闻,易子而食的惨事在中国早已不是新闻。
我们较不熟知的故事,是芬兰1866-8年间的饥荒。我们对芬兰大概只有两个印象:这是Nokia手机的祖国,同时也是世界闻名的千湖国与千岛国。其实这是一体的两面:芬兰有1/4的国土在北极圈内,有187,888个湖泊和179,584个岛屿。在这种支离破碎的地区,要架设多少电线杆、拉多少电话线,才能构成完整的通讯网?解决之道就是发展无线话机,只需要成本较低廉的「点状」基地台,不必高成本的「线状」电话线。
千湖国和千岛国的意思,就是交通不便:如何建构出有效的公路网和铁路网?这种地理特点的严重后果,就是一旦农产欠收发生饥荒,如何把粮食运送到缺粮之处?这就引发两项经济学上的重要问题。(1)市场失灵:因为交通不便,邻近地区或邻国的多余粮食运不到;或是运到之后成本过高,灾民买不起。(2)政府失灵:在这种情况下,政府就算有心要救,也无技可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饥民饿死。
1866年发生饥荒时,芬兰人口有180万,死亡率约7.76%。那是个和平时期,纯粹是由于农业欠收。1860年代的芬兰是贫穷农业国,扣掉湖泊和不可居住的岛屿,可耕地只占全国面积的8%。地广人稀,交通不便,都市化的程度低,只有南部靠波罗的海地区,以及西部海湾地区,可以和外国买卖谷物。
黑麦(rye)是穷人的主要食物,占全国农产量的一半;第二重要的是燕麦(oats),是给马和牲畜吃的;第三是做面包的大麦(barley)。以黑麦为例,1860年的总产量是25.6万公吨,1867年大欠收时,只收成12.8万公吨,少了一半;大麦的收成,也大约减少一半。这是全国性的荒年,但更重要的是地区间的严重失衡:芬兰有9省,以Varsinais-Suomi省为例,平均每人的农产量(总产出除以总人口),1867年时约为175公斤,而Kuopio省则只有70公斤。
问题就出在这里:歉收程度较不严重的地区,为什么政府不把这些「较多」的粮食,转运到严重缺粮的地区?答案很简单:非不为也,实不能也。有一项观念,可以说明芬兰9省之间的粮价,在饥荒期间由于运输上的阻碍,造成粮食市场的整合度很低。这项观念,就是经济学界熟知的law of one price(价格单一化)。以可口可乐为例,它的售价低,市场广,销量大。同样容量的可乐,在阿拉斯加的售价,与在纽奥尔良的售价相同或相差无几。
现在很多国家都能做到这一点,那是因为铁路与公路运输发达,让运费只占商品价值的很小比例。美国在南北战争之前,谷物的运送范围只要超过25英哩,运费就超过货价。在这种情况下,市场的整合度必然相当低,不可能做到价格单一化。在芬兰饥荒时期,由于「千湖」与「千岛」的阻隔,粮食价格的整合度很低,各省之间粮价的差异很大,沿海和内地之间尤其明显。
芬兰饥荒的例子,告诉我们几项特点。(1)国内粮食的市场分隔性高(整合度低),主要是运输条件不足,导致粮食价格无法单一化。(2)同样重要的是,饥荒时期全国各地的粮价同步变动。虽然各省的粮价变动幅度不一,但基本上是同步起伏。这种同步变动的趋势,更使得各省之间的粮价无法相互平衡。(3)饥荒时期各省之间粮价失衡的情况,比非饥荒时期明显严重。(4)各省之间粮价调整的步调缓慢,而且在统计上不显著(表示几乎没有经济意义)。(5)囤积粮食惜售求利的状况不明显,或许是由于粮食普遍缺乏,无粮可囤。(6)政府未能提出积极对策,主因是地广人稀,运送成本过高,不易形成有效的政策。以上六项特征可以浓缩成两点:市场失灵、政府失灵。所造成的后果很简明:十万人饿死。
以下稍微对比中国政府如何主导粮食供需。1998年2月我去哈尔滨参观冰雕,之后搭火车南下沈阳,沿途看到许多像大型蒙古包式的单调深色建筑,一直猜不透是什么奇怪的东西。下车后问当地人,才知道那是因为前一年中国各地农业丰收,余粮过多无处可存,就由中央规划在东北沿着铁路线盖粮仓,把各省的余粮集中管理。我问不到余粮的总吨数,但听说光是把余粮集中到东北的运费,就花了六亿人民币。有几千年惨痛饥荒经验的国家,才会有这种不惜血本的作为。
有一年美国总统带执政团队到中国访问,中国的经济官员好奇地问:美国的物价是由哪个单位管制?美国官员感到莫明其妙:市场机能自己会运作,又不是战时,为什么要管制?中国官员又问:那你们的粮食由哪个机构调配?美国没发过大型饥荒,根本没这种问题意识,只能礼貌地回答说「没有」。
站在中国官员的立场,以中国的人口和幅员,怎么可能不管制物价、不调配粮食?中国的留美经济学人,不要以为自由经济那套「看不见的手」学说,是超越时空的真理。中国的经济是需要松绑,但还是要积极管理,中国的物资条件与文化背景和欧美迥异,洋大人的自由经济有他们的背景与环境条件,未必适合移植。
隋炀帝在公元610年左右开凿江南河,建立南粮北运的重要体系。史书上说他暴虐无道,要人民在运河两岸牵引他的座船,淤浅处还要人下水推船,甚至泡到腰身以下腐溃还不肯放过。或许他真的是暴虐,但如果隋朝没有建立起南粮北运的体系,之后的朝代如何能以北方的有限粮食,喂养稠密的华北人口?又如何支撑得起北方延绵的9边13镇,长期无底洞地耗费粮饷?
南粮北运是帝国生存的大动脉,全汉升(1943)《唐宋帝国与运河》首页就说,隋炀帝开凿的运河,「这一条动脉的畅通与停滞,足以决定唐宋国运的盛衰隆替,其关系的密切简直有如真正的动脉之于身体那样。」明代每年要从南方漕运4百万石粮食到京城,就是在这条输送线的基础上运作的。
如果隋炀帝没有凿通运河,中国历史上不知要多添几百万冤魂;反过来说,如果芬兰历史上出现过隋炀帝,1866-68年的那场饥荒,说不定可以少死5万人。暴君未必无知,他们为了长期的统治,必然要用强势的做法,来完成非常困难的工程。
前面提到,可口可乐的价格几乎全国统一,市场占有率也非常高,使它的主要对手百事可乐倍感威胁。百事可乐就出个奇招,恭请尼克松总统(1913-94)担任董事,希望他在1970年代到俄国和中国访问时,把百事可乐带入铁幕国家。他们估计,中国每人每年只要喝1瓶,把这些空玻璃瓶连接起来,就可以从地球排到月球,绕一圈之后再回到地球。可口可乐的对策更高明,他们找到梵蒂冈的教皇,愿意付任何代价,请他做一件小事:圣誔夜大弥撒结束时,不要说Amen!改说Coca Cola!
最后说个抢救饥民的小悲剧。1960年代大陆某处河水暴涨,围困住某个村落,交通断绝,粮食无以为继。空军派飞机投粮,飞到灾区后,看到灾民聚集在沙洲上热烈欢迎。地面的灾民很多,已经缺粮一阵子,又从未见过飞机,兴高采烈地聚在狭长的沙洲观看。飞行员怕砸死人,不敢投粮。灾民期待已久,看飞机只在上空盘旋,群起鼓噪挥舞要他们快投。飞行员反而更不敢投,一直盘旋到油料将尽,再不投就机粮全毁了。结果呢?很多人没饿死,反而被来救他们的粮包砸死了。
参考文献
Ó Gráda, Cormac (2001): “Markets and famines: evidence from nineteenth-century Finland”, Economic Development and Cultural Change, 49(3):575-90.作者: showcraft 时间: 2011-5-20 23:57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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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为什么《共产党宣言》对英国的影响不大?
很多人听说过《共产党宣言》(Manifest der Kommunistischen Partei,译为Manifesto of the Communist Party,或The Communist Manifesto,马克思与恩格斯合着,1848年2月21日出版),但很少人知道这本100页不到的名著,有哪些主要诉求。它有十项主要目标,以下列举前五项:(1)废止土地财产权,把所有地租用在公共目的上。(2)采累进所得税。(3)废止继承权。(4)没收移居外国者和反叛者的财产。(5)把金融信用集中在国家手中,以国家资本创办国家银行,行使金融独占权。
如果我是生活在19世纪西欧的良心公民,怎么不会被《共产党宣言》吸引?1920-30年代共产主义在中国风行时,就有人看穿这套主义的特质:30岁之前不相信共产主义,是没有人性;30岁之后还相信共产主义,是没有理性。
很多人看过马克思的相片,一副革命家的样子,皮肤黝黑,眼睛深陷,硕大结实,蓄着威仪逼人的大胡子。在实际生活里,他衣着散乱、举止迟钝、拘泥细节、迹近于病态的完美主义者。相对地,恩格斯是个资产阶级,高瘦貌美文雅,喜欢赛马、比剑、狩猎,曾经在Weser河两岸间游了4趟。他风趣机敏,心智灵巧敏锐,结结巴巴地可以说20种语言。为了贯彻革命热情,他特地在无产阶级中找爱人。恩格斯只被阿拉伯语的四千种动词字根难倒,而马克思学了20年英文,还改不掉生硬的条顿口音。恩格斯犀利而具广度,马克思睿智而具深度。
康乃尔大学的George Boyer教授,1998年发表一篇让人耳目一新的论文。(1)探讨马恩合写《宣言》时英国的经济状况,也就是说,他要重构《宣言》的经济史背景。(2)阐明马克思写作此书时,未必了解当时的产业界实况,他过度接受恩格斯对外界看法的「二手传播」;也把恩格斯在1845年出版的《英国劳工阶级的状况》,摘录到《宣言》的第一部分内。(3)重新检讨1830-40年代,棉纺织业重镇曼彻斯特的经济、社会、政治情势,重估1830-40年代的劳工生活状况。(4)回顾《宣言》出版后,英国经济状况的变化,说明为何《宣言》在英国没有得到劳工界的注意与支持,反而是到了1910年代,才在俄国得到热烈回响。
马恩合写《宣言》时,两个人都还不到30岁。马克思因为政府关闭他所编辑的报纸,1843年从普鲁士搬到巴黎,1845年被法国驱逐出境。恩格斯当时住在巴黎,他父亲经营棉纺业,在德国与英国的曼彻斯特有分公司。1842年他们在巴黎结识,合写过两本书:The Holy Family(1845)和The German Ideology(1846)。1847年11月,他们去伦敦参加「共产党联盟」(Communist League)大会,马克思在会中大放异彩。会议结束时,有人邀约他们写一项「宣言」来陈述「联盟」的主张。马克思在1847年12月至1848年元月间写出《宣言》,2月在伦敦出版,正好赶上欧洲各地的革命热潮,但《宣言》对革命似乎没有影响。
《宣言》最广为人知的,是书内第一部分:「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两位作者描述产业资本主义的发展,预测它日后不可避免的命运。他们一开始就宣称:「所有社会的历史,就是一部阶级斗争史。」他们把资产阶级形容为「无怜悯心、赤裸裸的自私自利、无耻、直接、粗暴的剥削」。资产阶级制造了无产阶级(现代工业的劳动阶层),这些可怜的劳工,把自己一块块地卖给资本家,只有在找到工作时才能生存,而且只有在能用劳工来增加资本时,才找得到工作。
工人成为机械的附属品,像士兵一样地被组织起来。随着工人阶级生活条件的恶化,资产阶级愈来愈不适合治理社会;社会内部会产生动乱,爆发为公开的革命,推翻资产阶级,摧毁私人财产。资产阶级的所作所为,其实都是在自掘坟墓,因此,「无产阶级除了手铐和脚镣之外,没什么好损失的,他们可以赢得整个世界。世界各国的劳动者,联合起来吧!」
以上是众所熟知的「思想」,现在来看当时英国产业界的「实况」。1840年时,英国成年男性劳动力中,有47.3%在产业界工作;1900年之前,西欧没有任何国家的工人比例这么高过。这47.3%的工人,并非全都在与机械、技术相关的部门工作。1861年之前,整个英国还称不上是「一座工厂」,大型的工厂很少(大都是棉纺厂);这些棉纺厂位于英国中西部兰开夏地区,集中在此区东南方的曼彻斯特。
我们从《宣言》得到的印象是:只要是劳工,就被资产阶级剥削得很悲惨。其实是《宣言》过度渲染了,大部分的工人还是在传统的小型工厂就业,真正被系统地剥削的大型棉纺厂很少,而且集中在曼彻斯特。以撰写《美国的民主》闻名的法国政治思想家Alexis de Tocqueville(1805-59),1835年参观曼彻斯特与伯明翰(1840年代英国的第2大工业城)。他说曼彻斯特「有一些大资本家,几千个穷苦的工人,和少数中产阶级。工厂内的工人数以千计,每个工厂有两三千人。」而伯明翰「有少数大产业,有许多小工业。工人在自己家里工作,或在小型工厂内和老板一起工作。工人看起来较健康,生活较好,较有秩序,也比较有道德。」
问题出在哪里?因为恩格斯的家族在曼彻斯特有棉纺工厂,他没在伯明翰住过,他把曼彻斯特的状况,过度一般化为全英国的普遍情形。贫困的马克思,家庭的负担那么重,根本没钱去伦敦之外的地方旅行,他对劳工阶级的知识,泰半靠恩格斯转述,或从报章杂志断章取义。革命的热情加上共产党「联盟」的委托,这两个人在30岁不到的年纪,在见闻有限的认知里,渲染了劳工阶级被剥削的惨状。外国和后世的读者,缺少第一手的实况理解,很容易就被《宣言》里的动人言词,激起无限的情怀。
为什么恩格斯在曼彻斯特时,会观察到工人的悲惨生活?《宣言》的解释是:因为他们被资本家无情地剥削。现代的经济史学者有另一种解释:因为那时的英国正处于「1840年代的饥荒」(hungry ’40s)。恩格斯对曼彻斯特的悲惨印象,和de Tocqueville、Charles Dickens、Sir Charles Napier等人的观察类似。有人说:每个时代都有一座让人震惊的城市(the shock city),而曼彻斯特就是1840年代令人「震惊的城市」。它吸引世界各国人士来参观,把社会与政府措手无策的问题,以及富人与穷人之间的阶级问题,都浮在桌面上让大家看得一清二楚。
1841年普查128家曼彻斯特的工厂,数据显示有32%的棉花工人,在规模大于5百个工人的工厂里就业。城里的街道狭窄,路面没铺设,到处是污泥、排泄物、恶心的臭味,肮脏的环境让传染病迅速散布。劳工、机械工的平均死亡年龄是17岁。相对地,在乡村地区的Ruthland,平均死亡年龄是38岁;曼彻斯特的孩童,57%在5岁之前死亡。为什么工人还要住在曼彻斯特?因为工资是Ruthland的2倍。
恩格斯到曼彻斯特参观的时间,是1842年秋季,正是「饥饿的40年代」初期:英国的景气大幅下跌,棉纺业陷入困境,资本家破产。失业率在1841年时已经15%,1848年更高达18.6%。虽然有社会救济,但那是杯水车薪。以1842年夏季为例,每天要供应三千人热汤(无食物),「有很多人已经到了绝对饥饿的状态」。在这种高度压力下,整个社会与工人阶级已经出现暴动的倾向(rioting propensities)。
1842年8月7日,有一万名工人发动罢工,要求「合理的工作与合理的工资」(a fair day’s wage for a fair day’s work)。罢工者拔掉工厂的动力设备,破坏生产工具,军队介入逮捕带头者。罢工事件三个月后,也就是1842年的秋季,恩格斯才来到曼彻斯特,他所见到的是罢工后的残破景象。
现在要争辩的是:你认为这是社会性的事件,还是经济性的罢工?前面说过,工人要的是「合理的工作与合理的工资」,目的在养家活口,属于「经济衰退型的民权运动」。恩格斯把他在曼彻斯特的见闻转告马克斯,15个月后《宣言》出版时,罢工运动早已结束,气氛消失。如果《宣言》提早2年出版,说不定会有火上加油的效果。1842年大罢工时,有人预测会出现革命,但没发生,原因很明白:工人要生活,生活不下去才暴动。
《宣言》在1848年2月出版后,欧洲各地掀起了革命的浪潮:从巴黎开始,迅速传到奥地利、德国、意大利。为什么没传到英国?这是资产阶级和工人阶级明显对立的时期,是劳资斗争最好的战场,是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联盟最期盼发生革命的国家,为什么反而一片宁静?因为1848年之后不久,英国就进入1850-60年代的「维多利亚繁荣期」(Victorian boom)。
1856-73年间,英国工人每小时的生产力,每年成长1.3%,这项成长率直到1951-73年间才被超越过。也就是说,《宣言》里所预测的(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工资会下降),完全猜错了。工人的生活水平,在这段繁荣时期大幅提高,实质工资在1851-73年间,增加26%,在1851-81年间增加了38%。经济好转后,工人组织全国性的工会,保障工人的福利,不必依靠国家来救助。
工人生活安定后,对斗争的兴趣就不大了;《宣言》里所预测的工人革命,也就无从发生。这项重要的历史经验告诉我们:「拼经济」是治国的首要目标,古今中外皆然。《宣言》里所传达的讯息,以现代的眼光来看,显然是从一个较短的事件时间,对单一产业(棉纺)与单一城市(曼彻斯特)做了较狭隘的观察,提出过度悲观的结论(资本制度必亡),也过度高估无产阶级革命的可能性与可行性。
英国经济好转后,《宣言》的两位作者仍未死心,期盼着下一波的经济危机,会再带来革命的热潮,历史显然让这两位30多岁的作者失望了。失望之余,他们转而批评劳工阶级在向资本家(压迫者)摇尾乞怜。恩格斯去世之前一年(1894)说:「我们对英国工人实在失望,…他们的思想与观点,基本上是资本主义式的,他们只有实际倾向的狭隘心态。」恩格斯去世22年后(1917),共产党的革命才在俄国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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