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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唐德刚:新中共三十年(6) [打印本页]

作者: 天马行空    时间: 2011-11-15 10:10     标题: 唐德刚:新中共三十年(6)

六、毛泽东死亡,遗孀被捕(下)
「中间体制」和「定型」 老制度的回光返照,只是制度转型(从传统的帝国文官制转向民国的代议制)中的一个「中间体制」(Interim Institution)它不能构成新制度的「定型」。所以它还要继续的「变」。「文化大革命」就是它继续演变中,可以避免,有时也避免不掉的「走火入魔」的不正常现象。既然走火入魔了,它就被全国人民所拒绝,和被原有的「职业官僚阶层」所强烈抵制。这就是毛泽东晚年的转型现象了。这个「转型现象」,还是要继续转动的,最后才黑猫白猫的转出个「一国两制」来。两制并行,如果还是行不通,那么就继缵的「变」下去,穷则变,变则通,笔者不学,窃为估计,如果我民族族运昌隆,不生意外,大约再变四十年,我们就可以变出一个适合中国国情的,和可行的代议制度来。到那时,中国历史上政治、社会、文化第二次大转型运动,就可以平安「出峡」了。此是后话。*
**主席最近也曾做过相同时限的估计。但愿我们都会巧合,那就真是阿弥陀佛了。 林彪事件后中国左右两派对照表 因此长话短说,林彪事变后的中国政坛,由于政治观念不同,政策有异,就出现了一党之中,左右两派在中央决策阶层,拉锯火并的现象。毛泽东主席作为有「最后决定权」(veto power)的最高领导,他底「最高指示」,也是摇摆不定的,虽然他对他自己坚守的极左的原则,是永远坚决不变的。他事实上是四人帮一切权力和夺权活动的总根和原动力,所以在本表中乃把他列「极左派」的「最高领导」。使读者一目了然,谨试列一简明对照表,以助读者对这一复杂历史阶段的了解。简表如下: 中共中央左右两派简明对照表 (一九七一年九月── 一九七六年九月) (一)极左派: 最局领导:毛泽东主席 实际权力: 1.(口头和书面的「最高指示」,等于立法权; 2.一切政策的最后决定权; 3.解放军的调动与指挥权; 4.操纵和指挥公安和情报系统的全权; 5.超级指挥党和政府上下各部门的全权; 主要骨干:四人帮:按政治地位排名:王洪文、张春桥、江青、姚文元;按权力排名:江、张、王、姚。 主要任务:组织群众运动,抓好革命理论,襄赞中央决策。 极左理论:「阶级斗争为纲,其它都是目」(毛主席语录)。 对「文化大革命」的评价:三分错误,七分成绩(正面「三七开」)。 对「林彪反革命集团」的结论:极右的反革命集团。 左派群众:1.原红兵小将,近一千万人,这时正上山下乡,面临遣散; 2.党政系统中的激进分子,和风派,有限人数不详; 3.解放军系统中若干亲左指战员和战士,有限人数不详; 4.衣工会系统,激进工人和民兵(上海区万余武装民兵为主力)。 革命策略: 1.组织群众运动,揪斗反修分子,影响中央决策; 2.组织高级作家、权威教授,撰写学术论文,提高革命理论; 3.说服、招抚、强制、镇压党内右派敌对分子,增强左派势力。 夺权高潮:「十全大会」(一九七三、八),四人全入政治局;王、张两人为常委,张兼解放军总政治部主任。 最高目标:夺取中央领导权,接班主政,继缋革命,实现毛泽东思想、马克思主义。 (二)务实派: 最高领导:周恩来总理 实际权力: 1.国务总理,全国总管家,主持党政军财文教外交,日常宦际工作; 2.军委和国防部门中,一切日常军政、军令的实际管理权; 3.党政军特财文教外交,各级体制中的崇高威望与人际关系; 4.「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灵活运用。 主要骨干:叶剑英、陈云、邓小平、李先念、李富春、朱德、万里、王震等无数元帅级、大将级的,中央地方文武高干。 主要任务:管理日常国政,策划将来发展,应付「最高指示」,抵制四人帮侵权。 政治理论:摒弃极左哲学,结束文革,恢复正常,全面整顿军政偏差,发展四化。 对「文化大革命」的评价:全盘否定,及早结束。对「林彪反革命集团」的结论:极左的叛党叛国集团。 群众基础:想过正常生活的全国军民、党员和干部,所形成的「沉默多数」。 政治策略: 1.坚守军政各部门,严防四人帮侵权滋扰; 2.巧妙地杯葛毛主席的极左政策; 3.对四人帮一切的计划,威胁和利诱,抵制到底,绝不妥协。 防守高潮:「四届人大」,同绩组阁;邓升中央副主席、国务院第一副总理、解放军总参谋长,负责「全面整顿」。 最后目标:消灭四人用,摒弃极左路线,于毛后时代,恢复正常发展。 上列「简表」是笔者不学,经过二十余年对中国大陆政治发展的观察,并参考大陆最近才出现的各种史料和囗述访问,来大胆编制的。本表中所谓「右派」,是左右相对而言;并不是说周恩来一伙是「右派」也。笔者个人认为,不幸做了一个流落海外的史学工作者,已尽其最大的努力,保持客观的立场。深知各界读者,还会有很多不同意见的。笔者如发现更有强力证据的说法,自会从善如流,修改小我的管见,以挖掘历史的真相的。本表就算是个史学草稿吧。 邓小平全垒打,四人帮不自知 在上表所包含约五年(一九七一年九月至一九七六年九月)时光里,不用说,邓小平是个突出的领导人物了。老周要特别保护他,老毛要千方百计的招抚(也可说是收买)他;四人帮要不择手段的杀掉他。老邓这个小矮子,为何如此重要昵? 原来,中共自一九二一年建党以迄此时,已五十余年矣。它建党开国的元勋,像朱、毛、周、刘,乃至陈云、叶剑英,下至小黄门汪东兴等人,在党内党外,都是身经百难,磨练出来的铁人。毛主席说:「我活着,解放军跟我走;我死后,解放军跟老帅走。」这种人际关系岂是一朝一夕之功?蓝苹姑娘,只是在共产党大势已定之后,才一朝选在君王侧的美人贵妃,窜升为皇后。她没有吕后、武后、西后那种深厚的历史背景;而十年文革期间,她恃宠骄纵,揽位夺权,为党内党外所侧目,早已变成过街老鼠。人民中国如果也发生一次「安史之乱」,没个「六军不发」才怪呢?关于这一情势,嘴大心粗的江婆娘,没此见识,而毛公则洞若观火也。再者,四人帮这一伙又有什么治国安邦的主观条件呢?这窝小党棍,纵使夺权到手,又能干些什么呢?统军?主政(让张春桥代周为总理,他干不了也)?办党?理财?办外交?办教育?搞文化?……这四位宝贝,一无所长,一样也干不了也。他们自己虽然眼大于腹,无自知之明,而毛公也深知之也。 所以在毛氏的心目中,他如不传妻,他一死便人亡政息,共产主义和毛泽东思想在中国都会随风而逝。并且有斯大林之前例在,他的遗体说不定还要遭政敌鞭尸一番呢。但是他也知道,要传妻,那就非有元勋故旧,文武重臣萧何、曹参、周勃等保驾不可。毛公是「太史公书」最忠宦的读者,对于这一情况,全党之内没一个比他老人家更清楚也。但要找个对「吕后、武后、西后」的保驾之臣,谈何容易? 他知道他如先周而死,那个老狐狸周葛亮──「狡猾的中国知识分子」周恩来(据国内盛传,这是周死后,毛对周的评语),断不会去保江青之驾的。在毛泽东的心目中,周恩来和邓小平是两种不同身分的人物。周是他底「革命伙伴」、「企业股东」、「百年老店的副总经理」、「老同志、老干部的头头」。毛对周不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更不能颐指气使。同纵有意对娘娘保驾,周的伙伴和部下,像邓颖超、陈云、彭真、王震等人,如果反对,他也不会降志辱身的。总之,周不是一个人,他也是个帮主和党魁,情况至为复杂。 邓小平就不同了,在毛的眼光中,小平只是个「伙计」,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加以邓也是个直来直去之人,心际单纯,不像周公老狐狸,高深莫测。小平如答应保驾,他会保驾到底的,不会囗是心非。加以他起小平于死囚之中,位之宰辅。他对小平有再生之德、知遇之恩,小平如知恩感德,应不负所望也。再者,小平是个全垒打之才,文武一把抓的本领,也不在周公之下。他这点早为毛所赏识,并曾为赫鲁晓夫密言之。今次不次之迁,邓小平如感恩图报,接受托孤,与四人帮合作,扶持阿斗做个诸葛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则人民共和国就前途似锦了。毛公百年后,无鞭尸之危,方可瞑目而死矣。 至于周恩来,毛对他早就不怀好意了。但是邓是周手下第一号大将,邓如接受招抚,同也就为患不大了。不幸的是,小平在十大之后,遵循毛主席公开交代的「全面整顿」的指示,对党政军财、文教、外交各部门中,有失常规的现象,就大刀阔斧的「整顿」起来了。整得全国朝野,彩声一片,但是一个人的长处,往往也是他底短处。直来直去的个性,使邓某在整党时,也严肃的批评了四人帮的「派性」;四人反唇相稽,说他所搞的是比「修正主义」更为反革命的「经验主义」;是「水浒传」里面的宋江,面对资本主义的「投降派」。这一来,中央政治局里面,就每会必吵了。此时毛公病重,已目不能视,囗不能言,耳不能听,南下长沙养病,平时也不能够参加中央会议,先是由王海容、唐闻生两姑娘为之传语;后又代之以侄儿毛远新,他们各有所偏,问题复杂,邓、江窝里斗,就雪上加霜了。(详见下节) 邓小平的「四届人大」 语云,清官难断家务事,革命原不是请客,毛主席初未因两派不和而气羸也。一九七五年一月,党中央为调整政府机构与人事安排,召集了「四届人大」。毛主席站稳了他自己的脚跟,掌握了他自己的原则,再次利用「四届人大」的机会,试图促成两派团结合作。毛主席不特严拒了张春桥组阁的要求,还指定出周恩来续任总理,安抚邓小平,乃把他再次升迁为「中共中央副主席」、「中央政治局常委」、「解放军总参谋长」,可说是党政军一把抓,位极人臣了。所以我们对文革末期的三次大会,大致可以说:一九六九年的「九大」是林彪之曾;一九七三年的「十大」是四人帮之会;一九七五年的「四届人大」,则是邓小平之会了。 为着安抚四人帮,毛也擢升张春桥,与邓小平同任副总理,并让张某也有机会插手军事。春桥也就破格兼任解放军总政治部主任,穿上了军衣,「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毛主席在他老人家生命的最后一年,为着调和他底下这左右两派的不和,温言抚慰,舌敝唇焦,真不替两面磕头。也是很可怜见的啊。 春桥抓「理论」,小平搞「整顿」 再者,为着「安定团结」,毛公又煞费苦心的,于一九七五年七月四日,推出一套所谓「三项指示」,好让两派各尽所能,互不越权,而分工合作。这三项指示,是:(一)斗学习理论,反修防修;(二)安定团结;把国民经济搞上去【参阅上引「全鉴」,页四八三六;及「邓小平选集,1975-1982」,页十二】。毛并指定张春桥、姚文元,致力于学习理论。像一位教授教导他底助理和研究生一样,毛要他二人去熟读马列经典,并将书中有关反修防修,阻止资产阶级复活的条文,损出个选集来,以为实行政策之参考。他二人三更灯火五更鸡,就认真的挖掘了三十三条,辑为专书,即以「三十三条」名其书,由党中央发交全国干部作学习理论的课本。「伟大的导师」交代了,何人敢违?学习的结果呢,两派也就以「三项指示为纲」,各取所需的向主席大打其小报告来了。天下本无事,这一来反而变成庸人自扰,治丝愈棼了。 笔者读史书至此,真不胜感叹。因为这就是百分之百的所谓「教条主义」的现身说法。宋朝有位政治家叫赵普(九二二─九九二),当小吏出身,读书无多,却是个有名的以「半部『论语』治天下」的好宰相。赵宰相搞的虽然也是教条主义,但是他背后却有个历时一二○○余年才编成的政治大蓝图,可以按图索骥。毛泽东治国于「转型期」中,搞激进的共产主义,不但中国无此经验,全世界也没有先例,「三十三条」有屁用?毛公搞教条主义就祸国殃民了。 在此学习中途,邓小平为「把国民经济搞上去」,就雷厉风行,大搞其「全面整顿」了。久旱逢甘霖,全国面貌,竟为之焕然一新。举小例以明之,文革搞了九年,武斗文斗的结果,全国铁路系统早就瘫痪了。乘客对班车时间表,是向不信任的。可是现在邓副主席要「全面整顿」了,他伙同新任铁道部长万里,来大力督察。果然,不多久全国主要的几条干线,就按时开车了。这一来每天上路的几百万旅客,同声鼓掌。只此一桩,就足够使小平名满天下了。他项成就,就不必多举了。【参见张化着「邓小平在一九七五年」,载上引邱石编「共和国重大事件和决策内幕」卷下,页八三九─八七四。】但是小平这样干起来,有什么「理论」基础呢?他老人家,早就说过,什么黑猫白猫?能抓耗子的便是好猫(这话是邓小平此时就说的,不是在后来改革开放时才说的)。这就是他的理论。如此一来,邓小平不就变成美国杜威,和中国胡适的学生了吗?资本主义不就要复辟了吗?「三十三条」的编者们,一个小报告便打到长沙去,密报主席,说邓小平在搞比「修正王义」更反革命的「经验主义」(经验主义是美国实验主义的别名)。邓小平这样「修」起来,如何得了? 可是小平这时修得正起劲,全国百废待举,正需他这样的牛马走来,日夜辛劳,拨乱反正,他半途得知,被打了小报告,小平虽非彭德怀式的「张飞」和「樊哙」,他打江西时代起,早就有「通天」、「面圣」,打其大报告的习惯。他要去找毛泽东同志,问个明白。说也奇怪,在他对毛报告之后,毛氏竟然鼓励有加。四人帮反而自讨了没趣。 反击「右倾翻案风」 但是胜败原兵家常事。毛主席一时为他两派息争,并不表示两派就可以安定团结,和平共处。相反的,他们两派正水火日甚,非你死即我活,绝无妥协的余地。何以搞到如此绝境呢?首先怪的,应该是我们中华酱缸文明中的老传统。我们中国知识分子之间,是绝对不能合作的。记得,毛主席曾批评彭德怀那一伙元帅说,他们「十帅九不和」。其实毛公又同哪个「和」过呢?国民党以前孙文、黄兴就不和;后来胡汉民、汪精卫、蒋介石也不和。这是我们华族的民族劣根性。我们血液里没有合作的细胞,我们怎能搞啥民主政治呢?笔者慨乎言之,我想读者之中,定有我的知音也。这也是我们在政治上,非出些袁、蒋、毛、邓等大独裁者不可;没有他们,我们就惶惶不能终日也。 在上述邓四之争中,也因为我们的「第二次文化转型运动」,还没有驶出「历史三峡」的缘故。毛泽东的那套过激共产主义,不为全党全民所能接受,但他觉得,众睡独醒,只有他才是天生圣哲、弥赛亚,他非以个人信仰,强加之于全民全党不可。文革发展至此,连被欺骗「上山下乡」的几百万的红卫兵小将们,都豁然清醒了,而四人帮为夺权主政的美梦所迷,却变成主席身边,仅有的一群极左的信徒了。这也说明邓四两派,何以至死也不能合作的基本原因也。 这时,四人帮志在全部夺权、主政。江青认为她不能在「四届人大」组阁,最大的阻力,不是别人,正是她的老公,毛主席自己【这是知江最深底汪东兴,对她的观察,见上引李志绥书】。如今对付邓小平,她还是应该用文革早期,那种「文攻武卫」的老办法,大力宣传毛泽东「反右倾翻案风」的极左思想,来发动群众造势「批邓」。迨水到渠成,大势所趋,主席自会顺水推舟,把邓小平罢官的。江青毕竟是毛的枕边人,深知毛的脾胃。毛所最不能容忍的便是否定「文化大革命」。四人帮就正要利用这项心理,来发动他们底「梁效写作班」,在清华、北大两校,展开一个「反击右倾翻案风」的群众运动,写文章,贴大字报,咬定邓小平搞「经验主义」,志在否定「文化大革命」,并要为刘、彭等受害人鸣冤算账。这也确定邓的本意,不能算是无中生有,完全「栽赃」。这一运动从「两校」的千人大批判开始,很快的就风靡全国。四人帮同时又动员了毛所宠信的侄儿毛远新,来为毛往返传话。毛远新原是四人帮的成员,终日在身染沈疴的伯伯身边,喋喋不休地为伯母传话,说曾参杀人,毛公信以为真,小平就要三度中箭落马了。 毛对「安定团结」作最后努力 原来毛主席在让张春桥穿上军衣之后,还是语重心长的警告江青说:「我活着,解放军跟我走;我死后,解放军跟老帅走。」又说,他们在党政军各方面的力量,都比你们大。我死了,你们斗不过他们。毛之所谓「他们」者,自然指的是以周恩来之马首是瞻的「老帅」集团也(包括朱德和邓小平)。而毛所说的「你们」,当然是专指四人帮而言了。此外,毛主席并强迫江青写书面检讨,承认自己的错误。这位老家长,为将来遗孀的福祉,生前仔细安排,希望两派团结,以确保他死后,妻孥的安全(且看林彪一家死的多么惨绝人寰?)。语重心长,其言也善,人老了,孤独无告,大家都在敷衍他,等他翘辫子,亦至可悯也。 同时为着邓小平的政治前途着想,毛在「四届人大」中,让重病垂危的周恩来继续组阁,担任国务总理,事实上也就是让邓小平代拆代行了。毛也鼓励小平在被九年文革搞瘫痪了的党政军各部门,努力做到「全部整顿」。小平奉谕之后,也认真的干了起来。本篇上节,已略作交代,可是小平显然认为人民中国一切的病症,都是「文化大革命」惹出来的。四人帮实是罪魁祸首。所以他绝对不愿与四人帮合作。邓和毛一样,显然也看得很清楚。四人帮目前完全是「狐假虎威」,靠毛主席的「最高指示」来兴风作浪。毛主席一旦死亡,就是他们收拾四人帮之时了。所以他对江青完全不假辞色。只是和其它「老同志」(特别是叶剑英等老帅,以及其它长征老干部)一样,在静等毛泽东的最后一口气。 可是邓小平基本上(和其它老干部一样)却是个毛派,毛也始终是他的偶像,除掉他直接变成受害人的「文化大革命」之外,他对毛的政策,基本土是拥护的。例如发生在一九五六年的「反右运动」,受害者百余万家,就是邓小平承毛之旨,一手迫害的。邓氏对那个血淋淋的「反右运动」,一直都说是「基本土是正确的」,毫无悔意;他至死也未尝改口。他对毛所搞的,死了数千万人的「大跃进」和「人民公社」,也是有颇多的恕辞的,囗囗声声替毛抵赖,一再说那是「三年自然灾害」造成的。他一辈子也未尝为此而对毛有恶言恶语之评论也。 从毛公的方向来看,毛对邓也是极为器重的。个人的能力之外,他对邓小平倔强的个性,显然也有几分认可。毛是个英雄豪杰,他对一些胁肩谄笑,软骨头的风派人物,也是瞧不起的,因此他对邓倒颇能惺惺相惜。事实上邓小平在江西时代,一起一落之时,毛泽东原是他的难友,当时邓、毛并列,邓的排名还在毛之上呢。三十三年之后,毛公炮打刘、邓司令部时,邓事实上只是个陪斩犯而已。其后林四要开除邓的党籍,毛却加以保护呢。邓因大难不死,后来曾自说是「命大」。其实毛如要杀邓,小鸡一只耳,命大何益?邓之所以不死者,主席保护之也。小平怎能不知?在邓公于一九七八年三度出山时,笔者不学,在海外隔岸鼓掌,为文评之,就曾说过,毛泽东在晚年做了一万桩错事,但是却有一桩做对了。那就是:他没有杀邓小平。 拒写「文革史」的真实情况因此,此次邓和四人帮纠斗,毛曾不惜一切笼络之,真可说是用心良苦也。但毛也有一个基本立场,绝不能妥协,那就是对「文化大革命」,一定非作正面肯定不可,其它都可让步。为此,毛在一九七五年十一月二十日,作出指示:由邓小平主持,在中央政治局作出个对「文化大革命」作「三七开」(三分错误,七分成绩)评价的正面决议,以「统一认识」。这是毛氏对邓的最低要求,邓小平如接受此项托孤安排,则各派息争相处,匕鬯不惊。在毛主席龙驭上宾之时,则毛派共产主义可望顺利实现,在邓小平为首的老同志保驾之下,则「江后」也可和平接班。夫如是,庶几中西传统,两得其宜,毛公晋见马克思始祖时,也可为中国革命,向老人家善报平安了。 毛主席这项苦心孤诣的安排,在他自己看来,对邓小平应该是仁至义尽的了。有谁知道,邓小平远没有梁效一类的大学教授之圆通也。他那草莽英雄的性格,硬是和陶铸一样的不识抬举,辜负了毛主席的好意,小平把此项任务断然的拒绝了。他的藉囗是,他「不知有汉,无论魏晋」(陶潜着「桃花源记」中隐士们说的话),何能执笔? 本来嘛,十年文革,就是从毛主席亲自「炮打刘、邓司令部」开始的,如今要邓司令来承认自己是「资产阶级反动派」,同四人帮革命派谢罪,为着贪生怕死,自打嘴巴,来唾面自干,岂不太无耻了。毛主席要邓小平来肯定文革的历史,作三七开,也是强人之所难也。不过在那个廉耻丧尽的年代,还有什么个人尊严之可言呢?当时中国所谓几大几大不要脸,不是随处都有嘛?毛显然是见怪不怪,视此为当然也。只是邓公珍惜他的几根臭骨头,而硬是抗命不写,在那年代,也确是凤毛麟角,难能可贵的了。 邓小平这一记和早期陶铸一样的「不识抬举」,毛公难免也就像当年对待陶铸一样的动气了。主席一怒之下,四人帮和一些善于承旨的小子,就对邓小平鸣鼓而攻之了。党内随即刮起了一阵「反击右倾翻案风」的群众运动,邓小平也就很快的恢复了他被「炮打」时代的「走资派」老罪名,而靠边站了。不久,小平更被毛主席钦定为「点名批判」的对象,推向全国。赵孟能贵之,赵孟能贱之,毛主席一声令下,小平就从珠穆朗玛峰(编者按:台海地区译为埃佛勒斯峰、圣母峰)一下跌入谷底,渐次完成他三起三落底注定的命运。 不是冤家不碰头的毛周关系 就在邓小平抗命被黜,政治命运三度滑坡,中共中央政治分裂,势不可免之时,为此而忧心忡忡的周恩来总理一身数癌并发,也已病至弥留之境,至一九七六年一月八日,终于撒手人寰,结束了他豊功伟缋,多彩多姿,而又受尽屈辱,和艰难困苦的一生。可是在全国人民的哭声里,以他在人民共和国的地位,其丧仪在人民政府例行的、深具封建等级的规格中,应该不是特级,也是一级的了。殊不知周公丧仪的规格却远在上述前外长陈毅之下呢。其主要的原因,便是毛主席拒绝参加,并扬言他有「不参加的自由」。同时党的高阶层中,且有耳语私传说,毛氏初闻噩耗时,对周曾有「一个狡猾的中国知识分子」的评语。有此传闻,追悼规格自然就提不上去了。另外,当周的死讯传到毛的住处,中南海的游泳池时,许多与周总理有旧的医师、护士,和其它服务人员,都想去向总理遗体致敬、道别。但是身任中央警卫团团长的张耀词(显然是奉汪东兴之命),就公然禁止众人前往。甚至不许任何人臂缠黑纱,表示哀悼。中南海中,对总理之死,草木不惊,若无其事。那个把持了政治局的四人帮,自然更是加意杯葛。对周氏的丧礼,作出了种种的限制,这当然也都是承旨而为之,使全国朝野都敢怒而不敢言。 在他们生死诀别之际,读史者不免要问一声,毛泽东和周恩来之间,究竟有些什么过不去的关节?毛竟然在周已物故之后,还要对他恨得牙痒痒的呢?搞历史的人要试图解开这一谜团,我们不妨举一个美国政坛的轶事,以作他山之石。美国前总统杜鲁门曾有一句笑话说:「您如果想在华盛顿交一个朋友。那就只有去买一条狗了。」换言之,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你阁下如果想在华盛顿的政治圈内,交一个朋友,那就只有养一条狗了。 朋友,政治圈内是没有朋友的。毛、周二人在险恶的政治交往中,相激相荡,搞了五十多年。彼此各有不同的政见,不同的野心,不同的政治圈,他们是同志,是伙伴、是股东,甚至是政敌则有之。若论兄弟之情、朋友之谊,那就很淡薄了。到必要之时,白刀进、红刀出,彼此还要仇杀一番呢。在文化大革命的高潮期,据说周恩来也经常随身带着牙刷、牙膏,以预备随时被捕坐牢。 朋友,政治圈是人类文明生活中,最无情、无义,和最可怕的圈圈。野心的政客们,不论他们救国救民的幌子,打得如何之高,一旦彼此之间,发生了权力斗争,虽父子、兄弟、夫妇、朋友,顷刻之间都可变成相互残杀的仇人。这现象在古今中外的历史里面,例子该是举不尽的吧。毛、周之间,正是如此。他二人从江西时代开始,便既是伙伴,也是政敌。急则相亲,缓则相敌。共患难,而不能共安乐。 笔者在前篇就曾说过,毛精于外功少林拳;周则是内功黏绵拲,各有所长。但是柔能克刚,若论急功近利,则周不如毛;若论远交缓图,则毛不如周。在他们半个世纪的交往中,遵义之前,周是毛的上级;遵义之后,则关系逆转。但他二人只有大小股东之别,而非老板伙计的关系。毛之对周,固不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周之对毛,也非全是被动,亦如帝制时代皇帝之与宰相也。周究竟是个现代化的国务总理,运用其柔道,来四两拨千斤,主席往往反成被动。这就是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了。对毛泽东这个大独裁者,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的个性来说,他和袁世凯、蒋介石,乃至希特勒、斯大林一样,总希望有个百依百顺的奴才宰相,来听他使唤。所以在他当政约二十八年中,便时时刻刻要把周恩来换掉,有时简直下流到硬性栽赃的程度。例如早经党中央澄清了的,所谓「伍豪登报脱党」的旧案。「伍豪」是周在青年期搞革命的化名,后来国民党替他注销了一则「伍豪脱离共产党」的假广告。全党皆知这广告是老K伪造的。中共中央也已澄清了数十年了。如今四人帮挑起旧案,毛竟故作含混,使老周紧张不已。至死前数日,都还在继缋表白。这就是政治斗争中,下流到不择手段的实例。奇怪的是,数十年来,纵使不择手段,毛越想换周,越是换不掉。结果不获已,还得让周葛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因此在毛氏的心目中,二十年来,他底「思想」实现不了,整风不能彻底,政敌不能肃清,老婆不能接班,……都是被「狡猾」的老周掣肘的结果。趋想越气,等到老周先他而死,死了连追悼会也不去参加,好出囗鸟气。朋友,您说我们这项观察不对吗?最初我们也以为是不对的呢。可是近年来大陆上各项史料的涌出,愈来愈多,根据这些新史料,我们才愈来愈相信,上项结论是正确的呢。搞历史,是则是之,非则非之嘛。 我记得,精通国民党政治运作的王世杰先生。就同我们说过,蒋介石总统对孔祥熙、宋子文两个内戚,就喜孔而恶宋。原因是宋子文十分洋化。宋当财政部长时,蒋如向他要钱,宋总要问明作何用场?从哪项户头,哪个会计号码中拨款?老是问得蒋公头大不已,无辞以对。孔祥熙就不然了。老孔向来不问,作何用场?哪项户头?哪个号码?他是山西票号出身,替老板管银子,反正老板要钱有钱就是了,管啥鸟号码?户头?毛公是蒋公的死敌,他二人如易地而处,毛公也是会喜欢孔祥熙的。笔者在前篇论袁世凯和唐绍仪的关系时,就说过唐某是幼童留学出身,人洋化了。土老儿袁世凯,吃他不消。朋友,这就是所谓制度转型的问题了。现在台湾李总统,大陆的江主席,敢不问户头、不问会计号码,就向财政部长要钱?纵使这部长是他的小舅子?制度转型虽然进度甚慢,但是还是有进步的。 周恩来是反毛派的总领袖 在一般读史者粗浅的印象中,周恩来似乎总是毛泽东一切倒行逆施的帮凶。毛的任何恶行,周似乎都同他沆瀣一气,助纣为虐。其实不尽然也。详言之,太噜苏了,今且看他二人都患了绝症的最后一年嘛:「四届人大」(一九七五、一)期中,四人帮急于组阁,夺权在即,全党惶惶。只要毛主席一松口,总理大位就是狗头军师张的了。据说那时朱德元帅对此就颇不服气,他说了些笑话,问张春桥凭什么资格来组阁?老元帅说,论打仗,他不如胖子(许世友);论阴谋诡计,他不如秃子(林彪)……论资历,他不如老子(朱德自己)。凭何组阁? 就在他们老帅、老干部、老同志私下议论纷纷,密谋对策时,周恩来在中南海西花厅的住宅,就是他们秘密问道之所,周总理也就变成他们视为当然的谋主(ring leader)了。后来周已病危,于一九七五年六月一日,住入三○五医院紧急就医,到他病房中密谋问计的老同志如叶剑英、邓小平、李先念……等等仍是日夜不绝,周也顾不得病入百肓,仍是抱病和他们秘密策划,如何抵制四人帮夺权?如何应付毛主席不断的「最高指示」?将来人民政府公布档案时,真相既会大白于天下。但是纵在今日,根据我们所见约有限史料,仍然是可以述其大略的。 他们底总方案似乎是「四届人大」不能再像党的「十大」,让四人帮独据要津。他们要用种种方法,把毛主席控制住,不让他一意突出四人帮,尤其是张春桥组阁的间题;和四人帮打入解放军的问题。关于前者,周以重病垂危之身,坚守国务总理这一要职,绝不退出,并坚持要邓小平出任「第一副总理」,总理代拆代行。同时要小平对一切军政部门,作通盘「整顿」如上节所述,但此事应万
般技巧的,由国家现势、国家危机和种种利害去说服主席,由毛自己去主动推行之,庶几他老人家,在心理上和面子上,都能感到满足。这一点在周公最技巧的策划之下,他们是百分之百的做到了。 第二,他们和毛主席一样,认为解放军是基层建筑,绝不能有丝毫差错。给毛主席以充分的面子,他们也说动主席,安插张「解放军总政治部主任」,穿上将军制服,但是实际军令、军政,则绝不许张染指也。为此,叶剑英曾密访各军区、各兵种,传达毛主席对四人帮的评语和厌恶的情绪,以安定军心。绝不容四人帮插手丝毫。同时在各军区司令员奉调来京开会,并至三○五医院探候总理病情时,周公竟破例直言四人帮之祸国。同说「他们」背景强大,「你们」斗不过「他们」。但希望各将军于重要关头「要保护老同志」。周所说的「你们」、「他们」,其语气和毛之告诫江青者,简直是一模一样。只是毛之对江,是诚实的告诫;周之对诸将,则是谦虚的哀求罢了。鸟之将死,其鸣也哀。诸将官虽铁石心肠,亦竟为之掉泪。据此,我们怀疑邓小平最后拒绝毛之邀请,去「文化大革命」作三七开的评论,是出诸他一个人倔强的意志呢?还是出诸反毛的周派老干部之一致的决策也。这一有趣的历史问题,我们还是让将来的史学博士生,去慢慢的解决吧。 总之,此时毛、周两派的拉锯战,毛主席显然是以一人而敌全党,并且显然在政治技巧上,屈居下风(politically outmaneuvered)。他这个孤立的老独夫,斗不过一大群精于法家权术的老秀才(也可说是「策士」吧),亦不得已也。但毛是个精明人,哑子吃汤团,心里有数的。吃了闷亏,囗说不出,老子不参加你的丧礼,就阿Q他一番了。历史比小说有趣,亦诚可笑也。质诸贤明读者,是耶?非耶? 死生易位的周毛永诀 再者,周恩来之先毛而死,对毛主席显然是个意外。原来林彪事变之后,毛的健康便突然崩溃,这在当年北京早有传闻。迨李志缓医师的回忆录一出笼,前时的小道消息便完全证实了。李是任职二十二年的毛的私人医生,最后奉毛之命,出任三○五医院院长(等于台北「荣总」的院长),周恩来就死在这个病院里。所以李的故事,可信度极高。根据李医生详尽而动人的叙述,毛主席在一九七二年就得了绝症,并且一度严重休克。当汪东兴将此消息电告周总理时,周正在开会,闻报竟至立刻大小便失禁,这也证实了早年北京的传闻【见李书页五三七】。随后毛的健康江河日下,而周仍是每日工作至十七八小时的生龙活虎。毛在一次病危时,竟当着江青的面,告诉周恩来说:「不行了,我不行了。我死了以后,事情全由你办。」【见同上,页五二九】。这简直是「三国演义」上的「白帝城托孤」。但是江青不愿做阿斗,她在一旁闻言,「双眼圆睁,两手握着拳,全身好像要爆炸了。」……江婆娘无知,她不知道,在那年头,她能做到阿斗,就是很幸运了。精明的毛公显然也知道,他老婆不愿做阿斗,周也不愿做孔明,所以他才想到了十全十美的邓小平,而邓小平却只愿做周恩来,却更不愿做诸葛亮,已如上述。因此处于夹缝中的绝症老人毛主席,这时也是很可怜见的。 可是想不到,晴空霹雳,周恩来不久就发现了癌症,癌细胞迅速扩散,两年之内竟先毛而死。而毛的沈疴绝症,经数十位全国一级名医的抢救,竟然峰回路转,简直有康复之势。【按李书所述,至少毛同他夫人,由于缺乏现代医药常识,二人都是有如此信心的。】这一来,毛也就把他原先安排招抚邓小平的老计划,全部推翻了。在周死之前,毛主席已指示点名批邓;周死之后,邓小平顿失后台,再加上华国锋之崛起,和「四五天安门事变」之爆发,邓小平不但恢复了「反革命」的身分,甚至被权力陡增的江皇后直呼「汉奸」了。所幸毛对他余情未了,还是保留了他的「党籍」,以观后效。 华国锋崛起与四五事变 原来在周死之后,毛主席非得再找一位国务总理不可了。他老人家显然觉得江青一伙才疏气浮,在党内外树敌太多,让张春桥组阁可能引起党内老干部的一致杯葛,甚或发生动乱,乃在政治局内,没没无闻,绝少政敌的成员之间,找出了一个忠厚其表而不无机心得华国锋来。国锋山西交城人,时年五十五岁,小干部出身,教育无多。四○年代在山西入党,积劳递升至主席家乡的湘潭地委,和湖南省委书记。毛氏返乡时,以服务周到,为主席所赏识,文革期间,奉调入中央工作,并连选为第九、十两届中央委员,递升为政治局成员。周总理死后,乃被主席遴选为国务院代总理。并享有毛主席「你办事,我放心」,深具特殊荣誉的条谕。 毛主席是知人善任的,华国锋之接任总理,承命办事,不特毛主席放心,四人帮虽难免嫉忌,然也彻底放心。江青辈所戒惧者,周邓等久踞权力中枢之元老高干也。对此农村小吏出身之新总理,自信可以颐指气使之也。叶帅与陈云等老干部,对华也十分放心,因为华某忠厚老实,而经验不足,遇事兢兢业业,谨慎自守,中共中央苦于飞扬跋扈,而又诡计多端之领导者久矣。如今换换空气,亦是一剂难得之清凉散也。全国人民与党员,乃至如李志绥医师等的中下级干部,甚至海外久为革命斗争气氛所厌烦的华侨,也人心思治,亦为华某面带忠厚之个人形象所感召,而认为祖国中枢领导得人也。 华代总理主政中央,席未暇暖,使发生了震惊中外的「第一次天安门事变」,通称「四五事变」。这一事变发生于一九七六年四月五日,传统之清明节日也。清明节为我国民间固有的慎终追远、扫墓祭祖的重要节日。这天那人为党争所苦,而政治上逐渐觉悟的北京市民,有感于勤政爱民而又颇受委屈的,周恩来总理的甘棠遗爱,忽然自发地对周公扫起墓来。不幸的是,周氏火葬所遗骨灰,已遵其遗嘱,撒向天空,无墓可扫。市民乃以天安门广场申的烈士纪念碑为象征,而呈献大量花圈和感念诗词,以表达人民对周总理之怀念。一时人潮汹涌,市民闻风而至者,数十万人。而最可惊的却是大量悼念诗词,虽是一般顺囗溜之作,说不上是什么「诗词」,可是首首都辞带血泪,有的内容简直是赤裸裸的指骂「秦始皇」(毛泽东)和「白骨精」(江青),反对毛氏夫妇的意味十分明显而浓厚。最令市民和国际媒体震惊的,则是在场传抄和大声朗诵的激情青年,每至声嘶力竭,涕泪横流,引起万人响应。这种由人民自发的群众运动,显然是人民共和国建国以来,前所未有之事。若论规模,论情绪,纵在「五四」、「九一八」和「一二九」等,学生爱国运动的高潮期,亦不多见。这一下可把敏感的中南海吓坏了。中国共产党自五四运动时代建党以来,一直都是以组织和领导爱国群众运动,以反对当时卖国的反动政府为己任的。这一下忽然自己也做起群众爱国运动的对象来,其感受,自然非同小可。重病中的手主席闻讯震惊,四人帮就指鹿为马,嫁祸于人,说这计以毛主席为主要对象的「反革命群众运动」,是刚被罢官的邓小平暗中煽动的结果。毛氏乃迅速将此「四五事变」定性「反革命运动」,指示党和政府的领导人,加以镇压,并扩大「点名批邓」运动,通缉捉拿「现行反革命分子」,「汉奸」邓小平(「汉奸」一词是江青叫的),并真除华国锋国务总理,晋升中共中央第一副主席,留待中央委员会「追认」,以便华立刻发号施令,主持政府和党中央的日常事务。邓小平闻风远扬,四人帮捉拿不及,被邓兔脱,在华南四处躲藏,十分戏剧化。这显然也是毛公高抬贵手,「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的再版。小平才能「命大」不死的。 邓逃之后,中央诸老帅随之靠边站(朱德元帅于七月六日病死,当时有人怀疑是非正常死亡)。这一来,党中央就一鼻孔出气了,中华人民共和国也就变成以华国锋为首的四人帮,一派当权的天下了。 【笔者附注:邓小平当年如接受了毛主席托孤的招抚,华国锋现时的职位,显然就是邓小平应有的位置。关于「四五事变」的真实故事和性质,书缺有间,国内史家至今还争辩未已。一般相信,天安门广场上的群众是被四人帮的「民兵」,化装为群众,佯以意见不同,发生内斗,民兵乃使用木棒,殴击群众,死伤无数,群众终被驱散,云云。至于「天安门诗词」原文,上引「国史全鉴」便选载了数十首。见该书卷四,页五○四一-四六,原载「革命诗抄」。】 「你办事我放心」的另一面 在「四五事变」之后,四人帮是一派独尊了。但是所谓「四人帮」者,原是毛主席封给他夫人的。用个传统历史上的名词,便叫做「后党」。在人民政权这幕闹剧里,这个后党只有一个皇后,带三个黄门太监在兴风作浪。不像汉末的十常侍和明末的魏忠贤,自有他们自己的政治实力。人民政权中的「四人帮」是完全寄生在毛主席的卵翼之下的寄生虫。毛公如果人亡政息,他们也就必然的政息人亡了。他们本身并没有实际的力量,而在全党树敌。毛公一死,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呢?这一点,熟读古书的毛泽东,看得非常清楚。他知道他死后,如果没有太后接班,临朝称制,他自己可能要遭到鞭尸之厄。但是要太后临朝称制,则必需有重臣保驾,才能垂廉听政。没有重臣保驾,靠四人帮自己,一定会像林彪一样,全军覆没的。所以在此期间,毛公就一再警告江青:「不要搞小圈圈了。」「不要搞上海帮了。」后来又说:「不要搞四人帮了。」这便是「四人帮」一词的起源。这倒是毛的真心话。他知道,没有邓小平的保驾,江青这个「有野心」(这三字也是毛封给她的)的武则天,是断然不能临朝称制的。因此毛公就卯上了邓小平。这本是个最完美的设计,所以他老人家晚年对小平真极尽拉拢之能事。小平如真心保驾,则其它老帅,包括周恩来,都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可惜邓有个牛脾气,再加上一些老同志在一旁暗地摇头,邓氏就坚决的拒绝了主席的好意,真使毛公伤心欲绝也。 可是以上所说,只是毛公自觉他会死在周前的设计。想不到大出意外,周竟先他而死。周一死,元帅级的「老同志」阶层,也就是上列「对照表」里,同所领导的务实派,就显得群龙无首了。因此,以毛为首的极左派,这时所可虑者,反而只有一个邓小平了。因此毛派对邓小平不但不必再拉拢,反以除之为妙,这就是「四五事变」之后,毛氏一意点名批邓的政治背景了。杀之固佳,「由他去了」,多一个张国焘和王明,谅亦无大患也。在这项安全感之下,党中央就四人帮二派独大了。毛公自觉他这项新的安排,是真正可以「放心」了,所以他才写了个「最高指示」给华国锋,表示「你办事,我放心」。这确是他的真心话也。不过据当时北京的高层传闻,这组最高指示之中还有一句「密诏」,叫做「大事问江青」。这就是刘备在白帝城托孤时,对诸葛亮所说的话了:「可扶则扶之,不可扶,则取而代之。」孔明闻言,为之叩头流血。华国锋虽然没有叩头流血,但是毛泽东,这个老刘备,还是觉得「放心」也。因为华某自己也是他临时拔擢的,自己并无班底和实力。国锋如不靠紧四人帮,他自己也无法单独生存也。毛公显然自觉,他为身后事已布置得四平八稳了,他自己也就死可瞑目了。呜呼,毛泽东这个大枭雄,耍人家耍了一辈子,怎知他自己到死时,却被别人也耍了一番呢?历史已经证明,中南海的华国锋,并不是白帝城的诸葛亮。这位其貌浑浑,而内有机心的老华,的确是既无班底,又无实力,不向实力派投靠,就不能生存。但是毛氏生前,聪明一世,胡涂一时,他就未料到,他死后的实力派,并不在他老婆那一方呢。这样华某就要来个「陈桥兵变」了。历史发展之诡谲,能不令读史者感慨万千哉? 毛泽东死亡,遗孀被捕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这原是毛公晚年常讲的一句笑话。这年一九七六年他老人家也正是八四高龄。这一年在中国自然科学史上,也是不平凡的一年。是年三月八日,我国东北地区发生了五千年历史上所寡有的,特大的陨石雨,范围广及五百平方公里。最大的陨石,重至一七七○公斤,打破了世界纪录。同年七月二十八日,又发生了史所寡有的唐山大地震,死难者二十五万人。震惊了中国,也震惊了世界。这在中国传统线装史书上,都习惯地叫做「天意示警」。要死大人物,甚或要死天子。一般熟读线装史书的胆小皇帝,相信天命,都要为自己的荒诞行为下「罪己诏」,请求老天爸爸,恕其一死。据说熟读线装书的毛主席,也颇信此说。唐山大地震,近在北京市郊区。地霞发生时,中南海也颇感摇动。对重病之躯底毛主席的健康,也颇有影响。果然时未足两月,毛主席就在九月九日零时十分,随周缌理和朱德总司令之后,相偕撒手人寰了。毛公死后,时未迭月,以毛氏遗孀为首的四人帮,也就锒铛入狱了。可叹的是,抓他遗孀的,并不是他生前时时刻刻提防的以周恩来为首的老干部派,或务实派;动手抓人的却是他生前「你办事,我放心」的华国锋,和对他「最忠心」的黄门内官的头头,一向也是最反周防周的汪东兴。当时尚在靠边站的老帅叶剑英,最多只能算是个助手。这该是毛主席这个盖世大枭雄,生前所绝对没有想到的吧。 总之在太后垂帘化为泡影之后,中国历史上「第二次政治社会文化大转型」就迅速的进入另一个重要的阶段了。读者贤达如不惮烦,那我们就再慢慢的说下去吧。 二○○○年一月二十八日于北美洲 <!--/HTMLBUILERPAR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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