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颉之后何以鬼神夜哭?——哈金专辑代前言
赵毅衡
唯一荣获美国最重要的图书大奖“全国图书奖”和美国笔会“福克纳小说奖”的华裔作家哈金,9月19日和20日,将应邀前往新泽西州,举行关于写作和阅读的系列演讲(具体详情请见篇末信息)。多维陆续介绍对于哈金及其作品的各方评论。《今天》杂志发表“哈金专辑”,着名文学评论家赵毅衡为其撰写代前言,全文如下:
且问,仓颉造字,何以鬼神夜哭?
不得不哭。文字是中国文化的破坏性开端,这些不懂中文的鬼鬼神神从此都被拦在中国文化之外。此后,孔子才能壮起胆子建议:敬鬼神而远之。
这个开场,不是故作惊人之笔。下文可以看到,多少个千年过去,内外还是有别,鬼神还留在化外之境。
中文,中国文化之本。文化者,文而化之;文明者,文而明之;文坛者,文而谈之。颠来倒去,哪能离得开一个文字?
看一下历史上跃马中原的蛮夷之族,大半消失。人都说是中华文化了不起,征服被征服者。我看却是这些民族着了个致命的诱惑:使用了中文。拓跋建立北魏,改性“元”,拓跋就消失了;沙陀接受汉姓,做了几朝皇帝,也灰飞烟灭;康熙一改满制,弘扬中文,如今剩几个满人伶俜?
难道条条道路通中文,没有反向运动?降胡的李陵,迫嫁胡酋的文姬,就不说匈奴话?仕于北齐的颜之推,就报导当时汉士人让子孙学鲜卑语,可以服侍贵人。吾友朱学勤就一直感慨,中国历代“汉奸”之多,伪军之众,鲜有别的民族能比美。只是中国人会蛮舌者,不用蟹行字写“文学”:李陵致苏武,用的是五言三首;胡笳十八拍,唱的或是胡语,录下的却是中文;李白在中国文人中外语能力第一,醉草吓蛮书让高力士脱靴,而且写诗洋洋洒洒不暇思索,诗文中却难见西域借词,可见中文之风雨不透。于是千古一文,统统国粹。以上说的,很切题,因为关系到“中国文学”的定义。我这种当教师的,开学第一课,就给定义:吆喝什么卖什么。
我一向坚持,中国文学,不只是中国的文学,而是“文化中国”的文学。而文化中国的版图,就是使用中文的范围。因此,中国文学,就是“中文文学”,作者的国籍血统籍贯住处经历等等,一概是其次的事。这定义,干而脆之,不缠斗,不恋战。
偏偏一乾脆,就会面临挑战。首先,不用本国语言写作,是否就开除文化国籍了呢?不是,要看这个语言是否该民族的文化语言。
ArondhatiRoy是否印度作家?是。因为英语是印度的文化语言之一。WoleSoyinka是否尼日利亚作家?是。因为英语是尼日利亚的文化语言之一。
同例,韩素音不是中国作家,康拉德不是波兰作家,纳波可夫是半个美国作家,贝克特是半个法国作家。
反过来,日本朝鲜越南,现代之前,一直有用中文写作的文人雅士。他们写的是不是中国文学?不是,因为那时中文是这些民族的文化语言之一。
再反过来,如今用中文写作的韩国诗人许世旭,写的就是中国文学作品,不是韩国文学作品。因为现在中文已经不是韩国的文化语言。
林语堂是否中国作家?是,林语堂的中文作品是中国文学。不是,他的英语作品不是,因为英语不是文化中国的语言。我在去年一文中详细举例说明:林语堂漂亮的中文小品,完全无法翻译成英语,他的英语作品,译成中文,哪怕他自己译,也拗口得很,实在见不到妙处。这不是贬低林语堂,而是赞誉:无法翻译,是语言之至美。中英双美,林语堂千古一人。
如此翻来覆去说明,不只是本人当教师的陋习。《今天》的编者们,实际上也是按此原则在办事──《今天》作者散于全世界,读者读而弃之,或赞而惜之,没有几个人打听作者的国籍背景,因为并非至关重要。《今天》若干年前刊登英语作家闵安琪的作品,却是她的中文小说。既非翻译,就是堂而皇之的中国文学──只不过《今天》编辑都是艺术家,比我潇洒,不屑说个清楚而已。
话说到这里,也就够了。不料天下事不如意常八九。说到根本上,文学不只是文字。文学是作家个体经验的泄露,是他的生活感受带意图性的投射。据说到后现代,主体已经消解,恐怕只是在后批评家的阐释游戏里消解。我们经常见到的是主体遍体鳞伤,到写作中呕心沥血;或志得意满,衣锦还乡到文字里。
说主体,不是“我”站出来说话。我们现在有太多的自传,尤其是中国大陆人的自传。主体性如果没有在艺术创作中转化,只不过是直陈家事,那么只是口述记录而已。这些目前在欧美泛滥的中国人纪实文字,不在我们讨论之列。
因此,我们必须解答:如果一个作家写的是异国文字,表现的却是中国生活气质──不仅是题材,而且是整个文化经验──那么他的作品属于哪一国文学呢?我这里不是说的作家的出生原籍。出生于日本的石黑一雄(KazuoIshiguro),他的小说,例如他得布克奖的《长日徊光》(TheRemainsOfTheDay),以一个英国老仆看贵族生活,浸透了英国文化的精神,看不出什么日本“民族性”。
这样的例子,在东方民族作家中,极少。大部份东方作家的民族独特性,是作品魅力所在。民族性有两种:一是基因层次,家传所得;一是体验层次,经历所得。任何侨民作家都有此二者,往往以其一为主。新移民作家,我称为客居作家,他们与华裔作家的区别,在于“用”什么语言长大。虽然他们现在用来写作的语言相同,他们用来长大的语言不同,就自然留下语言所依存的文化印痕。在中文中长大的中国作家,比起在异国语中长大的中国作家,生活经验的中国民族品格,肯定浓厚一些。
简单化的归类:华裔作家,写的是居住国的少数民族文学。而客居作家。文化上并没有真正“归化”,他们的文字与经验品格,在作品中产生强烈张力,他们的创作,往往是用英语写的中国意识。
这个问题当然不能一刀切。我最喜爱的美国诗人之一,芝加哥诗人李力扬(LiYoungLee),就是出生在雅加达华人社会,印尼排华时移居美国。很难说他在什么文字中长大。
但是我们讨论的也不是一个抽象问题。我在旧金山湾区生活时,就明确感觉到华裔作家,与其他“亚裔”作家,颇为认同,因为同是黄皮肤,在美国社会中的种族感性,极为相似。不自报家门,分不出华裔越裔韩裔日裔,有个诗人告诉我她有八个血统,波兰名字。她自称亚裔,只是因为长得象东方人,“认同感”就是皮肤那么浅。这些作家,与客居的华人作家群,各是一个圈子,很少有交流──至少在八十年代是如此。语言虽通。文化背景不同,深交极难,无法成为一个或友或敌的圈子。那时我在编辑一本华裔英语诗选,我的闯入,使这批诗人觉得很奇怪。
其实,一读两批人的作品,此事一清二楚。理论把具体的感受抽象成公式,公式却不是共识。
因此,真正落在既是中国文学,又是异国文学的边界地带,出了中国海关,却还没有完全进入外国海关,正在文化的不定状态的云雾中盘旋的,是用异国语言写作的客居作家。我们或许可以称他们为“异语作家”。说到此,听起来似乎是文化上的无家可归,足以使作家精神分裂,实际却不一定:特殊的经验,语言的异位,很可能给艺术家更多的生机。多一道镣铐,或许跳出更新奇的舞步。
客居者文学,历史与华裔文学一样悠久。华裔作家的祖师母,是笔名水仙花(SuiSinFar)的EdithMaudeEaton(1965-1914),父英国人,母中国人。因为异肤色通婚,十九世纪英国人大惊小怪,不像现在“国际婚姻”让人觉得浪漫。于是举家移居美国,后转加拿大蒙特利尔。水仙花的英文很流畅,中文大概就母亲嘴里听来的几个词。作品有短篇集《春香夫人》(MrsSpringFragrance),并有自传《水仙花:半这个血统作家的生涯》。她的视野主要是有中国血统的女子在西方的处境,她强调母亲给她的中国文化精神之重要。在本世纪初年,可谓惊世骇俗。
客居文学的祖师母,来头就大了:上世纪二十年代,德龄公主(PrincessDerling)用英语写的的清宫秘典在西方大受欢迎。其父裕庚,曾历任驻日驻欧钦差大臣。裕庚及其子女帮助戈迪叶(JudithGautier)译成影响遍西方的中国诗选《玉书》(LeLivreDeJade),此事我曾在二十年前所作的《远游的诗神》(TheMuseFromCathay)一书中加以考证。德龄算是光绪帝远房表妹,据说本是选妃之列。光绪见而怜之,说“亏得没有嫁给我这倒霉皇帝”。
连慈熹太后都咸与维新时,选英法语纯熟的德龄作了宫廷女官。说纪实说虚构,第三人称与第一人称混用,反正满洲宫廷,事事新奇,又逢多事之秋,碰来碰去翻天大事。只要一一说来,就够让西人瞠目结舌。现在的客居作家,尤其是女作家,大半的书读来都象德龄公主转世,只是下凡了,不复精彩。现在记得德龄公主的人,很少了。只有像我这样嗜旧书者,看到她的书,还会苦恼地掂量口袋。
两个祖师母,创造了两种文学,还创造了两种叙述模式。华裔作家,经验中的中国,往往是草根性的:民间情趣,民俗遗风,民情故事。华裔文学重振旗鼓的路碑之作,汤婷婷1976年的《女战士》,副标题就是《在鬼神中长大的童年回忆》(MemoirOfAChildhoodAmongGhosts),一直到她最近的后现代式小说《孙行者》,也是从民间传说演化开去。谭恩美1989年轰动一时的《喜福会》,故事落在一群打麻将的唐人街妇女身上,第二本书就急着给灶王爷找婆娘。情节当然只是表象:从这群作家的主体特徵来看,他们有个文化的“依母脐带”,似乎这些作家,心里都有一个会讲故事的母亲。
我并不是暗示华裔作家出身卑微,相反,当今华裔作家,如任璧莲(GishJen),程美兰(LindaChingSledge)等,都有名校博士学位,而客居作家,成名前恐怕都洗过唐人街的盘子,等着成名的更多,至今在洗。
哪怕是男作家,例如曾经呼声很高的英国作家提摩西茅(TimothyMo),第一本小说《猴王》(MonkeyKing)写香港。其1982年成名作《酸甜》(SourSweet),对女性心理的拟摹,超出一般男作家的敏感。无怪乎美国作家雷祖威(DavidWongLouie)抱怨说:“我们好像不被看成是作家,而是人类学中的什么主题”。(转引自张慧媛:“新世代华裔作家大竞写”,《世界周刊》831期)。
我说“依母脐带”,还有一个佐证:华裔作家,往往弄不清他们究竟姓什么。杰出的纽约诗人JohnYau,我曾讨教他的中国名字,他(请人?)用毛笔写来二字:姚强。当然他既不名强,也不姓姚,应当姓邱,或尤。我不好意思纠正他。在我的译诗集《两条河的意图》中,用了他自己提供的名字。归根结底,他现在只是姓Yau,让邱或尤老先生安息吧。
其实,我把Mo译成“茅”,而非“毛”或“莫”,是猜测。找不到他本人印证。他最后的两本小说,1986年的《占有岛国》(AnInsularPossesion),写东印度公司鸦片战争前,占领香港的阴谋;1991年的《勇有余》(TheRedundancyOfCourage),以东帝汶的宗教冲突与屠杀为背景,场面宏大,题材沉重,突破了华裔作家的藩篱。三次布克奖提名而未得,殊为可惜。我个人认为他比同辈的石黑一雄出色,运气却远不如。两个人都想突破“民族性”局限:Mo走外线,走大气派路子,石黑走内线,做婉约派。他们的经验很有启发,不过当另文为之。
对主流出版社失望之余,1995年他自己登记一个“无桨之舟”出版社(PaddlelessPress),出版《在面包树大街烤黄爽》(BrownoutOnBreadfruitBoulevard),写欧美白人在菲律宾的行径,倍受批评家赞赏,却因无销售网而无法维持。TimothyMo原先供职于一家拳击杂志,四年前,放弃了文学生涯,离开英国。笔者百般打听,无法知其下落。看来,走出“人类学”范畴的华裔作家,是要付出代价的。
沿用同一个逻辑,客居作家应当抱怨:“我们好像不被看成是作家,而是政治学中的什么主题”。这批作家,主体特徵中,精英色彩很浓。我不是说德龄公主那样的显赫出身,而是作者的精神意识与社会归属。毕竟,中文之难,使中国社会一直是个文化分层严重的社会。
华裔小说突然兴盛,是从汤婷婷1976年的《女勇士》起。可以说,是六十年代以美国黑人为首的少数民族权利运动,唤醒了华裔精神。追溯远祖脉络,也是回顾。而客居文学的传统,却绵延不断,只要有中国文化人来西方,就会随身带来。
第一个中国英语诗人,1920年在美国出版《珠塔》(APagodaOfJewels)的诗人MoonKwan,看来是华裔青年,就学于落杉玑。我弄清中文名关文清后,依然无法寻找其踪迹。最近读电影史,才发现他后来回国主持上海联华三厂,三十年代在香港创立大观影片公司,是香港电影业鼻祖。鼎鼎大名,只是我没有想到隔行去找。
二十年代后期,出现华人英语作家蒋希曾(H?T?Tsiang),他曾任职于孙中山办公室,后来到美国攻读。国民党清党时,在美国被捕,经杜威等人营救出狱。虽然以酒吧打工谋生,他开始用英文写作,1931年的《中国红》(ChinaRed)一书开始其普罗小说家生涯。同时,他在纽约从事民众戏剧运动,三十年代后期从文坛消失。这次我有了经验,“跨学科研究”,到影剧人名录中去找。果然发现他在好来坞做演员终其一生。
紧接着出现的名字,就尽人皆知了,三十年代的林语堂名震一时;四十年代初写《花鼓歌》(FlowerDrumSong)的黎锦扬,是着名语言学家黎锦熙三兄弟之一;五十年代,在英国有蒋彝,在法国则有盛成,连张爱玲这样的中文大师都用英文写作;六十年代有韩素音的一系列小说,七十年代则是《自由中国》钦案犯聂华玲的《桑青与桃红》,后来成为驻华外交界女主人包珀漪(BetteBaoLord)的《春月》(SpringMoon)。由此雪球越滚越大,文革后,来了大陆留学生的西行大军,于是雪崩之势已成:我扳着指头算,从中国文化区来的客居者,众多诗人暂不数,用西文写作出版的小说家,已有几打之多。
如此宽广的锋面,击中目标是必然的,多次的,脱颖而出的将不会是一个两个。
客居作家的主体性中,文化“依父脐带”,难拆难解。他们的作品,对中国文化是直承式的──他们大都是用西文写中国故事。他们并不需要一个“会讲故事的母亲”作为文化遗产传递者,中国根深蒂固地长定在他们的体验世界里,完全不可能漠视。他们写到的中国,不可避免是政治性的,现代中国本来就是政治中国──中国的现代性,根本上说,是政治问题。我说的不是谁上台谁下台的权力政治,而是广义的政治,生活的公众性,也就是说,文化政治。
《今天》这次介绍的哈金与程抱一,他们的作品就是好例。本期有众多评家高手的分析,我就不插嘴了。不过我认为哈金写的不是离婚,他写的是中国人过份的忍耐;程抱一写的不是三角恋,而是理想主义的错位。这两部小说的悲怆旋律,靠中国文化政治史的背景音,才成为动人的主题。
德龄公主的书,不断谈到的是她的父亲:裕庚在中国危亡之秋,曾协助恭亲王主持最吃紧的军机处,历任最重要外交使节:中日开战时任驻日公使,拳乱杀教民时任驻欧钦差,被巴黎抗议的暴民追打。她能放着这些精彩场面不写,一味写闺中琐事?
这是最远的例子,再跟一个最近的例子:闵安琪以《红杜鹃》(RedAzalea)的强烈私人性开始她的写作生涯,第二部小说《Catherine》就沉入了中西文化冲突──现代中国最使人困惑的文化政治问题。最近她刚写完的近作,则是写二十世纪头号政治女人江青的一生,反过来点出了《红杜鹃》里的同性恋,在文化革命的背景上,的确是个政治行为。
我仔细查了几遍,实在找不到几个客居作家迷恋母亲讲的民间鬼神故事。可见,他们只是从仓颉与孔子跨出了半步,华裔作家则跨出了一整步,走出了边界。
今后,这两部份作家,不会再只闻标题名字,老死不相往来。客居者不可能永远写中国故事,ABC或BBC也不可能不走出母亲传奇。可以预见这两部份文学,在今后十年,将渐渐汇合成一个更壮观的文化现象。
回到本文开场:中国文学,是否即中文文学?我依然坚持作如此观。这是文化中国唯一的稳固立足点,也是中国文化发展的坚持点。
但是,文化中国不需要,也绝对不能要文化排他,面对“全球化”,中国并不一定要关门抵制。毕竟,今日并不是汉族中心的第一千年,也不是只能靠“以文化夷”的第二千年。中国现代性的一大特徵,就是中外文化在各个领域中的渗透融合。以中文为基础的中国文化,应当拥抱世界。这不仅是信心,这也是二十一世纪中国文化的唯一前行道路。外语客居文学,与华裔文学,并行努力,互依互补,中国文学终于推开了中文的自我封闭。
由此,地平线上冒出了中国文学的新边疆:中国人聪敏才智,用外语写作的能力,在这个边界区,已经繁花似锦,令人目不遐给。二千年后的蔡文姬,用胡语写十八拍,中国文化延伸到异国文字中。
夏志清先生最近着文,认为“要二十一世纪的中文文学迈进一步,超过二十世纪的成就真是难上加难,我对中国人在海外从事英文创作】却十分乐观”。这意思是,今后的中国文学没戏了,中国人用英文写作,才是希望所在。根据何在?“严肃文学的读者愈来愈少,作者同读者一样对中国的古老传统不感兴趣,国文的根蒂也愈来愈差”(见《明报月刊》2000年1期,24页)。
对此,笔者不敢苟同。夏先生的观察或许有道理,他的理解却很成问题。世界各地拥出的中文作品,一直在产生越来越出色的中国文学。近二十年的中文文学,与世界上任何文学比较,都并不逊色。
但是,笔者能够呼应夏先生的热情,他的乐观本身并不错:海外的中国作家,背景不同的中文作家,客居英文作家,华裔英文作家,正在共同创造一个新的文学奇迹。哈金,程抱一等人,是中国文化圈产生的新的文化英雄。
正由于此,我们编辑了《今天》这一期,献给客居的西语作家们:祝贺他们的成就,研究他们的艺术,阐说他们的特殊文化体验。因为,我们已经意识到,他们写的,是“某种意义上的”中国文学。
(《今天》2000年第三期哈金专辑代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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