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以目前所见的公开史料来判断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思想状态,常常会得不到整体的印象。比如我们常常听到的对于钱钟书的那些评价,就不能反映钱先生真实的内心世界,以为钱先生是一个世故的老人,是一个软弱的知识分子,只看见沉默的钱先生,而没有看见直言的钱先生。梁思成和谢冰心,过去在我的印象中,都是文弱书生,但后来看到了一些材料,感到梁先生不是那样简单的人,陈寅格也不是我所想象的那样,他们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特别是反右派前,都有非常精彩的言论。
陈寅格与《红楼梦》批判
1954年,由李希凡、蓝翎文章引出了对俞平伯《红楼梦研究》的批判。当时新华社一记者在关于这一情况的动态中曾认为,在中山大学,对关于《红楼梦》研究问题的讲座,抱着不满和抗拒态度的以老教授居多。他特别提到了:“历史系教授陈寅格说:‘人人都骂俞平伯,我不同意。过去你们都看过他的文章,并没有发言,今天你们都做了共产党的应声虫,正所谓一犬吠影,百犬吠声’。”陆健东在《陈寅格的最后二十年》中说:“一年后,这句话被校方解释为‘讽刺积极参加运动的那些人是共产党的应声虫’。”
梁思成谈知识分子改造
1957年夏天,《人民日报》记者叶迈访问了梁思成,想约请他给报社写一篇文章,谈谈他对当前一些问题的看法。梁思成答:“现在问题很多,等于没有问题了。知识分子的改造,党的领导等等,我根本没有在脑子里转。我也不知道自己改造得如何。党对科学的领导,我也只能说几句话:党是能领导的党,党可以从政治思想、计划等方面领导,但不要管得太具体了,如盖房子几根柱子也去问毛主席怎么行?过去北京市委在城市建设上就管得太具体了。所以,我要写文章,我倒愿意谈谈北京怎样建设,怎样规划,但不是从理论上谈,而是谈谈党怎样来领导。”
接着他说:“从5月20日到7月中旬每天都要有会议,说是整风工作两不误,其实把工作误得一塌糊涂,身体也不好,所以《文汇报》和《光明日报》找我写文章都没有答应,给你们,写他们会有意见,不过我早就想给《人民日报》写一篇文章,我可以试一试,能写成就给你们送去。”
冰心的心里话
1957年5月10日,《人民日报》记者林钢到老作家冰心家去访问。下面是谈到整风时,冰心对他讲的一些话。
冰心认为:“‘和风细雨’这个方针是英明的,可惜晚了。‘三反’‘五反’时为什么不提?‘肃反’时为什么不提?现在共产党整自己的党员了,强调‘和风细雨’了。”
冰心对“肃反”有很大的意见:“‘肃反’的时候,我不在国内。也许我来说些话较为公允。我听朋友们介绍了情况。那是近乎残酷的。多少老教授受到了伤害。我有些朋友,在敌伪时期、蒋介石统治时期,坐过牢,受过苦刑。从敌人的狱门出来,他们的腰板更硬了。‘肃反’运动中,他们无辜地挨了整。这一回却像是抽掉了脊梁骨似的,成了软体动物,再也直不起来了。学生们斗争他,朋友们见了不理他。最残酷的是,又要他活着,要他教课。不应该那样做。这太过火了。许多做法是违反宪法的。有些人自杀了。这不是平常的损失,这是我们队伍,向科学进军的队伍中少了几个人。没有人可以代替他们的工作。这种作法不合中国传统。国家丧失了元气,学术方面倒退了好几年。再不整风,那真将不堪设想。好的教授没有了,好的科学家没有了,好的医生、好的护士没有了。
钱钟书的言论
1956年1月14日至20日,中共中央召开了全国知识分子问题会议,周恩来在会上作了著名的《关于知识分子问题的报告》。为参加这次会议,高等教育部在一份关于北京大学的调查报告中,曾提到北京大学还有一部分反动教授,特别提到了钱钟书。报告说:“反动的:一般是政治历史复杂并一贯散布反动言论的。如文学研究所钱钟书……他说,‘粮食统购统销政策在乡下饿死了好多人,比日本人在时还不如’;当揭发胡风反革命集团第二批材料时,他说,‘胡风问题是宗派主义问题,他与周扬有矛盾,最后把胡风搞下去了’等等反动言论。”
上面这些知识分子的言论,都是当时作为了解知识分子思想动态的材料供高层参考的。这四个知识分子,后来并没有成为右派,这可能与他们所在的具体单位和个人的情况有关,如果以他们的言论而言,他们是逃不过1957年这一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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