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  钟兆云

    去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日本政府鹰派人物外务大臣麻生太郎竟然支持靖国神社博物馆谬论，说日本当年在亚洲发动的战争是“自卫”。本刊特刊载钟兆云的文章，看看当年王冷斋在国际法庭上是怎样让狡辩的日酋死个明白的
    “七七”事变头几天，在卢沟桥、宛平县直接对付日本侵略者的，是县长王冷斋（福州人）。他以坚守宛平孤城、谈判中针锋相对、不失气节而闻名全国。
    卢沟桥事变后，日本军国主义向中国发动全面侵略战争，在中国犯下罄竹难书的滔天罪行。抗战胜利后，日本右翼分子一直处心积虑地篡改卢沟桥事变的真相，意图把挑起全面侵华战争的责任从日本军国主义的罪恶肩头卸下，转嫁给中国人民。
    一九四六年一月十九日，根据盟军最高统帅、美国陆军五星上将麦克阿瑟签署并颁发的特别通告，美国、中国、英国、苏联等11国组成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并于五月三日在日本东京正式开庭，审判日本甲级战犯。史称东京审判，亦称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审判。
    东京审判的重头戏
    当时，远东军事法庭采用的是英美诉讼体系，证据采信要求缜密、严格。日本所有战犯在法庭上都声明自己无罪，其律师团在辩护中，对起诉书所提条条罪状，或诡辩狡赖，或横生枝节，以“缺乏足够证据”为由，为战犯辩解，寻机开脱。中国方面在审判初期因没有足够的人证、物证材料，陷于被动，处境不利，有苦难言，有冤难伸。当时任国民政府军政部次长的秦德纯到庭作证时，说日军“到处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竟被法庭斥为空洞无据，几乎被轰下证人台。
    首席检察官兼盟军总部国际检察局局长季南（美国司法部刑事局局长）看到中国检察官向哲浚带来的，除了战犯名单，没有更多证据，乃提醒中国同行：日本对中国的侵略犯罪，是整个东京审判中的重头戏，但没有足够的证据，会影响到最后的审判。经过点拨，中国检察官除了到盟军总部翻查封存的日本内阁和陆军省等几个部门十几年的档案，再就是由国内紧急调集人证和物证。王冷斋就是在这紧要关头，受命赶赴东京，他的使命是担任证人。
    王冷斋何许人也？他就是卢沟桥事变，和日本人愤然交手的宛平县长，作为当事人，日本人的残暴他历历在目。一九四七年九月接到通知，他二话不说就飞往东京。
    在东京，中国法官梅汝璈、检察官向哲浚，以及刚从国内飞抵东京援助、担任中国检察官首席顾问的著名法学博士倪征日奥告诉王冷斋：战争罪犯固然该杀，但法制时代只有经由正当的司法程序，以“看得见的正义”之手，竖起断头台，套上绞索，才能经得起历史追问，才能向世界表达真正的公理之胜。
    王冷斋和出席东京审判的中国代表决心拿出最有力的证据，向战争恶魔讨还血债，若不然，只有集体蹈海！  
    王冷斋誓为中国人民讨还血债
    王冷斋加入大审判，是诉讼的第二阶段。此阶段由被告辩护方面辩护，提出反证、对质。中方对主要被告及其所举证人进行戳穿反驳，令其证词不被法庭采信。
    东京审判是一场正义与邪恶的大较量。一九四七年九月二十五日，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审判日本前外相（曾任首相）广田弘毅，其主要罪恶之一是阴谋发动卢沟桥事变。当年参与事变的日本“驻屯军”参谋长桥本群、步兵旅团长河边正三、日军驻北平特务机关顾问兼冀察政务委员会军事顾问樱井德太郎，按商量好的阴谋，开始混淆黑白的诡辩，试图让自己和幕后指使的战争元凶广田弘毅等逃避法律严惩。
    桥本群率先大放厥词。他以卢沟桥事变时的日军前线部队参谋长身份，指天发誓：卢沟桥事变是中国第二十九军发动的，中国部队看到日军进行夜间军事演习，心感恐怖乃鸣枪射击，由此导致了这个不幸事件。
    审判程序按照美英法系的“对质制”进行。中国检察官向哲浚见桥本群把卢沟桥事件完全推到了二十九军头上，便宣布请中国证人出庭。
    粗壮墩实的桥本群以及台下日方人员见到王冷斋到来，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卢沟桥事变时，王冷斋是河北省第三行政区督察专员兼宛平县长，是最直接的目击证人，他以当事人身份，证明枪声来自宛平东方，而宛平城东门外正是日军演习地区，中方在那里根本没有驻军。在陈述事实真相后，王冷斋转而质问桥本群：卢沟桥事变分明是日军挑起，你身为日军前线参谋长心知肚明，为什么硬要推到二十九军身上？
    日本辩护团副团长清濑一郎见初战受挫，忙把第二证人河边正三推上证人席。这个9年前挑起卢沟桥事变的日本侵略军的步兵旅团长，仿效王冷斋，也以事件见证人的身份，一口咬定卢沟桥事变系由冯玉祥挑起。
    河边此言一出，全庭上下都感惊奇。法庭庭长卫勃（澳大利亚爵士）连连摇头，问他有何证据。河边信口雌黄地说：冯玉祥当时正处于反蒋（介石）失败后的失意之中，想利用华北局势紧张之机掌握实权，因而在卢沟桥制造事端，以图从中渔利。
    王冷斋见河边如此栽赃，怒不可遏，剑一般的目光直瞪对方：证人河边正三，我们在宛平打过交道，曾较量过几个回合，你还记得吗？
    见河边不敢抬头相看。王冷斋痛斥他指挥日军炮击宛平城，炸死炸伤众多无辜平民，并将专员公署等地轰毁，自己等人因早于几分钟前迁出才幸免遭难。
    河边百般抵赖，其辩护律师也奸诈地说：口说无凭，一切指控都需要证据调查。
    卫勃庭长问王冷斋：你有证据吗？王冷斋点点头，随即出示了几张历史照片。其中有被日军炮弹炸穿屋顶后的宛平县政府会客厅、他本人在宛平县政府遭日军炮击后在大门口的留影。
    人证物证俱在，罪行昭彰，河边正三狼狈不堪。其实，挑起卢沟桥事变的几个同伙的罪状和下场，他比谁都清楚：
    河边正三麾下第一联队联队长牟田口廉也大佐，亲手在卢沟桥点燃战火，由此获得天皇裕仁亲授的金鹰三级勋章，晋升少将（后晋中将），一九四四年在缅印边界被同盟军打得落花流水，所率十五军所剩无几。日军大本营解除其军职后，这个军国主义狂徒因羞怒而自杀。
    第一联队副联队长森田彻中佐，由于现场指挥宛平作战有功，获金鹰三级勋章，旋升大佐。一九三九年八月在中国东北边境与苏军作战中，所部全部战死，森田彻来不及“玉碎”就被苏军坦克碾成肉饼，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驻丰台的日军大队长一木清直少佐，因在卢沟桥事变中直接指挥开第一枪而越级晋升大佐，获天皇授予的金鹰三级勋章。一九四二年在中途岛海战中，其所率支队3,870人损失惨重，身负重伤的一木躺在潮湿的丛林里，眼睁睁看着美国海军陆战队的坦克张开血盆大口轧来……
    舌战凶魔，为中国共产党鸣不平
    看到河边正三灰溜溜走下证人席，日本战犯辩护团副团长清濑一郎不甘失败，拿出更毒的一招，他指使樱井德太郎走上证人席，指控中国共产党制造了卢沟桥事变。
    樱井的指控具有极大的煽动和欺骗性，顿使法庭为之哗然。西方一些反共人士认为此说可信，庭长卫勃要证人提供证据。
    特务出身的樱井早就编造好了伪证，煞有介事地说：中共挑起卢沟桥事变的第一个根据，是事变爆发的第二天，中共中央就发表了“为日军进攻卢沟桥通电”，如此激烈地主张实时对日开战，就是中共挑起卢沟桥事变的有力证据。
    王冷斋不容樱井胡说八道，严加驳斥。他声明自己并非共产党，但对中共一直站在反帝抗日斗争的最前列，在民族危急存亡关头，捐弃前嫌主动联蒋抗日，素怀敬意。他还当众吟诵自己当年赞颂中共抗日主张的诗句，吟毕，面向樱井，以辛辣的语气加以讽刺：中国的老百姓都知道中共号召国人团结御侮、抗日救国，你却把抗日先锋说成是卢沟桥事变的罪魁祸首，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离奇得可笑！
    王冷斋的话一经翻译，立时引起法庭人员的共鸣。但樱井的脸皮比当年宛平城的城墙还要厚三分，他不作辩解，而是无耻地拋出所谓的第二个根据：一九三七年七月十三日左右，中共指使清华大学学生在中日两军之间鸣放鞭炮，以扩大中日两军冲突，挑起争端。
    王冷斋和秦德纯以当事人身份否定此说，就在这时，一个戏剧性的场面出现了。一个日本人主动走上证人席，为中方做证人，他就是卢沟桥事变时在北平特务机关任少佐的茂川秀和。或许是良心发现，他指证，当年正是自己指使部下鸣放鞭炮，以扩大两军冲突的。茂川秀和的话很有杀伤力，顿时让樱井哑口无言。
    继茂川秀和之后，卢沟桥事变时正在北平的美国驻华武官也出庭作证，言：我认为七月的第一周，日军在宛平附近进行的夜间演习，是有意识的挑衅行为。……日军大部队从满洲向万里长城以南地区移动，是日军攻击宛平县城后20小时开始的。这一事实暗示，宛平事件是日本为发动对中国不宣而战的第二阶段战争进行了周密准备的行动。
    中国检察官证词要了法西斯元凶的命
    在法庭激烈而有力的对质中，拥有“充分辩护权力”的樱井再无他言，只是呼哧着喘气。王冷斋没有轻易放过这个作伪者，严词质问：事变发生时，我奉命与日方交涉，你也在场。日方以一名士兵失踪为由，要进宛平城搜查。我当时就说：夜间宛平城门已经关闭，日兵在城外演习，怎么能在城内失踪？就是纵有日兵失踪之事，也绝和我方无关，谁知是不是仿效当年南京日本领事藏本自行隐匿的故伎而企图做要挟的借口呢？当时双方派员联合调查，你樱井也是调查人员之一，岂知一到宛平，你们就自知理亏，最后不辞而别逃之夭夭。当时我怒发冲冠，愤而作诗一首。
    接着，王冷斋面向法庭的逾百人听众，一字一句念起了当年的诗作：
    消息传来待折冲，当时尚冀息狼烽。
    谁知一勺扬波起，故道夷兵忽失踪。
    请张为幻本无根，惯伎由来不足论。
    藏本当年原自匿，诘他松井欲无言。
    燃犀一照已分明，容忍都因在弭争。
    得寸翻教思进尺，更凭强力气开城。
    慷慨激昂吟罢，王冷斋手指樱井大声说：证人樱井德太郎，你也是当年卢沟桥事变的见证人，请你在法庭上讲几句真话！
    这时，樱井再也无力抗辩下去，只是喃喃自语“记不清了，记不清了”。
    随后，中国检察官向哲浚又向法庭提交了从日本外务省档案中发现的日本外相广田弘毅主张大举侵华的言论，以及日本内阁一致同意向中国派兵、灭亡中国的材料。它们除了证明广田弘毅是推行全面侵华战争的主谋之一，还揭露了日本军国主义发动卢沟桥事变的目的所在。
    东京审判历时两年多，堪称20世纪世界历史上规模最大、时间最长的国际大审判。东京审判虽然艰苦卓绝，但总算取得了令炎黄子孙较为满意的结果。一九四八年十一月十二日，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在历经四个阶段后，终于完成了宣判，日本首要战犯25人被判有罪，受到法律制裁，其中东条英机、土肥原贤二、广田弘毅、?垣征四郎、木村兵太郎、松井石根、武藤章7名法西斯元凶被判处绞刑。
    在东京审判期间，王冷斋作为中国证人，为揭发日本侵华罪行发挥了难以替代的作用。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王冷斋担任北京市文史馆第一任副馆长，还是中央文史馆馆员。一九六○年，王冷斋病逝于北京，享年69岁。围绕卢沟桥事变，他给历史留下了《卢沟桥事变始末记》、《七七事变的回忆》、《卢沟桥事变纪事诗》等著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