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阅读
作者:汪凌
我一直觉得,对读书人来说,有一块园地,定期地写写读书后的余味,是一件极适宜的事。因为人毕竟懒惰,如果没有一个由头在前面,只随性地读写,很多灵光一现的想法不见得会行诸文字。但是,有一个专栏(当然周期适当)在前面等着,于是,无形中催人努力,日积月累,可以读很多书,写许多字,然后,像伊人这样,书也一本一本出,比如这本《书城的罗生门》。在我以为,这样的状态,好极了。
《书城的罗生门》是上海一家报纸读书版“伊人说书”专栏的合集。我在北京,无缘看上海报纸,不过从这本书评集,除见识了伊人过眼的书籍和文字意蕴,也对沪上读书版的面目,稍有了解。后者,是做编辑的习惯呢。从这个背景出发,就能理解,伊人的书评,是在特定氛围中有所为的。是什么呢?“散漫自由”地阅读,“不求甚解”(“甚”指“过分”之意)地理解,会心会意之后摆出自家观点。又因为,报纸版面有限,所以,伊人的文字大都不长,一千多字,点到即止,读来也轻松。当然有些牵扯到当下的热点问题,伊人笔下就有些洋洋洒洒,不过这样的长文并不多。读罢,就对一般海上书界状况、读书人对社会和文化现象的关注点……有了大致的印象。
《书城的罗生门》分六辑。辑一多和外国人、外国书有关,如《项美丽在上海》、《写给书店的“情书”》、《莎翁也会老泪纵横》、《搞笑版“诺贝尔”》等等。伊人介绍书之外的讯息,告诉人们一本书面世的前因后果,尤其是作者的来历。其实读书,有机会了解一些背景,倒不是多余事,可以“知其所以然”呢。而且有些作者,经历坎坷曲折,其中的人生况味绝不下于笔底的春秋。比如《阅读莎士比亚》的著者兰姆姐弟。当时在英国,莎士比亚并不为年轻人所亲近,姐弟俩便起意用散文体,改写诗体的莎剧,200年后它也成了一部传世经典。姐弟俩的父亲是一位律师的佣人;律师任由佣人的两个小孩在自己的藏书室自由出入,姐姐带着弟弟伴着一屋子的好书成长起来了。不幸的是,姐姐后来得了间歇性精神病,平复的时候,姐弟俩一起编写莎剧故事;发病前夕,当姐姐感到了预兆,姐弟俩就手拉手哭着向疯人院走去……这些,都是伊人在他的书评中告诉我们的。
在辑二辑三,我注意到伊人对“记忆”、“遗忘”命题的关注。他阅读了老鬼《血与铁》、《母亲杨沫》,有感于老鬼“直笔不讳”对母亲“文革”事件的个人“记忆”,而直指社会大众、尤其某些名人对“文革”的回避和遗忘。他评说《南京大屠杀》、《战争——日本人记忆中的二战》、《丧钟为谁而鸣》以及胡兰成的《今生今世》,对中国文化界的某种“轻薄”风气,投以愤怒的抨击。
《南京大屠杀》原书名是《南京暴行:第二次世界大战被遗忘的大屠杀》。张纯如——这位华裔女性写作此书是源于一种深深的恐惧,“恐惧30万中国人被屠杀的历史可能会消失”。伊人慨叹,此书在美国甫一出版就上了畅销书榜,并印行数十万册;可在中国销路如何,从半年来寻觅不得的经验看,他说“真的不敢乐观”。然而汉奸胡兰成《今生今世》却在一些“文化名人”的吹捧下,一热再热,仿佛文章是可以和为人、品行这些大是非分开的。我极认同伊人的感慨,甚至觉得他的抨击太敦厚。这样的“遗忘”,是有罪的!
在《苍凉浦熙修》一文中,他讲述了自己理解中的前辈同行浦熙修。“文革”是一个人性极端异化的年代,除了人性自身的弱点,还源于环境的诱因——在巨大的压力下,在以“革命”和“正义”的名义下,一个普通知识分子表现出了软弱,事件之后良知复苏,由此背上沉重的包袱。伊人是悲悯的,他没有原谅软弱,也没有只把矛头对准个人,他试图将个人放在历史的具体场景中去理解……有时侯,温暖和宽容的批评也是需要的吧。然而,他在《马寅初“焚稿记”》中,又借一位老学者的话——历史常常出现人们不愿看到的局面,出现个人无力挽回的厄运,但并不是说个人可以由此而放弃他的责任——忏悔自己曾经的无知,提醒人们,“省察自身,是为了更深切地省察历史……‘集体失忆症’,是不能也不该再发生的。”
伊人的文字,于时事、往事和历史,都有独到见解和犀利针砭。比如《不只为汪曾祺可惜》等文中,他对眼下新编或戏说历史剧的火热颇不以为然,对其中和史实出入太大的地方多有指摘。在我看来,更重要的是,伊人在那些无所顾忌宣扬皇权意识的电视剧中,嗅出了对历史潮流的“反动”气息。
写书评没有定规,借他人文章抒自己胸中块垒,是其一;讲讲书外的边角碎料,引起人阅读的兴味,是其二;因为书中某事,正好和读过的其他书有契合或联系,于是牵引出其他联想,是其三……因此,不拘什么都可以作为书评的写作方式,它是一种非常随意的阅读随笔。伊人的书评,便是如此。
《书城的罗生门》 伊人著 上海远东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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