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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转帖]书虫爱听“私房话” [打印本页]

作者: 梅茗    时间: 2006-8-16 07:26     标题: [转帖]书虫爱听“私房话”

书虫爱听“私房话”


  我对爱书人向来抱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情,既关注他们藏书的内容,更关注他们成为书虫的过程。所以,我一直将《荛圃藏书题识》之类的淘书日记视作自己的枕边秘籍,因为这类文字大都本色天然、不拘形态,就像爱书人之间的私房话,津津乐道之处既带有一丝隐蔽、私密的性质,又能够看出作者个人的爱好与性情。在我看来,谢其章新近推出的淘书日记《搜书记》(山东画报出版社2006年7月)即应该划归于这类书籍之中。

  一直以来,我都以一名标准的书虫而自命,但读过《搜书记》,就自愧不如了——原以为自己买书够猛,谁知与谢其章一比,却是小巫见大巫。爱书,是一种生活方式,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谢其章个人的淘书历史,可以追溯到20多年前北京常见的平板车旧书摊时期,那时的谢其章虽然能够维持基本的生活水平,但并不宽裕。他频频出入于京城的各个旧书市之间,既为买书而举债,也因书价太高而望书兴叹。时而是“捡漏”的欣喜、时而是“冤大头”的自嘲,淘书的辛苦与快慰、欢乐与忧愁,充溢在他的字里行间。

  藏书与玩书一样,都是种娱乐,是属于爱书人特有的声色犬马。只不过玩书玩得好,同样能够玩出常人难以企及的境界。谢其章说:“壮士断腕为买书。”他还说:“望一轮明月,叹人生如寄,且留鸿爪写文章。”这既是一种超然物外的人生态度,也未尝不是一种潇洒快意的淘书豪情。谢其章之所以能够成为谢其章,也正是因为他心有归属,对书有着情系一生的癖好。清人张潮尝言:“人无癖不可与交。”我之所以喜欢谢其章的《搜书记》,也正是因为作者写出了自己的性情。(王淼)

 

 

 

富有魅力的历史解读

  很多年没有“读历史”,记忆中的历史教材或历史资料沉重、枯燥、琐碎,它们游走于那些奇奇怪怪的年份、地名、人名之间,时而从诗词曲赋的注释文字中探出脸来。

  我想,《国史十六讲》(中华书局2006年8月)之所以能让一些如我一类非历史专业的读者读下去,很大原因在于它生动的讲述历史的方式。据说樊树志先生在复旦大学开课时,曾经“三百人的梯形教室人满为患,坐在台阶上的、站在墙边的,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有笑声传出”。这对于一堂历史课来说,是罕见的。樊先生把他富有魅力的讲述带进了《国史十六讲》。信手翻书,随处可见这样的生动讲述:“影响最为深远的是‘制礼作乐’,就是令孔子顶礼膜拜、魂牵梦萦的礼乐文明……他对春秋时代的‘礼崩乐坏’极为不满,他的名言‘是可忍,孰不可忍也’,就是对‘礼崩乐坏’的怒吼。”在讲述“郑和下西洋”一节时,作者不仅用清晰的思路为读者理清了事件的来龙去脉,还情不自禁地感慨:“这位伟大的航海家,把他最崇敬最热爱的大海作为长眠之地。确实,他是大海之子,他是属于大海的。按照他的遗愿,带回南京的只有一双鞋子和一撮头发,葬在南京城外的坟墓里,供后人凭吊。”历史在散文般多情的叙述中向我们款款走来,直抵灵魂深处。

  像这样富有魅力的语言帮助我们亲近历史,从而成为进入历史的一个通道。

    (李少英)

 


作者: 周泽雄    时间: 2006-8-16 07:55

真名的大嘴蚊子兄若是有暇,也可以和我们聊聊此类“私房话”的。

“清人张潮尝言:“人无癖不可与交。””

——恐怕错了,应是张岱说的,张岱是明人。原话是这样的:“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痴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我十几年前写过一篇小文《深情与真气》,即可视对张岱高论的汇报提纲。


作者: 梅茗    时间: 2006-8-18 02:58

深情与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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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末散文大家张岱有一颇为自得的名言:“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痴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由于性喜交友的张岱本人即是位人间大癖大痴的收集者和拥有者,故其言外当有些许自诩在。张岱曾撰《自为墓志铭》,以一种卢梭式的气度,坦言“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此外,他在茶道上的造诣也当得起惊世骇俗的评语,藻鉴艺文、臧否人物俱属上乘,对妇女的三寸金莲犹有会心。
  人各有性,性靡不偏。钱钟书才高八斗,却迟至小学都对自己的鞋子不辨左右;棋盘前运筹帷幄、呼风唤雨的聂卫平棋圣也曾傻帽地与人大斗水饺,并终以九十六只的极限败下阵来;教子有方的革命导师马克思兴到之时常常乐意在女儿胯下做牛做马,任凭驱遣。至于弗洛伊德对区区讲师头衔的斤斤挂怀,以“道德立法者”自命的哲人康德,仅仅因为几个饥饿的水手偷吃了他几枚“心爱的法国蜜饯”就勃然大怒等,更是所在多有,毋庸见怪。窃以为,人不管出自上帝还是猿猴,造物主原不曾将全部厚爱遗赠人间。据说普罗米修斯是在其弟厄庇默透斯将一应敏捷、机智全慷慨地赠予动物之后,出于无奈,才用一根中空的吸管盗了点奥林匹斯山上的火种给人类,以免在兄弟面前输得太多。即以似乎为人类所独专的理性而言,也绝对谈不上是什么牢靠的东西,且不说理性永远受到情感、本能的掣肘而无法独往独来,自行其是,其本身也极易流于偏执、谵妄乃至崩溃。联想到尼采的晚境,则“上帝死了”究竟有多少思辩价值呢?

  尝闻人言,没有哭过长夜的人,不足以语人生。按此语系对失恋而发,失恋源于热恋。美国影片《爱德华大夫》中有一句台词:“女人在恋爱时,她的智力是最低下的。”事实上男子也不例外。爱情作为对情感的虔敬皈依,无疑也构成对理性的叛离,因此,张扬理性的人有理由否决爱情。然而,爱情之于人类就像月光、大海和果园一样,她往往烘焙出人生最高的痴迷,那种七情交杂、六欲横生、五体通泰、四肢木然、三围见削、双睛蓄水、一心如灯的心灵景观。我们不可能放逐爱情,而爱神无论中西都不是什么可敬可佩的人物,在西方是个整日拿着把弹弓逢人便射的浑小子,中国的爱神则老态龙钟,除了手上拿一根杨白劳似的红丝带,没听说有别的能耐。

  这样的人生即使不值得讴歌,至少配得上咂摸、回味。比如,与朋友红一次脸,与领导顶一回嘴,逃一次学,失一回恋,挨一顿打,蒙一遭冤,醉一场酒,失一次信……凡此种种,皆属不雅之举,然而人生若缺少这点胡椒,我们又如何掂量人间的可爱和生活的沉重?

  完美的人格不容窃取,握一缕深情如何?绝对的真理难能臻就,保一口真气如何?

 
大连日报>>>天天副刊


作者: 梅茗    时间: 2006-8-18 03:04

清.张潮<<幽梦影>>:“花不可以无蝶,山不可以无泉,水不可以无藻,乔木不可以无藤萝,人不可以无癖.”

幽 梦 影

(清)张潮

●幽梦影卷上


  读经宜冬,其神专也;读史宜夏,其时久也;读诸子宜秋,其致别也;读诸
集宜春,其机畅也。

  经传宜独坐读;史鉴宜与友共读。

  无善无恶是圣人;善多恶少是贤者;善少恶多是庸人;有恶无善是小人;有
善无恶是仙佛。

  天下有一人知己,可以不恨。不独人也,物亦有之。如菊以渊明为知己;梅
以和靖为知己;竹以子猷为知己;莲以濂溪为知己;桃以避秦人为知己;杏以董
奉为知己;石以米颠为知己;荔枝以太真为知己;茶以卢仝、陆羽为知己;香草
以灵均为知己;莼鲈以季鹰为知己;瓜以邵平为知己;鸡以宋宗为知己;鹅以右
军为知己;鼓以祢衡为知己;琵琶以明妃为知己……一与之订,千秋不移。若松
之于秦始;鹤之于卫懿;正所谓不可与作缘者也。

  为月忧云;书忧蠹;为花忧风雨;为才子佳人忧命薄;真是菩萨心肠。

  花不可以无蝶;山不可以无泉;石不可以无苔;水不可以无藻;乔木不可以无藤
萝;人不可以无癖。

  春听鸟声;夏听蝉声;秋听虫声;冬听雪声;白昼听棋声;月下听箫声;山中听松
风声;水际听内乃声;方不虚生此耳。若恶少斥辱;悍妻诟谇;真不若耳聋也。

  上元须酌豪友;端午须酌丽友;七夕须酌韵友;中秋须酌淡友;重九须酌逸友。

  鳞虫中金鱼;羽虫中紫燕;可云物类神仙,正如东方曼倩避世金马门,人不得而
害之。

  入世须学东方曼倩;出世须学佛印了元。

  赏花宜对佳人;醉月宜对韵人;映雪宜对高人。

  对渊博友,如读异书;对风雅友,如读名人诗文;对谨饬友,如读圣贤经传;对滑
稽友,如阅传奇小说。

  楷书须如文人;草书须如名将。行书介乎二者之间,如羊叔子缓带轻裘,正是佳
处。

  人须求可入诗;物须求可入画。

  少年人须有老成之识见;老成人须有少年之襟怀。

  春者天之本怀,秋者天之别调。

  昔人云:若无花、月、美人,不愿生此世界。予益一语云:若无翰、墨、棋、酒,
不必定作人身。

  愿作木而为樗;愿在草而为蓍;愿在鸟而为鸥;愿在兽而为鹿;愿在虫而为蝶;
愿在鱼而为鲲。

  古人以冬为三余。予谓当以夏为三余——晨起者,夜之余;夜坐者,昼之余;午
睡者,应酬人事之余。古人诗云"我爱夏日长。"洵不诬也。

  庄周梦为蝴蝶,庄周之幸也;蝴蝶梦为庄周,蝴蝶之不幸也。

  艺花可以邀蝶;垒石可以邀云;栽松可以邀风;贮水可以邀萍;筑台可以邀月;
种蕉可以邀雨;植柳可以邀蝉。

  景有言之极幽,而实萧索者,烟雨也;境有言之极雅,而实难堪者,贫病也;声有
言之极韵,而实粗鄙者,卖花声也。

  才子而富贵,定从福慧双修得来。

  新月恨其易沉,缺月恨其迟上。

  躬耕吾所不能,学灌园而已矣;樵薪吾所不能,学草而已矣。

  一恨书囊易蛀;二恨夏夜有蚊;三恨月台易漏;四恨菊叶多焦;五恨松多大蚁;
六恨竹多落叶;七恨桂荷易谢;八恨薜萝藏虺;九恨架花生刺;十恨河豚有毒。

  楼上看山;城头看雪;灯前看花;舟中看霞;月下看美人;另是一番情景。

  山之光;水之声;月之色;花之香;文人之韵致;美人之姿态;皆无可名状,无可
执着。真足以摄召魂梦,颠倒情思!

  假使梦能自主,虽千里无难命驾,可不羡长房之缩地;死者可以晤对,可不需少
君之招魂;五岳可以卧游,可不俟婚嫁之尽毕。

  以爱花之心爱美人,则领略自饶别趣;以爱美人之心爱花,则护惜倍有深情。

  美人之胜于花者,解语也;花之胜于美人者,生香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香而
取解语者也。

  窗内人于纸窗上作字,吾于窗外观之,极佳。

  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皆以阅历
之浅深,为所得之浅深耳。

  吾欲致书雨师:春雨,宜始于上元节后,至清明十日前之内,及谷雨节中;夏雨,
宜于每月上弦之前,及下弦之后;秋雨,宜于孟秋之上下二旬;至若三冬,正可不必
雨也。

  为浊富不若为清贫,以忧生不若以乐死。

  天下唯鬼最富,生前囊无一文,死后每饶楮镪;天下唯鬼最尊,生前或受欺凌,
死后必多跪拜。

  蝶为才子之化身,花乃美人之别号。

  因雪想高士;因花想美人;因酒想侠客;因月想好友;因山水想得意诗文。

  闻鹅声如在白门;闻橹声如在三吴;闻滩声如在浙江;闻羸马项下铃铎声,如在
长安道上。

  雨之为物,能令昼短;能令夜长。

  诗僧时复有之,若道士之能诗者,不啻空谷足音,何也?

  当为花中之萱草;毋为鸟中之杜鹃。

  女子自十四五岁至二十四五岁,此十年中,无论燕、秦、吴、越,其音大都娇
媚动人。一睹其貌,则美恶判然矣。耳闻不如目见,于此益信。

  寻乐境乃学仙,避苦趣乃学佛。佛家所谓极乐世界者,盖谓众苦之所不到也。

  富贵而劳悴,不若安闲之贫贱;贫贱而骄傲,不若谦恭之富贵。

  目不能自见;鼻不能自嗅;舌不能自舐;手不能自握,惟耳能自闻其声。

  目不能识字,其闷尤过于盲;手不能执管,其苦更甚于哑。

  并头联句,交颈论文,宫中应制,历使属国,皆极人间乐事。

  《水浒传》武松诘蒋门神云:"为何不姓李。"此语殊妙。盖姓实有佳有劣——
如华、如柳、如云、如苏、如乔,皆极风韵;若夫毛也、赖也、焦也、牛也,则皆
尘于目而棘于耳也。

  花之宜于目而复宜于鼻香,梅也、菊也、兰也、水仙也、珠兰也、莲也;止宜
于鼻者,橼也、桂也、瑞香也、*2子也、茉莉也、木香也、玫瑰也、腊梅也。余则
皆宜于目者也。花与叶俱可观者,秋海棠为最,荷次之。海棠、酴箝、虞美人、水仙,
又次之。叶胜于花者,止雁来红、美人蕉而已。花与叶俱不足观者紫薇也、辛夷也。

  高语山林者,辄不喜谈市朝事。审若此,则当并废史汉诸书而不读矣。盖诸书所
载者,皆古之市朝也。

  云之为物,或崔巍如山;或潋滟如水;或如人;或如兽;或如鸟毳;或如鱼鳞;故
天下万物皆可画,惟云不能画,世所画云亦强名耳。

  值太平世,生湖山郡,官长廉静,家道优裕,娶妇贤淑,生子聪慧。人生如此,可
云全福。

  养花胆瓶,其式之高低大小,须与花相称。而色之浅深浓淡,又须与花相反。

  春雨如恩诏;夏雨如赦书;秋雨如挽歌。

  十岁为神童;二十三十为才子;四十五十为名臣;六十为神仙,可谓全人矣。

  武人不苟战,是为武中之文;文人不迂腐,是为文中之武。

  文人讲武事,大都纸上谈兵;武将论文章,半属道听途说。

  斗方止三种可存:佳诗文一也;新题目二也;精款式三也。

  情必近于痴而始真;才必兼乎趣而始化。

  凡花色之娇媚者,多不甚香;瓣之千层者,多不结实。甚矣全才之难也。兼之者,
其惟莲乎。

  著得一部新书,便是千秋大业;注得一部古书,允为万世弘功。

  延名师,训子弟;入名山,习举业;丐名士,代捉刀,三者都无是处。

  积画以成字,积字以成句,积句以成篇,谓之文。文体日增,至八股而遂止。如古
文、如诗、如赋、如词、如曲、如说部、如传奇小说,皆自无而有。方其未有之时,
固不料后来之有此一体也。逮既有此一体之后,又若天造地设,为世所应有之物。然
自明以来,未见有创一体裁新人耳目者。遥计百年之后,必有其人,惜乎不及见耳。

  云映日而成霞,泉挂岩而成瀑。所托者异,而名亦因之。此友道之所以可贵也。

  大家之文,吾爱之、慕之,吾愿学之;名家之文,吾爱之、慕之,吾不敢学之。学
大家而不得,所谓刻鹄不成,尚类鹜也;学名家而不得,则是画虎不成。反类狗矣。

  由戒得定,由定得慧,勉强渐近自然;炼精化气,炼气化神,清虚有何渣滓。

  虽不善书,而笔砚不可不精;虽不业医,而验方不可不存;虽不工弈,而楸枰不
可不备。

  方外不必戒酒, 但须戒俗; 红裙不必通文, 但须得趣。

  梅边之石宜古;松下之石宜拙; 竹傍之石宜瘦; 盆内之石宜巧。

  律己宜带秋气;处世宜带春气。

  厌催租之败意,亟宜早早完粮;喜老衲之谈禅,难免常常布施。

  松下听琴;月下听箫;涧边听瀑布;山中听梵呗,觉耳中别有不同。

  月下谈禅,旨趣益远;月下说剑,肝胆益真;月下论诗,风致益幽;月下对美人,
情意益笃。

  有地上之山水,有画上之山水,有梦中之山水,有胸中之山水。地上者妙在丘
壑深邃;画上者妙在笔墨淋漓;梦中者妙在景象变幻;胸中者妙在位置自如。

  一日之计种蕉;一岁之计种竹;十年之计种柳;百年之计种松。

  春雨宜读书;夏雨宜弈棋;秋雨宜检藏;冬雨宜饮酒。

  诗文之体,得秋气为佳;词曲之体,得春气为佳。

  钞写之笔墨,不必过求其佳,若施之缣素,则不可不求其佳;诵读之书籍,不必
过求其备,若以供稽考,则不可不求其备;
  游历之山水,不必过求其妙,若因之卜居,则不可不求其妙。

  人非圣贤,安能无所不知。只知其一,惟恐不止其一,复求知其二者,上也;止知
其一,因人言,始知有其二者,次也;止知其一,人言有其二而莫之信者,又其次也;
止知其一,恶人言有其二者,斯下之下矣。

  藏书不难,能看为难;看书不难, 能读为难;读书不难,能用为难;能用不难,能
记为难。

  有工夫读书谓之福;有力量济人谓之福;有学问著述谓之福;无是非到耳谓之福;
有多闻直谅之友谓之福。

  人莫乐于闲,非无所事事之谓也。闲则能读书,闲则能游名胜,闲则能交益友,
闲则能饮酒,闲则能著书。天下之乐,孰大于是。

  文章是案头之山水,山水是地上之文章。

  《水浒传》是一部怒书;《西游记》是一部悟书;《金瓶梅》是一部哀书。

  读书最乐,若读史书,则喜少怒多,究之怒处亦乐处也。

  发前人未发之论,方是奇书;言妻子难言之情,乃为密友。

 


●幽梦影卷下


  风流自赏,只容花鸟趋陪;真率谁知,合受烟霞供养。

  万事可忘,难忘者名心一段;千般易淡,未淡者美酒三杯。

  芰荷可食而亦可衣,金石可器而亦可服。

  宜于耳复宜于目者,弹琴也,吹箫也。宜于耳不宜于目者,吹笙也,汜管也。

  看晓妆宜于傅粉之后。

  我不知我之前生当春秋之季,曾一识西施否;当典午之时,曾一看卫?否;当义
熙之世,曾一醉渊明否;当天宝之代,曾一睹太真否;当元丰之朝,曾一晤东坡否。千
古之上相思者,不止此数人,而此数人则其尤甚者,故姑举之以概其余也。

  花不可见其落,月不可见其沉,美人不可见其夭。

  种花须见其开,待月须见其满,著书须见其成,美人须见其畅适,方有实际。否
则皆为虚设。

  以松花为粮,以松实为香,以松枝为麈尾,以松阴为步障,以松涛为鼓吹。山居
得乔松百余章,真乃受用不尽。

  玩月之法:皎洁则宜仰观,朦胧则宜俯视。

  凡事不宜刻,若读书则不可不刻;凡事不宜贪,若买书则不可不贪;凡事不宜痴,
若行善则不可不痴。

  酒可好不可骂座,色可好不可伤生,财可好不可昧心,气可好不可越理。

  文名可以当科第,俭德可以当货财,清闲可以当寿考。

  不独诵其诗,读其书,是尚友古人,即观其字画,亦是尚友古人处。

  无益之施舍,莫过于斋僧;无益之诗文,莫过于祝寿。

  妾美不如妻贤,钱多不如境顺。

  创新庵不若修古庙,读生书不若温旧业。

  字与画同出一原。观六书始于象形,则可知已。

  忙人园亭,宜与住宅相连;闲人园亭,不妨与住宅相远。

  酒可以当茶,茶不可以当酒;诗可以当文,文不可以当诗;曲可以当词,词不可
以当曲;月可以当灯,灯不可以当月;笔可以当口,口不可以当笔;婢可以当奴,奴不
可以当婢。

  胸中小不平,可以酒消之;世间大不平,非剑不能消也。

  不得已而谀之者,宁以口,毋以笔;不可耐而骂之者,亦宁以口,毋以笔。

  多情者必好色,而好色者未必尽属多情;红颜者必薄命,而薄命者未必尽属红颜;
能诗者必好酒,而好酒者未必尽属能诗。

  梅令人高,兰令人幽,菊令人野,莲令人淡,春海棠令人艳,牡丹令人豪,蕉与竹
令人韵,秋海棠令人媚,松令人逸,桐令人清,柳令人感。

  物之能感人者,在天莫如月,在乐莫如琴,在动物莫如鸟,在植物莫如柳。

  涉猎虽曰无用,犹胜于不通古今;清高固然可嘉,莫流于不识时务。

  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
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吾无间然矣。

  蝇集人面,蚊嘬人肤,不知以人为何物。

  有山林隐逸之乐而不知享者,渔樵也,农圃也,缁黄也;有园亭姬妾之乐,而不
能享、不善享者,富商也、大僚也。

  黎举云:"欲令梅聘海棠,橙枨臣樱桃,以芥嫁笋,但时不同耳。"予谓物各有偶,
拟必于伦。今之嫁娶,殊觉未当。如梅之为物,品最清高;棠之为物,姿极妖艳。即使
同时,亦不可为夫妇。不若梅聘梨花,海棠嫁杏,橼臣佛手,荔枝臣樱桃,秋海棠嫁雁
来红,庶几相称耳。至若以芥嫁笋,笋如有知,必受河东狮子之累矣。

  五色有太过有不及,惟黑与白无太过。

  阅《水浒传》,至鲁达打镇关西,武松打虎,因思人生必有一桩快意事,方不枉
生一场。即不能有其事,亦须著得一种得意之书,庶几无憾耳。

  春风如酒,夏风如茗,秋风如烟,如姜芥。

  鸟声之最佳者,画眉第一,黄鹂、百舌次之。然黄鹂、百舌,世未有笼而畜之者,
其殆高士之俦,可闻而不可屈者耶。

  不治生产,其后必致累人;专务交游,其后必致累己。

  昔人云:妇人识字,多致诲淫。予谓此非识字之过也。盖识字则非无闻之人,其
淫也,人易得而知耳。

  善读书者无之而非书:山水亦书也,棋酒亦书也,花月亦书也;善游山水者,无
之而非山水,书史亦山水也,诗酒亦山水也, 花月亦山水也。

  园亭之妙,在邱壑布置,不在雕绘琐屑。往往见人家园子屋脊墙头,雕砖镂瓦,
非不穷极工巧,然未久即坏,坏后极难修葺,是何如朴素之为佳乎。

  清宵独坐,邀月言愁;良夜孤眠,呼蛩语恨。

  官声陋于舆论。豪右之口,与寒乞之口,俱不得其真;花案定于成心。艳媚之评,
与寝陋之评,概恐失其实。

  胸藏邱壑,城市不异山林;兴寄烟霞,阎浮有如蓬岛。

  多情者不以生死易心,好饮者不以寒暑改量,喜读书者不以忙闲作辍。

  蛛为蝶之敌国,驴为马之附庸。

  立品须法乎宋人之道学,涉世宜参以晋代之风流。

  古谓禽兽亦知人伦。予谓匪独禽兽也,即草木亦复有之。牡丹为王,芍药为相,
其君臣也;南山之乔 , 北山之梓 , 其父子也 ; 荆之闻分而枯 ,
  闻不分而活 , 其兄弟也 ; 莲之并蒂 , 其夫妇也 ; 兰之同心 , 其朋友也。
  豪杰易于圣贤,文人多于才子。

  牛与马,一仕而一隐也;鹿与豕,一仙而一凡也。

  古今至文,皆血泪所成。

  情之一字,所以维持世界;才之一字,所以粉饰乾坤。

  有青山方有绿水,水惟借色于山;有美酒便有佳诗,诗亦乞灵于酒。

  严君平以卜讲学者也;孙思邈以医讲学者也;诸葛武侯以出师讲学者也。

  镜不幸而遇嫫母;砚不幸而遇俗子;剑不幸而遇庸将;皆无可奈何之事。

  天下无书则已;有则必当读;无酒则已,有则必当饮;无名山则已,有则必当游;
无花月则已,有则必当赏玩;无才子佳人则已,有则必当爱慕怜惜。

  秋虫春鸟,尚能调声弄舌,时吐好音。我辈搦管拈毫,岂可甘作鸦鸣牛喘!

  媸颜陋质,不与镜为仇者,亦以镜为无知之死物耳。使镜而有知,必遭扑破矣。

  作文之法:意之曲折者,宜写之以显浅之词;理之显浅者,宜运之以曲折之笔;
题之熟者,参之以新奇之想;题之庸者,深之以关系之论。至于窘者舒之使长,缛者
删之使简,俚者文之使雅,闹者摄之使静,皆所谓裁制也。

  笋为蔬中尤物;荔枝为果中尤物;蟹为水族中尤物;酒为饮食中尤物;月为天文
中尤物;西湖为山水中尤物;词曲为文字中尤物。

  买得一本好花,犹且爱怜而护惜之,矧其为解语花乎?

  观手中便面,足以知其人之雅俗,足以识其人之交游。

  水为至污之所会归,火为至污之所不到。若变不洁而为至洁,则水火皆然。

  貌有丑而可观者,有虽不丑而不足观者;文有不通而可爱者,有虽通而极可厌者。
此未易与浅人道也。

  游玩山水,亦复有缘。苟机缘未至,则虽近在数十里之内,亦无暇到也。

  贫而无谄,富而无骄,古人之所贤也;贫而无骄,富而无谄,今人之所少也。足以
知世风之降矣。

  昔人欲以十年读书,十年游山,十年检藏。予谓检藏尽可不必十年,只二三载足
矣。若读书与游山,虽或相倍蓰,恐亦不足以偿所愿也。必也如黄九烟前辈之所云"
人生必三百岁",而后可乎。

  宁为小人之所骂,毋为君子之所鄙;宁为盲主司之所摈弃,毋为诸名宿之所不知。

  傲骨不可无,傲心不可有。无傲骨则近于鄙夫,有傲心不得为君子。

  蝉是虫中之夷齐,蜂为虫中之管晏。

  镜中之影,着色人物也;月下之影,写意人物也。镜中之影,钩边画也;月下之影,
没骨画也。月中山河之影,天文中地理也;水中星月之象,地理中天文也。

  能读无字之书,方可得惊人妙句;能会难通之解,方可参最上禅机。

  若无诗酒,则山水为具文;若无佳丽,则花月皆虚设。

  才子而美姿容,佳人而工著作,断不能永年者,匪独为造物之所忌。盖此种原不
独为一时之宝,乃古今万世之宝,故不欲久留人世取亵耳。

  闲人之砚固欲其佳,而忙人之砚尤不可不佳;娱情之妾固欲其美,而广嗣之妾
亦不可不美。

  才子遇才子,每有怜才之心;美人遇美人,必无惜美之意。我愿来世托生为绝代
佳人,一反其局而后快。

  予尝欲建一无遮大会,一祭历代才子,一祭历代佳人。俟遇有真正高僧,即当为
之。

  圣贤者,天地之替身。

  掷升官图,所重在德,所忌在赃。何一登仕版,辄与之相反耶?

  动物中有三教焉:蛟龙麟凤之属,近于儒者也;猿狐鹤鹿之属,近于仙者也;狮
子牯牛之属,近于释者也。植物中有三教焉;竹梧兰蕙之属,近于儒者也;蟠桃老桂
之属,近于仙者也;莲花葡萄之属,
  近于释者也。

  佛氏云:"日月在须弥山腰。"果尔则日月必是绕山横行而后可。苟有升有降,必
为山巅所碍矣。又云:"地上有阿耨达池,其水四出,流入诸印度。"又云:"地轮之下
为水轮,水轮之下为风轮,风轮之下为空轮。"余谓此皆喻言人身也:须弥山喻人首,
日月喻两目,池水四出喻血脉流通,地轮喻此身,水为便溺,风为泄气。此下则无物矣。

  予尝偶得句,亦殊可喜,惜无佳对,遂未成诗。其一为"枯叶带虫飞",其一为"乡
月大于城"。姑存之以俟异日。

  "空山无人,水流花开"二句,极琴心之妙境:"胜固欣然,败亦可喜\'二句,极手
谈之妙境:"帆随湘转,
  望衡九面"二句,极泛舟之妙境。"胡然而天,胡然而帝"二句,极美人之妙境。

  镜与水之影,所受者也;日与灯之影,所施者也,月之有影,则在天者为受而在
地者为施也。

  水之为声有四:有瀑布声,有流泉声,有滩声,有沟浍声;风之为声有三:有松涛
声,有秋草声,有波浪声;雨之为声有二:有梧蕉荷叶上声,有承檐溜筒中声。

  文人每好鄙薄富人,然于诗文之佳者,又往往以金玉珠玑锦绣誉之,则又何也?

  能闲世人之所忙者,方能忙世人之所闲。

  居城市中,当以画幅当山水,以盆景当苑囿,以书籍当友朋。

  邻居须得良朋始佳。若田夫樵子,仅能办五谷而测晴雨,久且数,未免生厌矣。
而友之中,又当以能诗为第一, 能谈次之,能画次之,能歌又次之,解觞政者又次之。

  玉兰,花中之伯夷也。葵,花中之伊尹也。莲,花中柳下惠也。鹤,鸟中之伯夷也。
鸡,鸟中之伊尹也。莺,鸟中之柳下惠也。

  无其罪而虚受恶名者,蠹鱼也; 有其罪而恒逃清议者,蜘蛛也。

  黑与白交,黑能污白,白不能掩黑;香与臭混,臭能胜香,香不能敌臭。此君子小
人相攻之大势也。

  耻之一字,所以治君子;痛之一字,所以治小人。

  镜不能自照,衡不能自权,剑不能自击。

  古人云:"诗必穷而后工"。盖穷则语多感慨,易于见长耳。若富贵中人,既不可
忧贫叹贱,所谈者不过风云月露而已,诗安得佳?苟思所变,计惟有出游一法,即以
所见之山川风土物产人情,或当疮痍兵燹之余,或值旱涝灾耸之后,无一不可寓之
诗中,借他人之穷愁,以供我之咏叹,则诗亦不必待穷而后工也。

  【完】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8-17 19:11:08编辑过]


作者: 周泽雄    时间: 2006-8-18 04:45

谢谢梅茗找出小文。那是我初学写作时的涂鸦之笔,见笑了。

更加谢谢梅茗找出张潮的原文。虽然,“人不可以无癖”与“人无癖不可与交”不是一回事,后者是明人张岱说的,作者的引用确有失误之处,但是,我的鲁莽也显而易见。按我上帖的口气,好像作者完全弄错了似的,其实呢,人家只是局部弄错。

惭愧,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张潮的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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