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其仁 (原载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2006年9月12日 星期二)
市场萧条或不景气,公司常常裁员自保,员工和工会甚至也同意减薪留职。这个现象不难理解,也说明所谓“工资刚性”仅在一定范围内才确有其事。不过,最近国内电力等国家垄断部门的“减薪”,是另外一个故事。
报道说,7月份后国家电网部署了减薪。根据记者在一些地方的采访,减薪幅度分别有10%、40%、甚至%的记录。“新闻眼”何在?当然不是这些不尽不实的数字。我的看法,经济增长如此强劲——不少人觉得“过热”——占垄断地位的大公司居然带头“减薪”,这才是不寻常的现象。给几位听过自己课的学员打电话,三头对案,知道“减薪”不但有风而且有雨,确有其事就是了。
也看了一些评论。主要的回应当然是叫好,不外“风暴”、“重拳”云云。见多不怪——这几年不少过眼烟云不也被冠以大名头,结果还不是不了了之?怀疑的意见不少,其中个人以为比较有水准的,是点到减薪只不过减基本工资而已,而当下的基本工资不过是收入的小部分。要是垄断减薪只减基本工资,值不回做秀的成本。
当然同意一种看法:打破垄断、开放竞争才是根本。道理是,行政垄断部门畸高的收入来自垄断市场的特权。这些垄断赚得多没关系,但不准别人冲进来分一杯羹,“利润平均化”趋势就无从谈起。杨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改行政垄断为市场开放才是正着。
是的,只要放松国有经济的垄断,扩大市场准入,现有行政垄断部门收入畸高状态想维持也维持不了。这方面,历史经验可靠。改革初期多少“高收入”的行当——如大宾馆的厨师和出租车司机——一旦市场开放,高收入自然就“变平”了。不过也许正因为市场开放改变收入分配的效果明显,进一步开放市场的阻力越来越大。不想违言,自中国加入世贸那一波市场开放之后,打破行政垄断的改革停顿久矣。
这就带出一个问题,在市场准入没有扩大——无论是因为技术条件不具备,“国家利益”不方便,还是既得利益集团不容许——的条件下,行政垄断部门要怎样减薪,才对改善收入分配状况有实质性的帮助?找不到上佳的答案。退而求其次的办法,我选择公开竞聘,也就是行政垄断部门(公司)普遍实行公开竞聘制,并在此基础上,决定薪酬的水平和变动。
不是空想出来的办法。以电力部门为例,报纸上说的“年薪十万的抄表员”有没有,我不知道。但把“各种好处”打包一起算下来,年收入几十万的高管确有其事,更离谱的“大老板”也确有其事。不过正是在这个大垄断部门,也有月入不过500元的农电工。我在浙江一个镇上与一位农电工交谈过,是一年一聘的,没有福利,月入比当地制造业工人的平均薪资要低,只是不需要在流水线上连续劳作。报道说,这样的农电工全国共60万。
农电工是市场上招聘来的,他们的收入受劳力市场供求竞争的作用,不可能高。这也是其他行政垄断部门普遍存在的现象,无论多么“肥”的单位,总有一些工作岗位——主要是苦活、脏活、累活,或危险程度高,或非常单调的工作——是按“市场化运作”的。值得录以备考的,是“一岗两制”,即完全相同的工作,不同身份的人做了得到截然不同的报酬。
“两制”仅在低层级岗位上发生,而越向高层级的岗位走,越是单一体制:关门运作,远离市场,永不公开!我的观察,随着时间的推移,原先有身份的工人逐步被消化,垄断部门的低层级工作机正趋于“市场化”,也就是全部由农电工、临时工等从事。那就是另外一个“两制”了:价格机制管用的低端工种,与价格机制不管用的高端岗位并存。大骂垄断部门收入畸高的朋友要注意了,不加区分地平头砍去,可能滥伤无辜。
要问的问题是:低端工作机会可以公开竞聘,高端工作机会为什么就不可以?讲法、讲理、讲情,好像没有哪一条是不准垄断部门高端工作机会实行公开竞聘的。“公营公司”搞得比家族公司还见不得光,怎样衡量也不是光彩的记录。可是环顾周遭,又看得见多少垄断部门的公开招聘通告?不是一点没有,而是太少、太少、太少。至于名义上招聘,实际上暗箱操作的事情,我从同学那里听到的投诉就不少。
不妨考虑从这里入手改革吧。不是说“减薪风暴”完全不中用,而是给定市场开放度不扩大的局限条件,垄断部门的减薪实在有不易处理的困难。减少了不管用,减多了——尤其是减了支撑这些部门生产率的那部分人的收入——对国民经济不利。因为垄断的一个基本含义就是“独家控制某种商品和服务的供应”,他们要不高兴好好干,服务减量降质,别人又不能替代供应,还不是国民经济倒霉?
公开竞聘就不同了。现在每年500万大学生毕业,好的工作机会一位难求。如果全国垄断部门所有新增低、中、高级机会全部公开竞聘,局面将如何?别的不说,公务员招考要1万来100万的傲人记录,应该维持不住的。
就算打个平手,招1个来1万个竞聘,就可以趁势减少垄断部门的超高收入了。在商言商,可学不得那套官场逻辑——天下应聘的士子差不多要挤破政府的大门,结果公务员还要加薪!经济逻辑说,只要应者如云,减薪就顺理成章。一般也不会有减过头的危险——即使减到招1个来100个,在位者也断不敢“拿糖”。这就是说,以公开竞聘为基础,减薪才有合理的依归,才不至于付出损害垄断部门生产率的过大代价。
结论简单,真想改善收入分配不公方面的严重问题,上策是扩大行政垄断部门的市场开放。有困难,一时做不到,不妨考虑中策,实行垄断公司所有工作岗位的公开竞聘。原则要清楚,凡不准民营的行业,一定要把工作机会向人民开放。做到这一点也不易,但或还有可为。否则就是下策,做做表面文章就拉到;甚至下下策,减薪不多,引发怠工不少,没得虚名,反遭实祸。
结论简单,真想改善收入分配不公方面的严重问题,上策是扩大行政垄断部门的市场开放。有困难,一时做不到,不妨考虑中策,实行垄断公司所有工作岗位的公开竞聘。原则要清楚,凡不准民营的行业,一定要把工作机会向人民开放。做到这一点也不易,但或还有可为。否则就是下策,做做表面文章就拉到;甚至下下策,减薪不多,引发怠工不少,没得虚名,反遭实祸。
——周先生以为,这个道理用得着他来告诉“领导”吗?
——周先生以为,这个道理用得着他来告诉“领导”吗?
他告诉你了,你是领导吗? 他还告诉我了,我不是领导. 呼吁公开竞聘总有产生一定作用的一面 何必风言风语呢.
回混沌兄:您误解我了。我猜测:领导不是不懂,而是不干——至于为什么不过,我不明白。
说白点,领导人胡温看不到“垄断”极不公正吗?我估计不是。但他们为何不解决垄断问题?混沌兄您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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