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成公十五年》中对“节”有这样的描述。“曹公子臧曰,前志有之,圣达节,次守节,下失节”。
这里的“达节”应该怎么理解?达到什么样的状态可能称为“达节”?
《管锥篇》中好像对这句话有独特的见解,泽雄兄是这方面的专家,能不能拨冗给解释一下?
最近作论文接触到这个内容。费解,故请教之。
迅弟儿兄:岂敢岂敢。
给你抄《管锥编》吧,正好有这方面内容:
按“达节”即昔语所谓“权”,今语所谓“坚持原则而灵活运用”也。……“权”乃吾国古伦理学中一要义,今世考论者似未拈出。《论语·子罕》:“可与立,未可与权”;皇侃义疏:“权者,反常而合于道者;王弼曰:‘权者道之变;变无常体,神而明之,存乎其人,不可豫设,尤至难者也’。”《庄子·秋水》:“北海若曰:‘知道者必达于理,知理者必明于权,明于权者,不以物害己。”
……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9-15 0:06:26编辑过]
谢谢泽雄兄的回答。我正是看了《管锥篇》的解释后因为还觉得不明白才向兄请教的啊。
《管锥篇》的解释反而使“达节”的概念更加抽象和暧昧起来。是不是因为原本“达节”就是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概念的原因?比如说,按照《管锥篇》的解释的话,到底是“达节”还是“失节”,两者之间甚至产生互动的可能性。根据判断者不同。所以我还疑问,根据《管锥篇》的解释,最终的判断者被预定为谁?好像同时也可以理解为当事者本人,这样就与注释本身的定义产生矛盾。
晕,按一下enter键本来是想换行,就被发出来。
接上帖。
而《左传》的原文将三节状态逐层并立,很明显是将“达节”视为“节”的最高状态。
还有没有别的朋友能帮助解释一下。尤其是儒生(希望不计前嫌------偶对儒学并没有太大的敌意哦)。[em07]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9-15 15:20:04编辑过]
支持一哈迅弟儿的钻研精神。
这是朱自清关于“圣达节”的解释:
气和节似乎原是两个各自独立的意念。《左传》上有“一鼓作气”的话,是说战斗的。后来所谓“士气”就是这个气,也就是“斗志”;这个“士”指的是武士。孟子提倡的“浩然之气”,似乎就是这个气的转变与扩充。他说“至大至刚”,说“养勇”,都是带有战斗性的。“浩然之气”是“集义所生”,“义”就是“有理”或“公道”。后来所谓“义气”,意思要狭隘些,可也算是“浩然之气”的分支。现在我们常说的“正义感”,虽然特别强调现实,似乎也还可以算是跟“浩然之气”联系着的。至于文天祥所歌咏的“正气”,更显然跟“浩然之气”一脉相承。不过在笔者看来两者却并不完全相同,文氏似乎在强调那消极的节。 节的意念也在先秦时代就有了,《左传》里有“圣达节,次守节,下失节”的话。古代注重礼乐,乐的精神是“和”,礼的精神是“节”。礼乐是贵族生活的手段,也可以说是目的。 他们要定等级,明分际,要有稳固的社会秩序,所以要“节”,但是他们要统治,要上统下,所以也要“和”。礼以“节”为主,可也得跟“和”配合着;乐以“和”为主,可也得跟“节”配合着。节跟和是相反相成的。明白了这个道理,我们可以说所谓“圣达节”等等的“节”,是从礼乐里引申出来成了行为的标准或做人的标准;而这个节其实也就是传统的“中道”。按说“和”也是中道,不同的是“和”重在合,“节”重在分;重在分所以重在不犯不乱,这就带上消极性了。 向来论气节的,大概总从东汉末年的党祸起头。那是所谓处士横议的时代。在野的士人纷纷的批评和攻击宦官们的贪污政治,中心似乎在太学。这些在野的士人虽然没有严密的组织,却已经在联合起来,并且博得了人民的同情。宦官们害怕了,于是乎逮捕拘禁那些领导人。这就是所谓“党锢”或“钩党”,“钩”是“钩连”的意思。从这两个名称上可以见出这是一种群众的力量。那时逃亡的党人,家家愿意收容着,所谓“望门投止”,也可以见出人民的态度,这种党人,大家尊为气节之士。气是敢作敢为,节是有所不为——有所不为也就是不合作。这敢作敢为是以集体的力量为基础的,跟孟子的“浩然之气”与世俗所谓“义气”只注重领导者的个人不一样。后来宋朝几千太学生请愿罢免奸臣,以及明朝东林党的攻击宦官,都是集体运动,也都是气节的表现。 但是这种表现里似乎积极的“气”更重于消极的“节”。
我的理解是这样的:节既可解释为“礼”的核心思想,即等级观念的概念化,又可理解为中国古代士文化崇尚的操守或自觉的行为准则。在这段话里,我觉得可以理解为于前者,不符礼之节;于后者,不符气之节。根据《成公十五年》所纪本事,可以理解为“诸侯将 见子臧于王而立之”、“子臧辞曰”的理由,即达节,具体似可解释为圣人是通达、知晓、以身作则地体现节的人——“诸侯执曹伯”而拥立自己为王,曹公子认为非圣人所应为之节,所以说:“为君非吾节也。虽不能圣,敢失守乎。”于是逃走了。
以上浅见,不揣陋昧,供批评。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9-15 18:14:49编辑过]
我还以为迅弟儿手头没有《管锥编》呢,所以特地代劳一下。误会误会。
我对这类古文献从来就没有发言权的,读的都不多,遑论研究。从平平和九命星大姐的帖子里,俺也颇受启发。
钱钟书的意见,肯定与朱自清先生所论不同,否则,他也不会如此自负地说“今世考论者似未拈出”了,那意思是,它将此视为自己的一个发现或发明。我的感想是:如“节”这类中国特有的概念,大多存在内涵不清,难以准确界定的弊端,常常我们只能根据它在不同场合出现的种种情况,加以融会贯通。查《春秋左传注疏》,对“节”的解释是:“节,犹分也,人生天地之间,性命各有其分,圣人达于天命,识己知分。”这意见,可意会处,超过可理解处。钱钟书的看法,似缘此而来,并把它上升为“达权”。“权”与“变”,同又不同,权变一词,有时可以连用,有时,我们又觉得“变”是“权”的前提或条件,只有善于因“节”而“变”,才能算“达节”或“达权”。参照平平的意见,世上的事,就原则而言,当然得循“经”而行,但世事不可能处处都有经可依有法可循,不宜墨守。怎么办呢?高明之士就得通“权变”。这个“节”字,暗含着对规矩、方圆的合理变通,而何谓合理,本身是没有标准答案的。惟其如此,方能见出“神”处。我想,孔明自称年七十方能“从心所欲不逾矩”,大概就是“达节”的意思。而在此之前,难免也会惴惴于达与不达之间。
这个“权”字,最初也许有圣洁之意,表明一种神而明之的自然之理。但此道过于高妙,后在“次者”“下者”的实际运用中,可能就变味了。比方说“事急从权”,已经预设了“从权”的前提,在理该依“经”行事或有法可依的情况下,是不能从权的。只有“事急”之时(“事急”应该也包括事情的发展出人意料,虽然字面上无此意),方可从权。但弄到后来,“节”或“权”似乎被人单独拿出,作为一种主动的手段了。类似权术、权诈、权谋、权奸之类词语的出笼,大概和这个有关系。
我瞎猜,“节”是一个做人做事的模糊地带,具有极大的因人而异的空间。做得好,那是圣人,做得不好,就成奸雄或小人了。现代法律的一大作用,也许是尽量压榨这个模糊地带,不给“权变”以太大的运行空间。“节”也许是一种做人做事的美好分寸,我过去也曾放过大言,说,人际间的学问,悉在分寸二字上。
胡乱放言,“权”充聊天。
杜预注“圣达节”:圣人应天命,不拘常理。
孔颖达疏:节,犹分也,人生天地之间,性命各有其分。圣人达于天命,识己知分,若以历数在己,则当奉承灵命,不复拘君臣之交、上下之礼。
泽雄猜钱钟书的观点由此而来,是合理的。从子臧说话的语境看,他兄弟杀太子自立,为诸侯所执,是失节;而诸侯欲立子臧,子臧“自知己分不合高位,得而不取,与而不受”,是守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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