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闲书话』细节也很重要

作者：马汉三 提交日期：2006-9-5 11:15:00

现在许多“正说”的“历史大片”，有时候确有振聋发聩的效果。如某电视剧著名的主题歌《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听者或血脉偾张或泄火通淋，总不会全无感觉，这就是成功了；但也常有些奇怪的错误，使人疑心编导们是否成心“恶搞”。比如看到著名瑞士演员斯琴高娃——据说这是一项新规定，演员必须注明国籍，不知是意在表现与国际接轨世界大同，抑恶心人整人之恶搞一种——开口闭口“我孝庄”如何如何，有点历史知识的观者立刻会产生不适感，盖布木布泰女士即使生前就知道将来谥号是“孝庄仁宣诚宪恭懿至德纯徽翊天启圣文皇后”，也断不会有这说法。又见张国立先生饰演的皇帝痛斥 “哀哀诸公” 昏庸误国，闻者无不大笑绝倒。按演员不知道唐诗“衮衮诸公登台省”、“香烟欲傍衮龙浮”，又看到那班假大臣假装的痛心疾首孤哀子状产生联想，于是忘记“可疑字样读半边”的原则，尚情有可恕，但片头领衔的许多历史文学顾问海内文豪都到哪里去了？又有次看专家说《百家姓》源流，一鹤发童颜有道学者突然说起了“李存冒”，定神细听，原来他老人家说的是后唐庄宗李存勖，这回的说法虽然符合原则，却使我高山仰止的感情大受伤害。有趣的是，同为节目嘉宾的徐先生是著名学者和京剧研究专家，理当知道“李天下”的典故，却在一旁神定气闲笑的甜蜜蜜。我想，既然不是实况演播，即使现场有许多听众，当时指出虽有些小尴尬，也比节目就这样播出的好。真不知他是何肺腑。
　　
　　再说说作家。唐德刚先生的《晚清七十年》，想必许多人都读过。以我的看法，这本书对七十年间历史的叙述与见解，虽与国内“主流”历史学界的标准说法不合，但在基本事实与立场上，大致还是不错的。至于写作风格，已经不是春秋笔法而是谐谑恣肆，将其间发生的所有大事件如太平天国、义和团等等，一律与后来的革命历史对照比附，极尽嘲讽讥笑之能事，可能会引起一些人的不满。这些都不讨论，只说说书中出现的几个明显错误。
　　
　　书中第五章《解剖康有为》中有一节“二十年老童生的辛酸”，说康子16岁搞了个秀才头衔，19岁开始参加乡试，13年间“康童生六考六败”直到中举，由此可见唐先生对科举制度知识不足。按科举时代所谓“童生”指应入学考试者，凡县试、府试、院试三捷，即为“生员”（亦称秀才），有资格参加乡试不再是童生。所以，说他二十年老秀才辛酸尚可，“老童生”之酸，则不知从何而来。
　　
　　第七章《同盟会是个革命大拼盘》中，说汪精卫是广州秀才中的“案首”（即第一名，也是“三元及第”中的第一“元”，这又是胡说。所谓“三元及第”，是指科举考试连中三元——乡试解元、会试会元、殿试状元，没院考什么事。
　　
　　第二章《列强刺激.太后玩火.端王窃政.群运出轨》中，说西太后身边的“四人帮”——四位“载”字辈宗室亲贵，一位亲王、两位郡王，最不济的载澜也“官拜‘辅国公’”，由此议论道：“在那‘公侯伯子男’五等勋爵里”，曾国藩不过封侯，李鸿章生前不过伯爵，刘铭传只是男爵，四人帮身为王、公，其权力地位，岂在话下？殊不知这个比较，其实不着四六。按清朝宗室亲贵爵位从和硕亲王至奉恩将军为十二等，而世爵制度从一等公至恩骑尉为九级二十七等，本不是一个系列，前者nothing to do with“公侯伯子男”，因此没有比较的基础。曾李刘辈即使挣掉了命，也断无可能混成宗室，盖按照李敖柏杨的说法，那是生殖器之功，非人力所及也。
　　
　　术业有专攻，即使是本行，也不可能不出错。问题在于，这些错误并非发生在必要的讲述中，而是发挥太过又不稍加考证，以至弄到连我这样非专业人士也看出问题，由此可能对文章其它部分产生疑问，实在不值得。我想，这类问题对于一个严肃的历史学者，应该引起注意才好。

细节真实的历史片往往就失去了观众。

过去有一部《孔子》的电视剧，力求细节逼真，老孔的衣服毛毛糙糙，居室一个窗洞透光，到处黑乎乎，土路、土房、木头轱辘大车，镜头里灰黄一片。一开口大都子乎者也，吓跑了几乎所有的观众，收视率惨不忍睹。

我觉讲古代故事的大众娱乐节目是无法按照历史细节来拍摄的（近现代的应当而且必须），一是难度太大，二是观众无法欣赏。

记得过去在大学里看过一些英、德、法等国家的中学历史教学片，请演员扮演，搭全堂布景，介绍中世纪农庄的一天，城市的集市，骑士的训练等等主题，一切细节力求真实，这样学习后学生对于古代社会有了直观的印象，不会被大众娱乐工具所迷惑。

挑唐德刚的挑，应该。一个不懂得尊重细节的人，不应获得学者荣誉。

至于电视节目，大可不妨走过路过就错过。普通观众也能看出来的大笑话，现场的哄笑声已经给了编导演最大的难堪，无需再用文字追踏一脚；如果普通观众原本看不出来或不甚介意的，不妨一笑了之。那本来就是娱乐节目。细节的真实，不如细节的有趣来得重要。

对历史学家，细节是生命；对影视界，细节是谑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