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转帖]那年那月那些儿事 [长篇纪实连载] [打印本页]
作者: 老木匠 时间: 2006-11-23 20:03 标题: [转帖]那年那月那些儿事 [长篇纪实连载]
[原创]那年那月那些儿事 [长篇纪实连载]
文章提交者:文革往事 加帖在 猫眼看人 【凯迪网络】 http://www.kdnet.net
一、很早以前的事儿
老辈人说,当年朱洪武大战陈友谅,血洗湖南,致使湘人锐减。战争结束后,湖广填四川,江西填湖南,故尔我们祖上是从江西迁移来的,至今称赣人为江西老表。
湘江从湘粤交界的十万大山蜿延流来,流经湘南的一段,称为潇水。潇水不但河面宽阔,而且水流湍急,每年五、六月份,往往天降暴雨,洪水泛滥。好在地势起伏,几天后,浑水退去,留下淤泥,养了鱼儿肥了稻,在人口还不是很稠密的年代,这里堪称鱼米之乡。
祁山发源的白河,是潇水的支流。远古的时候,白河水汹涌而下,碰到横亘的大山,虽然仍痴心难改,年复一年,将大山冲得原形毕露,留下矗立的悬崖峭壁,但河水以软碰硬,也便有了妥协,慢慢掉转方向,朝阻档力量弱小的下游流去。
日积月累,白河与大山激烈冲撞的结果,形成了极度适宜人类居住的地理环境;这里冲击成大片陆地的地块叫町,也就是小平原,方圆五、六里的样子;河水硬碰大山的拐弯处叫潭,柳宗元写的小石潭,就是这样的河流拐弯的深水处,这可是鱼鳘混居的好地方,每到秋末水浅时,光屁股的大孩子泵到水里,脚踩手摸,便可以捉到肥硕的草鱼鲤鱼或笨拙的甲鱼,那是十几岁的孩子们戏水摸虾昀人间天堂。
江西填湖南的时候,这里山高林密,虎狼出没,水阔潭深,鱼虾成群。
我的祖辈就繁衍生息在这样的一片土地上。这里是祁山白河的新桥头町、常登笫村。
不喜欢常登笫村的人叫它 “ 床脚底 ” 村,为什么有人不喜欢它呢?因为从江西迁来的时候,邻村和它一样,大家都是种田的移民,都一样耕田为生,脸朝黄土背朝天,突然间 “ 床脚底” 村稍微就 富起些来了,邻村人心里就不平衡,凭什么呀,于是就想出这样一个谐音词来贬它,贬它为“床脚底下的村” ,你说有什么好。 好在这个村的人也不在乎,小平同志说“不争论”, 原来几百年前这里的人早就在这样实践了。
很早的时候就说“床脚底”富起来了也不确切,现在的说法顶多叫脱贫,因为土改划成份的时候,村里五、六十户人家,没有一户大地主,象我们家十几亩水田算好的了,也就划个小地主,这样的小地主全村也只有四户,占人口的百分之七、八,富农一户,占百分之一点五,主要是中农户多,大概占到百分之六十,如果晚十年再土改,中农户会上升到百分之八十,真所谓共同步入中产阶级的社会了。
同时从江西迁移过来的,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一样,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后来慢慢就变了,变得有穷有富了,当然也没有两极分化,只是慢慢有些差别化了而已,远没有所谓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矛盾是有的,这也不算什么,按乡下人说的,牙齿舌头还打架呢。
不争论确实是个好东西,这个“床脚底” 村的人 ,天性不与外人争虚名,而是从勤奋耕耘做起,从想尽办法送子弟读书做起。关于这一点,我的祖母就有了一点了不起,祖母中年[三十岁]丧夫,一字不识,省吃俭用加不惜出卖祖田,把大儿子送上大学,二儿子送上中专[军干校]。
我们村从父亲一九四七年考上中山大学的第一个大学生算起、送子女读书蔚然成风,至二000年的半个世纪里,全村的后裔先后走出了一个硕士生,一个公费留英生[我的表外甥、我苦难姑毋的外甥] 、二十余个大学生,和几十个中专生;建国后,做到县团级官员的有好几人,工程师、医师数人。这些人离土又离乡,足迹遍及天南海北,乃至全世界:
我的在乡下的叔伯兄弟也很早依托传统的草席编织业,上世纪末整体实现了由农业向工业的全面的转型和变迁。常登笫村是全国著名的草席之乡,产品销往五大洲四大洋,声名远播。
穷了富了,爱了恨了,生了灭了,我和我们家、我们这个村子,我们这块祁山白河土地上的父老乡亲,伴随着国家民族的命运,经历了不尽的苦难,也享有了无尚的欢乐,一滴水珠反映太阳,于是,我就想,不如把那些年那些月那些儿事写下来,看看能不能帮助更年轻的人们认识过去,以更好的走向未来。
全是些琐碎儿事。
作者: 老木匠 时间: 2006-11-23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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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那一年的“寅葬卯发”
常登第村从江西移民过来的时候,是个佃农村,是附近德兴堂的佃户。德兴堂是新桥头町的大户人家,做过官[县府],出过读大书的人,有国民党,也有共产党。
清朝末年时候,常登笫的佃农李太爷爷八十岁劳苦一生,寿终就寝,四个儿子请地仙选坟地,选在了三里以外的虎形山。
算起来,李太爷爷该是我的上朔约第八代的祖宗。
若干年以后,本人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下乡务农,每年春秋两季被生产队派工挑石灰,是必须要经过这个地方的,那时候正是文化革命,这个老祖宗的坟地,已经不太被后人提起了,因为它给后人带来过财富,也由财富而擢陷过苦难。后面这句话不恭,请老祖宗万分谅解,其实那苦难与老祖宗不干,何况苦难也真的是难得的人生财富。
地仙选的这块坟地名为:“寅葬卯发” 。地仙说:太爷爷这块地了不得,不得了,福人葬福地,人死地开花,看来你们老祖宗积了德,该你们后人享福了!
四个儿子赶紧求解;
地仙说;寅,时近黎明也,天色朦胧;卯,见亮不亮,即将大亮也,中间只隔一个时辰,一个小时。 一小时前太爷爷棺木下葬,一小时后你们家将要行大运、发大财、势不可挡呀,贺喜恭喜了。
儿子们自然大喜过望,连忙求地仙予以明示。
地仙双手合十,如灵如幻说;天机不可泄露,阿弥陀佛,便起身飘然而去。
在乡下务农的时候,也不觉得这座山形似老虎,只是大跃进炼钢铁,许多的山都砍光了,唯有这座山上的树未砍,当时有点存疑。如今回想起来,那座山不高也不大,但确实有点象个动物趴着,头的前方有一口大水塘,按中国水墨画形似意生的美学观,把它拟为老虎卧而饮水,也并无不可。
再说李太爷爷的儿子们忠实地执行地仙大师的指示,那天半夜起丧,一干人带好锄头铁锹,鸣炮点火,锣钹开道,几十人浩浩荡荡,抬着太爷爷的棺木上山安葬。
需要说明的是,此时的李家并不富足,也就子孙多,当地人缘好,那时候民风淳朴,左邻石舍帮助办丧事来的人多,也就有了声势。
寅时,天还不亮,遵地仙嘱咐,太爷爷棺木落坑入土,大家便准备收拾回家。
就在此时,有人看见山下一行几人肩抬背扛,慌慌张张急驰而行。
李家儿子们大叫了一声;是不是强盗!
我们那儿十几里外有一座绵延百十里的大山,叫褂榜山,那里崇山峻岭,茂林深竹,地势险要,常年有强盗土匪出没,时而下山抢劫民间。所以李家兄弟见深夜行人鬼祟,疑似毛贼,借着送葬人多势众,便出此大叫。
真应了地仙“寅葬卯发”的断言,路上急行的果然是伙盗贼,这些强盗做贼心虚,只见得山上火把通明,人人执锹抡锄,大喊捉强盗,便虚了胆,竟然扔下所抢财物,落荒而逃,一刹间没了。
李家兄弟下山打开强贼扔下的箱子,打开竞然是白晃晃的银锭和绫罗绸缎,惊得目瞪口呆。
按照当时清政府的规定,李家兄弟笫二天便将拾得的财物报官,官府查明原因,并逐级上报到省府,省府逐通报表扬李家只弟的义举和拾金不昧,并拨出百分之十的拾物奖励,号召广大人民群众学习。
天降的馅饼砸在了我祖先的头上。
近年社会上风水学再起,建工学院还纷纷为学生开了风水学课程,上世九十年代南方房地产开发时,同济大学的罗教授和朱博士做建筑设计,就这个我们有过对话。他们大都认为:风水学是中华传统文化中具有独特地位的一门科学,其实践意义尚待后人认识和挖掘。
常登笫村李家在发家致富的道路上有了笫一桶金,一笔意外之财,这就使李家兄弟比邻村乡亲多了一个发家致富的基础条件,也为后来的风云际会、悲剧喜剧作了厚重的铺垫。
作者: 老木匠 时间: 2006-11-23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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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出生和死亡
母亲还在做少女的时候,吃斋念佛的外太祖母的一个道友帮她认真的面了相和算命,结论为:多子女、多灾难、丈夫穿靴子,儿子戴顶子。
几十年过去了,道友的面相算命大都应验了。关于靴子和顶子的预言,母亲说:大约指都有官运,儿子比老子还强点的意思吧!
父亲一生执教,做过校长,县政协副主席,已经盖棺论定。
可是,母亲在一连生了四个女儿时,儿子还没有影子,开明的祖母和父亲一点也没有怨言;认为女儿跟儿子一样好。祖母没有文化,但一点都不封建,与后来我所碰到的那些压着媳妇不惜借种生子,侮辱人格的婆婆,真是难能可贵!
那天晚上,母亲生我的那天晚上,梦见慈祥的外太祖母踩着五彩祥云,手里托着一个男婴来送给她,这当然是母亲思子心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结果。
但是,那天的后半夜,一阵剧痛后,母亲生下了我,一个后来让她和一家人操尽了心,受尽了怕,当然也带给她们一些惊喜的儿子。
那一年,父亲在县立中学当教导主任,其时陶自强当校长,陶是陶铸的亲哥哥,陶铸时任中南局笫一书记。
那是父亲最阳光灿烂的岁月;他憎恶的腐败的国民党政权跨了,他参与和支持的共产党建立了新政权,他是县知识分子进步人土的大代表,县人民常务委员会委员,那时他才三十岁,正是踌躇满志的年华,太阳真好!
当大姨喘乎乎地跑到学校告诉他:姐姐生了,是个胖儿子!
父亲抿着嘴笑了,然后快步赶回家。我出生在县城石塔旁的宝塔街一所旧房子里,接生的是一个磨豆腐的奶奶,大家都叫她为豆腐奶奶。宝塔街在父亲就职的县立中学旁边,父亲给我取名塔。
我准确的出生时辰:寅卯不通光,天还朦朦不见亮。
当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突然想到:这不正与我太太祖下葬是同一个时辰吗!那一年,寅葬卯发,这一回是什么呢?
这一年,我的姑父因现行反革命罪被杀,父亲连连叹着气说:抓起来三天就执行了!三天,就这么草率呀!
这一天,父亲戴着人民委员代表证,以县人民政权七人委员身份就坐王府坪主席台,检阅欢天喜地游行队伍的时候,他的妹夫兼同龄好友因反革命罪正被执行死刑。
还有,也就在这一年,温和善良的外祖父划为地主在监狱自尽身亡;因儿子去台湾划为地主的堂外公被杀;胆小怕事的堂伯父划为地主在陪毙时活活吓死。
姑父被五花大绑从乡下押来县城的时候,还不知情的父亲在街道围观的人群中看到了他,他们是亲戚也是同龄好友,父亲说他怎么会是反革命呢?他是个胆小怕事的小商人。他在洪桥镇上开了一个小杂货店,父亲从县城回乡下看望母亲孩子,中途路过常常去他铺子里坐坐,他常常羡慕父亲读大书、做大事,并以有这样一个兄长而自豪,他怎么会冒死去当什么反革命呢?
作者: 老木匠 时间: 2006-11-23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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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婆二媳
李大元是我的祖爷爷,我父亲的爷爷,村子里后人很少提起,经常提起的倒是李大元婆婆,我的祖奶奶。
祖奶奶常被人提起因为有两点:一是娘家殷实富有,从婚姻上来说,咱们李家男儿高攀了。这也是我们“床脚底” 一些人 由穷至富的重要原因,即通过联姻来改变自家的经济状况。这在建国后,我们村的后人中也有,譬如我的远房堂兄就娶了地委书记的女儿,加之自己聪明能干,现在就做到了省厅里的官员。
祖奶奶嫁到我们家,陪嫁的田亩就有几十亩,通过联姻,我的祖爷爷一下子就由佃中农升格为地主了,家道立刻大为改观。
祖奶奶被人常提起的笫二点是嫌贫爱富,当然也爱人才,跟现在开银行的一样。由于老婆婆在这一点上太过极端,很多乡亲背地里就不是很尊重她,叫她李大元婆婆,就是认为她太厉害
祖奶奶生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国吉,我的伯爷爷,捐银做了北洋政府的小官,不到三十,因伤寒死在任上。由祖奶奶作主,伯爷爷娶的媳妇也是大户人家,娘家非常有钱,伯奶奶皮肤白晰,身材高挑苗条,年轻时很漂亮。祖奶奶很喜欢有钱有势又漂亮的大媳妇,好吃的好穿的尽让着她。
但是,伯奶奶非常不幸,中年丧夫,晚年丧子,本来是要守节终生的,土改后划为地主婆,加之在村里人缘不好,生存巳无可能,只好改嫁给一个老单身汉,晚年很苦。
伯奶奶仗着娘家有财,跟村里叔伯兄弟关系不好,后来常被人提起的是,帮工们在她家吃饭,她总是把鱼脑壳呀,鱼尾巴呀拿出来吃,鱼肉留给自己,有一次,帮工们要报复她,当她宝贝孙子上桌吃饭时,月爷爷夹起一个大鱼头塞在他碗里,孙子大哭大叫,帮工们哈哈大笑。如今人们懒得吃鱼肉了,改吃鱼头了,不知当年乡亲们有何感想。
祖奶奶和伯奶奶嫌贫,不喜欢我奶奶,因为奶奶娘家穷,背地里常骂她穷鬼,但都一致喜欢我父亲,说他聪明,将来有出息,伯奶奶支助父亲读书,拿了不少钱,父亲一直都很尊重这个不喜欢自已母亲的伯母。
伯奶奶和她儿子、孙子一家自四九年至七六年,长达十七年里的生活,是天底下最悲惨的,当在后面记述。
我的爷爷国凡、祖奶奶的二儿子,糖尿病三十岁就过世了。祖奶奶也是大不幸,两个儿子都不过三十岁的寿。
凤奶奶是我们的邻居,听她说,我爷爷喜欢跟村里漂亮媳妇在一起逗闹,常常惹得人家生气了,骂他一顿,他才乐呵呵的走开,可是笫二天,他又笑咪咪来了。
听父亲讲:那一年奶奶帮爷爷到南岳烧香,抽了一签带回来,爷爷看过后,双泪直流,然后把父亲叫到踉前:嘱咐他挑起家里的担子,不管有多艰难,都要把书读好。一个月后,爷爷就过世了。
奶奶的娘家就在我们村隔河的那一边,姓刘。奶奶的父亲是个穷秀才,听父亲说,这是一个很高智商的家属。我知道的是,奶奶有七个兄弟和三个姐妹,虽说是穷秀才,土改中也有好几个划成地主富农的。其中的五舅外公划为富农,生活仿佛也没压倒他,文革中他负责看养的水塘,养出来的鱼象小猪娃子一般,又肥又大,放到现在,指定是个成功的种养专业户。
祖奶奶不喜欢奶奶,嫌她娘家穷。奶奶很要强,一双小脚,什么农活都能干。
奶奶最了不起的是有胆魄,有眼光,能吃万般苦。
走日本那一年,村里人都跑光了,奶奶也跑了,后来一想,猪栏没关好,牛还没喂草等等,觉得这样不行,便不顾旁人劝阻,连夜要赶回去。那天没有月亮,伸手不见五指,新桥头桥面上横七竖八睡满了曰本鬼子,奶奶竞然从他们人堆空隙中一脚一脚趟了过去,回村把家里事弄完,又原路赶回,事后听得人脑子直发麻。也许日本人睡得太死,也许奶奶命大。
祖奶奶只给了十几亩水田给奶奶,孤儿寡母,奶奶亳天怨言,只身挑起家庭重担。不但将两个儿子送上了大学中专,婶婶闹着要谂书,她也毫不犹豫送出去。因为这么多人读书,奶奶过的日子非常艰苦,据母亲说;一年到头就没有吃过晕腥。靠收租谷支撑不了学费,她敢于背负败家的骂名,把仅有的几亩田差不多卖光。
文化革命一家人抓去开批斗会,身上褂着牛鬼蚊神的牌子,奶奶豁达地告勉我们;不要怕,地主有什么丑,没偷又没抢,以后是什么世道,还说不定!
奶奶一生比伯奶奶好,活到九十岁无疾而终,九三年帮她送回家乡安葬,送葬的队伍有一里长,县乡政府都送了花圈和匾牌,全村在天南海北的乡亲全都应邀回来参加葬礼,这可能是祖奶奶未曾料到的。
作者: 老木匠 时间: 2006-11-23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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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何止死于一纸合同
姑父姓陈,家里人都叫他陈姑爷。陈姑爷的老家离我们村有十几里地,那是一个到处都长着茶籽树的地方,秋冬开花的时节,几里外都飘着花香,茶籽花蕊里淌着浅黄色的花蜜,放蜂的蜂农从老远的地方赶过来,再带着浓浓的花蜜离去。
陈家世代行医,悬壶济世,所以奶奶将女儿嫁给了陈家。可是陈姑爷没有随祖学医,他选择了经商,做个自由商人。
陈姑爷身高一米七,一表人才,白面文静,是个招女人喜欢的男人。后来他也死于这个招人喜欢。
据母亲说:陈姑爷与村里村外好几个小媳妇都有点相好,便招致那些男人们的忌恨。但是,并没有谁抓着他了什么把柄!可见男人风流惹祸!
又据母亲说:姑妈不是个温情细心的女人,还有点性泠淡,按母亲的说法,有点不太亲近自己的男人。这个问题在那个年代是上不得台面的,因为你不能跟别人说老婆不愿意跟你亲爱是一个心理毛病,那只怪你太发骚。
那一年,新中国成立,领导者认为有许多反动势力在敌视它、破坏它。
那一年,发生了震惊国家的零陵纵火案,据说是国民党潜伏特务所为。
为了巩固新政权,执政党在全国大范围开展恐怖的肃反运动。现在看来,这场肃反运动枪毙反革命五十万,与朱洪武建政后一系列镇压杀人,非常相似,都是害怕政权易手。这五十万被杀者,会有多少冤假错案,仅我所知,我的陈姑爷就是死于这场冤杀。
事情缘于一纸合同。
陈姑爷做生意,自然有许多商界的朋友,有朋友说合伙开煤矿,陈姑爷的家乡有很多小煤窖。几个朋友凑点钱,买点雷管炸药,买点开采和运输工具,就可以生产经营了。
都是认识的商界朋友,陈姑爷见手头还有点钱,大家一合计,牵头的拟一份合同,参加者签上名,事情就成立了。
合同起草时陈姑爷不在场,是后来被人带到洪桥他的铺子里补签的名。
有人告发这几个人在成立国民党的反革命组织,并且正在筹措资金购买雷管炸药,实施爆炸阴谋。
告发者中就有风传其老婆与陈姑爷相好女人的丈夫,陈姑爷死在了必然之中。
严刑拷打中七个合作者均供认不讳。
可怜的姑妈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还蒙在鼓里,其时儿子三岁,女儿不满一岁。
三天后,陈姑爷七人以及三十余个其它政治死刑犯一长串,被押赴县城的刑场执行死刑。
姑妈带着孩子,顶着反革命家属的帽子,三年后改嫁,女儿八岁时患脑膜炎不冶身亡。
三十六年后的一九八六年,表哥与七个同案的后代赴县公安局上访,要求平反昭雪,公安局的回复是:案卷在后来的历次政治运动中已经丢失,后人不必戴反革命家属帽子,不受政治影响。
那一年我正在市委乡镇企业g县工作团办公室工作,表哥会同其它几个受害者家属一起来找我,期望我能找更大的官帮助昭雪。看着这帮衣衫褴褛,蓬头g面的蒙冕后裔,我只是一脸茫然。
陈姑爷唯一的儿子,我的表哥成仁,是一个英俊,才气,象牛一样勤奋的人,因为反革命父亲的原因,一生颠波坎坷,当在后面记述。
姑妈因病逝于一九九八年。
二00二年,姑妈的外甥以全县理科笫一名考入北大,二00四年考上公费英国留学生。
作者: 老木匠 时间: 2007-1-6 1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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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那年唱谱戏
民国一十七年春,兰桥镇的大户周家修族谱,按惯例族谱五年一小修,十年一大修,这一年周家是大修,所以要隆重庆祝,周家从衡州和永州共请来两套大戏班,连唱三天大戏。
那时候叫唱大戏,现在叫演戏,可见中国的戏是以唱为主,跟西方的歌剧一样。
兰桥镇傍着白河,河上横跨两岸的石桥叫兰桥,镇随桥名。这座桥建于三百年前,用当地产的青石建造,几百年除了石头上长满青苔外,兰桥依然巍然矗立。
兰桥镇就一条长街,约一里长,一面傍山,一面傍河,傍河的一面全是吊脚楼。
街的中段是永久大戏台,全是木结构,合抱的大圆木柱,很厚的木墚。戏台的前面是观众看戏的露天大坪,可容千余人,平时是赶集的圩场。
兰桥逢三、六、九赶集,方圆二十里的乡民,都在这里交易,出售自己的农产品和换回手工业日用产品。
那一天唱的是祁剧>,周家要的是热闹。
现在演艺主持人是俊男靓女,那时候还不兴主持人,兴挂牌人,年龄在七、八岁,出身要是大户,形象要俊美。
那一年的谱戏,挂牌的是母亲和她的堂兄,也就是我的堂舅,堂舅叫梦雄。
我的祖奶奶李大元婆婆、跟母亲吃斋的奶奶同为县西部大户人家的女儿,平时还互相走动。几年前,她们相约要联一门亲,把周家的孙女许配给李家孙子做媳妇,订一门娃娃亲。
母亲叫欢喜,祖外婆的长房长孙女,小时候的母亲漂亮乖巧,祖外婆视为心肝宝贝。与李家联姻,也算门当户对。
可是,祖奶奶以前并未确定母亲配给那个孙子,长房孙子梦阳被他母亲娘家订了亲,女方是有官僚背景的,其父亲己做到上校团长,看来梦阳是不可能再订亲了。
趁着看谱戏,祖奶奶见到乖巧的欢喜姑娘,便踉祖外婆商量,要把欢喜订给二房孙子炳石。炳石是我的父亲。
于是,当挂牌的欢喜和梦雄下戏台来,祖奶奶将自已两个孙子唤来,四个同龄人相见,欢天喜地玩到一处去了。
让我介绍一下四个少男少女的情况,因为他们是亲戚加朋友,共同经历了时代的剧烈动荡,而后爱恨生死,命运炯异。
梦阳是我的堂伯,外婆家有钱有势,长得斯文白净,性情温和,是祖奶奶最疼的长孙,订婚的媳妇是官僚军人家庭。
丙石是我的父亲,外婆家是穷秀才,出生时左耳残疾,皮肤黑,祖奶奶说这是一只菩萨耳朵,以后有大出息。
梦雄是我的堂舅,自幼丧母,虎头虎脑,特立独行,与后母关系紧张,常在祖外婆家蹭饭吃,爱出狂言,是母亲的好兄弟好朋友:
欢喜是我的母亲,与外婆关系不睦,外婆不允她嫁给父亲,嫌父亲家穷,嫌父亲有残耳,常以恶语中伤。祖外婆不以为然,觉得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况且丙石慧气外露,天份异常,读书定是块材料。
四个小伙伴欢天喜地来到街上,迎面来了五、六个恶少,打头的是高乡长的儿子,母亲一个学堂的。
“挂牌啦,神气呀!”高招呼伙伴挡在前面。
欢喜拉着梦雄他们往后退。
“关你屁事!”梦雄小时没有母亲野惯了,打架怕什么。
“哟,没娘崽,逞能呀,看老子打死你!”高捋起袖子,擂起拳头冲过来。
还未等梦雄出手,丙石早伸脚一勾,高一个踉跄,跌了个狗吃屎。仅接着梦雄出手一拳,打在后面高的帮手的脸上,其它人见状,立即作鸟兽散。
梦阳赶紧一手拉欢喜,一手拉丙石,一边招呼梦雄,调转身就往戏坪人多的地方跑!
那年唱谱戏,那一场意外的遭遇,成就了四个少年的友情,从此他们命运与共,祸福相倚!
作者: 老木匠 时间: 2007-1-6 1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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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死于白色恐怖
一九二七年,平静的新桥头町遭遇了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动乱,这场致小百姓于恐怖之中的动乱,与我姨爹的父亲有关。他是我奶奶的妹夫的父亲,论辈份该称他姨祖爹。他本来是一个在广西打小工的中年农民,受革命的派遣,回乡成了新桥头町的农会主席。
满清的时候,尚未开化的新桥头町乡下受皇帝领导统治。天高皇帝远,乡民们种薄田,交皇粮,捐皇租,风调雨顺的年景仓禀秉实;灾年欠收吃上年的余粮,干干湿湿也过得去。山上砍柴为薪,下河捕鱼为晕。乡亲们见面长揖相向;逢年过节拎一块肉、一条鱼,走亲访友,甚是相安无事。
戍戌变法了,北京城杀了六君子,与这里乡民没有关系,他们不懂变法维新。
辛亥革命了,北方杀过来,南方又杀过去,这里仍然海晏河清。该交粮的交粮,该捐租的捐租,婚庆丧哀,遵祖制一切照旧。
翻天覆地的革命,似乎与新桥头町乡下无关。
那一年,姨祖爹从外面世界带回来的造反,打破了乡下原本的宁静。
先是成立了农会,泥腿杆子要掌权,要打破旧秩序。于是将有钱人抓起来,用纸糊的高帽子戴在他们头上,用绳子一串串牵着游乡。后来看一本连环画叫《席方平》,才知道阴府的鬼无常,就是戴的这种高帽子,国外没有,原来戴高帽子是我们中国的文化。
接下来是二五减租,抄有钱人的家。
最积极的是乡下的游民,造反原来有这么好,地主老财的粮仓打开了,金灿灿的谷子尽管往家里挑;有钱人的青砖瓦房没收了,搬进去就住。
动乱的高潮,开始杀人了。那些有欺男霸女行为的老财,抓起来“咔嚓”杀了头。
然而,很快就是对造反的反革命,风是从百里外的县上刮来的,县上来了荷枪实弹的保安队,乡镇长组织保丁,将造反者抓了起来。反革命报以残酷的白色恐怖。
农会会长姨祖爹被处以极刑,据说是用五头牛,分别用绳子绑住姨祖爹的双手双脚再加颈脖,然后执鞭人往外赶牛,活活将人撕裂,叫五牛分尸,惨不忍睹。
白色恐怖一年后,新桥头町乡下又恢复了往昔的秩序。
新中国成立后,姨祖爹被追认为革命烈士,家人享受烈属待遇。
可是四十年后的文化大革命,造反派内查外调,莫名其妙地查出当年姨祖爹与土匪有染,于是将姨祖爹打成土匪头子。革命烈士的匾牌被砸,家属荣誉被收,他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姨爹,被当作土匪儿子加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轮番的批斗,直打得死去活来。
乡下文革的积极分子,同四十年前一样,也大都是那些不务农事的游民。
姨爹是个很好的农村生产队长,六0年全国人民饿肚子,他带领村人上山垦荒种地,没有米饭吃,红薯却是紧吃的。那年我们家从城里下放回乡,父亲将我们送到他家里一个月,就是在他们家得到的救济。六二年农村稍一恢复,他带领社员做些面食的加工,开小饭馆,在那个小天地,做得有声有色。
四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命运真是会作弄人。
作者: 老木匠 时间: 2007-1-6 1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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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新民主青年
祖奶奶歉奶奶娘家穷,骂她穷叫化婆,可见即使一家人,穷也是要受岐视的。然而阶级斗争学说就不是这样讲的,讲祖宗三代什么成份,譬如爷爷是地主,孙儿孙女就是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这就是血统论。
但奶奶生了丙石,也就是我的父亲后,祖奶奶就改变了看法,说穷叫化有福,生了个好儿子,这话仍然带岐视。
丙石五岁上私塾,离家几里地,那天爷爷给他送吃的,中午时分突降大雨,先生想在爷爷面前铉耀自己的教学有方,命丙石即景作诗,丙石果然不负先生,三步诗成;
"晌午日中天,
暴雨降骤然;
池塘溅珠玉,
惊散檐下燕"。
苦没文化的爷爷见状,欣喜万分,竟然在先生面前单膝下跪,连呼万谢恩师,先生笑呵呵扶起爷爷,叮嘱好生培养,后生前程无量。
丙石读完私塾,旧中国巳经发生了巨大变革,男人剪辫子、女人放小脚,废科举,兴公学。风气为之一新。
老先生把爷爷叫去,告之如今读经诵诗已落后于时世,丙石要读西学,首先要读算学,进洋学堂,我难以任教了。
爷爷是个开明人,立即联系新学堂,让丙石速成新学,赶考中学堂。
联想到近年倡言复古读经的学者,虽然有复兴华夏文明的理想,而不思与时俱进,就多少有了点腐儒的没落。
再一次证明丙石天资的是,他几乎在没有教师的情况下,仅用一年的时间,靠自学完成了自小学到初中的数学课程,凭着深厚的国学底子,一举考上了著名的船山高级中学堂。
船山学堂建在衡洲湘江的东洲岛上,这里四面环水,岛上遍种桃树,春天的时候,粉红的桃花开满了岛上,蜜蜂和蝴蝶在花丛中飞来舞去,古式的二层建筑掩映在桃花丛中,三、五家农户散居其间,太平年间,甚有世外桃源之景象。
清初著名哲学家教育家王夫之,早年在这里聚众讲学,后来以他的字命名为船山学堂。
湖南在近代史上崛起,尔后有无湘不军之说。又有清代中兴迭出一代名帅,曾左彭胡声震天下;清末民初闻人辈出,如戊戌六君子之谭嗣同。辛亥革命之黄兴蔡鄂。据说都与王船山的哲学和教育有关。
革命,以天下为已任的思想,深深融进于湖南人的骨子里。
丙石从孤陋寡闻的乡下来到衡洲,眼界大开的同时,也接受了天下己任思潮的传播和影响,奠定了一生也挥之不去的政治对他的羁绊。
在学校,丙石成为民主思潮的新青年,与守旧的官宦子弟辨论中国的前途命运。
那一天晚上,当右派学生用大红床单蒙着头,假冒红头鬼在厕所长廊恐吓他时,丙石抓住这个红头鬼往墙上撞,直到对方连叫饶命。
暑假,丙石回到乡下,动员乡绅出钱出物,办起了有图书室、会议室,讲学室的湘涛读书社,联络町内一帮有志青年读梁启超的《饮冰集》、读孙中山的《三民主义》、读陈独秀的《新青年》。后来,从这个读书社走出了一批有作为的青年,服务于国家军界、政界、学界和工商界,而这里,正是他们新思潮的启蒙之地。
新桥头町弥漫着扑面而来的新锐气息。
可是,丙石不愿也不屑于从属于政治,他的最高理想是做一个正直的学者,一个头戴博士帽,穿长马褂,拄文明杖的大学教授。“政治肮脏!”这是他常说的,只是那个年代,政治会来找你,这是他们那一代的悲剧。
作者: 老木匠 时间: 2007-1-6 1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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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死婴引发的意识形态之争
常登第村打寅葬卯发后,人丁兴旺,种养发达,引起老东家德兴堂诸长老注意,认为常登笫村风水好,而这块地原本就是自家的地,周边的田就是自家的田,便想有点主意。
俗话说穷不过三代,富不过三代,这德兴堂富了几代后,渐渐有些暮气,有些子孙便养尊处优,不思进取,类似于满清的八旗子弟。怎么办,为了挽回家属颓势,老东家便紧挨着常登笫建起一座新堂,从老堂分出一支,搬到自家佃户旁,既有借风水之意,更有让游手好闲的子孙向邻居学习,受勤劳致富影响的原因。
新堂选址,选在常登笫村的靠后东北角,两村只有十米之遥,可见老东家用心良苦。
湘南立村,正院门都会有一口大池塘,叫屋门塘,这口塘很重要,村民饮水用水,均取自这口水塘,传说塘好则旺村。常登第有这样一口塘,新堂院前却没有这样的塘,他们用院后的塘。这还真不好,后来新堂人丁不甚旺,生女孩多,生男孩少,不知是否与此有关。
常登笫院东侧的水塘叫巴巴塘,湘南管“屎”为巴巴。妇女洗内衣,洗婴儿尿片,洗脏东西,全在这口塘,这是新堂还未搬来的时候就成了习惯的,可偏偏这口塘正对着新堂的院大门,两个村常因此有了小摩擦。
堂伯梦阳新婚第一胎生了个死婴,按惯例,家人用稻草破席一卷,深夜扔在了巴巴塘。
有好事者看见,连忙报告新堂的主人。
其时新堂一年轻叫文坚,年方十八,读过一些旧书,争强好胜,以为坏了他们村风水,召集几个兄弟,用钉耙勾住死婴,扔到了常登第的正厅屋,并指名道姓要梦阳家赔礼道歉。
乡下的正厅屋是供奉祖先,祭祀天地的地方,往这里扔物,就是对全村人的侮辱与亵渎。
胆小的堂伯梦阳吓得颤颤惊惊,连忙找村里叔伯求援。
常登第村老少全聚到了正堂屋,声言这不是梦阳的家事,关连全村的尊严和声誉。
小事变成了大事。
丙石那年正在家里度寒假。中学堂新风尚的熏陶,使他额外瞧不起那帮靠祖上坐吃山空、不思进取的破落子弟,湘涛读书社就拒绝这帮人。也因此,小地方也有了新派旧派之分,明里暗里的斗争,为这些纠纷埋下了伏笔。
面对新堂如此欺人,血气方刚的丙石岂肯罢休,于是率领众叔伯兄弟,浩浩荡荡十几人,直奔新堂理论。
我的小叔凤岐,一向听哥哥的,未待哥哥发话,就从家里抄起鱼叉,叉起死婴直奔新堂,趁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就将死婴从窗户叉着扔进了文坚的屋里。
双方剑拔弩张,几十号人扭打一堆。
四邻八乡的年轻好友,闻讯纷纷前来助阵。
这是一场强弱非对等的打斗,待到众乡绅们赶到,文坚们早已偃旗息鼓,败下阵去。
打斗以双方互燃鞭炮为对方冲喜告结束,而后果,自然是文坚们吃了亏。可是他们输理在前,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这场新老之争爆发于巴巴塘的使用,看似日常琐事,实则上升到了意识形态,到了新派旧派、尊卑贵贱之争的程度。
衰退的老东家和上进的佃户村,各代表过气一族和新兴一族。老东家有的是不服气;有点阿Q精神,常常想当年如何!也譬如当今民粹主义者们,动不动拿多少年文明史、曾经世界领先来说事儿。其实不管事,过去的尊荣当不得饭吃,好汉还不提当年勇,讲多了让人瞧不起。
只是,十几年以后,新堂人因土改贫下中农的优越成份,当上村干部,过着所谓“专政阶级”的生活;而梦阳伯伯和我们家划为地主,是被“专政阶级” ,梦阳伯伯惨死狱中,一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却是不堪的后果。
(07年1月2日)
作者: 老木匠 时间: 2007-1-6 1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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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因为那个最经典的女人去了(上)
五外婆是梦雄舅舅的母亲,我的堂外祖母,多年后母亲说起还啧啧不已。
母亲说;那是怎样一个好女人呀。莫说她花容月貌,那是全祁城都选不出来的,嫁过来几年了,还有好多的男人追过来,就为了看她一眼;也莫说她娘家富甲一方,人家在祁县买的杉山就有几千亩,横跨两个县;单说那种能干和贤慧,那种大气处世,就天下少见地上难寻。
那为什么又嫁给了五外公呢?五外公虽说也出身大户,但与五外婆娘家相比,那不是抬起播箕比天呀。
原来五外婆的父亲与五外公的父亲是年轻时做生意的好伙计,曾经有大恩德。女儿生下来就订了娃娃亲的。
五外公倒是长得彪形大汉,脑子也灵光,但自小到大赌钱打牌,不问家计。娶这样一个好老婆,愣是让人家守空房。
五外婆是在柳州城里长大的,嫁到祁县,娘家也让她将生意也带过来了。就是广西那边的木材商,来祁县采购圆木,这边厢由她打理。按照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生意该由五外公谈,可五外公懒得谈,天天有人等着打牌昵。
打牌一上隐,那可不逊于吸毒。譬如我认识的一个朋友,名牌大学的硕士,国家机关的正处干部,周末老婆说要出差,下午要他去幼儿园接孩子。他倒是答应了,然而一打牌到笫二天,才想起孩子没有接。这样一而再,老婆跟他离了婚。
五外公就是这样的人。
面对这样的丈夫,五外婆只有忍着泪水肚里吞。可是她又太好强,太要脸面,他不能容忍别人说她丈夫是个不争气的化生子。
于是每当客商来谈生意,她总是先谈好,数量价格都计算一清二楚,再起身告诉客户;要请示先生拍板,给足丈夫的面子。
下江来的客户常有色胆包天的,在如花似玉的五外婆面前,有蠢蠢欲动的,但大都在她的正色面前款款而去。
五外婆可不是个簿情寡义的女人,在男人面前,她常常会说;贤女解得金罗带。
那是柳州一个富家子弟,也是一个成功的生意人,长得一表人才。五外婆未嫁之前就追求她,而后因生意又追踪到祁县,纵使未能成婚,也想有一个情感的遭遇,一个拥有肌肤之亲的遭遇,圆一个感情的梦。
那天她去旅馆看他,他牵着她的手,吻着她的脸颊,心跳的砰砰声都听出来了。
她说;“你一定要那样吗?”
他固执地望着她。
她脱去外衣,直挺挺躺在床上,双眼看着床顶。
就在他想进一步做点什么的时候,他看见她的眼眶滚出两颗哀怨的泪珠。
他放弃了,他是个君子,君子常嘁嘁。
五外婆嫁到周家来,那可是一个榜样。她梳什么头发,小媳妇大姑娘跟着梳;她穿什么衣裳,大家学着穿;甚至她走路步子怎么迈,手怎么摆,大家都学着来。就连她患病后两腮的粉红,大家都恨不得也 要拥有。一句话,女人们都成了她的粉丝。
作者: 老木匠 时间: 2007-1-6 1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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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因为那个最经典的女人去了(下)
在生下梦雄舅后,五外婆患上了月子病,现在说来不算什么,肺病。在当年可是不治之症。
不停的咳嗽,带着腥红的血块,整日的慵懒在床上,茶饭不思。
丈夫依然出去打牌,依然不问家事,他以为病一场好了,日子还长呢。
他后来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可是,当时就怎么没想到呢?
姑娘媳妇们依然来找她,要她的绣花的花红,就是她画的山水鱼虫;要她的刺绣手艺,丝线的配色和选料。她们不知道,这个最经典的女人将要不久于人世了。
母亲五十年代初在祁城绣花社,凭着随五外婆学到的绣工,当了社里的技术指导,绣品销到海外。
患病后半年,她抱着孩子来到祖外婆家,扑通跪在祖外婆面前,泪如泉涌;
“伯母,媳妇的病难得好了,孩子他爹靠不往,今后,梦雄就托付给您了!”
祖外婆连忙搀起她,安慰切不可讲傻话,日子还长呢!
“梦雄会跟我自已孙子一样,只要欢喜有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他的!”
说完,婆媳俩相拥而泣。
临终的那天晚上,五外公跪在她面前,不断用头瞌床沿,瞌得鲜血直流,悔恨和忏悔不尽,旁边的人无不为之动容。
五外婆咳了半天,看着五外公说;“怨不得你了,好生待孩子!”
当天晚上,年仅二十六岁的五外婆咽气了。一代英华,香消玉陨。
二十年后,自小失去母亲的梦雄,因为与继母长时间的不睦,考读了他极不情愿的中央军官大学。走上从政从军的道路。
赴校前夕,几个青年彻夜未眠,在对丙石考读自己理想的大学表示无限羡慕的同时,梦雄是无尽的叹息;“如果母亲在,我不会走这条路!”
梦雄的父亲因儿子的去台国民党军官身份,建政初期死于非命!
梦雄与丙石有共同的理想,做一个学者。那时侯他们无法预料国家的分裂,无法料到失去母亲后,这个违背心愿的人生选择,导致个人的和家庭的悲剧,以及从今以后的背井离乡,和不归之路。
一九七二年,父亲作为右派黑帮分子下放在乡下,过着被专政的卑贱生活。当年青少年时代豪情万丈的好友,如今海峡之隔,音信不通,可谓生死两茫茫。
假如梦雄的母亲不是早逝?假如他当年不从军留在大陆?祸兮福兮!
父亲跟讲起这段往事,双目凝神,想了很久,然后长叹了一声!
(07年1月3日)
作者: 老木匠 时间: 2007-1-6 1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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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叛逆女儿和荒诞外婆(上)
外婆坚决不愿意将女儿嫁给丙石,嫌门不当户不对,便约了几个大户人家来谈。祖外婆说,不如等她大了,听她自己的。其实祖外婆心中有底,她觉得丙石这孩子眼睛里放出来的光善良、慧气。
自那年唱谱戏几个孩子打架,欢妹子就有点喜欢丙石,认为少年英俊。一晃长到十二岁,梦雄就怂恿 她,要她跟丙石好,还公开与外婆叫板,说;"陈伯娘,你就是鼠目寸光,谁能穷就就到底,谁又富能生了根?"因此,外婆极不喜欢梦雄。
十六岁,梦雄去约丙石,让他私下约欢喜。那时候,男女授受不亲,未过门的姑娘是不能见面的。
欢喜住樟木堂,与常登笫隔着那条白河,两家仅隔三里地。新锐的丙石在寒暑假叫上梦阳,常来在樟木堂的后山,"喂喂"呼叫梦雄,要梦雄引欢喜出来。几年不见了,他想看看欢喜长成什么样,是否愿意嫁给他。
外婆死守严防,手里拿着棍子,声言梦雄若将欢喜叫出,就要打断他的腿。
压制强化了欢喜的反叛,她将绣花针一扔,也不瞧外婆一眼,"咚咚"将脚蹬得怪响,直奔后山而去。
外婆破口大骂,什么穷叫化子呀,什么巴耳朵呀,净拣伤心的骂。
有祖外婆撑腰,梦雄帮她拿主意,欢喜不怕。但自此,母女俩结下了怨。
父亲在婚姻上是勇敢和执著的,如同他对待生活和事业的态度。他不管母亲的家庭是否反对,也不管那些授受不清的戒律。母亲说,越是外婆反对,他越是要去找她,越是在那后山大声叫唤,还常常带着一帮子伙伴,去摇旗呐喊。弄得母亲很难堪。
可是,几十年后,当经历生与死的磨难,当文革的生活暗无天日,父亲也表现出了对生活的失望。反而没有母亲的坚轫。当然那只是个小插曲,无损于我对父亲的崇敬。因为男人也有怯懦的时候;也因为,再过了多年后,他说;可能有些事情你母亲是对的!
困难面前,有时候女人可能更坚强!
作者: 老木匠 时间: 2007-1-6 1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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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叛逆女儿和荒诞外婆(下)
冲突缘于那个小阿姨。
外婆的好打牌贪玩,到了赅人听闻的程度,我不知道现在有不有。家里有的是钱,佣人一大堆,家务自然不用她管;儿女有祖外婆操心,她也不管。可是还有丈夫,一早一晚总得在一起吧。
她想了个主意;给丈夫娶个小妾。有小妾了,丈夫可以不管她了,一天二十四时可以放心打牌了。
那时候乡下一夫多妻是合法的,也符合乡俗。其实外公并没有娶妾的想法,他是个忠厚老实的人,何况有儿有女。可是,象外婆这样,为了贪玩,为了有更多的时间去打牌,主动去为丈夫娶小妾,能有多么荒诞。
多年后母亲讲起这个事,我们直觉得此事荒诞甚而荒唐,外婆其人怪异。
她给外公找了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穷人家的孩子。开始来的时候,还未长开,黄头发,豆芽菜的瘦身子。心想给个姑娘应付你,感情的事没门。
不料女大十八变,一年不到姑娘长得水灵灵的,而且知情达理,与欢妹子她们玩到一块,外公也慢慢喜欢上,外婆才知道这事办错了。
外婆开始折磨人家,净是鸡蛋里挑骨头的找叉子。外公是个懦弱的人,遇到这种事就叹着气到一边去了。
这时候,欢喜仗着祖外婆的庇护,坚定地维护着弱小的阿姨,与之顶着来,说“娶人家也是你,后悔的也是你,无故找碴的更是你!”外婆常气得目瞪口呆。
那天晚上,寒冬腊月,外婆叫那姑娘端冼脚水,她时而嫌水凉,时而嫌水烫,三番五次后,居然一盆水全泼在人家身上。姑娘“哇”地大哭了起来,一年来的委曲,再也无法忍受,一气之下,打开门直奔屋门塘,“扑通”跳进冰冷的屋门塘自尽。
欢喜其时在旁,一边赶紧呼救,一边去上房叫祖外婆。
人是救上来了,义愤填膺的祖外婆操起竹帚,朝外婆一顿乱扑。外婆见得水塘捞上来的姑娘气息奄奄,见到从不发怒的祖外婆震怒的形象,她意识到自已过份了,扑通跪在大家的面前。
救助及时,姑娘没有什么事,可这日子自然没法过了。于是由祖外婆作主,补偿十担谷子,将小阿姨退回了娘家。
那以后,欢喜母女的怨越结越深了。
母亲文化不多,也没有离开家乡见过多少世面。但她的骨子里有的是公正公平的意识,有的是着眼未来的侠义胸怀。在婚姻的选择上,在支持弱势阿姨态度上,表现了她不俗的观念立场。这也是她一生保有平和心态,至晚年面对死亡也坦然接受的全部原因。
外婆晚年过得不好,性情倒是变好了。那时候逢年过节,我带小妹去看她,总要想法寻两个鸡蛋,煮一碗荷包蛋面条给我们,而她自已常常是一把盐菜下饭。
成为黑四类份子地主的外婆,在村里人缘也梃好。形势真能改变人呀!
(07年1月3日)
作者: 老木匠 时间: 2007-1-6 1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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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那场乡下的“打人命”(上)
从新桥头町过桥,桥的那边村子叫铺子村。为什叫这个名字,后来父亲总编县志,考证出这里曾经是县治所在,开商铺的地方叫铺子村,此考已入县志。
母亲嫁到常登笫的那一年,桥那边的铺子村发生了一起惊天大案,案子的被害人是我们邻村族房嫁出的姑娘,时年二十五岁,那是一个秀气温和的女人。
古时候,白河上就建了很多的石桥,供两岸乡人过往。这里的桥都是条石砌的,拱形三孔,桥上是砖木结构的青瓦凉亭。风雨侵蚀,只是青苔长满在条石上,几百年依然坚固如磐。
桥有桥名,而这个地方也就依桥名为地方名。每座桥都有一个命名的传说,这些传说大都与神仙相关。
传说神仙下凡扮成乞丐,捡测这里的人性善恶,在白河沿岸要饭。事毕,要饭的篮子扔在那几,被凡人捡到,这里就叫“捡篮桥” ,后人讹称 简兰桥 ;神仙祈望凡人多一份善心,把心脏捧出来放在这里,人们将这里叫“心”桥头,后人传为新桥头;善有善报,好心人会得到满盛金子的篮子,叫金篮桥;恶有恶报,下游的一座桥就叫黑心桥,说是作恶多端的强盗,暴死后心脏是黑的,扔在那里被人不耻。又被后人称为赅人桥。
桥名的文化,也都是教化人性的文化。
文革的时候,金篮桥改为金桥,说“篮”有封建迷信。文革后,在人们呼吁中又改了回来,历史确实是人民写的。
姑娘的丈夫来我们族上报孝时,称暴病而亡。族人大惊,活生生的人怎么一下就殁了!于是到铺子村兴师问罪,一下去了百十号人。
在灵堂,死者寿衣寿帽穿戴整齐,面容如常,看不出加害痕迹,村里人也异口同声死于暴病。
族人上报官府,上边来人草草一看,未发现异常情况,便依家人定为病故。
但是,族人坚持事出蹊跷,便聚族扎营该村,欲究其竟。
作者: 老木匠 时间: 2007-1-7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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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那场乡下的“打人命”( 下)
姑娘生前与娘家嫂子甚好,嫂子在灵堂直哭得死去活来。夜深昏昏中,见姑娘泪流满跪在面前,声声诉请嫂子申冤。嫂子说冤在何处?姑娘说明天早上你看,灵堂有我的一路滴血。嫂子梦醒大惊,叫人去灵堂查看。果然,自棺木所在,清晰的血迹直滴到她家的厨房灶膛前,族人立即召人开棺验尸。
死者戴着寿帽,一待揭开,头顶呈现一窟窿,黑色血迹依在,这一下炸开了锅,立即找其丈夫说清事实。
事实面前,丈夫只好老实招待;
原来,那天晌午丈夫在墟上买回两斤猪肉,妻子嫌是带血的杀口肉,唠叨丈夫的不是。丈夫自已动手,在灶膛前烧红火钳烫肉上的毛。丈夫平时不多说话,见妻子不见情,反怨其错误,心中就有火。吼说;再多嘴就戳死你!
按理,媳妇应该避开对方发怒,可是她没有,而是蹲在地上继续唠叨。丈夫见其不让步,一时火起,从灶膛抽出火红的火钳,从妻子头顶直插进去,妻子当即毙命。
母亲说;她当年亲见了灵堂地面的血迹,亲自听到死者嫂子讲述的托梦叫冤,那是怎么回事呢!
那时正值国家打内战,案情大白后,衙门无人判案管事。我们娘家族人难解其恨,便抡锄执耙,将其房内家什,悉数砸烂,牲畜宰光,进而砸其邻人家什,然后百十号人在其村吃喝七天七夜,倾其家财大摆道场超度死者。
这就是我们乡下的“打人命” 。
这个事件发生二十多年后,母亲给我指看了当年的那个丈夫。那是个憨憨的农民,未到五十就脸上爬满了皱纹,眼睛放出幽暗的光,整天低着头。这个人当年虽然躲过了法律的惩罚,却一生背负着冤魂的怨恨和了无尽头的追索。
人类社会一直都是在善与恶的斗争中前进。
有人性恶,以为可以和尚打伞无法无天,视杀戮为快事,看看文革和文革以前那些弄权的恶人,那些为了自已邪恶目的置千万人生死于不顾者,貌似无人奈何,但报应似乎也无所不在;
性善者也许为弱者,也许要冒着风险承担牺牲,他们在强权面前可以沉默,可以表现不屑,看似屡屡受屈,但善报也无处不有。正所谓“天下奇冤一扫清,神州莫再有冤魂,此情此景锦绣地,活在人心便永生。”
(07年1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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