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丽宏:阅读、回忆与思考
---赵丽宏在华东师范大学闵行校区的演讲---
我今天的题目是“阅读、回忆和思考”。所谓“阅读”,就是阅读人生、阅读世界,就是读书。所谓“回忆”,就是回忆我的生活,回忆我的人生之路,回忆我的创作之路。对于一个作家来说,所有的文学创作都是回忆。作家在写作的时候,就是回忆他脑子里存在过的各种各样的人、事和景象,哪怕写未来的景象也是回忆,回忆曾经有过的思索。所谓“思考”,就是不断地思索我们的世界,我们的历史,还有我们要走的路。我想你们在大学里学习的过程就是思索的过程。
阅读改变人生
一本好书,可能是一个智者用一生的时间去寻找,去追求,去表达的。而我们作为读者,只要花几个小时,花几天,就可以读完一个智者一生的追求。所以说阅读是最有价值的事情。
我童年的理想其实不是当作家,而是当音乐家、当画家。但是,最使我依恋的、影响我最深的还是书。我很幸运,我的姐姐是个文学青年。我五六岁的时候,姐姐已经读初中,那时候她不断从学校借各种书回来,像《红与黑》、《悲惨世界》等,我最初的阅读就是从姐姐借的书开始的。姐姐借回来什么书,我就读什么书,而且有时候我读得比她还快。虽然我的阅读是不加选择、囫囵吞枣、似懂非懂的,但不管读不读得懂,我一定是把它从头读到尾。现在回想起来,这种大量的不求甚解的阅读对于一个人的成长是非常有意义的。
一个人的人生其实是非常简单的。你的寿命再长,精力再丰富,也只能看到这个世界一个小小的角落,也只能经历漫长历史的一个瞬间。但是,有一件事可以改变它,那就是阅读。阅读可以使你活一次,活几次,活几十次,可以走到很多你无法了解的人生中去,可以走到一些你永远无法到达的地方。所以阅读可以使人活无数次。我想阅读是个最有价值的事情,是最划算的事情。一本好书,可能是一个智者用一生的时间去寻找,去追求,去表达的。而我们作为读者,只要花几个小时,花几天,就可以读完一个智者一生的追求。我们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经验,你们到今天一定都读过很多书,有意识或无意识的,这种积累,对一个人的人格和思想的形成是非常重要的。
大概是读初中的时候,我开始接触诗歌和散文。那时候很喜欢两本书,一本是泰戈尔的《飞鸟集》,我很偶然地得到了郑振铎翻译的这本书,第一次它就把我迷住了。薄薄的一本,都是很短的篇幅,几十个字,几百个字,都没有具体故事,有时候是对风景的描写,有时候是心情的抒怀,有时候是很神秘的,你不知道它在写什么,但很拨动你的心弦,感动你的灵魂。比如,“在黄昏的微光里/有那清晨的鸟儿/飞进了我的沉默的鸟巢”,你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但是非常美妙、非常神奇。那些诗,一段一段,我都能背出来。后来我知道,泰戈尔是印度作家,我找到了所有译成中文的泰戈尔的书,他的诗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吉檀迦利》,他的《沉船》,他的戏剧,以及他的散文。我想对我影响最大的还是《飞鸟集》,一个作家没有浩繁的上千万字的巨著,只有这么薄薄的一本小册子,过了几十年、上百年,还能让读者阅读时发生共鸣,甚至远在万里之外,用其他语言读的读者也会因此而感动,这个作家就是个了不起的伟大的作家。主持人刚才介绍说我写了60余本书,其实我是很汗颜的。这些书有多少能被人记住呢?我不知道,尽管我的好多文章被收在语文课本里面,这是强迫孩子在读我的文章,到底这些文章是不是真的感动他们,我不知道。而我读中学时候,有些作家的文字,不是被强迫的,我自己愿意去读,感动了我,一辈子都没有忘记。
另外一本就是鲁迅的《野草》。我读过鲁迅所有的文字,我认为鲁迅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作家,中国“五四”以来的现代作家,还没有一个能超出鲁迅。我们以前讲鲁迅总讲他的犀利,讲他的战斗性,讲他作为一个斗士,怎样在黑暗中跟敌人战斗,他的杂文像匕首一样对准敌人的心脏。我记得我们是这么描述鲁迅的。但其实鲁迅是个很丰富的人,我想所有的人类情感,在鲁迅的文笔中都得到了一种很好的表达。我喜欢鲁迅的《野草》,它跟《飞鸟集》相比,我觉得有异曲同工之妙,也是很短的一段段文字能引起人的无限遐想。鲁迅写《野草》时处在他人生的困惑期,他在黑暗中寻找,他看不到光明在什么地方,他在挣扎,他把那种寻找、痛苦、彷徨和寻觅的过程,用奇妙的文字表达了出来,各种各样的人在他的文字中都能有不同的联想。你们应该都读过《野草》,没读过全部的也一定读过片断,这个片段一定收在你们的语文课本里面。当然我也喜欢《朝花夕拾》,那是写他的童年和故乡的,写得很有感情,很有情趣。
我读高一的时候,正值文化大革命开始,生活一下子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那时候,绝大多数我迷恋过、崇拜过、喜欢过的艺术和文学作品,都受到了批判,都不能再读了。尽管如此,我还是继续我的爱好,读我自己喜欢的书。我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寻找书。我当时经常在废品回收站的门口呆着,看到有人来卖书,我就把他拦下来,然后用很少的钱买下一些书。我还经常去上海的旧书店,那是我小时候经常去的地方,那里经常有一些很好的书,因为是旧书,很便宜,我记得我花一毛钱就可以买到一部长篇小说。文革开始后,都变成了清一色的书,都是红皮和白皮的,但是我还是去,希望有点发现。果然有一天,我记得是在1966年的秋天,我眼前一亮,在那些红和白之间发现了一条绿,那是我十分熟悉的,我不相信会看到的《飞鸟集》,但我仔细一看,的确是的。当我伸手去拿的时候,旁边也伸出一只手来。我回头一看,是一个小姑娘。我当然不想放弃这个机会,但我又不好意思跟一个小姑娘去争。于是,我就问她,“你知道这是什么书吗?”她一笑,说:“这是一个印度人写的。”并用手做了一个捋胡子的动作,泰戈尔的大胡子。当我想放弃这本书的时候,这个小姑娘又一笑,她说:“给你吧,我家里还有一本。”说完以后,她就连蹦带跳地走出了书店。我现在说起这段往事,就像在眼前一样。我还记得她当时穿的衣服:一件白色的连衣裙,上面有紫色的小花。她走出店门的时候,斜阳正好照进来,我就看着一个逆光的背影走出去。我觉得人生有些事情不是很重要,但有些细节却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我说的这个细节就一直不能忘记。然后,我就抢也似的付钱买了这本书,记得是一毛钱。这本书,在我下乡的时候,我一直带在身边。而那个女孩,从此就一直在我的记忆里,成了一种心理象征。当感觉很孤独的时候,我就会想起,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跟我看着一样的书。
把文学当成朋友
一个没有阅读经验的人,他的人生可能是残缺的,他的精神也可能是残缺的。
我中学毕业那一年是1968年,正好赶上中央号召全国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于是我选择去了我的故乡崇明岛。记得当时我是一个人背着简单的行李到乡下去的,去的时候心情灰暗,因为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将会怎么样。面对着一群农民,我时常感到孤独,因为我觉得我跟他们没有什么话可以讲。于是我就不说话,一天到晚埋头干活、写日记。我在日记中写道:再这样下去我会忘记怎样说话,我会变成一个哑巴!潜意识里,我觉得我跟那些农民是不可沟通的。尽管他们很照顾我,同情我,经常送吃的东西给我,但是我觉得他们救不了我。我在日记里写:善良的人们啊,你们救得了我的肉身,救不了我的灵魂,我的思想是无法跟你们沟通的,我心灵上的需要你们是无法给我的。
那时候我的脑子里经常出现这样一幅画面:一个体格非常健壮的黑奴,身上布满带血的鞭痕,手上带着铁镣,赤身裸体地躺在一块木板上,这块木板刚好可以撑起他的重量,使他浮在海面上。那个黑人躺在木板上,瞪大眼睛看着天空,目光里流露出一种绝望。他没有生路。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的海面上,露出来鲨鱼黑色的鱼鳍,一群鲨鱼向他游过来。他的结局可想而知:或者是被鲨鱼吃掉,或者是被太阳晒死,或者是被海浪淹没。我就觉得自己就像那个黑奴一样,一个人坐在一块木板上,在海上漂浮,没有前途。我把自己当时那种绝望的感觉作了一首诗,记在日记里,我背给你们听:
假如坐上一艘小小的舢板
没有舵把没有篷帆
没有船桨也没有指南
头上是呼啸狠狠的风暴
身边是劈头盖脸的浪山
只有海鸥凄厉的呼号
在灰暗的天空里时续时断
只有鲨鱼惨白的牙齿
在起伏的波浪间一闪一闪
你说,你说
我该怎么办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
祈求信风把我吹进港湾
还是虔诚地大声祈祷
等待波浪把我冲上沙滩
不
我不愿用这种愚蠢的天真接受命运严峻的挑战
死神已经那么无情的站在我的面前
然而面对这样的绝境
即便是猛士也只能望洋兴叹
你说,你说
我该怎么办
哦,我想点起一团小小的火在这漫漫无边的夜间
没有木柴可以拆下船板
哪怕让整个小船化成一团烈焰
倘使这世界上还有清醒的眼睛
烈火便能传达我心中的呼唤
火苗的煎熬一定是万分的苦痛
希望的光亮却能滋润心田
或者让火光成为我生还的信号
或者让火光成为我葬礼的花环
我还记得我是在一个小草屋里,在一个油毡上写的这首诗。当时确实感到非常孤独。幸运的是,这种状况大概只延续了三四个月的时间,然后我的生活就发生了很大变化。其中一个原因是,那些我曾经认为是愚昧的、无法交流的、无法沟通的农民,他们改变了我对生活的看法。
那些农民,他们发现了我最需要的是什么。可能是我拿着一本书,或者一张报纸,躲在角落里阅读的时候那种专注的、甚至是贪婪的神情,引起了农民的注意。他们说,城里来的那个小青年,他一看书就像变了另外一个人。知道我最需要书以后,没有人号召,我所在的那个生产队里的所有农民,只要家里有书,全都翻箱倒柜地找出来,送给我。我记得他们给了我几十本书。有《红楼梦》、《儒林外史》、《初刻拍案惊奇》、《二刻拍案惊奇》、《孽海花》、《千家诗》、《福尔摩斯探案集》、《官场现形记》等等。农民认为只要是书,只要是印刷品,都给那个城里来的学生。我是来者不拒,照单全收。这些书,有的价值不菲,比如一个退休的小学校长送给我一套《昭明文选》,乾隆年的刻本,装在一个非常精致的箱子里,现在十万块钱也买不来。有的虽然没什么用,比如一个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的八十岁的老太太,送给我一本1936年的老黄历,但却让我感动得落泪,而且至今难忘!我写过一本书叫《在岁月的荒滩上》,记得书的前言是这么写的:“假如现在死神走到了我的面前,他问我,在你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如果让你见十个人,你想见的是谁?我闭上眼睛想一想,我发现,这十个人,十张脸中,大部分都是我在农村认识的那些农民。”
改变我的第二个原因是书,书改变了我的生活。除了农民送给我的书以外,我还意外地发现了一个书库,这简直就像一个童话一样。有一次收工后,我生火做饭,有一个老太太来帮我,随手扔给我一本书,说:“拿去生火吧。”我对书有一种本能的直觉,只要根据段落排序就能判断是政治书还是文学书。我打开一看,凭直觉判断那是一本文学书,我就拿起书,读了起来。我现在还记得书里的文字。这是一个俄罗斯作家写的,我看到的正好是这样一段:有两个少女在月光下散步,有一个少女对另外一个少女说,“莉莎,你看,这些在月光下滚动的露珠,她们是多么的美妙,我们的生命就像这些露珠一样,明天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她们就会消失。”她说:“莉莎,你要记住,生命是短暂的,你要珍惜。”莉莎是一个失恋的姑娘,她有轻生的念头,另外一个姑娘在劝她。我就接着往下看。那老太太后来一看,还没生火,她就跟我说,你不用着急,这些书还很多,就在学校里。后来我找到那个学校,果然有一个非常可观的书库,从泥地到天花板堆满了书,而且每一本都是值得读的书,这真是个奇迹。从乡民那里我了解到,办这个学校的校长,当年家里有很多田地,为了办教育,他卖掉所有的田地,让相邻的所有孩子都能来上学。所以我看到的那些乡民,尽管有一些土气,但其实他们都有文化,都上过学,就是因为有这所学校。我在书库里呆了整整一天,最后,我大概从那里拿走两百多本,足足装了三麻袋,运回到我的住地。这些书对我的生活起了很大的改变作用。不管白天干活有多苦、多累,只要想到在晚上,在草屋里的油灯下可以看自己喜欢的书,我就很满足。
那时得到的书,有的现在对我说还是受用的。其中有一本叫《西窗集》,是上世纪三十年代卞之琳翻译的外国现代派的一些作品,其中有里尔克、普鲁斯特、都德等作家,当时的卞之琳只有二十七岁,这本书是他在阅读原著的基础上,挑选他喜欢的作家编辑而成的。书中的作家在八十年代之后,受到我们很大的关注。在《西窗集》中,第一部就是普鲁斯特的文章,叫《记忆和睡眠》,其实就是他的长篇小说《追忆似水年华》的第一章。这是普鲁斯特文章的第一个中译本,虽然没有译完全,但在偏僻的乡村,我已经非常满足了。
那时候我在读书之余,作一些笔记和写作,当然,当时我没有想过以后要做作家,写的东西要发表之类的问题,只是用写作来排遣寂寞的时光、来抒发我内心的情感而已。在我的笔记中,我写我的生活、写我周围的人物,是用文字来给我周围的人画素描,同时也将我看到的大自然的变化描画出来。有时候写一些阅读感受,为什么我喜欢这本书而不喜欢那本书。这些文字,在我现在看来仍然是非常真实的,因为当时从来都没想过要用这些文字换取什么、取悦什么,只是在真实地表露自己的情感。去年《读者》杂志告诉我,说转载了我的一篇文章叫《雨声》,这其实是我1969-1970年期间在草屋写的一篇日记。我把下雨屋漏的事用美妙的词语记录下来,是因为漏雨睡不着,也是因为想到一些奇怪的事情而兴奋的缘由吧。前段时间,我看到有人花了两三千字的篇幅,来评论我这篇只有几百字的文章。这倒不是我在夸耀自己的东西,而是想说,这些文字时隔将近四十年还有人喜欢,还有生命力,原因是什么?我觉得是因为它的真实和真诚。这是我人生的第一站,如果没有这一站,也就不会有现在的我。
我的回忆就到此为止吧。我想在座的各位,你们未必都想当一个作家,但是不管怎样,我希望你们当一个文学爱好者,多读一点书,多读一点有趣的书,肯定对你们非常有益。大概在十年前,我接待过一位英国的女作家,叫莱辛,当时她已七十多岁了,她对我说的一句话让我大受震动,她说:“现在在英国,高学历的野蛮人越来越多了。”我问她什么叫“高学历的野蛮人”,她说:“这些人有硕士博士头衔,他们懂得现在最精密的技术,但他们没有感情,他们冷漠,为什么?因为他们从来不读文学作品。”她的话有些偏颇,但不无道理。一个人的人文素养中没有这样的阅读经验,他的人生可能是残缺的,他的精神也可能是残缺的。所以我要送给大家的话是:不管你们将来做什么,相信你们都会有成功的人生,但希望你们和文学结伴,让文学成为你们终身的朋友。
现场访谈
问:听了您的演讲,感觉到您对文学的热爱,很感动。文学需要物我交流,但我在写作时却没有能够做到这一点,例如一片树叶,我不能将它写活,觉得它很单调,不能去感觉树叶。
答:我喜欢苏联的一个作家普列希文说的话:“我们可以把一片落叶写成一首长诗,这首长诗可能是很空洞的,但可能是非常有感情的”,我想只要你有这个念头,你可以变成一片树叶,可以用一片树叶的口吻来写对大自然的看法。
问:曾经有人说:“美国人都在安静地读书,而中国人都在读短信。”中国人似乎没有了生存目标,如果让你给一个没有人生目标的人推荐一本书,你会推荐什么?
答:如果真的这样,那确实很可悲,但要推荐一本书却不是容易的。“六一节”时,让我向小朋友推荐一本书,我推荐了《吹牛大王历险记》,他将生活中不可能的事加以夸张,这使人生充满希望。很凑巧,上海有一个作家陈村,他推荐的也是这本书。但要推荐一本会对生命产生强烈信念的书,很难推荐,我所读过的所有的书都在回答这个问题,不是单独的哪一本书可以回答的。
问:有人说过:“很多人会在年轻时把创作冲动误解为创作才能。”其实他们很多人写的东西并不好,会被岁月淡忘,但是,他们中有很多人想成为作家。如果让你对这些文学爱好者寄语,你会说什么?
答:很多人喜欢写作,但不一定会成为作家,原因是他们不一定有才能,同时也可能不一定有耐心。要当作家要耐得住寂寞,要准备过清贫的生活,要准备过非常孤独的生活,也许写十年也没人理解,要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如果要我送一句话给大家,那么,我想送的是:“不要把文学当成敲门砖,要把文学当成一个朋友,这个朋友会和你相伴很长时间。”
(演讲时间:2006年10月25日;俞敏华根据录音整理,本报有删节)
来源:《解放日报》
这个人后来是红色散文出名的。
华师大中文系77级好象有3个作家。
一个就是这位当时就已经很有名气的以善用“啊”出名的诗人、散文作家。后来他的散文是被收到上海中学生语文课本里去的。小榔头当年就对他的“啊儿子,你会走路了”这篇课文很不以为然:是个正常人都会走路的,有必要大惊小怪?
一个是孙颙,当时好象是写先锋派的东西的,现在是上海出版局局长大人,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宗旨,为上海出版界的歌舞生平贡献了巨大力量。
还有一个是王小鹰,是已经出版了中篇小说的作家了,是写儿童文学的。后来好象没有出什么大的作品。
我有一个多年来一直在私下进行的阅读试验:只要见到赵丽宏的文章,必读。因为我很好奇,这位作家如此热爱写作,如此勤于写作,他怎么会没有写下一句让我觉得有点意思的话呢?这不合常理。
包括这篇演讲,也是一以贯之的赵丽宏风格,所有的话都很对,所有的话都对得很乏味。
在我眼里,赵丽宏先生本人,就属于那种“也许写十年也没人理解”的作家。当然,我希望责任在我,就是说,并非赵丽宏不够优秀,而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这个人后来是红色散文出名的。
华师大中文系77级好象有3个作家。
一个就是这位当时就已经很有名气的以善用“啊”出名的诗人、散文作家。后来他的散文是被收到上海中学生语文课本里去的。小榔头当年就对他的“啊儿子,你会走路了”这篇课文很不以为然:是个正常人都会走路的,有必要大惊小怪?
一个是孙颙,当时好象是写先锋派的东西的,现在是上海出版局局长大人,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宗旨,为上海出版界的歌舞生平贡献了巨大力量。
还有一个是王小鹰,是已经出版了中篇小说的作家了,是写儿童文学的。后来好象没有出什么大的作品。
全是垃圾
这样滴白痴也好意思
腆着脸皮自称“做甲”
[em14]上面这篇演讲,很有意思,现在这样的时代,有几个人这样诚恳说心里话?楼上两位的观点,我难以理解。
我也是赵丽宏作品的关注者,最近在读他的系列文章“玉屑集”,以为同类文章中国内实在不多见,是一个有学养如有见地的作家。
说赵丽宏写“红色散文”成名,荒唐之极,你能说说他写了哪篇“红色散文”?那篇收入语文课本的《学步》,父子情深,孩子们都爱读,并不可笑。
也许你们都是高深之人,不过你们的高深似乎不在人间。
楼上高深者,请读我从《读者》下载的赵丽宏散文《鹰》,网上广为流传,你觉得没有一句让你觉得有意思吗?
鹰
赵丽宏
天是深蓝色的。坐飞机、飞越太平洋时俯瞰地面,大海就是这种深蓝色,这无边无际的蓝色深沉得令人心头发颤发眩,想不出用什么词汇来形容它描绘它。只是由此联想到世界的浩瀚,想到宇宙的无穷,想到无穷之中包藏着不可思议的内涵。也由此联想到人和生命的渺小,在这广漠辽远的天地之间,生命不过是轻的微尘。。。。。
微尘,芝麻大的一个黑点,出现在深蓝色的天空中,乍看似乎凝滞不动,仿佛钉在天幕中的一枚小钉。仔细观察,才发现黑点在动,像是滑行在茫茫大洋中的一叶小舟。
“鹰。”
墨西哥向导久久凝视着天上的黑点,轻轻地告诉我。那对栗色的眼睛里,闪动着虔敬神往的光芒。
“鹰。”
墨西哥向导追踪着天上的黑点,嘴里又一次发出低声的呼唤。
这是在墨西哥南方的尤卡坦平原上,我们的汽车在墨绿色的丛林中穿行,高飞在天的孤鹰把我的目光拽离地面拉向天空。鹰,是墨西哥的国鸟,在那面绿白相间的墨西哥国旗中央,就有雄鹰展翅的图案,这是墨西哥人心目中的神鸟、吉祥鸟,它是勇敢和自由的象征。
鹰的形象逐渐清晰起来,宽大的翅膀张开着,也不见振动,只是稳稳的滑翔,忽而俯冲,忽而上升,矫健的身影沉着而又潇洒地描绘在深蓝色的天空,那深邃无垠的苍穹便是它自由自在的王国。它是遥远的,也是孤傲的,人无法接近它。
这时,我们的汽车驶进了一片墓地。浓密的树阴遮蔽了天空,鹰消失了。迎面而来的是玛雅人的坟墓。坟墓形形色色,色彩缤纷得叫人眼花缭乱。形状各异的墓碑和棺椁上绘满了鲜艳的花纹和图案,有些坟墓索性被堆砌成宫殿和摩天大楼的模型。连大楼上的窗户、壁饰和霓虹广告也被精心描了出来。远远看去,这墓地就象是一座被缩小了的现代化都市。在人迹稀少的丛林中突然出现这样一座缤纷却又寂然无声的微型都市,感觉是奇妙的,一种神秘的气氛顿时笼罩了我的思绪。玛雅人,这个古老奇特的民族,竟用了这么多的颜色来装点死者的坟墓,我不知道这是一种古老传统的延续,还是现代玛雅人的创造。死者是没有知觉的,一切坟墓以及它们的色彩和装饰都是出于未亡人的需要,为了向人们展示死者家族的高贵和富裕,为了让人们记住死者生前的功德和地位。。。。。等等,等等。反正,安卧在坟墓中静静腐烂的死者是什么也不会知道的,不管你是显赫的要人还是卑微的贫民,一抔黄土掩面,余下的事情便是被泥土同化,人人难逃此劫。我想,假如死者有知觉的话,压在他身上的碑石还是轻一些简朴一些为好。。。。。。。。
正胡思乱想着,汽车又到了宽阔的公路上,天空依然是那么深邃那么蓝,几缕纹状白云在天边漂浮,如同远远而来的几线潮峰。鹰还在天上盘旋,它不晃不忙的飞,悠然沉稳地飞,看不出它飞行的轨迹。这高飞的孤鹰,似乎正在执着地寻找着什么,追求着什么。它的归宿在哪里呢?
鹰的归宿当然也是死!
鹰是如何死去的呢?
鹰也有坟墓么?
也许是刚从墓地出来的缘故,闪现在我脑海中的问题,居然都是死和坟墓。鹰呵,你高高的飞在天上,你是不会回答我的。
记起在四川坐船经过雄奇的瞿塘峡的时候,一位在山中长大的诗人曾指着峻峭的绝壁告诉我:“最悲壮的是鹰的死。当一只老鹰知道字死期将近时,便悄悄飞到绝壁上,在一个永远也不会被人发现的岩洞中躲起来,默默地死去。人们无法找到鹰的尸骨。这渴望自由的生命,即便死了,也不愿意被牢笼囚禁。假如灵魂不灭的话,坟墓也真可以算是另一种牢笼呢!”
也记起在新疆的大戈壁滩上旅行的时候,一位塔吉克猎人为我吹奏的鹰笛。这是用鹰翅骨制成的短笛,那高亢、尖厉、急促的笛音仿佛来自天外云中,来自极其遥远的另外一个世界。无论是欢快激越的曲子还是徐缓抒情的曲子,笛音中总是流溢出深深的凄怨,流溢出言语难以解释的哀伤。塔吉克猎人说:“鹰是神鸟,它是属于天空的。鹰死在什么地方,人的眼睛永远看不见。”我问:那么,你手中的鹰笛是怎么来的?“猎人一笑,答道:“用枪打的。
这可不是猎杀鹰呵!取鹰骨制笛是为了把鹰的精神和形象留在人间。猎鹰是一件极为严肃的事情,只有那些衰老或者病危的鹰才能被打下来取鹰骨,而且必须经过有权威的老猎人鉴定。随意猎杀鹰,天理不容!至于鹰的自然死亡是如何景状,猎人一无所知。只能在高亢凄厉的鹰笛声中由自己想像了,鹰笛的旋律飘忽不定,鹰的形象就在飘忽不定的旋律中时隐时现,这是一只生命垂危的老鹰,正展开羽毛不全的黑色翅膀,顽强地作着最后的翱翔。它苦苦地寻找着自己的归宿,然而归宿隐匿在冥冥之中。。。。。。。。。。
最惊心动魄,是一位来自西藏作家的叙述。这位作家有一个当天葬师的年轻藏族朋友,他曾多次上天葬台看天葬,看天葬师肢解尸体,将尸体捣碎用酥油粑粑搅拌后喂鹰群。那一群专食尸肉的鹰,因为不必费工夫觅食,再不飞离山巅,只是在天葬台附近懒洋洋地徘徊,只要天葬师背着尸体上山,它们便可以饱餐一顿。久而久之,这些鹰的体态发生了变化,它们身上的羽毛脱落了,肥胖的身躯犹如蹒跚的绵羊,一对翅膀再无法托起沉重的身体飞入高空,它们变成了一群不会飞的鹰。只有那锋利的钩嘴、炯炯的亮眼和粗壮有力的脚爪,仍能表现它们是强悍凶猛的鹰类。在藏族人心目中,这是天上的神鹰,它们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死者的灵魂能否升天,就由它们来决定了,尸体食尽,死者灵魂便安然升天,尸体倘一次吃不完,死者灵魂便永远被关在天堂门外了。谁也没有发现过这些神鹰的尸体。这些鹰,难道长生不死?年轻的天葬师产生了难以抑制的好奇心,他开始悄悄的观察那群老在他身边踱来踱去等待食物的鹰。终于发现秘密了——一只老鹰垂死了,它离开了群鹰,独自在一块岩石上兀立着,不吃也不动,当它的伙伴围着天葬台争食尸肉时,它毫不动心,一对乌黑的眼珠呆呆地凝视着天空。一天又一天,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它从不移动位置,它的伙伴们也决不来打扰它。天葬师惊奇地发现,这不吃不动的老鹰明显地消瘦下来,逐渐恢复到了一般秃鹫的体态,奇怪的是,它的精神却毫不萎靡,两只眼睛愈发炯炯发光地盯着天空。有一天黄昏,在一次天葬结束之后,奇迹终于发生了。这只“打坐“多日的老鹰突然展开宽大的翅膀有力的拍动了几下,随后便稳稳窜入空中。它围绕着天葬台盘旋几圈,接着就箭一般向高空飞去。天葬师抬头凝视越飞越高的老鹰,只见它小成了一颗黑豆,小成了一粒芝麻,小成了一点若有若无的尘埃,最后消失融化在茫茫苍苍的蓝天之中。天葬师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道:”哦,神鹰,神鹰。。。。。。。。。”他眼里噙着泪花,心中充满了由衷的敬畏。这时,天葬台周围那一群刚刚饱餐过一顿尸肉的鹰也象天葬师一样,昂头呆望着苍天。天葬师深信不疑:此刻,有两个灵魂正在同时升天。。。。。。
在墨西哥深蓝色的天空下,这些关于鹰的见闻和回忆在我的脑海里回旋着翻腾着,它们无法编织成一幅清晰完整的图画。这些流传在中国的关于鹰的传说,和墨西哥有什么关系呢?从车窗仰望天空,那只孤独的鹰仍在悠然翔舞,仍在寻求着谁也无法探知的目标。鹰没有国界,它们大概是性情相通的吧,我想。关于鹰的死,在墨西哥不知是否有什么传说。那位墨西哥向导始终在注视着天上的鹰,陷在沉思之中。
“你们这里有没有鹰的墓地”问题出口后,我有些懊悔了,这会不会冒犯主人?
墨西哥向导转过头,栗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惊讶。他盯住我看了一会儿,目光由惊讶转而平静。还好,没有恼怒的意思。
“鹰怎么有墓地呢?”墨西哥向导指了指天空,用一种神秘又骄傲的口吻说,“它们的归宿在天上。假如生命结束,它们将在高高的空中化成尘埃,化成空气,连一根羽毛也不会留在地面上!”
这下轮到我惊讶了。这和我在国内听到的传说简直是惊人的巧合。没有国界的鹰啊!
也许,人是习惯于为自己构筑樊篱和牢笼的,对活人是如此,对死者也一样。人类的历史,便是在拆除旧樊篱旧牢笼的同时不断构筑新樊篱新牢笼,这大概是人类作为高等生物区别于其他生物的原因之一吧。鹰呢,鹰就不一样了。我又想起了在长江三峡中听到的那位诗人对鹰的评论:“这渴望自由的生命,即便死了,也不愿意给牢笼囚禁!”
抬头看窗外的天空,那只孤鹰已经不知去向。只有渺无际涯的深深的蓝天,在我的头顶沉默着,不动声色地叙述着世界的浩瀚和宇宙的无穷。。。。。。。。。。
再贴一篇我从网上载录的赵丽宏文章,请两位高深者看看。
死之余响
赵丽宏
有些情绪,用文字是很难描绘出来的,即便是语言大师,恐怕也未必能随心所欲,把所有的情绪都真实而又形象地记录下来。我很钦佩作曲家,他们手中掌握的音符的表现力,远在文字之上,有时候文字只能状其皮毛,音乐却可以揭示内核,把复杂情绪的波动、回旋、变化、撞击,奇妙地再现出来。这是由内而外的再现,有如泉水从曲折的岩洞中喷涌而出。当水花晶莹地四溅时,人们听到了水石相叩的丰富的音响,每一个瞬间的音响都不会重复,它们由远而近,由微弱的呜咽发展成浊重的轰鸣。你可以从中想象水流的经历,想象那岩洞的逶迤窄暗,想象清澈的泉水在冲出幽禁黑暗之后的狂喜……这一切,你是听到的而不是看到的,是音乐给了你具体而又真切的联想。
譬如死,这是人人都必须经历的人生一课。这是一个休止符,生命的乐章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了。从此以后,所有的一切都消失,没有声音,没有色彩,只有谁也无法体会的无尽的黑暗和无底的深渊。很多作家写过死。描绘得很具体,渲染得有声有色,对于没有经历过死的读者们来说,大概也无所谓不真实,不过总会有疑问产生。我少年时代读小说时,便常常这样自问:“真是如此么?写书的人自己没有死过,怎么会知道死者死时的感受呢?”结论是:都是编出来的。后来听到了法国作曲家圣桑的《死之舞蹈》,我的灵魂却受到了震动。这位曾经写过许多优美的小夜曲的音乐大师,居然用音符为死神画了一幅活动的肖像。在沉重而怪诞的旋律中,我仿佛看到了一个飘然起舞的黑影,那舞姿僵硬拙笨,每一次摇晃都展示着凶兆。他也伏地扭动,痛苦万状地扭动,白骨和白骨在扭动中碰得格格作响。黑影愈舞愈疯狂,终于被一阵风暴撕裂,裂成千千万万块碎片,如同一群黑色的乌鸦,沉默着展翅朝天空飞去。它们占据了天空,并且放声歌唱了,歌声并不是世间乌鸦那种令人心烦的聒噪,而是优美平静的叹息,像深秋的寒雨,一滴一滴疏朗而又均匀地落下来,落在遍地黄叶的原野上,激起悠长无尽的、激动人心的回声……
圣桑为我描绘的死神并不可怕,也不可憎,倒有点令人神往,其中有一种浪漫美妙的诗意。这和世人闻之色变的那个死神完全是两码事。唉,圣桑写《死之舞蹈》时毕竟也是个会说会笑的大活人,和作家们一样,他也未曾尝过死的滋味。也许,用一张黑纸或者一盘无声的磁带来描绘死神更好,在冥冥之中,无形的死神默默地跳着谁也看不见的舞,无法预料他将在哪一个男人或哪一个女人的身边停下脚步……
愈是神秘莫测的东西,愈是吸引人的注意力,这大概也是人类高明于其他生物的特点之一。死,作为一种必然的生理归宿,使很多人望而生畏,没有多少人乐意把自己的名字和这个动词连在一起;然而作为一种话题,死,却总是受人欢迎的,用悲伤、哀悼、同情、惋惜或者幸灾乐祸的语言谈论别人的死,可以消磨那些寂寞的时光。
我很难忘记我在旅途中的一次关于死的闲谈。那是几年前在南方某地的一个小旅馆中,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同室的四个人相对而坐,一起看着窗外寂寥的夜色默不做声,气氛很有些尴尬。中国的小旅馆习惯了把素不相识的人硬塞到一间屋子里做伴,于是那些生性腼腆孤僻的人便有罪可受了。好在同室的另外三位都是走南闯北惯了的小旅馆常客,很快便找到话题打破了尴尬的局面。话题是缤纷的,古今中外,天南海北,那几位似乎都想炫耀一下自己的见识。但他们的话题引不起我的兴趣。这时,门外旅馆女服务员的一只半导体收录机里突然大声放起了音乐,正妙,是圣桑的《死之舞蹈》。音乐不客气地从门缝里钻进来,几乎淹没那几位兴致勃勃的声音。
“倒霉,放这种死人音乐!”
睡我对面的一个中年人忿忿地囔了一声。他的抱怨使我大感兴趣,我问:“你知道这是什么曲子?”
“知道,是《死之舞蹈》。”中年人不假思索地回答后,又补充道:“那是听我的一个邻居说的,他是个医生,不知为什么老喜欢听这号小曲。知道这曲儿叫《死之舞蹈》后,我一听见它心里就发毛,背心里直起鸡皮疙瘩。为啥?这曲儿让我想起‘文革’中那些个跳楼自杀的人。”
“你见过跳楼的人?”另一位房客插进来问道。
“见过!离我家不远有一幢大楼,人称自杀大楼,‘文革’中有十几个人从这楼上跳下来。我亲眼就看见了四个。有一个老人摔折了腿骨,白花花的骨头从脚弯里戳出来,戳穿了大腿,老人还没断气,手指还一颤一颤往地里抠。看热闹的里三层外三层挤得人山人海,就是没有人来救他,眼看着他躺在地上死过去。看热闹的都说这老头准是畏罪自杀,可等收尸的把老人抬起来时,他的手心里飘下一张白纸来,纸上是三个血写的字:我无罪。听说这老人是个教师,教了一辈子书,真惨了。还有个年轻轻的女人,也不知道是干啥的,半夜里从楼上跳下来,摔破了脑壳,脑浆整个飞出来,溅得满地都是……”
中年人声音幽下来,再也不往下说。过好久,才有人打破了沉默:
“唉,真作孽!‘文革’中自杀的人太多了,我也见过好几个,有服毒的,有投河的,有吸煤气的,也有吊死的。我们那里的一所医院里有个老中医,挺出名的,外省的人都来找他治病。‘文革’一开始,他就变成了特务,天天戴高帽子游街,老医生活不下去了,自杀啦……”
“怎么自杀的?”
“是服毒的吧?他是医生嘛!”
“不,是用衬衫把自己勒死的。他被关起来隔离审查,哪里找得到毒药,连裤带也被收了去。夜深人静后,他脱下衬衫,撕成一条一条,搓成一根绳子,绳子一头系在床架上,一头套在脖子上,两只脚也无法悬空,不知怎么就自己把自己勒死了。”
“唉,说起上吊,我在‘文革’头一年见到过两个上吊自杀的人,那场面才叫壮观。也是老人,两个,一对老夫妻,男的八十三岁,是一个著名技术权威,从前一家老小都在美国和加拿大。解放后,他带着老婆回国参加建设来了,把儿女都撂在了国外。‘文革’一开始就搞到了他头上。抄家抄了三天三夜,财产家具整整运走了八大卡车。那帮抄家的爷儿们也实在缺德,从箱子里翻出儿女们从国外带给老两口的寿衣,硬逼他们穿上。大伏天,穿着厚厚的大袍大褂,人不人鬼不鬼的,满身大汗地被牵着游斗。小孩子跟在后面朝他们身上扔蕃茄皮、煤球灰。几个钟点游斗下来,老夫妻俩全瘫了。你想,他们受的西方教育,一直被人敬重,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屈辱。他们住宅的窗户面对着一条最热闹的大马路,第二天早晨,这条马路交通堵塞了,成千上万的人从四面八方拥到这条马路上来看热闹。看什么?看两个上吊自杀的人!这对老夫妻想得绝了,打开了窗户,把绳索系在窗框上,然后将绳索套在颈脖上往窗外跳,这样人就悬挂在窗外了。老夫妻俩身穿着宽大挺刮的寿衣,双双悬挂在大马路上空,就像两面迎风飘扬的黑旗。这场面,我死也忘不了。成千上万人站在下面抬头向上看,谁都不敢大声说话,只听见一片轻轻的啧啧声……”
屋子里又是一阵静默,过一会,又有人开腔了:
“这些自杀的人,真得有些勇气才行。我佩服他们。你们不把人当人看,我就死给你们看!有种!那些窝窝囊囊活着的人,真该向他们学学才对呢。”
“你这话怎么讲?‘文革’中窝窝囊囊活过来的人太多啦,要是都去自杀,中国恐怕要死一大半人呢!我们那里有个京剧团,‘文革’开始后,团里有一半演员挨批挨斗,斗得可惨了。有的被剃光了头,有的被打折了腰,从前被人喝彩捧场,现在天天冲厕所扫马路,还时不时要低下头跪地请罪,你说窝囊不窝囊。可他们还是活过来了,现在一个个又都名气响当当了……”
“不,也有例外的!我就听说过一个女演员自杀的事。也是个唱京剧的,才二十几岁,‘文革’前,刚开始唱得有点红,很多人捧她,后来被斗得一塌糊涂,还被关进了‘牛棚’。一天,看‘牛棚’的突然发现她越窗逃走了,到处找也找不到。第二天才在剧团的化妆室里找到了她。她换上了大红缎子的戏装,头上戴着凤冠,脸上还精心化了妆,就像从前上台之前一样。她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死了,是用剪刀剪开了动脉,鲜血浓浓地流了一地……”
隔壁有人开自来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听起来惊心动魄。不言而喻,大家都从这声音中联想到那流了一地的女演员的血……
“哦,可怕,太可怕了。”
“听说外国有专门介绍怎样自杀的书,我们中国大概没有翻译过。看来自杀并不需要指导的,只要你抱定心思想死,总会想出办法来。假使把‘文革’中自杀的人死法写成一本书,大概比外国的《自杀指南》还要丰富。是不是啊,你们说呢?”
说这段话的那位想用他的幽默来冲淡屋子里肃穆的气氛,但是没有人被他的幽默感染。接他话茬的那一位语气依然肃穆:
“说得不错,只要想死,总有办法。我老婆单位里有一个小青年,不知怎么成了‘现行反革命’,关在一间屋子里被审讯了两天两夜,不给吃也不给睡,把那小青年弄得精疲力竭。可那帮搞车轮大战的专案人员有吃有睡,一个个精力充沛,怎么也不放那小青年过门。好,想出了新花招,用麻绳把小青年两脚一捆,倒吊在房梁上,叫做‘倒挂金钟’,这倒挂的钟非响不可。可那小青年偏偏是个犟牛,硬是一声不吭,专案人员把门一关扬长而去,临走留下话来:什么时候招供,什么时候放你下来!过几个小时进门一看,那倒挂着的小青年死了,自杀了!他的死法谁也没有预料到——他的脚吊在房梁上,下垂的双手正好够得着地上的一张写字台,台面上有一块玻璃,他把玻璃砸碎了,用一块碎玻璃抹脖子,割断了气管……”
隔壁的水龙头依然在哗哗地流……
“是呵,那些想自杀的确实有办法,我们那里以前有一个党支部书记……”
“算了,别说了,再说下去,‘文革’中屈死的冤魂今晚都要到这屋子里集会来了!”
“说吧,这是最后一个,到此为止。”
“那个党支部书记是个血气很盛的中年汉子,芝麻绿豆官,也算是\'死不悔改的走资派\',又是斗,又是关。这老兄也绝了,随你怎么斗他批他打他折磨他,他就是不说一句话,只是用一双火冒冒的眼睛瞪你,结果苦头越吃越大。怕他自杀,那些看守他的人日日夜夜盯着他,不让他有片刻的自由,连上厕所也有人看着。可他还是自杀了,死了!那天送饭给他吃,看守站在他前面陪着,只见他拿起一双竹筷子,定定地看了几秒钟,突然抽出其中的一根,用极快的速度塞进自己的鼻孔,然后猛地将头重重地向桌面上叩去,只听‘噗’的一声,长长的竹筷子整个儿戳进了他的鼻孔,戳到了脑子里!那党支部书记仰面翻倒在底上,当场就死了,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此后,谁也没有再开口。一切嘈杂的声音都消遁了,只有深秋的风,哮喘一般地在窗外游荡。夜幕下的世界和我们一起想着心事。
哦,那些勇敢而可怜的人!
哦,那些本该灿烂地活下去却被凶暴无情的狂风吹折了的生命!
死神并没有点他们的名,他们却坚定地顽强地攀上了死神的囚车。
他们的生命停止在一个个多么可怕的符号上!这些符号,至今想起来,依然使人的心灵颤抖。他们死了,含着冤屈,怀着愤怒,憋着满腔的疑问和哀怨。他们死了,他们冷却了的躯体曾经被无数相识和不相识的人围着、看着、指点着、议论着……
也许,无数活着的人曾面对着他们的尸体这样默默地问过:为什么他死了?为什么他们死了?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要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为什么……
于是,在无声的黑夜里,便有了一些回响,一些闪烁着火星的回响。
这天夜里,我再也无法入睡。窗外的夜空上,几颗稀疏的寒星晶莹地亮着,应和着我的遐想。不知怎的,我的耳畔老是回旋着圣桑的《死之舞蹈》,音乐的形象,也一遍又一遍在我的眼前重现着——
一群黑影飘然起舞,伏地扭动,舞姿痛苦万状。狂风撕裂了黑影,裂成千千万万块碎片,如同一群黑色的乌鸦,沉默着展翅向天空飞去。它们占据了天空,并且放声歌唱了,歌声并不是世间乌鸦那种令人心烦的聒噪,而是优美平静的叹息,像深秋的寒雨,一滴一滴疏朗而又均匀地落下来,落在遍地黄叶的原野上,激起悠长无尽的、激动人心的回声……
哈
还来劲儿拉
看来是读《读者》
(原来叫《读者文摘》滴那个)
长大滴主儿吧??
偶可没兴趣来给你启蒙
[em05]没有舵把没有篷帆
没有船桨也没有指南
头上是呼啸狠狠的风暴
身边是劈头盖脸的浪山
只有海鸥凄厉的呼号
在灰暗的天空里时续时断
只有鲨鱼惨白的牙齿
在起伏的波浪间一闪一闪
你说,你说
我该怎么办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
祈求信风把我吹进港湾
还是虔诚地大声祈祷
等待波浪把我冲上沙滩
不
我不愿用这种愚蠢的天真接受命运严峻的挑战
死神已经那么无情的站在我的面前
然而面对这样的绝境
即便是猛士也只能望洋兴叹
你说,你说
我该怎么办
哦,我想点起一团小小的火在这漫漫无边的夜间
没有木柴可以拆下船板
哪怕让整个小船化成一团烈焰
倘使这世界上还有清醒的眼睛
烈火便能传达我心中的呼唤
火苗的煎熬一定是万分的苦痛
希望的光亮却能滋润心田
或者让火光成为我生还的信号
或者让火光成为我葬礼的花环
[em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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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代还需要抒情吗? 稿件来源:成都日报 2006-10-11 3:43:5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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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记者 包忠 三十多年来,无论被褒被贬,他一直坚守散文这一文体,矢志不渝。三十多年来,从1983年推出第一本散文集《生命草》开始,他几乎年年有新书问世,共出版了50余部作品。 在一个不需要抒情的时代,他可谓当代中国文坛的一个特例。 在散文创作领域,赵丽宏自有他的独到之处。数十年来,他的散文一直不乏忠实的读者。他在创作中的坚持,在浮躁的文学大背景下显得尤为可贵。 我没想过做作家 本报记者(以下简称“记”):我读你的散文很早了。记得(上个世纪)80年代你的散文创作有一个高峰时期。那时候上海有一本杂志叫《文汇月刊》,我在那上面读到过你的文章,还看到过你的照片。今天看见你,觉得除了多了一些皱纹外,你的相貌变化不大。 赵丽宏(以下简称“赵”):(笑)老了老了。那时候三十几岁,现在都五十多岁了。那时候我是在《文汇月刊》发表过一系列的散文,主要是写我儿子成长中的一些事情。 记:说到儿子的成长经历,那你的成长道路是怎样的呢? 赵:我们家以前没有人和笔墨打过交道。我母亲是医生,受过比较好的教育,她对我的影响很大。小时候家境贫寒,但是很快乐。我小时候从没想到做什么作家,对我最有吸引力的首先是音乐,其次是绘画。我曾梦想当音乐家和画家,我学过口琴、小提琴。我的文章中,有好多都和音乐、美术有关。音乐和美术,一直是我的创作源泉之一。 我高中还没有毕业就遇上了“文革”。我父亲以前是小资本家,后来破了产,但是这个历史问题也成了我的问题。那时候我比较惶惑、消沉。离开学校,我曾经到江苏宜兴乡间学当木匠,干了不到半年的时间。不过这一段学徒生涯是我的人生第一课,感受相当深。后来我又回到家乡崇明岛插队。崇明那时很偏僻,连电也没有。在长江边上,住的是草屋,晚上点的是油灯。我整天埋头干活,很苦闷。村子里的农民知道我喜欢读书后,就把家里的旧书送给我,在外地的一些朋友也寄给我一些书,到后来,我的草屋里大约有了几百本书。白天干活累得散了架似的,但是晚上在油灯下看一本自己喜欢的书,觉得活着还是很有意思。那时我每天会在日记本上写一些感想,也记录自己的生活见闻。我没想过做作家,也没想到发表,所以那时候的文字更真。 记:大概像不少知青一样,要到1977年生活才会有转机吧? 赵:对。1977年恢复高考,我考入了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在读大学前我就已经发表过作品了,在学校期间我就加入了作家协会。1982年毕业后,我分到《萌芽》杂志社担任编辑。1987年,我应聘担任上海市作家协会专业作家一直到现在。 抒情散文不可能灭亡 记:这次来采访你,我是带着一个很大的疑问来的,那就是:我们这个时代还需要抒情吗?还需要抒情散文吗?可能有人会说,我们这个时代本来就是一个散文化的时代,但是我觉得,这里说的散文化,表现在文学上更多的是随笔,是评论和杂文,而很少表现为抒情散文。为什么呢? 赵:这个问题其实从(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就渐渐显现出来,只不过到现在越来越突出了。我的散文一向是比较注重抒情性的,所以也受到过一些质疑。但是我认为,尽管抒情散文受到不少怀疑,但这种抒情散文是不可能灭亡的。抒发真实情感的、文字优美的散文总是有人喜欢的。 不是说我的文字就全是抒情性的。现在我的文字跟年轻的时候比,抒情性差远了,但是我还是没有放弃抒情。我很注意读者的反馈,我发现只要我写,还是有读者和文章产生共鸣。所以抒情的文字我要继续写,尽管写得没有年轻时那么多。最近我在《新民晚报》上开了一个专栏,每个星期写一篇,写我读古诗的感受。这些文字和古典文学专家的赏析不一样,比较偏重于个人感受,其中有对诗的介绍,也包括我对人生经历的感悟。 你刚才提出的问题的确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其实中国文学传统中,抒情肯定是重要的一部分。没有抒情,首先就没了诗歌。诗歌肯定是要抒情的。散文有相当大一部分也是抒情的,随笔、小说也有抒情的。我觉得,关键看你抒的什么情。你抒发的感情是虚假的、不真实的,读者会很厌恶。如果你抒发的是真实的,源自内心的感情,读者就能产生共鸣。 记:我知道赵先生的散文集拥有不少读者,很关键的一点就是“真”。你曾经说过,文章中你最看重的就是真诚。 赵:对。就像我在很早的时候,六七十年代,那时候我还是学生,精神上很困顿,看不到前途,很颓丧消沉,我也写一点文字,写内心对未来的向往。至今看这些文字,我自己还会被打动。有意思的是,去年《读者》杂志转载我的一篇文章,叫《雨声》,很短,就是我十八九岁写的抒情文字,非常抒情的,最近还有人在网上写很长的文章评论它。像这样纯粹抒情的文字还能为人注意,说明在年轻一代那里,真实感情的散文仍然能得到共鸣。我觉得,只要人们还具有这种感情,书写这种感情的文字就不会消灭。这一点我很自信,一点也不悲观。 敬佩的和批评的 记:在你的文学创作道路上,前辈作家给了你什么启示? 赵:真正能震撼心灵的文字总是来自作者的人格,我是这么认为的。我能在文学创作的道路上走到今天,离不开很多前辈作家对我的影响和关心。有些人是以作品感染我,有些人不仅如此,还直接给了我很多帮助。像巴金,我十分敬重他的人格。他的《随想录》反思历史,也无情地剖析自己,很不容易。这就是他的人格力量。在当代中国作家中,能这样说真话,把灵魂亮出来给别人看,没有一个人能和巴金相提并论,我很佩服他。八十年代中期,我曾经给他写了一封信,希望得到他的一本书。他很快给我寄了书,还在书上题了字:“写自己最熟悉的,写自己感触最深的。”以后我有不少机会和巴金会面,他对我的教诲我永远记得,他为人为文都是我的榜样。真诚的文字是我一直的追求。中国的散文传统也是求“真”的,拒绝虚构的东西。 记:有读者觉得你早年的散文,因为你与社会生活靠得比较近,所以更富有感召力。但是,近年来你的作品似乎有了一种远离社会而更趋向于自我陶醉的倾向。你怎么看待这种批评? 赵:这是相当有份量的、尖刻的批评,我想大概有一定道理。我早年的散文大多写自己的生活,写我接触过的各种各样的人物,涉及社会现实比较多。这些年其实我还在这样写,但是也许书斋里坐久了,接触社会的面不如以前广阔,思考的问题也可能会游离现实。这几年我写得比较多的是艺术类的散文,比如音乐、美术,也有很多游记。这些文字,不能说与现实无关,其中也有我对人生的思索,但是也的确存在他所说的那种倾向。他的问题会引起我的深思的。 一个爱读书的作家 记:你是一个爱读书的作家。 赵:对。我写书是业余的,看书是专业的。(笑) 记:你主要涉猎的是哪些书呢? 赵:主要还是人文类的。文学、哲学、历史、音乐、美术,我都看。看得很杂。我不是要专门地要研究很深的什么问题,就是喜欢。我现在手里正在看的是毛姆的一本书,叫《中国屏风》。20世纪初他在中国生活过一段时间。很有意思,一边看,一边就很有感触。 作家的思想不应该是一潭静水,他对世界的探寻和思考永远不能停的。帕斯卡尔讲人像芦苇那样脆弱;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我常常以崇明家乡的芦苇作比喻,其实是借芦苇的形象表达我的人生观。 记:我觉得你对音乐的热爱使你的散文创作也具有一些特质,比如说节奏,比如说音韵。有人用“清丽”评价你的文字,我觉得比较中肯。 赵:我非常喜欢音乐,写作的时候我一般都是一边听音乐一边写。像莫扎特、舒伯特和萧邦的音乐,都是我的最爱。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散文也有一些变化。年轻的时候富于激情和想象,文字上也追求华美。随着生活阅历的增加,激情化为思考,语言也归于平淡。散文是内心的表达,情感的轨迹,更是生活的记录、时代的见证。简单直接的叙述,有时更有利于表达深刻的思想和真挚的情感。归纳起来,我认为一篇优秀的散文应该具备三个要素:情、智、文。情就是要有真情实感,感情自然流露,不掩藏,不矫饰,不虚伪;智是指智慧内涵,思考的深度;文则是语言的个性化表达,也就是作者表现出的文风。我认为,以平淡的笔墨写出深邃的寓意是散文创作的最高境界,是我自己追求的目标。 记:散文的确是以真为美的文体,这是不是意味着在你的心目中,真和美实际上是一体的? 赵:是的,我认为是的。 对虚构文体有点畏惧 记:这么多年来,你一直从事散文和诗歌的创作。在我的印象中,你似乎一直没有创作小说,这是当代作家中很少见的一个特例。是不是可以这么说,散文家对真实的追求妨碍了你成为一个以虚构为主的小说家? 赵:其实我也做过这方面的尝试,但是不成功。正像你说的那样,我可能对虚构文体有一点畏惧,有一点心理障碍。 记:那么影视剧方面呢? 赵:我以前也写过电影和电视剧本,有些也拍了。但是我想我以后不会投入太多的精力涉及这方面,我觉得过多地写这类文字,会把自己的笔写坏掉,因为影视剧本对文字的要求不高,有时甚至不需要太多的个性和艺术性。我这样说,也许会得罪那些影视剧作家,他们中确实有出类拔萃的高手,但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这二三十年来,我的主要精力是在写散文。散文是一种最耗心力的文体,鲁迅先生说过一句话,他说真正的现实主义是什么?真正的现实主义是把自己的灵魂亮出来给别人看。散文就是一种亮出自己灵魂的写作,但是老是要亮出自己的灵魂色彩,老是要暴露自己的灵魂,非常不容易,写了几十年,常会有疲惫的感觉。好在时代在变迁,生活在变化,个人的经历也在不断的丰富,所以,还是有事有叙,有情可发。关于写小说,我刚才讲了,我也有尝试的欲望,但是似乎对虚构的文体有一点心理障碍,其实这些年我的阅读主要还是小说,我相信自己对小说的鉴赏力,有时候怕自己写会眼高手低。 记:作为上海的作协副主席,你怎么看待海派文化? 赵:我对海派文化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真的有没有一个海派文化,我也表示怀疑。有的人说,所谓海派文化就是一种商业潮流下的大城市小市民文化,我觉得这种批评不一定准确。如果真的有一种海派文化,那么我希望它是具有大海一般气派的文化,是一种海纳百川的文化。 采访手记 25年前,赵丽宏到过成都。25年后,在艾芜文化艺术学校的邀请下,他又来了。可是对于他来说,成都是一座崭新的城市,因为过去的成都已经消失在时代的洪流中了,连他曾经驻足过的杜甫草堂、武侯祠也变成了人声鼎沸的游览胜地。惟一与过去相联系的,可能是他手中正在把玩的、刚从送仙桥古玩市场淘来的一个笔筒。对于一个城市的感触,也许只有赵丽宏的散文才能写到细腻之处。 采访赵丽宏,我本是带着一个巨大的疑问去的。我想问他,在这个不需要抒情的时代,散文的位置在哪里?说起来,赵丽宏也是当代中国文坛的一个特例。三十多年来,无论被褒被贬,他一直坚守散文这一文体,矢志不渝。三十多年,不可谓诱惑不多,商业大潮的诱惑,小说、剧本等文体的诱惑,他都一一抵挡,埋首于这种被鲁迅称为裸露灵魂的现实主义写作。对我的疑问,他的回答相当自信。他说,只要有真实的人类情感存在,那么,抒情散文就永远不会消失。 不过,赵丽宏的自信与我所见的许多自信的人不同,他的自信是谦和的,甚至有些温婉。他说话的声音很平静,表情也不带一丝夸饰。他不是没有看见时代的浮躁,在文章中他曾经写到:“我梦见自己须髯皆白,像一个满腹经纶的哲人,开口便能吐出警世的至理格言。我张开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但是他的心目中,对于真的执著,就是对美的追求。三十多年来,从1983年推出第一本散文集《生命草》开始,赵丽宏几乎年年有新书问世。发行量最高的,是1985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散文诗集《人生遐思》,7万册;《喧嚣与宁静》、《在岁月的荒滩上》等则多次印刷,销量过3万。四卷本《赵丽宏自选集》出版后已重印两次。他一共出版了50余部作品,用著作等身来形容也不过分。或许在他看来,谦和而温婉的自信更显得坚定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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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代还需要抒情吗? |
2006年10月13日 |
三十多年来,无论被褒被贬,他一直坚守散文这一文体,矢志不渝。三十多年来,从1983年推出第一本散文集《生命草》开始,他几乎年年有新书问世,共出版了50余部作品。 在一个不需要抒情的时代,他可谓当代中国文坛的一个特例。 在散文创作领域,赵丽宏自有他的独到之处。数十年来,他的散文一直不乏忠实的读者。他在创作中的坚持,在浮躁的文学大背景下显得尤为可贵。 我没想过做作家 本报记者(以下简称“记”):我读你的散文很早了。记得(上个世纪)80年代你的散文创作有一个高峰时期。那时候上海有一本杂志叫《文汇月刊》,我在那上面读到过你的文章,还看到过你的照片。今天看见你,觉得除了多了一些皱纹外,你的相貌变化不大。 赵丽宏(以下简称“赵”):(笑)老了老了。那时候三十几岁,现在都五十多岁了。那时候我是在《文汇月刊》发表过一系列的散文,主要是写我儿子成长中的一些事情。 记:说到儿子的成长经历,那你的成长道路是怎样的呢? 赵:我们家以前没有人和笔墨打过交道。我母亲是医生,受过比较好的教育,她对我的影响很大。小时候家境贫寒,但是很快乐。我小时候从没想到做什么作家,对我最有吸引力的首先是音乐,其次是绘画。我曾梦想当音乐家和画家,我学过口琴、小提琴。我的文章中,有好多都和音乐、美术有关。音乐和美术,一直是我的创作源泉之一。 我高中还没有毕业就遇上了“文革”。我父亲以前是小资本家,后来破了产,但是这个历史问题也成了我的问题。那时候我比较惶惑、消沉。离开学校,我曾经到江苏宜兴乡间学当木匠,干了不到半年的时间。不过这一段学徒生涯是我的人生第一课,感受相当深。后来我又回到家乡崇明岛插队。崇明那时很偏僻,连电也没有。在长江边上,住的是草屋,晚上点的是油灯。我整天埋头干活,很苦闷。村子里的农民知道我喜欢读书后,就把家里的旧书送给我,在外地的一些朋友也寄给我一些书,到后来,我的草屋里大约有了几百本书。白天干活累得散了架似的,但是晚上在油灯下看一本自己喜欢的书,觉得活着还是很有意思。那时我每天会在日记本上写一些感想,也记录自己的生活见闻。我没想过做作家,也没想到发表,所以那时候的文字更真。 记:大概像不少知青一样,要到1977年生活才会有转机吧? 赵:对。1977年恢复高考,我考入了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在读大学前我就已经发表过作品了,在学校期间我就加入了作家协会。1982年毕业后,我分到《萌芽》杂志社担任编辑。1987年,我应聘担任上海市作家协会专业作家一直到现在。 抒情散文不可能灭亡 记:这次来采访你,我是带着一个很大的疑问来的,那就是:我们这个时代还需要抒情吗?还需要抒情散文吗?可能有人会说,我们这个时代本来就是一个散文化的时代,但是我觉得,这里说的散文化,表现在文学上更多的是随笔,是评论和杂文,而很少表现为抒情散文。为什么呢? 赵:这个问题其实从(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就渐渐显现出来,只不过到现在越来越突出了。我的散文一向是比较注重抒情性的,所以也受到过一些质疑。但是我认为,尽管抒情散文受到不少怀疑,但这种抒情散文是不可能灭亡的。抒发真实情感的、文字优美的散文总是有人喜欢的。 不是说我的文字就全是抒情性的。现在我的文字跟年轻的时候比,抒情性差远了,但是我还是没有放弃抒情。我很注意读者的反馈,我发现只要我写,还是有读者和文章产生共鸣。所以抒情的文字我要继续写,尽管写得没有年轻时那么多。最近我在《新民晚报》上开了一个专栏,每个星期写一篇,写我读古诗的感受。这些文字和古典文学专家的赏析不一样,比较偏重于个人感受,其中有对诗的介绍,也包括我对人生经历的感悟。 你刚才提出的问题的确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其实中国文学传统中,抒情肯定是重要的一部分。没有抒情,首先就没了诗歌。诗歌肯定是要抒情的。散文有相当大一部分也是抒情的,随笔、小说也有抒情的。我觉得,关键看你抒的什么情。你抒发的感情是虚假的、不真实的,读者会很厌恶。如果你抒发的是真实的,源自内心的感情,读者就能产生共鸣。 记:我知道赵先生的散文集拥有不少读者,很关键的一点就是“真”。你曾经说过,文章中你最看重的就是真诚。 赵:对。就像我在很早的时候,六七十年代,那时候我还是学生,精神上很困顿,看不到前途,很颓丧消沉,我也写一点文字,写内心对未来的向往。至今看这些文字,我自己还会被打动。有意思的是,去年《读者》杂志转载我的一篇文章,叫《雨声》,很短,就是我十八九岁写的抒情文字,非常抒情的,最近还有人在网上写很长的文章评论它。像这样纯粹抒情的文字还能为人注意,说明在年轻一代那里,真实感情的散文仍然能得到共鸣。我觉得,只要人们还具有这种感情,书写这种感情的文字就不会消灭。这一点我很自信,一点也不悲观。 敬佩的和批评的 记:在你的文学创作道路上,前辈作家给了你什么启示? 赵:真正能震撼心灵的文字总是来自作者的人格,我是这么认为的。我能在文学创作的道路上走到今天,离不开很多前辈作家对我的影响和关心。有些人是以作品感染我,有些人不仅如此,还直接给了我很多帮助。像巴金,我十分敬重他的人格。他的《随想录》反思历史,也无情地剖析自己,很不容易。这就是他的人格力量。在当代中国作家中,能这样说真话,把灵魂亮出来给别人看,没有一个人能和巴金相提并论,我很佩服他。八十年代中期,我曾经给他写了一封信,希望得到他的一本书。他很快给我寄了书,还在书上题了字:“写自己最熟悉的,写自己感触最深的。”以后我有不少机会和巴金会面,他对我的教诲我永远记得,他为人为文都是我的榜样。真诚的文字是我一直的追求。中国的散文传统也是求“真”的,拒绝虚构的东西。 记:有读者觉得你早年的散文,因为你与社会生活靠得比较近,所以更富有感召力。但是,近年来你的作品似乎有了一种远离社会而更趋向于自我陶醉的倾向。你怎么看待这种批评? 赵:这是相当有份量的、尖刻的批评,我想大概有一定道理。我早年的散文大多写自己的生活,写我接触过的各种各样的人物,涉及社会现实比较多。这些年其实我还在这样写,但是也许书斋里坐久了,接触社会的面不如以前广阔,思考的问题也可能会游离现实。这几年我写得比较多的是艺术类的散文,比如音乐、美术,也有很多游记。这些文字,不能说与现实无关,其中也有我对人生的思索,但是也的确存在他所说的那种倾向。他的问题会引起我的深思的。 一个爱读书的作家 记:你是一个爱读书的作家。 赵:对。我写书是业余的,看书是专业的。(笑) 记:你主要涉猎的是哪些书呢? 赵:主要还是人文类的。文学、哲学、历史、音乐、美术,我都看。看得很杂。我不是要专门地要研究很深的什么问题,就是喜欢。我现在手里正在看的是毛姆的一本书,叫《中国屏风》。20世纪初他在中国生活过一段时间。很有意思,一边看,一边就很有感触。 作家的思想不应该是一潭静水,他对世界的探寻和思考永远不能停的。帕斯卡尔讲人像芦苇那样脆弱;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我常常以崇明家乡的芦苇作比喻,其实是借芦苇的形象表达我的人生观。 记:我觉得你对音乐的热爱使你的散文创作也具有一些特质,比如说节奏,比如说音韵。有人用“清丽”评价你的文字,我觉得比较中肯。 赵:我非常喜欢音乐,写作的时候我一般都是一边听音乐一边写。像莫扎特、舒伯特和萧邦的音乐,都是我的最爱。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散文也有一些变化。年轻的时候富于激情和想象,文字上也追求华美。随着生活阅历的增加,激情化为思考,语言也归于平淡。散文是内心的表达,情感的轨迹,更是生活的记录、时代的见证。简单直接的叙述,有时更有利于表达深刻的思想和真挚的情感。归纳起来,我认为一篇优秀的散文应该具备三个要素:情、智、文。情就是要有真情实感,感情自然流露,不掩藏,不矫饰,不虚伪;智是指智慧内涵,思考的深度;文则是语言的个性化表达,也就是作者表现出的文风。我认为,以平淡的笔墨写出深邃的寓意是散文创作的最高境界,是我自己追求的目标。 记:散文的确是以真为美的文体,这是不是意味着在你的心目中,真和美实际上是一体的? 赵:是的,我认为是的。 对虚构文体有点畏惧 记:这么多年来,你一直从事散文和诗歌的创作。在我的印象中,你似乎一直没有创作小说,这是当代作家中很少见的一个特例。是不是可以这么说,散文家对真实的追求妨碍了你成为一个以虚构为主的小说家? 赵:其实我也做过这方面的尝试,但是不成功。正像你说的那样,我可能对虚构文体有一点畏惧,有一点心理障碍。 记:那么影视剧方面呢? 赵:我以前也写过电影和电视剧本,有些也拍了。但是我想我以后不会投入太多的精力涉及这方面,我觉得过多地写这类文字,会把自己的笔写坏掉,因为影视剧本对文字的要求不高,有时甚至不需要太多的个性和艺术性。我这样说,也许会得罪那些影视剧作家,他们中确实有出类拔萃的高手,但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这二三十年来,我的主要精力是在写散文。散文是一种最耗心力的文体,鲁迅先生说过一句话,他说真正的现实主义是什么?真正的现实主义是把自己的灵魂亮出来给别人看。散文就是一种亮出自己灵魂的写作,但是老是要亮出自己的灵魂色彩,老是要暴露自己的灵魂,非常不容易,写了几十年,常会有疲惫的感觉。好在时代在变迁,生活在变化,个人的经历也在不断的丰富,所以,还是有事有叙,有情可发。关于写小说,我刚才讲了,我也有尝试的欲望,但是似乎对虚构的文体有一点心理障碍,其实这些年我的阅读主要还是小说,我相信自己对小说的鉴赏力,有时候怕自己写会眼高手低。 记:作为上海的作协副主席,你怎么看待海派文化? 赵:我对海派文化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真的有没有一个海派文化,我也表示怀疑。有的人说,所谓海派文化就是一种商业潮流下的大城市小市民文化,我觉得这种批评不一定准确。如果真的有一种海派文化,那么我希望它是具有大海一般气派的文化,是一种海纳百川的文化。 采访手记 25年前,赵丽宏到过成都。25年后,在艾芜文化艺术学校的邀请下,他又来了。可是对于他来说,成都是一座崭新的城市,因为过去的成都已经消失在时代的洪流中了,连他曾经驻足过的杜甫草堂、武侯祠也变成了人声鼎沸的游览胜地。惟一与过去相联系的,可能是他手中正在把玩的、刚从送仙桥古玩市场淘来的一个笔筒。对于一个城市的感触,也许只有赵丽宏的散文才能写到细腻之处。 采访赵丽宏,我本是带着一个巨大的疑问去的。我想问他,在这个不需要抒情的时代,散文的位置在哪里?说起来,赵丽宏也是当代中国文坛的一个特例。三十多年来,无论被褒被贬,他一直坚守散文这一文体,矢志不渝。三十多年,不可谓诱惑不多,商业大潮的诱惑,小说、剧本等文体的诱惑,他都一一抵挡,埋首于这种被鲁迅称为裸露灵魂的现实主义写作。对我的疑问,他的回答相当自信。他说,只要有真实的人类情感存在,那么,抒情散文就永远不会消失。 不过,赵丽宏的自信与我所见的许多自信的人不同,他的自信是谦和的,甚至有些温婉。他说话的声音很平静,表情也不带一丝夸饰。他不是没有看见时代的浮躁,在文章中他曾经写到:“我梦见自己须髯皆白,像一个满腹经纶的哲人,开口便能吐出警世的至理格言。我张开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但是他的心目中,对于真的执著,就是对美的追求。三十多年来,从1983年推出第一本散文集《生命草》开始,赵丽宏几乎年年有新书问世。发行量最高的,是1985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散文诗集《人生遐思》,7万册;《喧嚣与宁静》、《在岁月的荒滩上》等则多次印刷,销量过3万。四卷本《赵丽宏自选集》出版后已重印两次。他一共出版了50余部作品,用著作等身来形容也不过分。或许在他看来,谦和而温婉的自信更显得坚定有力。 |
来源:成都日报 作者:包忠 [联系我们] |
楼上高深者请阅读 赵丽宏散文:音乐散步 | ||
金羊网 2006-11-03 15:38:05 | ||
近来,每天晚上在延安路高架桥边的花园里散步。夜晚花园里少人,尤其是天寒之时,约会的恋人也不在这里停留。而散步,这里是好地方。沿着林中曲径疾步行走,踏遍了花园中的每一个角落,认识了路边的每一株花木,还有灌木丛中的一群野猫。行走时,尽管可以让思绪随夜风飞扬,但一圈一圈地走,总有些寂寞,于是想到让音乐做我的散步伴侣。方法很简单,带一台随身听,每次散步,听一盘CD。踏进夜色迷蒙的花园,音乐就在耳畔响起。音乐是何等奇妙,它们永不重复,每次聆听,都会有变化,因为,听者的心情不一样,周围的环境也可能不同。它们时而激越,时而温柔,时而如涛声轰鸣,时而如微风和煦,时而如壮士的高声呐喊,时而如情人的委婉倾诉…… 音乐伴我行走,身体和灵魂都被神奇的旋律笼罩,那是全身心的沉浸。 1 2003年4月6日。晴。听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演奏者是俄罗斯大提琴家罗斯特洛波维奇(Mstislav Rostropovich)。由EMI公司录制于1995年。一把大提琴,孤独地在黑暗中鸣响一个多小时,如同一个沉思者优美而饱含忧伤的吟唱,不时拨动我的心弦。对巴赫来说,写这样的曲子时,心情大概和写交响曲和协奏曲完全不一样,这是静夜里一个人的冥想。他想起了什么?是从小就困扰着他的那些百思而不得其解的疑问?是迷离飘忽而无望的爱情?是梦中听见远去的故人在低声叹息?是走出教堂后看见人间的炊烟在天上飘舞?是幽密山林中没有结果的追寻?是孤身一人在湖波中游泳,湖水冰凉,必须奋力击水,才能游向远方朦胧的湖岸……他是否想起这些,我不知道,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 罗思特洛波维奇我见过一次,也听过他的一场演出,虽然过去好几年,至今记忆犹新,仿佛就在眼前。那晚他拉的是海顿和德沃夏克的大提琴协奏曲,站在他身旁指挥的是小泽征尔。拉完了节目单上的曲子,在无法停息的掌声中,他加演了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曲,是这盘CD中的一段。此刻听他的琴声,眼前自然出现他拉琴的形象,出现他那双灵活的手,出现那把在四根弦上滑行蹦跳的弓…… 走出花园时,抬头但见新月如钩,挂在晃动的树梢上,悬在灯火通明的大楼腰间,这是神秘而又奇妙的景象。 2 4月7日,有薄云。昨天听大提琴,今天听小号。那是日本一家唱片公司翻录前苏联的一张唱片,演奏者是俄罗斯天才的小号手多克谢特沙(TimofeiDokshitser),由莫斯科室内管弦乐团伴奏。两首小号协奏曲,都是降E大调小号协奏曲,一首是海顿的,另一首是胡梅尔的,是我熟悉的曲子,从前曾无数次听过。海顿的这首小号协奏曲,是小号曲中的经典之作,表达的是一种优雅平和的情绪,但也有激愤和忧郁掺杂其间,就像一个绅士漫步山林,本想保持着他的优雅风度,却被脚下的崎岖所扰,引出心中的愤懑。这是真实的人生和艺术家生涯的状态。穿着宫廷服装的海顿,其实心态和宫廷外的平头百姓一样。这曲子中,有婉转的倾吐,有低回的沉思,也有高亢的呼喊。大概世界上所有小号演奏家都吹过这曲子,我收藏的就有三种不同的版本。而胡梅尔的曲子,似乎更为开阔明朗,激情也更甚于海顿。 胡梅尔和海顿是同时代人,都是十八世纪重要的作曲家。但胡梅尔生前身后的名声都远不如海顿,存世的作品也少得多。这两首小号协奏曲,创作的年代相隔不远,海顿在前(1796年),胡梅尔在后(1803年),但它们的命运却大相径庭。海顿的曲子自问世以后便被无数人演奏着,成为两个世纪来最有名的小号协奏曲。而胡梅尔的这支协奏曲,却默默地在他的曲谱稿中沉睡了150余年。1958年,美国小号演奏家阿曼多·奇塔拉(ArmandoGhi鄄tala)首演了这支协奏曲,当时的反响,如同石破天惊,所有人都惊异,如此美妙的作品,为什么会沉寂这么久?我没有听过奇塔拉的演奏,他已经在两年前去世。我想,作为一个音乐家,他发现了胡梅尔的这部遗作,并向世人展现了它的非同凡响,就凭这一点,他就应该名垂千古。而在他的艺术生涯中,最重要的事件,就是首演胡梅尔的小号协奏曲。因为奇塔拉,这首曲子不胫而走,成为小号手们最喜欢的作品,它的旋律,也成为人类最熟悉的美妙旋律之一。也许,在古典作曲家写的小号曲中,这两首降E大调协奏曲是两座比肩的高峰。 我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多克谢特沙的演奏,他那把小号的音质,是其他小号手所没有的,他的风格,既有将军的狂野和锐气,也有文人的清灵和细腻,在他的号声中,仿佛有一伟汉顶天立地,昂然独立,俯瞰天下,正用他骄傲而独特的声音指点江山。那两首协奏曲有几段无伴奏的小号独白,飘忽在高音区的号声晶莹而圣洁,如一把钻石在阳光下飞撒而过…… 今晚有雾,夜空中看不见星星,那一弯新月也显得朦胧不清。但听着多克谢特沙的小号,犹如看见一道道耀眼的光剑从眼前划过,劈碎了黑暗和云雾。 |
致 叶 赛 宁 赵丽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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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贴自己收录的赵丽宏先生的一些文字在这里,请楼上“高深者”抽空一读。你们可以恶意贬低他人,何不自己也写一些更好的文字来给我们看看。好在读者自会有判断。我最近在读赵先生的《玉屑集》,以为写得很有意蕴,难得的有趣文字,也贴一篇在这里:
秋 波
赵丽宏
秋波是什么?当然是秋水,是秋风中的湖波涟漪,清澈,漾动。然而在古人的诗中,这秋波却演变成了女人的眼神,所谓“眉如青山黛,眼似秋波横”。李贺《唐儿歌》中有“骨重神寒天庙器,一双瞳人剪秋水”的妙句,双瞳剪水,形容眼神的清澈。秋波的最早出处,是否就是李贺的这两句诗,我无法考证,但在这之后,指美女之眼为秋波、秋水者才逐渐多起来。
宋词的词牌名中,有“秋波媚”,又名“眼儿媚”,想来最初的词句,应是描写女人的媚眼,但后来的诗人用这个词牌创作时,写出来的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内容。陆游写过很有名的一首《秋波媚》:“秋到边城角声哀,烽火照高台。悲歌击筑,凭高酹酒,此兴悠哉!多情谁似南山月,特地暮云开。灞桥烟柳,曲江池馆,应待人来。”这样的慷慨悲歌,和女人的媚眼没有任何关系。
宋代才女朱淑真,也写过《秋波媚》,那倒是一曲名实相符的词:“迟迟春日弄轻柔,花径暗香流。清明过了,不堪回首,云锁朱楼。 午窗睡起莺声巧,何处唤春愁。绿杨影里,海棠枝畔,红杏梢头。”读这样的诗,给人的感觉是慵懒无聊,诗中女子的眼神,恐怕难有秋水的清澈,只有昏昏欲睡的困倦和迷蒙。
现代人编的成语辞典中,有“暗送秋波”一词,将其出处归于苏东坡名下,其实有点牵强。苏东坡的诗,是引用《晋书·谢鲲传》中的一个典故:“邻家高氏女有美色,鲲尝挑之,女投梭,折其两齿。”,谢鲲挑逗正在织布的邻家美女,美女不领情,怒投以梭子,敲断了谢鲲的两颗门牙。苏东坡在他的诗中写到了那个狼狈的谢鲲:“佳人未肯回秋波,幼舆(指谢鲲)欲语防飞梭”。东坡名声大,他的诗中出现“秋波”,形容得也巧妙,被人广为传播很正常,其实未必是他首创,李贺的“一双瞳人剪秋水”,就比“佳人未肯回秋波”要早许多。
现代人的成语“暗送秋波”,带着一点贬义,那意思是指暗中眉目传情,或者偷偷地献媚,不是正大光明的表情,这类眼神,不清澈,也不美妙,这“秋波”,和女人的媚眼没有多少关系了。这样,人们便很少再用这两个字形容女人清澈美丽的眼神,对这个美妙的词来说,有点可惜。
我贴自己收录的赵丽宏先生的一些文字在这里,请楼上“高深者”抽空一读。你们可以恶意贬低他人,何不自己也写一些更好的文字来给我们看看。好在读者自会有判断。……
回小夏先生:
你得知道,你是一个读者,我也是一个读者,我提出我的看法,不等于要代替你的看法。“好在读者自会有判断,”这句话似乎有理,但还得加一个限定,那就是:好在,我们都只是读者中的一员,我们谁也代替不了读者。如果我说赵丽宏先生的散文不怎么样,一点也不妨碍你继续认为他的作品优秀。再则,即使我对赵丽宏先生的散文不太欣赏(事实上还有点讨厌),我也没觉得他的散文是一种文学毒药。在我看来,他的文字大概相当于软饮料、糖果或轻松的圆舞曲,虽然有益不了我的身心,但也不至于毒害他人。话说回来,“毒害他人”也是一桩谈何容易的事。
你愿意继续欣赏赵丽宏先生的散文,那是你的事,我无意冒犯,但是我也有一个请求:作为读者之一,我也有权谈谈我的看法。如果我的看法凑巧与你不同,那也不等于我是在“恶意贬低他人”,针对文学上的评论,本身无所谓恶意善意。相反,你把与自己看法不同的观点视为“恶意”,倒很难说是一种善意。
你请继续读赵丽宏的散文吧,这不关我的事。
周泽雄先生:您好!
我一向敬重你,觉得你的文风犀利,也是一个有独立见解的文人。然而恰恰是你对赵丽宏先生的评价,让我觉得自己是看走了眼。我拜读过你的《齐人物论》(以前并不知道是你的大作),其中有精到有趣的评价,也有献媚和过分的嘲讽。对赵丽宏先生的批评,便是恶意的嘲贬。我本以为这是游戏之作,不必当真,这样恶评赵先生,无损他的毫毛。后来知道这是你的大作,让我大吃一惊。为何?因为其中也有对你自己的评价,你把自己捧上天,而把赵先生贬入地狱,那实在太滑稽。对你的敬意,也因此顿失。为人为文之道,不应如此,你是犯了大忌。赵先生好像还是你的学长吧,你究竟什么心态?
我并不能算是赵丽宏先生的粉丝,只是一直关注他的文章,从八十年代后期就开始读他的作品,我的书架上,已有他的不少书,我清点了一下,共有十多种:散文集《诗魂》、《岛人笔记》、《艺品》、《玛雅之谜》、《人生韵味》、《唯美之舞》、《日晷之影》、《闻乐札记》,还有四卷《赵丽宏自选集》,诗集《沉默的冬青》、《抒情诗151首》、《沧桑之城》。我仔细读过这些书,我从他的文字中认识其人,钦佩他的人格和文章,认为这是一个有才情有风骨的作家。尤其是他文字中自然流露的诚恳,从不以高人一头的姿态出现,我想,这大概也是他拥有众多读者的重要原因吧。我并不认为他的文章篇篇佳作,字字珠玑,但整体来看,是一个很有水平的作家,中国这样的作家不多。那些名声很大却粗制滥造哗众取宠的人,我见得太多。你说“他的文字大概相当于软饮料、糖果或轻松的圆舞曲”,这是你的看法,我不同意。我不知你读了多少赵先生的文章,你在《齐人物论》中的恶评,根据只是他的一篇短文《花痴》,那短文也写得有点意思,无法将人引入你的结论。他写“文革”和去农村插队生涯的文字,再怎么读也不会是软饮料和糖果。
也许你我不同道,我们各自继续自己的喜好吧。
回小夏先生:
谢谢你的质疑。我重申一遍,我只能对自己单独署名的文字负责,我无法对超出我文字权限的东西负责。《齐人物论》是一本多人合作的小书,的确,其中出现了对我的“吹捧”(在湖南文艺的第二版中,我坚持把它删除了),我没必要牵扯到别人,我只能告诉你,那文字既不可能出自我的手,也不可能出自我的授意。我只是作者之一,这就是说,其中有些因素,是我无法左右的。考虑到我客观上成了那段文字的获益者,我只能接受你的批评,但不是这一句:“你把自己捧上天。”我没有把自己捧上天,我也犯不着这么做。
“赵先生好像还是你的学长吧,你究竟什么心态?”
请问一下,如果仅仅因为赵先生是我的学长,我就不能批评,那又是一种什么心态呢?难道,那样的心态你就满意了吗?至于我究竟是“什么心态”,抱歉,我没义务回答你。我还想说的是,你没有权利这么问。当然,你坚持要如此质问,我也拿你没办法,但我至少可以这么做:不予理睬。
文学批评只是文学批评,文学批评可能批错也允许批错,文学批评允许尖锐也鼓励尖锐,但文学批评不支持道德谴责,文学批评者也有权利拒绝关于“心态”的莫名质询。
你我不同道,这很正常。同道者太多,也有一个弊端,就是令人间变得单调。再则,私下说说,我从来没想过,一位喜欢赵丽宏先生散文的读者,也会认同我的那些微末文字。
我的话说完了。
泽雄先生:
谢谢你的解释,也解我心头疑惑。得罪之处,还望见谅。文章之事,见仁见智,本属平常。此话题没必要多谈,到此为止吧。
哈哈,作为读者一员,俺也来评点一回吧。
老木匠的判断有误,上海滩上的“红色诗人”名号,应该是那位替毛、邓作赋(“×××之歌”的套路)的桂兴华!
赵丽宏先生一直以诗人和作协官员的身份知名。另外,赵先生与王小鹰两人的美貌,也堪称70年代作家的亮点。
但是,从赵先生的童年记忆中,似乎没有找到替代徐志摩式的成长动力。而王小鹰的文笔多属“妇人之仁”,故事过于温和。也许,源于一个时代宿命的沉闷。
另外,还有一位文风时尚欧化的“美文”作家--孙甘露,其文字足以让北派痞子代言人王朔刮目。
周兄为人聪明,有时言语略为尖刻了些,但直感是清醒的。
小夏先生:谢谢你的宽宏。希望日后还能就别的话题,继续与你探讨。
回海上兄:
“另外,赵先生与王小鹰两人的美貌,也堪称70年代作家的亮点。”
这话里有两处我没弄懂,一,你是指王小鹰美貌,还是指王小鹰与赵丽宏都很美貌(你的句子里出现了“两人的美貌”,令我惊讶)?二,你为什么认为他们两人均属“70年代作家”?也许,在七十年代末,两人都发表过一些作品,但要说影响,至少在70年代,是完全谈不上的。
完全同意泽兄的评论.俺好多年前在华东师大参加文学沙龙活动时,我们这些后辈就对这位老黄牛抱以遗憾了.当然,从直觉来说,是个对文学有热情的人,但确实,少了天赋,都是些正确的废话.
海上兄说的那位桂兴华,吼吼,简直就是政治颂诗专业户.
"我一向敬重你,觉得你的文风犀利,也是一个有独立见解的文人。然而恰恰是你对赵丽宏先生的评价,让我觉得自己是看走了眼。我拜读过你的《齐人物论》(以前并不知道是你的大作),其中有精到有趣的评价,也有献媚和过分的嘲讽。对赵丽宏先生的批评,便是恶意的嘲贬。我本以为这是游戏之作,不必当真,这样恶评赵先生,无损他的毫毛。后来知道这是你的大作,让我大吃一惊。为何?因为其中也有对你自己的评价,你把自己捧上天,而把赵先生贬入地狱,那实在太滑稽。对你的敬意,也因此顿失。为人为文之道,不应如此,你是犯了大忌。"
这个小夏有意思,我估计是赵的亲信,不是局外人,
我在看时也有这个疑问,本来想问,可是后来不知怎么搞忘了,不过,又想,就算是自己吹自己,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再者,以周先生的水平,那样的评论,也不算什么了.
对齐人物论其中的几个评论,我也不以为然,比如,评余杰,评李敖,似乎太低了,这与评李慎之,顾准相比,似乎是双重标准,让人很不解,
后来想想,评论者的标准不是那么纯正,似乎有一种普遍的轻视同辈人,特别是年纪较轻的人的倾向,似乎有什么私人恩怨,而于文风上,评论者似乎更喜欢内敛一些的.
再者,权势对评论者态度的影响也不容忽视.
"恶意的嘲贬",这个似乎太严重了,不过,评论文章确实有一种力量,这种力量变成了一种权力,而齐人物论影响很大,决不会"无损他的毫毛",而是会打掉他很多毛的,说不定都光屁股了.
泽雄先生:看到你的回应了,谢谢!但愿以后有求教的机会。
关于赵丽宏和王小鹰成名的年代,你的看法是对的。据我所知,他们在七十年代后期发表过一点文字,产生影响,是八十年代以后的事情。美貌与否,各人看法不同,对作家无所谓的。赵丽宏先生可以说是相貌堂堂吧,作家中不多。王小鹰不好说。
回复小儿科:
“这个小夏有意思,我估计是赵的亲信,不是局外人。”“而齐人物论影响很大,决不会"无损他的毫毛",而是会打掉他很多毛的,说不定都光屁股了."
实话相告,我和赵先生并不认识,见过两面,在他的新书推介活动中,请他签过名,如此而已。你如此猜度,有点可笑。和我持类似观点的,我周围还有一些人,他们连赵先生的面都没有见过。
我读了齐人物论中对赵先生的嘲贬(我认为这确实是嘲贬),并没有因此改变对他的文字的看法,并且确信自己是较多阅读了他文字的读者,有发言权。赵先生好像也并没有被《齐人物论》批评而被读者抛弃吧。对有些不读作品却滥加批评起哄的人,我实在无法起敬。
呵呵,正在懊恼,匆忙插话,说的糊涂。
1,赵丽宏与王小鹰,作为诗人和小说家的名声,其知名度与影响力局限于上海地域,与80年代的作品。尤其是在一些国内获奖作品集之类上见闻。
2,要说明赵与王的美貌,应该有照片为证。可惜,懒得收集了。不知谁能在网上搜寻得到。
赵是柔和苍白型的男士形象,并非阳刚威猛。作为诗人,少了激情。
王小鹰(及姊妹花)漂亮精致,但王的作品却是少涉“美文”性感类型,这一点区别于王安忆文笔中对上海小女人情怨的牵强挂肚(尽管王安忆本身属北方粗相)。
"实话相告,我和赵先生并不认识,见过两面,在他的新书推介活动中,请他签过名,如此而已。你如此猜度,有点可笑。和我持类似观点的,我周围还有一些人,他们连赵先生的面都没有见过。
我读了齐人物论中对赵先生的嘲贬(我认为这确实是嘲贬),并没有因此改变对他的文字的看法,并且确信自己是较多阅读了他文字的读者,有发言权。赵先生好像也并没有被《齐人物论》批评而被读者抛弃吧。对有些不读作品却滥加批评起哄的人,我实在无法起敬。"
不好意思,我是胡乱猜,因为看你那么激动,要么你就是愤青.
我的朋友里面没一个象阁下这样读赵的,如果有哪个读赵,我们就会鄙视他,因为我们都是看过齐人物论的.我读书现在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只看"自己信任的批评家"推荐的作家,我谓之行家推荐的行家,这样虽然也会走眼,可是,现在垃圾太多了,所以,相对来说,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我假定自己还没有能力分辨好坏,所以,余李等虽是我喜欢的,还是忍痛割爱的不看了,现在知道, 这样是对的,确实有比他们更高明的.
所以,虽然我没有读赵,仍然愿意"滥加批评"赵并且"起哄".因为赵被我"抛弃"了.
小儿科:
你喜欢借别人的脑子代替自己的判断决定取舍,那我还有什么话说。读书人,贵在独立思考。不过,书海浩瀚,挑自己有兴趣的读就可以了,也只能得沧海一之粟。
我们不必争辩,省点时间读书。还是独自沉浸在自己喜欢的书中更有意思。正读着克里希那穆提的《单纯的品质——生命的注视》,很值得一读的书。当然你会不屑一个“读赵”的人推荐什么书。大家随意闲读吧。
基本上没怎么读老赵先生的散文,不能置评。
但这篇《秋水》确实不怎么样,其中将“秋水”与“秋波”混为一谈,还以“李贺的‘一双瞳人剪秋水’,就比‘佳人未肯回秋波’要早许多”来否定苏轼的“首创”,真是令人伤心不已。
我的朋友里面没一个象阁下这样读赵的,如果有哪个读赵,我们就会鄙视他,因为我们都是看过齐人物论的.
俺只听说读资本论的人能站在一起,没想到读齐人物论也这效果。
通篇看下来蛮有意思。其中的辩论更有意思。
也许“只缘身在此山”吧。私下以为,赵丽宏、周泽雄两位先生根本就是一根绳子上的两股劲。赵先生是文学上的,周先生似乎不仅仅只文学上吧。各人喜恶、品味不同,取舍当然难逃偏颇。赵先生幸,有楼主那样的粉丝。周先生幸,也自有他的知音。哎,我罗嗦了,就此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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