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送我偶然从天而降的陨石
我一直误会那是颗完美钻石
不曾看见它的瑕疵
把它镶在我的戒指
我也没发现有什么损失
不是来的太迟就是去的太快,
美丽的错误往往最接近真实
人生最大的快乐也不过如是
————《美错》
小时候读的萨冈小说,有一篇,到现在还记得,就是《你喜欢勃拉姆斯吗?》,女主角宝饵是个中产阶级闲妇,39岁,住在拉丁区,有个相交六年的男友,故事的开篇她对着镜子,看着她开始衰老的脸,上面有岁月用文火慢煮出来的细纹,正如我们所知,美丽是个时间性的概念,而她,开始老了,窗外是个让人无情无绪的下雨天,她从一个窗口走到另一个窗口,终日惴惴(我常常试图拼贴出一张宝饵的脸,我拟想她有一张黛安·阿勃丝镜头里的犹太贵妇的脸,哀而不怨,艳而无垢,或是象莫迪利亚尼画中的女人,低眉颦目,冷香的五官,低温的表情),然后她和男友一起吃饭,跳舞,最后,分开过夜。爱情也不是没有,只是质地过于稀薄,只够维生,不足以取暖了。后来她遇见了25岁的西蒙,他年轻,生命力和时间都富裕,过剩到可以去迎合她在细节上的放肆,她讨厌阳光直射下的午后的咖啡馆,觉得恶俗,他就开三个小时车带她去乡间,陪她在落叶参差的荒径上散步;穿着单薄的外套,站在雨地里哆嗦着等她,墙上贴着勃拉姆斯的招贴画,终于等到了,讪讪的有点语结,也只能说:你喜欢勃拉姆斯吗?哈,一切尽在不言中。当然,一开始,她对他有轻微的抵制情绪,毕竟他们有14岁的年龄落差,而且,是逆差,是她比他大14岁,对待爱情和生活,她都是采取守势的,而他的热力,一点点化解了她的守势,然而,她很快被一种倦意打湿了,她无法适应这个年轻的恋爱对手的强度和节奏,所以,最后他们还是分开了,五月和十二月的故事,下场多半如此。
伊迪斯·华顿笔下的爱情故事,走的也都是 “美错”路线,《纯真年代》中的阿切尔爱上了他未婚妻梅的表姐埃伦,《伊坦·弗洛美》中的弗洛美则爱上了他的妻妹玛提,他迷恋她的整个姿态体系,撅嘴的动作,翻飞的手势,笑起来一边耷拉的眼角,他甚至不能忍受她对着别的男人笑,他觉得那是她对他的保留动作。而这种汹涌的不伦之爱,它的出口却极窄,因为与它对峙的,是整个主流社会及其拥有的话语权力。在华顿的小说里,所有的背景人物都活在充满话语禁忌的高压中,这道高压线隔绝了被他们视为不洁的真相,甚至——他们觉得直面现实都是罪恶。华顿小说纠正了我的一个错觉,让我知道:原来西方社会也有这么曲径通幽的人际关系。阿切尔和他的未婚妻梅的结合纯属同类项合并,他们都是主流社会的精英,社会秩序的捍卫者,是世俗的浊水上漂浮的一层精华之油。在那里,所谓道德,似乎成为了一种社会公器,每个人都知道它的尺寸,容积,使用方法,只要按需使用就可以了。而埃伦,却不屑于此,她不甘于做无爱婚姻的活祭。于是,我们非常遗憾的看到:恰恰是由于过于纯洁的爱情观,这个女人沦为了众人眼中的荡妇(在十九世纪的纽约上流社会,离婚是一件极之有损家族名誉的事)。
且让我们设想一下,如果她循着朴素的动物惯性,适时的结婚,生子,安分的老去,自我状态弱一点,奴性强一点,对丈夫的出轨睁只眼闭只眼,那么她定可以修得正果,做个贤妇,得以善终。她和阿切尔相恋应该属于异质的吸引,她对他而言是个全新的经验,并不同于一般的外遇,它不是良性婚姻上错生的一个枝节,而是对其彻底的否定。如果她遵守上流社会的游戏规则,她当适时抽身,也可以全身而退,可是她偏不,她居然“蠢”到要去验证这段感情的可行性,将爱情进行到底,于是她得到了他,却是以失去的方式——他们放弃了。甚至阿切尔也并不是很沮丧,他知道他错过了一样东西,就是——生活之花,但是同时他也认为它可望不可即,“如果因此烦恼就象因为没有中头奖而绝望一样”。当他提及她时他说“她是我生命中错过的一切”,仅此而已,甚至因为她的存在,他更加的安于家室,她就是他全部的杂念了。多么讽刺,因为一次艳遇,致使他对所有的艳遇都免疫了。
还有安东尼奥尼笔下的一个女人,他是如此的吝于笔墨,以至于这个女人自始至终都是以匿名的方式出场,而且他的文字极之骨感,增一分则胖,减一分则瘦,不能增删一句话,改都改不动。他用最经济的笔墨写了一个女孩,她的童年充满禁忌,因此成长为寡言的女人,她没有温暖的个性,是个需要冲突甚于和谐的女人,也有其敏感的一个层面,她隐藏感情,伪装感情,以自发的感情为耻。她常常背着丈夫和不同的人出轨,喜欢的或是不喜欢的,甚至于和一些自己年龄相差数倍的人乱交。由此种种……她成功的背离了自己的感情。她喜欢一切可以由自己控制的东西:熟悉的办公环境,工作程序,婚姻状态……
可是,有一天在办公室,她接到了一封电报:她的丈夫要和她离婚,她放下电话听筒,不能再说一个字,她的平衡感崩溃了,窗外是渐暗下去的天色,天与地之间,所有的色彩,都在一点点流失,风声席卷着海潮的啸声,车流的嘶吼声,她突然疲软了,象得了黄昏恐惧症,她希望自己象童话里的那个飞孩子一样在空中盘旋以接近对面楼层的那些移动的人影。她飞速的写了一封电报,发给了对面楼房的一个男人,上面留下了她的电话号码和一个词“立刻”,一个小时后,那男人接到了电报,他也看见了对面的她,但是他并未像她所预料的那样去给她打电话,而是慢慢地推开窗子,当着她的面,把电报一点点撕得粉碎,扔了。女人就一直定格在那个对峙的蜷伏动作里,可能是其他动作已经不能够装载这么强烈的绝望感了,因此只能静止,只能如此了。这个女人,她人工地扑灭了所有温情的火种,在她濒临孤绝时,倒是萌发了一点发乎本能的趋光性,又被另一个同样冷淡的手势扑灭。我每次想起她时,总要配上张爱玲笔下的那个绝望的手势,那个疲于喧哗、掩脸沉没、在影子里徐徐下陷的手势。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人就滞留在安东尼奥尼的电影笔记里了,一直没有被拍出来。那么这个绝望就一直没有被附于型,但是它在我心里,枝叶蔓生,愈演愈烈,终于长成了一棵阴影零碎的树。
呵呵,那是两年前写的,文字比较雕琢,不过感情比较充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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