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让我帮他去找一本《唐诗选评》,我让他提供一点具体信息,他说是江苏古籍的,上午去法院办事的时候路过古籍书店,就帮他找一找。那是个经营体制守旧的书店,没有电脑查询系统,结果我把几位店员大妈都惊动了也无果,这时施施然来了一个獐头鼠目的老男人,口刁牙签,齿根发黄——慢着,此人貌虽不扬,却俨然精神领袖或灵魂人物,他刚叼着牙签登场,就象在那个阴性角落里扔进了一条食人鱼,几个老女人立刻焕发摇曳起来,表情也流动了,身体语言也活跃了,方寸之地顿时有了声色.难怪阿波罗号上天也要配两女人,哈,调节性比例有助于提高工作效率。
原来他是管理书库的。他自称是活电脑。我就咨询他,他说只有唐代诗抄,而且也是中华书局的。我又和猫核对,他更正了若干条信息,原来是浙江教育出版社的,且叫《唐诗汇评》,我将信息反馈给老男人,他沉吟了一会儿说,没有。我还不死心,就叫他带我到书库里找。他“呸”的吐掉牙签,极伶俐的窜上一嘎嘎做响的老楼梯,我紧随其后。
上了二楼发现是个老阁楼,老房子里那种复杂难言,层次丰富的气味一下子让我时空恍惚了,空气里轻尘的气味是微霉的,生锈的书钉有冰凉的铁腥味,象一只大狗的湿鼻子一样凑上来舔着你的脸。这种空气的质感,让我想起小时候闯进我爸爸书房被他打的情形。我妈只敢伏在门后哀哀的哭。孤僻,痛苦,神经质,都是需要一个容身之所的,我却闯进我爸的这个痛苦半径了。我把这一切受挫的经验都转化成对书籍的敬意,至今我都没有在书上做笔记或折书角的习惯,我看书是一手执书,一手抓满回型针——做书签用的。
那时我们家还住在老房子里,间架高,采光却差。朝北的房间是我爸的书房。窗外有一棵半朽的老槐树。树影沉沉的打在我爸脸上,又也许是我的错觉,反正印象中我爸永远是黑着脸,除了有一次,和小J去看马戏,结果看见我爸搂着个浓妆女人,他那张脸,笑的五官都错了位,就好象是那张黑脸从这张笑脸上起身离去了一样,那时我上高中,哈,小J也看见我爸了,他什么也没说,转身买了包M&M巧克力给我,至今想起来,还是记得他对我的好。我16岁,一包糖就可以让我原谅生活,原谅幻灭。
多年后看三岛由纪夫的《春雪》里写:“那些妇女的脸上,是森森的死影”,我一下就明白什么是死影了,哈。就是伏在我爸爸脸上那种,让活生生的日子上方都盘旋着黑翼。我一直以为我是恨他的,毋宁说,我不能承认我爱他,否则就是背叛了在漫长成长期积累起来的,对他的仇恨,但是在这个老阁楼上,我想起他,却有攸忽之感。
最后还是没找到那本书,回办公室的路上我想:我这一生最爱的,男人也好,文字也好,都是我不能信任的。我对着他们,只能紧紧卡住自己的脖子,不敢给自己一点希望。我说我只要途中的乐趣,不要抵达的快感,我说我对猫只是一种温热的母性,我喜欢他和我撒娇,任性,发脾气,装委屈。我说了好多好多话,只是为了卡住自己的脖子。
他刚叼着牙签登场,就象在那个阴性角落里扔进了一条食人鱼,几个老女人立刻焕发摇曳起来,表情也流动了,身体语言也活跃了,方寸之地顿时有了声色.难怪阿波罗号上天也要配两女人,哈,调节性比例有助于提高工作效率。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2-1 14:06:03编辑过]
有一种恍忽之美,晕年之魅,当然,也有沧桑之痛,成长之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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