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ard logo

标题: [原创]历史在叙述中变化 [打印本页]

作者: 孟庆德    时间: 2007-2-4 18:19     标题: [原创]历史在叙述中变化

关键词:

中央电视台 西施 范蠡 伍子胥 自杀 句践质吴 卧薪尝胆

 

越王句践报仇雪耻的故事在市井间流传许多年了。流传时间长,讲述的人也不少,内容基本一样,听得久了,烙进心里,也就信了,全盘接受下来,纵有了史书,不曾想到要查看一下。

不仅我信,一些编导和演员也信了。2005年,演艺界将这个故事拍成了40集电视连续剧,名字就叫《卧薪尝胆》,2007年岁首,中央电视台电视剧频道重播这部片子,闲来无事,终于看了一回,感觉和以往流行的版本没多大出入。

我对中央电视台不太相信,他们讲故事,如果按照老的方式讲,往往是在坚持已有的错误,如果有所改造,往往又弄出新的错误。这个连续剧,饰演越王句践的是陈道明。和以往一样,陈道明仍是板着脸,即使装着从心里臣服了吴王夫差,也还是板着。这也许是要坚持自己的风格,但总是这样,怕不是长久之计,反把戏路子弄窄了。还有,意外之间有所发现,想当初,《卧薪尝胆》举行新闻发布会,当记者问及电视剧《卧薪尝胆》作为正剧是否会完全遵从史书记载时,陈道明说了这样一段话:“有记载的历史并不一定就是真实的,不管是正剧还是戏说类历史剧,都无法还原历史。只不过正剧是沿着历史演,戏说是把历史撕碎了重组。”陈道明还戏说道,他是因为不具备戏说的气质,只好演正剧了。

看到这些话,心里生起好奇,把一些古书找出来,随便翻翻,倒也看到了一些各不相同的地方。

凡讲越国报仇雪耻的故事,没有舍得西施的,电视剧《卧薪尝胆》也不例外,为找演员好像还费了些周折,无奈西施之美只可意会,不能坐实,实在是演不出来的。司马迁大概信有妲妃,却不信有西施,在《史记·越王句践世家》中,对西施只字未提,查看《左传》和《国语》,越国的胜利也没西施什么事。

越是时间相隔久远的人,对历史好像知道得越多越详细,到了东汉人的笔下,西施来了。赵晔《吴越春秋·勾践十二年》是这样写的:“乃使相者国中得苎萝山鬻薪之女,曰西施、郑旦。饰以罗榖,教以容步,习于土城,临于都巷。三年学服而献于吴。乃使相国范蠡进曰:‘越王句践窃有二遗女,越国洿下困迫,不敢稽留,谨使臣蠡献之。大王不以鄙陋寝容,愿纳以供箕帚之用。’吴王大悦,曰:‘越贡二女,乃句践之尽忠于吴之证也。’”

同是东汉人整理的《越绝书》,连句践教习西施的具体地方都写到了:“美人宫,周五百九十步,陆门二,水门一,今北坛利里丘土城,句践所习教美女西施、郑旦宫台也。女出于苎萝山,欲献于吴,自谓东垂僻陋,恐女朴鄙,故近大道居。去县五里。越乃饰美女西施、郑旦,使大夫种献之于吴王,曰:‘昔者,越王句践窃有天之遗西施、郑旦,越邦洿下贫穷,不敢当,使下臣种再拜献之大王。’吴王大悦。”一个说是范蠡送西施给吴王,一个又说是大夫种送去的,让人不知听谁的是。唐及唐以后人撰写的《吴地记》,支持《吴越春秋》,而且涉及细节,说出一些前人没好意思说出来的消息,是这样:

“嘉兴县,……县北三十里有槜里地,是吴越战敌处。县南一百里有语儿亭,句践令范蠡取西施以献夫差,西施于路与范蠡潜通,三年始达于吴,遂生一子至此亭,其子一岁能言,因名语儿亭。《越绝书》曰:‘西施亡吴国后,复归范蠡,同泛五湖而去。’”

手上的《越绝书》可能不全,翻了几遍,没见到《吴地记》所引那句话。那句话的影响却不小,后代许多人都信了,电视剧《卧薪尝胆》也照这样办理,老老实实让西施随范蠡乘船而去。有人已经指出,从记载史学这一点来说,《吴越春秋》是一部史书,从记载的内容与风格来说,它却实在又是一部介于史家与小说家之间的作品,可谓是后世历史小说的滥觞。《吴越春秋》已然如此,《吴地记》所写就更像小说家言。而且还引前人之说为证。但是,就算《吴地记》所引真是前人所说,司马迁大概不会相信这些话,在他的笔下,范蠡助越王句践灭吴之后还有“吾日夜固以望其丧之来也”的故事,但又有人认为这故事“必好事者为之,非实也”,可惜不能起司马迁于地下问上一问了。

只要走进小说,不论是谁送来西施,吴王一定高兴,伍子胥一定反对,这是他们自己也说了不算的。西人卡耐基有《人性的弱点》,中国古人虽没有读过,对人性的弱点却早已了解,自古以来,帝王身边总有两种人,一种总是迎合人性的弱点,一种总要抵制人性的弱点,书中的伍子胥属于后者,当吴王夫差因西施而高兴的时候,伍子胥不让夫差快活,他搬出了人们都已熟悉的理论。《越绝书》卷十二:“越乃饰美女西施、郑旦,使大夫种献之于吴王……吴王大悦。申胥谏曰:‘不可。王勿受。臣闻五色令人目不明,五音令人耳不聪。桀易汤而灭,纣易周文而亡。大王受之,后必有殃……美女,邦之咎也。夏亡于末喜,殷亡于妲己,周亡于褒姒。’吴王不听,遂受其女,以申胥为不忠而杀之。”若按伍子胥所说,有眼不能观色,有耳不能听声,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吴王当然不会高兴,而伍子胥虽然不是新闻工作者,却总要在一旁聒噪,没有舆论和法律监督的夫差岂能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总让人来闹他这颗吴国心,便以不忠之名将伍子胥除掉了。孝子不如顺子,忠者,顺也,顺大人之心也。

若是单就《越绝书》这一段看,好像是伍子胥不体谅吴王夫差的寡人之疾,吴王夫差一焦躁就让伍子胥去死吧。作为一国之君,就算小心眼,也不好过于暴露,将史料对照着看,伍子胥并没有死在西施进门的时候,《越绝书》在此处也是为避重复而有所省略了。

即使西施祸吴是小说家言,伍子胥的反对也是合乎逻辑的,夫差对越国掉以轻心,伍子胥对句践却总是放心不下,因此对夫差没少批评,《左传》、《国语》、《史记》、《越绝书》、《吴越春秋》等皆有载。几家对照,却也有些不同之处。《左传·哀公元年》,吴王夫差打败句践攻入越国,越王以甲楯五千保于会稽,使大夫种通过吴国太宰嚭而向吴国求和,吴王打算答应越国的请求,伍子胥曰不可,引许多古事铿锵而谏,吴王却不听,伍子胥退下去后对人说了一番狠话:“越十年生聚,而十年教训,二十年之外,吴其为沼乎!”在这一段下面,不见吴王夫差有什么反应。

到了《国语》卷十九《吴语》这里,添了细节,增了内容,伍子胥先是阻止夫差接受句践求和,后又反对吴王伐齐,吴王伐齐竟打赢了,《国语》在这里只用了390多个字,就写得惊心动魄,即使原封不动搬到舞台上,也颇具内容,足以让人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吴王还自伐齐,乃讯申胥曰:“昔吾先王体德明圣,达于上帝,譬如农夫作耦,以刈杀四方之蓬蒿,以立名于荆,此则大夫之力也。今大夫老,而又不自安恬逸,而处以念恶,出则罪吾众,挠乱百度,以妖孽吴国。今天降衷于吴,齐师受服。孤岂敢自多,先王之钟鼓,寔式灵之。敢告于大夫。”申胥释剑而对曰:“昔吾先王世有辅弼之臣,以能遂疑计恶,以不陷于大难。今王播弃黎老,而孩童焉比谋,曰‘余令而不违。’夫不违,乃违也。夫不违,亡之阶也。夫天之所弃,必骤近其小喜,而远其大忧。王若不得志于齐,而以觉寤王心,而吴国犹世。吾先君得之也,必有以取之;其亡之也,亦有以弃之。用能援持盈以没,而骤救倾以时。今王无以取之,而天禄亟至,是吴命之短也。员不忍称疾辟易,以见王之亲为越之擒也。员请先死。”遂自杀。

在《国语》这里,伍子胥请死,到《史记》这里,伍子胥必死。伍子胥“不自安恬逸,挠乱百度”,大概让夫差感到自己这个君王当得实在太憋气,夫差伐齐得胜归来,太宰嚭趁机向已不结实的君臣关系上割了一刀,进谗言说,伍子胥为人刚暴,少恩,猜贼,大王伐齐,他不同意,他却把儿子送到齐国鲍家去了,让人不能不担心,愿王早图之。以伍子胥的眼力,看得出吴国这条大船注定要沉没,他可以与这条大船一起沉入深渊,却不忍孩子也搭进去,未雨绸缪,他把孩子送出国去了,他对孩子说:“吾数谏王,王不用,吾今见吴之亡矣。汝与吴俱亡,无益也。”(《史记·伍子胥列传》)这件事,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伍子胥临死时候有话说。《国语·吴语》:“将死,曰:‘以悬吾目于东门,以见越之入,吴国之亡也。’”夫差也够倔,“王愠曰:‘孤不使大夫得有见也。’乃使取申胥之尸,盛以鸱夷,而投之于江。”《史记·伍子胥列传》将这段故事也收了进来,而且写得更详细:“(伍子胥)乃告其舍人曰:‘必树吾墓上以梓,令可以为器;而抉吾眼县吴东门之上,以观越寇之入灭吴也。’乃自刭死。吴王闻之大怒,乃取子胥尸盛以鸱夷革,浮之江中。”

《吴越春秋·夫差内传第五》载伍子胥话不多:“员诚前死,挂吾目于门,以观吴国之丧。”写吴王夫差却更狠:“吴王乃取子胥尸,盛以鸱夷之器,投之于江中,言曰:‘胥汝一死之后,何能有知?’即断其头,置高楼上,谓之曰:‘日月炙汝肉,飘风飘汝眼,炎光烧汝骨,鱼鳖食汝肉。汝骨变形灰,有何所见?’乃弃其躯,投之江中。子胥因随流扬波,依潮来往,荡激崩岸。”

《越绝书》一书却有两种写法,卷五这样写道:“吴王……兴师伐齐,大克。还,以申胥为不忠,赐剑杀申胥,髡被离。”第十四卷或许改了口,或许换了个作者,把《国语》、《史记》和《吴越春秋》讲过的故事又讲了一遍,但向前推进,演成神话:“吴王将杀子胥,使冯同征之。胥见冯同,知为吴王来也。泄言曰: ‘王不亲辅弼之臣而亲众豕之言,是吾命短也。高置吾头,必见越人入吴也,我王亲为禽哉!捐我深江,则亦已矣!’胥死之后,吴王闻,以为妖言,甚咎子胥。王使人捐于大江口。勇士执之,乃有遗响,发愤驰腾,气若奔马。威凌万物,归神大海。仿佛之间,音兆常在。后世称述,盖子胥,水仙也。”

电视剧《卧薪尝胆》演伍子胥之死,基本遵从上面提到的那些史料,但这部电视剧要在情感上有所挖掘,西施祸水不祸,到后来与吴王夫差彼此还有了感情,而夫差俨然也成了有情有义的大丈夫,先是深情而又大度地放西施走,后是在国破之时请越王放过吴国百姓,可能就是从情义角度考虑,古书中关于吴王夫差对伍子胥尸体的处理,电视剧没有提,也可以这样说,如果历史真如书中所写,这部电视剧将历史中的一些内容给删掉了。

伍子胥在天有灵,最终看到了他预言所说将会看到的。《左传·哀公二十二年》说吴王夫差是自缢而死的:“冬十一月丁卯,越灭吴。请使吴王居甬东,辞曰:‘孤老矣,焉能事君?’乃缢。越人以归。”《国语》卷十九《吴语》只是说夫差是自杀,却没说具体方法:“(句践)因使人告于吴王曰:‘天以吴赐越,孤不敢不受。以民生之不长,王其无死!民生于地上,寓也,其与几何?寡人其达王于甬句东,夫妇三百,唯王所安,以没王年。’夫差辞曰:‘天既降祸于吴国,不在前后,当孤之身,寔失宗庙社稷。凡吴土地人民,越既有之矣,孤何以视于天下!’夫差将死,使人说于子胥曰:‘使死者无知,则已矣;若其有知,吾何面目以见员也!’遂自杀。”《史记·越王句践世家》与《国语》同,也没有说到自杀的具体方法:“句践怜之,乃使人谓吴王曰:‘吾置王甬东,君百家。’吴王谢曰:‘吾老矣,不能事君王!’遂自杀。乃蔽其面,曰:‘吾无面以见子胥也!’越王乃葬吴王而诛太宰嚭。”不知“夫妇三百”与“君百家”有没有什么出入,但从以上记载来看,夫差倒是一条汉子。

在《史记·吴太伯世家》里,司马迁有了具体的交待,写吴王夫差是“自刭”而死。刭,《汉语大词典》说是“用刀割颈”。刀割可以,剑割不知可不可以也用这“刭”字,《吴越春秋》卷五《夫差内传》说夫差自杀是用剑的,但把句践的同情心抹了去,写他定要夫差的命,而且急不可耐,非逼着夫差赶紧自杀不可,夫差在这里却又贪生,任句践怎么劝,就是不想死,最后句践火了:“越王复瞠目怒曰:‘死者,人之所恶,恶者,无罪于天,不负于人。今君抱六过之罪,不知愧辱而欲求生,岂不鄙哉?’吴王乃太息,四顾而望,言曰:‘诺。’乃引剑而伏之死。”《越绝书》有话可为《吴越春秋》作证,卷之五有“越王与之剑,使自图之。吴王乃旬日而自杀也。越王葬于卑犹之山”,卷之十又有“遂伏剑而死”。

《史记》说吴王夫差自杀时“乃蔽其面曰‘吾无面以见子胥也’”,却没说蔽面所用何物,还是《吴越春秋》比《史记》知道得详细:“吴王临欲伏剑,顾谓左右曰:‘吾生既惭,死亦愧矣。使死者有知,吾羞前君地下,不忍睹忠臣伍子胥及公孙圣;使其无知,吾负于生。死必连繴组以罩吾目,恐其不蔽,愿复重罗绣三幅,以为掩明,生不昭我,死勿见我形,吾何可哉?’”但《越绝书》卷十却说“吴王曰:‘闻命矣。以三寸之帛,幎吾两目,使死者有知,吾惭见伍子胥、公孙圣,以为无知,吾耻生。’越王则解绶以幎其目”,却又不知应依谁说为准。也许是拿不定主意该听谁的,电视剧《卧薪尝胆》没让吴王夫差蔽面幎目。

说起越王句践报仇雪耻的故事,人们总要想起句践到吴国去做人质,一个君王,做了奴隶,卑躬屈膝,俯首贴耳,牵马尝便,这是整个故事的重头戏,电视剧《卧薪尝胆》也不能没了这些,没了这些,这个故事会大大失去分量。《国语·越语》有过记载:“令大夫种守于国,与范蠡入宦于吴。三年,而吴人遣之。”《吴越春秋》卷七《句践入臣外传》又说得详细:“于是入吴,见夫差稽首再拜称臣,曰:‘东海贱臣句践,上愧皇天,下负后土,不裁功力,污辱王之军士,抵罪边境。大王赦其深辜,裁加役臣,使执箕帚。诚蒙厚恩,得保须臾之命,不胜仰感俯愧。臣句践叩头顿首。’吴王夫差曰:‘寡人于子亦过矣。子不念先君之雠乎?’越王曰:‘臣死则死矣,惟大王原之。’……越王服犊鼻,着樵头夫人衣无缘之裳,施左关之襦。夫斫锉养马,妻给水、除粪、洒扫。三年不愠怒,面无恨色。”《越绝书》卷五《越绝请籴内传第六》也说:“昔者,越王句践与吴王夫差战,大败,保栖于会稽山上,乃使大夫种求行成于吴。吴许之。越王去会稽,入官于吴。”但是,司马迁与众不同,他说人质的事是有的,范蠡也确实到吴国去了,同去的是柘稽,却没有句践,归来的时间也不一样。《史记·越王句践世家》:“欲使范蠡治国政,蠡对曰:‘兵甲之事,种不如蠡;填抚国家,亲附百姓,蠡不如种。’于是举国政属大夫种,而使范蠡与大夫柘稽。行成,为质于吴。二岁而吴归蠡。”《国语》这部著作,很可能曾是司马迁的案头书或枕边书,司马迁不会小觑这部著作,但他却没有让句践出国改造,不知依据又是什么。

句践出不敢奢,入不敢侈,蒙羞忍辱含辛茹苦欲图报仇雪耻的故事,使后世生出一个有名的成语,卧薪尝胆。最大的问题却就在这里了。《辞源》诚实,曾老老实实写道:“春秋时越王句践战败,为吴所执,即放还,欲报吴仇,苦身焦思,置胆于坐,饮食尝之,欲以不忘会稽败辱之耻。见《史记·句践世家》、《吴越春秋·句践归国外传》。卧薪事不知所出。”有人早已指出,从《左传》,到《国语》,句践辛苦复仇的事是写了的,但没有只言片语谈及句践曾卧薪尝胆,到了《史记》,这个故事才有了,但只有一半,也就是说,没有“卧薪”,只有“尝胆”。查看《史记》,果然是这样,《史记·越王句践世家》:“吴既赦越,越王句践反国,乃苦身焦思,置胆于坐,坐卧即仰胆,饮食亦尝胆也。曰:‘女忘会稽之耻邪?’身自耕作,夫人自织,食不加肉,衣不重采,折节下贤人,厚遇宾客,振贫吊死,与百姓同其劳。”

互联网来了,文字游戏热闹起来,有人弄出了“赵云日记”,有人弄出了“秦桧遗书”,却不知东坡早会这种玩法,他曾替孙权给曹操写过一封信,标题就叫《拟孙权答曹操书》。苏东坡厉害,不仅早会网络玩法,在玩的同时,轻轻松松地又弄出一成语,有文章说,将“卧薪”和“尝胆”连缀起来作为一个成语使用,最早就出在苏东坡这个游戏性质的书信体文章里,原话是这样:“仆受遗以来,卧薪尝胆。”查《辞源》,也不能不让东坡在先。

苏东坡随便一玩,就弄出一个故事,这故事却是说孙权学句践又有所增加的,是什么时候,又是什么人把这故事整个还给了句践,可能永远也查不清了。但是,有人又说句践确是卧过薪的,而且有所本。问题又出在汉人的《吴越春秋》那里,《吴越春秋》卷七《句践入臣外传》:“越王念复吴仇非一旦也,苦身劳心,夜以接日。目卧,则攻之以蓼;足寒,则渍之以水。冬常抱冰,夏还握火。愁心苦志,悬胆于户,出入尝之,不绝于口。”

《辞源》无“目卧”,《汉语大词典》却有,举例引的也是《吴越春秋》那一段,解释是“瞌睡;打盹”。有文章说:“说‘卧薪’的记载最早出现于宋代,有的学者表示不能同意。他们认为《吴起春秋》所记越王勾践‘目卧则攻之以蓼’,就是‘卧薪’之意。所谓‘蓼’,清人马瑞辰解释为‘辛苦之菜’(《毛诗传笺通释》卷六)。这种‘蓼’菜积聚得多了,就成为‘蓼薪’。越王勾践那时日夜操劳,眼睛疲倦得想睡觉(‘目卧’),就用苦菜(‘蓼薪’)来刺激。尝胆是让味觉感到苦,卧薪是让视觉感到苦。后人把‘卧薪’说成睡在硬柴上,那是一种误解。”

初读《吴越春秋》,曾以为“目卧”乃“日卧”之误,但看后人对这个词有了些解释,却又不太敢怀疑这个词的正误了。《辞源》不收“目卧”,也许有一定道理,这个词让人看着别扭,后来的一些解释也让人感觉勉强生硬。但是,即使《吴越春秋》无“目卧则攻之以蓼”,就算有人考证说卧薪之事原本是吴王夫差所做,苏东坡把词创下,故事在叙述中逐渐变化,后来“卧薪尝胆”的故事整个被放到了越王句践这里,好像终于成型,再不能改了。电视剧也是这样演的,颇有明星派头的陈道明,也老老实实抱来柴薪铺在床上坐在上头仰起头来看一只苦胆。越王句践报仇雪耻这故事,通过电视剧这种非常大众化的形式,在人们心里又强化了一回,在强化中,细节上头又有所不同,在人们心里又会有新的增加。


作者: 老木匠    时间: 2007-2-4 20:06

孟先生真是有心人。[em17]

顾颉刚等人在70多年前点破历史叙述是“逐层累积”而成,是箭垛式的。可是这个学派后来却是被冷落的,有批人拿了叫做“科学”的东西垄断了历史的叙述,与这个权威对抗的就受到武器的批判,结果变得只许一种说法了。

文艺作品里的历史,那“正说”也仍然是“戏说”而已。尤其是本朝注重的是“宣传”,文艺作品必须是要有个宣传主题,越是“正说”的就越发的“胡说”了,还不如港台为博人一笑的“戏说”。

[em01][em01][em01][em01][em01]
作者: 孟庆德    时间: 2007-2-4 20:29

着啊,一涉“正说”,人就不疑了。




欢迎光临 燕谈 (http://www.yantan.us/bbs/) Powered by Discuz! 7.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