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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转帖]文革往事——九九艳阳天 [打印本页]

作者: 老木匠    时间: 2007-2-16 07:32     标题: [转帖]文革往事——九九艳阳天

[原创]文革往事——九九艳阳天
文章提交者:拍岸 加帖在 猫眼看人 【凯迪网络】 http://www.kdnet.net


    那一年春节,到外婆家拜年,母亲隔着天井,指着一伙跳绳的女孩说:看见了吗,那个穿绿衣服,扎着一对牛角辨的,叫春花,跟你二舅相好。

   春花那时才十八岁,一脸稚气,看见母亲指着她说,羞涩地躲进女孩堆里去了。

   二舅那年快三十了,出身地主,只有做光棍的份。有人统计,外婆这个村子,地主出生的家庭多,类似于二舅这种年龄的男单身就有十几个,出身贫下中农家的女孩自然不会下嫁给他们。谁愿一辈子顶着黑锅做贱民,即使出身地主家庭的女孩,也会千方百计嫁到贫下中农家,哪怕该男子有点残疾或偏远山区。

   在二舅哪个破败不堪的小阁楼,常常飘出他用口琴吹奏的“九九艳阳天”,他有一张类似照片那样的歌片,现在旧货摊上还能买到,黑白底。有一组男女主角的头像,《柳堡的故事》插曲。有时候他也会用嘶哑的男声唱,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一种忧伤,一种莫名的期待。日本有个电影《狼》,母狼在小狼赶走后,午夜长长的哀号。

   春花是二舅的邻居,自小就常在两家串,虽说她家出身贫农,但家里特别穷,穷得买不起盐,买不起火柴。主要是姐妹多,密密麻麻生了六个,父亲又属于不能干的那种男人,母亲常年因病卧床。由于太过贫穷,春花不忌讳二舅的地主家庭,没有那种所谓的阶级仇恨。相反,她还会将自家的穷苦跟二舅的卑贱归为一类,同为苦命人。

   久而久之,十八岁的春花已出落得几分水灵,几分丰满,单身的二舅与这个青春少女萌生了爱意,这中间有精神上的,也有情感上的,大男大女,水到渠成。那时候二舅会用他那把破旧口琴吹“九九艳阳天”,春花坐在他旁边双手捧着脸蛋,忘情的听。

   有一个晚上,特别的冷,外面下着雪花,外婆催春花回家,春花磨磨蹭蹭,外婆当然看出来了,问她,春花,你想跟光齐哥好,恐怕有点难。你们家是贫农,我们家是地主,政府恐怕不会允许。春花没作声,然后眼睛一红,大颗的泪花吧嗒吧嗒的流了下来。外婆叹了一声,就上床睡觉了。

   春花来到二舅床前,怯怯地说:光齐哥,我给你暖被窝。二舅一把将春花抱了过去,抱得紧紧的,生怕会飞去......

   二舅特别聪明,他无师自通会做木工,地里活也干得特别好,三六九赶集,他会到卖瓷器的地方,帮买碗的在碗底刻字,一只碗收两分钱。当然是偷偷的,让政府发现,肯定当作资本主义行为,轻则拘留,重则判刑。这样一来,二舅身边就会有点小钱,见到春花家穷,常来借点盐,借点油,二舅就主动送点过去。那时候乡下已经有点自留地了,二舅也会帮着春花家干干。

   四清运动起来的时候,春花和二舅相好的事被工作组当作阶级斗争新动向的典型,整夜开审判会、批判会,逼问二舅为什么将黑手伸向贫下中农革命后代,还逼问是否有强奸行为。

   春花和春花一家面对工作组的诱供,水一样的平静,春花说他是我邻居,难免有来往。他也帮过我们家很多忙,我感谢他。那时候,乡下姑娘也不好意思讲“我爱他”一类的话,那都是戏上才有的台词。

  “四清”过去后是社教,一个运动接一个运动,春花和二舅这对苦命鸳鸯终于被拆散了。结果是工作组作媒,将春花嫁到十里外一个贫下中农后代家里。

   出嫁的当天晚上,春花将一双布鞋送到二舅手里,长长叹了一口气。二舅将那张“九九艳阳天”歌片塞到春花手里,然后,用口琴奏出了见证他们相好的歌曲“九九艳阳天”。

  “东风吹得风车转,哥哥惦记着呀小英莲......。”

   一九六七年,就是文化大革命的第二年,湘南农村的破四旧,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如火如荼,外婆和二舅这些四类分子及子女身上挂着牛鬼蛇神的大牌子,头上戴着纸糊的高帽子游街。那一天正逢赶集,弯着腰,在烈日下汗如雨注的外婆,看见春花从人堆中冲过来,不顾民兵阻拦,将一条手绢塞到外婆手里,旁边的人目瞪口呆,二舅说:春花,别把你牵连进来。春花说:光齐哥,你要挺住。

   那年夏天,春花回娘家,约二舅在后山讲了半夜的话,尽是叹息,主要是丈夫好吃懒做,穷,又知道春花曾跟地主崽子好过,不是黄花女。二舅茫然以对,哪个年代,谁能有更好的活法。

   二舅跟外婆说,春花可能要出事,因为言论中常常流露轻生的念头,外婆可吓坏了,叮嘱二舅千万要好好劝慰她。

   当人们正在忐忑不安提心吊胆,那一天的清晨,春花投水自尽的噩耗传来了,整个村子笼罩在不祥的恐怖之中。

   春花的尸体就放在淹死的水塘岸边,六月的天气,全身浮肿着,听去过看了的人说,池塘边的村人只是夜里听见有女人一阵一阵的哭,恐怖的很,也没有人想到会有人投水。第二天有人看见岸边有双女人鞋,觉得可能出事了,赶快叫人在池塘捞,捞出的就是春花的遗体。

   二舅没有哭,只是同盖上稻草的春花的遗体紧紧抱着睡了一夜,第二天被人硬拉才分开。

  “九九哪个艳阳天来呦,十八岁的哥哥坐在小河边,东风呀吹的风车转,哥哥惦记着呀小英莲......”

   近几年,因为生意的原因,常同朋友在五星级的夜总会包厢唱歌,我喜欢点这首“九九艳阳天”,它让我想起这对远逝了的苦命青年。

  “只要你莫把我英莲忘呀,只要你胸佩红花回家转”

  “......”

    后记:二舅和春花,已是四十年前的事了。改革开放后,二舅跟一个寡妇结了婚,一生未育。二00四年逝于哮喘肺水肿。谨以本文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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