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是谁说的?冯梦龙?“剑老无芒,人老无刚”。《拉维尔斯坦》这样的书,过去,我可能和它较劲好几个晚上吧,现在也就这么浅浅的趟过去了。索尔·贝娄的小说,文字的质地,是法式解构加美式扯淡,没有一个大容量的知识储备,根本支撑不住他的论题跨度,也就无法回应他的兴奋点,模糊感觉,那种阅读快感,和读者本人的知识分子系数成正比。比如读这本书:你就得是一个精于古希腊文化、存在主义哲学、法西斯党史、犹太人苦难史的读者才行,在这个基础上,你才能去消费它。知识的奢侈有时就是这样。它是一种富人去消费的财富。
当然,我这么说,主要是想为我自己的狗屁不通护短。我没受过正规教育(杂七杂八的文凭证书倒是混了不少),平日里,我寻常柴米,计较水电,操粗糙口语,过形而下生活,和猪爸的对话不会超过一千个日常汉字。我根本不知道一个知识分子,是怎么和另外一个知识分子讨论日常生活的。而这本小说里,写的是什么呢?它写的是一个政治哲学家,拉维尔斯坦。他得了艾滋病,临终前呢,嘱托另外一个知己(真的是知己,他们之间的默契,非公式所能表达),把他的生平写出来。有点像移民到美国的苏格拉底,或是转世孔子,以对话录的形式,扇型拉开小说布局,一个个场景,生活流的河底碎片,拼凑成一个人的历史。
不是《相约星期二》的廉价温情,也不是《苏格拉底的最后日子》那种引颈就屠的悲壮。拉维尔斯坦,甚至在他的死床上方,都有着喜剧的强光照耀着。他就是那种物欲极之灼热的人,一直到死,都要穿着四千五一件的郎万衬衫,用拉力克水晶吊灯,给同性恋伴侣买最时髦的小跑车。他讨厌乡村生活,讨厌绿色树篱,讨厌积雪,讨厌不良交通。觉得它们是生活的毒药。“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正是因为骨子里的、存在主义式的高密集颓废,才有挠虱之痒之痛,才更需要着一袭华美的袍去自慰。
真是两个八卦的小老头,拉维尔斯坦和齐克,他们对别人隐私里的旮旯都念叨不休,不过拉维尔斯坦的兴趣,更多是医生式的解剖癖。他生就对死亡,爱情,生命这样抽象理念的狂爱,所以他必须一个一个实体地去解剖,把玩他们的大小、位置、功用。他是很多人的精神之父,他在生活理念和意识形态上,营养着他们。谈起那些长篇大论、重大问题、名人轶事来,从容自如,横跨几十年、几个时代和几个世纪。他能够从修昔底德的大悲剧一直谈到布鲁克斯扮演的摩西。
他涉世甚深,“他盘踞在豪华客厅的沙发上一边不停抽烟和他许多身居要职的学生(包括美国国防副部长沃尔福维茨、共和党军师小克里斯托)长时间通电话,了解唐宁街或克里姆林宫的动向”———对他那些视他为精神之父的老学生继续进行政治教育;他和巴黎高层学者圈交游,接受里根和撒切尔夫人的会见;他穿着职业杀手才会披挂的精致皮外套,穿行在芝加哥的街道上;他自高自大、玩世不恭而又愤世嫉俗。
他对每天接触的人,都有强烈愤怒或热爱的情绪底色,他用一句话综合评论了他的小资邻居们,说他们贪幕虚荣,没有为之献身的热情和事业,视死亡为畏途。而他,拉维尔斯坦,却不是,他全盘操控着自己的全部生活,他是他自己的舵,也是他自己的岸。也许正因为如此,他追随者甚众,不只是学术上的,更是生活方式上的,他是无法复制的,甚至在他死后很久,仍旧可以渗透在别人的生活里,齐克说,我常常不自觉的,就用了他的视角去看问题。
他说的好多话我都不懂,市井们的家常闲碎里,绝对不会用人种论讨论一对夫妻的婚姻危机(就像他分析齐克的老婆那样)。也不会用容格的心理学体系去研究某人的谈话风格啥的。还有他的话题,密集集中在战争啦,排犹啊,人种呀,什么的。这就是一个生活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享受优厚福利,有很多时间和金钱的余裕,可以去关心政治的知识分子的兴趣点所在吧。嗯,我想说的是,这本书的氛围,让我很疏离。我走进一幢人气喧哗的豪宅,可我只能蹩进一个小房间,把玩古董柜上的小瓷器,隔壁震天的热闹,与我无涉。我根本就进不去,嗯,就是那种挫败感。
说起来,情绪真是很无由的东西,过去我每天都凄凄惶惶,怨气冲天,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现在我每天都喜孜孜的起床,也没啥强劲的触媒。一根炸的崩脆的油条,一个好多年没见面的老朋友,一个意外的电话,都能让我开心个老半天。《燃情岁月》里的卓敦,说他心里沉睡着一头熊,我看我的心里八成也有一头,现在我把它哄睡了,妄念枯萎了,我很安全了。也不太想去细究,反正活在自来的幸福里就好了。
就像我对这本书,不懂就让它不懂去好了,有些片段,会心处,还是能让我在逛街啊,买菜啊,什么时候,突然想起来,对着自己笑一下。比如,齐克和老婆交恶,有一天齐克回家,发现自己的家具上,被老婆贴满了刺目的红红绿绿圆型标签,红色的财产,归她,绿色的,归他。他老婆是一个物理学家,“她一向是行动力大于语言的人,这次她终于用她的行动战胜了我”。最暴笑的是,齐克说“为什么买的时候,盒子上还写着‘本盒标签色彩淡雅’呢?”他和拉维尔斯坦不同,他总是呈守势,他的力量是内向的,可以自省,自嘲,却不能自主。也可能正因为此,一直到拉维尔斯坦死后,他都视他作精神导师,身边有个太强大的光源,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
“比如读这本书:你就得是一个精于古希腊文化、存在主义哲学、法西斯党史、犹太人苦难史的读者才行,在这个基础上,你才能去消费它。知识的奢侈有时就是这样。它是一种富人去消费的财富。”
——这话极有道理,不同的书有口味之别,还有个门槛高低问题。尼采说,读他的书得有“一副好牙和一个坚强的胃”,这是一种心智的门槛。有些书会设立知识门槛,作者本来就是为某一部分读者而写的,它的封面上似乎写着八个字:知识重地,闲人莫入。在中国颇为畅销的霍金《时间简史》,按说就是如此。
是呀,有些书看着看着就让人对作者生出n多嫉妒羡慕的情绪来,楼主妹子的文章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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