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忆中的许觉民先生 南方周末 2007-05-10 16:00:36 | |||||||||
■记者记事 □冯王月《中国青年报》记者 前不久收到一份讣告,又一位老先生去了。 和许觉民先生只有一面之缘。那是2004年的夏天,我采写一个和三联书店和邹韬奋有关的题目,辗转联系到他,他上个世纪30年代曾在三联之一生活书店工作。 电话里,他非常详细地告诉我他家的位置和路线,及公共汽车车次,还特意说到,院门口在修路,下车后要怎么绕。 在那之前,我对他知之甚少。只知道他有个著名的外甥女林昭,在当年的反右斗争中被迫害至死。去之前我查了一些资料,了解到他曾是人民文学出版社副总编辑、社科院文学所所长。所以当电话中他那么熟悉地提到公车路线时,有个念头我在心里闪了一下:以他的级别,出门难道不应该有小车吗? 那年他83岁,很瘦弱,一个人住,子女都不在身边。因为白内障的缘故,看东西只能看出轮廓。日常起居由一位保姆照顾,保姆的工作还包括每天给他念报纸和信件。 他住的房子是中国社科院的老楼,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盖的那种5层砖房,三居室,当时可能也算是高干楼吧。房子里面还保持着原来的老样子,水泥地、石灰墙,沙发也很有些年头的样子,还是那种窄窄的木扶手。 采访大概两个小时左右。他的记忆力非常清晰。他说,有一次他收到一封读者来信,问“抗战胜利后,中国会成为什么样的中国”? 年轻的许觉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拿着这封信去问韬奋先生。许觉民说,他记得邹韬奋先生当时回答说:将来的中国,要成为一个人人有书读,人人有饭吃,人人都有民主权利的社会。 老人非常和善,大约也是因为寂寞,谈兴很高,到后来,甚至有点像是他在采访我了,“你这个记者职业……你们报社……”等等,他都很有兴趣。 收到的这份讣告是由社科院文学所发出。官方评价中,除关于“热爱党热爱人民”之类的话外,涉及对人格品德的说法是“他为人正直,克己奉公,原则性强,生活简朴,时时刻刻严格要求自己及亲属,从不搞特殊化”…… 关于他在现当代文学评论和研究方面的成果、主要著作,讣告中也有提及。不过,他曾编过的一本非常重要的小册子,未列其中。 这本书是关于他的外甥女林昭的。 那次采访结束后,我干了一件说起来有违记者“职业道德”的事。离开前,我犹豫再三,还是张嘴问道,您编的那本关于林昭的书,还有吗? 他很高兴:你知道她啊?他马上到别的房间取了一本,送给了我。 大约半年后,我在书店看见这本书出了另一个版本,当即买了5本,送给几位一直想要而不得的朋友。 许觉民送的这本《林昭,不再被遗忘》,是长江文艺出版社2000年1月第一版的,印数是5000。2004年12月2次印刷时,书名改为《追寻林昭》,印数未知。无论如何,再次印刷,说明这本书,还是有一定读者的吧。 之后,我收到老人手写的一封信件。信中说他听说我们《中国青年报》的版面上发表了一篇关于林昭的文章,他找不到,问我能否帮忙给他找一份。信上的字写得间距很疏,有两页,以他的视力,写起来应该费了不少力气。其实他打一个电话给我就可以了。我不知道,他也许是为了显得郑重,或者,这是他们那一代老知识分子的习惯吧? 我找到报纸,按地址寄了过去,附了一封短信,大概就是感谢他接受我的采访,请他保重身体之类的话。我也有意把字写得大了一号,想着即使是保姆读给他听,也可以省点眼力吧。那之后,就再无联络。如果不是这份讣告,我也难得想起他。讣告的最后注明:“根据许觉民同志生前嘱托,丧事从简,不举行遗体告别仪式。” 许先生2006年11月13日在北京协和医院去世,遗体于11月14日在北京东郊殡仪馆火化。 写下这些,不是为了纪念,只是为了自己记得这一件事。记者这个职业,让我们记住的东西太多,但也实在太容易让我们遗忘一些东西了。 ■编辑手记: 编辑在编完这篇稿子的时候,内心感慨不已。许觉民先生是《南方周末》副刊的重要作者之一。记得1997年秋天,他的《深秋的北风》一文在当年的“芳草地”发表后,读者反响热烈,编辑收到许多来电来信打听作者何许人,并为这样的好文章击掌。文章记叙的是一位下岗工人逆境求生的曲折故事,读来催人泪下。本报记者进而以该文为线索,采访过许觉民先生。人事有代谢,如今斯人已去,那样至诚的文字已不易求,特发本文,以志感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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