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贤龙 

    莽莽弈林，涌现出了像谢侠逊、罗天扬、朱剑秋、杨官璘、王嘉良等堪称“一代宗师”的国手。这中间，便有从历史文化名城常熟步入全国棋坛的象棋前辈惠颂祥先生。 
    惠大师如今虽己告别尘世，但他一生心系弈林，情深意笃，辗转枰场，功勋卓著，至今仍被棋界广为传颂。 
    （一）江南棋王 
    苏南一带上了年纪的老棋迷，若是谈起当年“江南棋王”争霸战之盛况，依然津津乐道。 
    那是1935年初夏时节，吴县(今苏州市)各家新闻报社记者联合成立的新苏俱乐部发起举办一次象棋大赛，应邀参加的有：吴县、无锡、常熟、昆山、吴江，俗称“五县比赛”。赛场设在玄妙观中山堂。开赛这天，主办者特意从上海请来“棋王”谢侠逊担任总裁判长，远近闻讯而来的数千棋迷，把个玄妙观围得水泄不通，轰动了整个姑苏城。 
    且看这赛场内，齐刷刷摆下10张方桌，来自五县的20位弈林高手端坐一方，捉对厮杀，气氛异常紧张。大会总裁谢老巡视其间，关注着棋局的进展，不由将目光投向一位年轻棋手的身上，但见他眉目清秀，仪表堂堂，全然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可行起棋来，却是从容不迫，成竹在胸，俨然一员久经沙场的老将。谢老看罢，不觉暗暗称奇。原来此人正是惠颂祥。结果，在这次堪称规模空前的象棋大赛上，他技惊四座，力挫诸雄，以不败战绩勇夺第一，荣膺“江南棋王”桂冠。 
    为了一睹“江南棋王”的风采，众棋迷将惠颂祥团团围住。主办者顺应民意，决定加排一场新老“棋王”的对局表演，使本次赛会又掀起了一个高潮。这是青年惠颂祥第一次与仰慕己久的“中国棋王”谢老相见，也是第一次有幸和老前辈面对面的下棋。这局棋虽然双方战成平局。但谢老对他的亲切勉励和深情关爱，一直令他刻骨铭心，终生难忘。 
    惠颂祥1916年9月19日出生于吴县木渎镇的一个殷实人家。幼时随父经商寄居无锡。20年代初，无锡己是商贾云集的商埠重镇，市面繁华，店铺林立，茶馆更是遍布街巷。其时，当地人多有泡茶馆的习俗，一些喜欢下棋的，干脆大清早跑去茶馆，拣个好位置，泡上一壶茶，捉对新杀。儿时的惠颂祥常随父出入茶馆。不由为这弈棋的场景所吸引，渐至入迷，由于生性聪颖，加之耳湍目染，不久即下得一手好棋。 
    一天，无锡城里来了一位江湖棋士，临街摆摊设下棋局，数日内竟无人破阵。此事为少年惠颂祥所知，即刻约了几位棋友前去应战，只见他在摊前稍作思考，就同擂主过起招来，居然旗开得胜，马到功成，令擂主称奇不已，一时传为佳话。数年后，惠颂祥的棋力更见长进，及至十五六岁时，在当地己罕有敌手。纵使周边一带也无人能与之抗衡，一时间，“无锡小惠”声誉鹊起，驰名沪宁；待到他19岁荣获“江南棋王”头衔时，更是威名远播，蜚声棋坛。 
    风华正茂的惠颂祥欲在象棋天地中大展鸿图之际，时局突变，日寇入侵，不久无锡亦告沦陷。其父苦心经营二十余载的几间店铺，顷刻间毁于炮火之中，全家老小逃奔至吴县东桥避难。一年后，全家迁来常熟定居，这是因为惠颂祥的父亲30年代初在虞开设有分号，位于西门大街北赵弄口，店名“阜康参号”。然此时已是家道中落，生活拮据。青年惠颂祥唯有去店里作学徒，空余时或打谱或下棋，钟情于棋，痴心不改。这样一晃十年过去，棋艺更臻精深。然老父去世，店铺亦随之倒闭，一家人的生活处于窘迫之中。此时，惠颂祥的夫人只有靠替人当奶妈和缝补浆洗赚点钱来维持生计，养家糊口。 
    （二）一代宗师 
    新中国成立后，常熟地方政府十分关心老棋手的境遇，安排惠颂祥去夜校当教员，全家从此过上了安定的生活。对此，他一直感激不尽。 
    1956年国家体委将象棋正式列入体育竞技项目，并举办了首届全国象棋比赛。喜讯传来，使惠颂祥兴奋不已，可惜消息己晚，当年无缘参赛，不免有些遗憾。翌年，在第二届全国象棋比赛的预赛阶段中，惠颂祥不负家乡人民的厚望，奋力搏杀，顺利地闯过预赛关，接着又在决赛阶段中，一炮打响，夺得第四名，跻身国手行列。 
    1959年底江苏省棋类集训队建立，1960年惠颂祥正式入队，任教练兼运动员。当时的江苏象棋队中，除惠颂祥外，还有南通季本涵和无锡戴荣光两位青年棋手（现今两人均为象棋国家大师，一个在南通市体委任职，是我国著名的象棋特级国际裁判，并兼任中国象棋协会裁判委员会主任；一个任无锡棋院院长），又得镇江高手周顺发辅佐，这支江苏省第一支象棋军团，在南体大院内安营扎寨，操练兵马，渐成锋锐之师，为60年代我国棋坛为数不多的劲旅之一。1985午，作为50年代我国棋坛颇具影响的国手之一，惠颂样被国家体委补授象棋大师的称号，从而确立了其“一代宗师”的地位。 
    惠颂祥一生痴棋，情系弈林，留下了许多名局佳构，显现了一代名手风范。 
    他棋艺造诣极深，对兵局有独到见解，曾与甘雨时合著“仙人指路”专论，刊于《中国象棋谱》内，在棋界素有“仙人”之雅称。 
    他行棋严谨，算度精深；若有谁想胜他，实非易事，在国内一些重大赛事中，惠老很少失局，却能在看似危急的棋势中，化险为夷，巧妙成和，故又有“和棋大王”的美誉。 
    他为人谦和，棋品尤佳，受人敬重，历来为棋坛所称道。“十连霸”胡荣华说：“60年代初，沪、苏两地棋手交流甚密，当时我刚出道，常得惠老的关心和教诲，不仅指导我下棋，还教我怎样做人，令我受益匪浅。”1990年5月，在参加第3届“泰州杯”棋王赛之后，“棋坛司令”胡荣华借台湾棋王吴贵临等众高手，专程来常熟拜望惠老，其情融融，感人至深。 
    （三）将遇良才 
    有人说，如果没有惠颂祥当年回乡之事，就不会有言穆江等一批常熟籍棋手后来登上全国棋赛殿堂之举。此言虽有夸张之嫌。但却道出了内中实情。 
    1970年早春时节，春寒料峭。己逾知天命之年的惠老，做梦也没有想到因省棋队的解散而举家离省回乡，他们一家老小来到冶扩公社春蕾大队落户。乍到农村，惠老不觉有一种莫名的伤感。但当地村民并末嫌弃他们，而是显得十分友好。主动为他们安顿好家，平日里又时时帮助打理农活，用中国农民特有的纯真和朴实之情，温暖和打动了惠老一家，使他们渐渐喜欢上了这清闲悠静的田园生活。 
    这年5月的一天清晨，两位行色匆匆的年轻人叩响了惠老乡间寓所的屋门，迎客进屋后，方知是前来请先生赐教象棋的学子。这其中瘦长些的一位是席振华，另一位敦实点的是言穆江也。 
    当惠老得知两位是赶了十几里路专程上门求教时，内心深受感动。要知道当时尚在“文革”时期，这象棋是被当作“四旧”禁品，列入清扫范围的，竟然还会有青年人敢于求学，不免令人欣佩。惠老当即拿出象棋，与两人同时对弈了两局。之后又作了复盘分析，还留两位后生吃饭，并赠送了多本象棋书刊。在当时棋书奇缺的年代，这些棋谱资料确是十分珍贵的。临别时，惠老勉励他俩好生努力，练好象棋，日后定会有用武之地。打这以后，言穆江隔三差五，常去惠老府上求教，棋艺日见长进。惠老看在眼里，备感欣喜，料定其将来必成有用之材。 
    1973年，惠老在历经三年乡村生活后，重返棋坛，调至县体委任职。此时的他，已近花甲之年，但“棋心末泯”，雄风犹在。他一方面为象棋运动奔走呼号，取得领导及社会各界的支持，特邀上海、广东等棋坛劲旅来虞表演指导；一方面积极开展培训，提掖后进，亲自率队访问南京、常州、扬州和苏州等地。在这频繁的征战和赛事中，言穆江等一批青年棋手大开眼界、大长见识，棋艺水平得到迅速提高。70至80年代，常熟先后向江苏省棋队选送了言氏兄弟(穆江、穆雄)、唐建明、朱丽萍以及“珍门三杰”（俞晓东、王晓华、曲晓雯）等七位三项棋的新秀，几乎占据了当年省棋队的半壁江山，着实令江苏棋坛为之震惊。 
    经惠老鼎力举荐正式入选省队的言穆江，不负恩师厚望，更加刻苦钻研棋艺，1978年勇夺省冠军，1980年荣获全国第六名，被授予象棋国家大师称号；翌年又在泰国举行的亚洲城市名手赛中位居六强之列。后来言穆江担任省棋队教练，带出了世界冠军徐天红等一批好手，1993年晋升高级教练，次年获国家体委颁发的体育运动荣誉奖章。 
    关注着弟子成长的惠老，每当看到言穆江取得一个又一个进步时，内心都非常之高兴和激动，欣慰之态，不觉溢于言表，但等师生相逢时，惠老总是不忘告诫爱徒：要保持清醒，正视不足，继续努力；作为棋手，其棋品修养，意志磨练，尤为重要。足见惠老爱才、惜才、育才的良苦用心。 
    （四）枰场法官 
    提起惠颂祥，棋界恐怕没有人不知晓的。他当年力战群英、跻身国手行列的雄风和算度深远、构思精巧的佳局，至今仍为诸多棋迷所称道。然而，擅长象棋的大师，同时又是棋艺竞技场上一位受人敬重的“执法官”，对此，人们却知之甚少。 
    1990年初，国家体委授予惠老象棋荣誉裁判员的称号，这是对其长期从事棋艺裁判工作给予的嘉勉和最高荣誉。借此机会，叙述其二三事于后。 
    1979年4月，第4届全运会棋类预赛确定在苏州举行。年初，江苏省体委根据国家体委的指示，拟提请惠颂祥担任赛会的象棋比赛裁判长。惠老闻讯后，既喜且忧，喜的是领导如此看重，定当全力办好大赛；忧的是作为东道主，不宜任总裁，理应谦恭礼让。为此，他曾几次向省体委恳切陈词，希望将裁判长之职留给他人，自己只任副职。领导上想出一个变通办法：即由三位正副裁判长人选会面后自行商定。大赛前夕，棋坛名宿陈松顺和象棋理论家董齐亮，一南一北，分别从广东和北京抵达苏州。三人见面，惠老即提出自己不当裁判长之事，并推举陈老出山，然陈老也是谦逊有加，再三推让。最后，惠陈联手，齐推董齐亮担此重任。此事在赛会一时传为佳话。 
    法官通常给人以威严之感，而惠老在棋赛场上，担任执行特殊使命的“法官”，却是神态谦和，笑容可鞠。他在执法过程中，无论是遇上激烈的纷争。还是疑难的棋例，从不凭其威望随意表态；而是细心听取双方意见，认真分析棋局形势，然后依照规则，和颜悦色地向棋手说明道理，再作出裁决，让人心悦诚服。惠老平素为人随和，但执起法来，却是铁面无私的。 
    1987年暑期，江苏省少儿象棋赛在常熟举行。一天，正当少年女子组的比赛在紧张进行之中。忽见中间一张棋台上的两位女选手发生了争议。惠老赶紧过去，一看，却是自己的一位学生正为超时问题作辩白。“倒也是的，只差一步棋，不过超了一秒钟，通融通融算了。”围观者中有人这样窃窃私语。可惠老却毫不含糊，在问明情况后。会同当台裁判，毅然作出了判弟子超时负的决定。 
    1973年，历经磨难重又复出的惠大师，在故土常熟主要从事执教和竞赛工作。大凡是搞棋类比赛，惠老就什么也顾不上，一心扑在棋事上。1980年初春，正当惠老要去苏州担任地区棋赛裁判长的时候，阔别多年的大女儿风尘仆仆地从兰州赶回来看望他。惠老却顾不上父女团聚，当天即踏上了征程。为此，让其女儿嗔怪了好一阵子。有时，办比赛不易。请裁判更难。惠老却不辞辛劳，一个单位一个单位的联系。即便人家有难处的，可看到满头银发的惠老，跑了那么远的路来请求借人，也就没什么说的了，干干脆脆，大开绿灯。1987年秋，全国首届农民棋赛在太仓举行，已是古稀之年的惠老欣然应邀前往，白天往赛场跑，晚上又偕同象棋名宿屠景明赶到灯光球场，为当地棋迷挂盘讲棋，真是心系棋事，乐此不疲！ 
    象棋大师惠颂祥情系弈林的传奇人生，在经历78个年头之后，于1994年1月23日深夜，画上句号。惠大师弥留之际，中共常熟市委统战部、农工民主党常熟市委及常熟市体委领导多次前往医院探望、慰问。逝世后，中国棋院、中国象棋协会、江苏省体育总会、江苏棋院、上海棋社及周边城市的棋协纷纷发来唁电和敬送花圈；胡荣华、徐天利等棋界名流亦致函表示沉痛悼念；惠大师生前钟爱的高足季本涵、戴荣光专程抵虞吊唁；言穆江则在《苏州日报》、《上海象棋》上发表悼念文章，以寄托哀思。 
    惠大师平静而安祥地离我们而去，他毕生致力于棋艺事业的崇高精神将永载棋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