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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转帖] 《玛利亚·斯图亚特》:席勒与审美教育论 [打印本页]

作者: emmer    时间: 2009-2-27 20:29     标题: 《玛利亚·斯图亚特》:席勒与审美教育论

叶隽


  1799年席勒完成《华伦斯坦》之后,在此后的短短数年时间里,先后完成了四部以历史为题材,但却以女性为主角的戏剧,即《玛利亚·斯图亚特》、《奥尔良的姑娘》、《杜兰朵》、《墨西拿的新娘》。有人批评席勒塑造的女性形象苍白而少血肉,乃是其本人缺乏生活的缘故。这固然可备一说,但或许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正是因为现
实感情的相对稀薄,可以使得想象更加丰富与多姿多彩。事实上,从英伦女王到法国女郎,从中国公主到希腊美女,再加上西班牙皇后、琴师的女儿……席勒的女性世界也是足够多彩的。下面,我们可以单说说《玛利亚·斯图亚特》。
  在剧本《玛利亚·斯图亚特》中,席勒将玛利亚塑造成了一个文学世界中永不凋零的“高贵女性”。其实,就历史进程来看,玛利亚与伊丽莎白之争,确乎代表了传统势力(天主教与封建主义)与新兴力量(新教与资本主义)的矛盾与斗争,用历史进步的观点去衡量,则剧中的伊丽莎白没有充分显示出她在历史上所起的进步作用。
  那席勒又为何作出如此处理呢?从玛利亚·斯图亚特这个人物形象背后,我们是可以追索出作者很多思想背景出来的。实际上,玛利亚形象的出现,与席勒理想的“人性范式”思考大有关联。在席勒看来,现代人的最重要使命就是在“理性进步”的旗帜下如何维护其“个体自由”的生之愉悦:
  希腊人具有性格的完整性,他们的国家虽然组织简单,但却是一个和谐的整体。近代,由于文明的发展和国家变成强制的国家,人只能发展他身上的某一种力,从而破坏了他的天性的和谐状态,成为与整体没有多大关系的、残缺不全的、孤零零的碎片。这种片面的发展,对文明的发展,对人类的进步是绝对必要的,但个人却为了这种世界的目的而牺牲了自己,失去了他的性格的完整性。因此,近代人要做的,就是通过更高的艺术即审美教育来恢复他们天性中的这种完整性。
  以上论述即是席勒众所周知的审美教育论。哈贝马斯论席勒的《审美教育书简》,对席勒有独到的判断,在他看来:“席勒用康德哲学的概念来分析自身内部已经发生分裂的现代性,并设计了一套审美乌托邦,赋予艺术一种全面的社会-革命作用。”不但超前于谢林、黑格尔、荷尔德林等人,而且更重要的是提出了一种替代信仰的范式:“艺术应当能够代替宗教,发挥出一体化的力量,因为艺术被看作是一种深入到人的主体间性关系当中的‘中介形式’(Form der Mitteilung)。”
  都说人性是亘古不变,但席勒不但要说“人性之变”(传统-现代转折过程),还要强调“范式之变”,挑战作为西方传统中安身立命之基的宗教,并要求以艺术代宗教。席勒所针对的,正是现代国家势力不断扩大成为强权的背景下,而导致的对个体自由的逐渐侵蚀乃至“潜移默化”之影响,使人失去本属自然的天性,而成为现代国家的“现代人”。席勒曾这样说:
  “能期待国家来恢复人之本性的完整吗?这不可能,因为造成人性分裂的罪魁祸首正是现时之国家。理性所构想的理想国家,在其中能产生更优之人性;而恰恰这种理想国家的建立,又必须依赖于更优的人性基础。这种悖论使我们又不得不回到原初的起点。现时代,非但远未能为我们提供道德国家之改善的必要条件——一种可为范式的人性形式,而恰恰指出了截然相反的图景。”
  在席勒心目中,时代与人类发展的核心命题——人性的恢复,无法由国家来解决,正因如此,伊丽莎白就被作者安排在了相反的位置上了。伊丽莎白所代表的,始终是“权”的声音,是“现代国家”的声音。她被称为“童贞女”,为了国家她可以抛弃一切,她机关算尽,为的就是保护自己的皇冠与皇权。请看她最后得知玛利亚死亡消息时的反应:我终于成了英伦女皇!去!给我叫——不,别动了——她已死了!现在,我终于有了在这世上的立身之地。——我为何颤抖不停?我又怎会肉跳心惊?坟墓既将我的忧惧埋去,谁又还敢说三道四?我终于大功告成!我将泪倾如雨,哀悼她这伤逝的结局!
  伊丽莎白为了皇权的稳固,不念姐妹情分,必欲置玛利亚于死地而后快;但另一方面她又必须带上伪善的面具,表现出一个君王的宽宏与仁慈。而这些,并非一个女子生来就具有,而是长期的政治实践将她带上了这条“政治不归路”。现代国家从来就是自由人性的对立面,席勒对这点判断得斩钉截铁,未留半点余地:
  对公民来说,国家永远是异己的,因为他在任何地方都感觉不到它。治人者由于不得不通过划分等级来简化他的公民的多样性,由于不得不通过第二手的代表机构同人打交道,因为他就把人同纯属知性的伪作混为一谈,最后在他眼中完全失去了人;治于人者也只是以一种冷漠的态度接受法则,因为这些法则同他们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而玛利亚则更好地体现了席勒的理想。下面这段评论相当精彩,逼近了席勒的思考路径:
  感到痛苦的女囚徒也许是第一次发现女王玛利亚·斯图亚特在高高的宝座上永远也不会发现的东西:她看到君主国建立在鲜血、罪孽和对人的暴力的基础之上。当她做人的尊严受到屈辱之后,才第一次懂得什么是真正的人性;当她成了暴力的牺牲品时,才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公道。([苏]洛津斯卡娅《席勒》)
  论者进一步去推论席勒的思想之源:“诗人在剧中所捍卫的不是被伊丽莎白的国力——强‘权’推翻的、落满了历史灰尘的玛利亚的王‘权’,而是人和人性的不可动摇的权利。”这点如果印之以席勒的审美教育思想,几乎符合若节。
作者: 周泽雄    时间: 2009-2-27 20:54

“几乎符合若节”
——看不懂,通常说“若合符节”。如果作者只是笔误,那“几乎”两字就不可解了,“若”与“几乎”,意思重复。
席勒的作品没有怎么看,不过有个趋势蛮好玩的,虽然歌德历来被视为比席勒高一级的人物,但我的印象是,席勒已经被更多的人加以研究了。
作者: 施国英    时间: 2009-2-27 21:18

我一直喜欢席勒超过歌德,前者有一种敏锐直抵人心的力量。
作者: emmer    时间: 2009-2-27 22:03     标题: 回复 沙发 的帖子

不知道为什么研究席勒的人更多,有点一头雾水,对两者的研究我读得都很少。
相比席勒,歌德的人生经历要丰富得多,不但曾身居高位,而且是个百科全书式的人物,他笔下的广阔图景是席勒没法比的,当然八十多岁的高龄是一个极大的优势,假如没有最后几卷的《浮士德》,歌德也肯定不是歌德。两者都是古典派的作家,似乎席勒更得古希腊悲剧的精髓,当然也可视为太拘泥复古,少有突破。而歌德似乎只是运用了很多古希腊神话的题材,他的创作倒是看上去跟古希腊没有太多关系。据道听途说,歌德的文字浅显明白、粗犷有力,而席勒要文绉绉得多。歌德更强调行动,文字生活气息浓厚,晚期的席勒则更像个向壁而构的理论家。
作者: emmer    时间: 2009-2-27 22:18

原帖由 施国英 于 2009-2-27 21:18 发表
我一直喜欢席勒超过歌德,前者有一种敏锐直抵人心的力量。
是不是说席勒更热血澎湃?早期的歌德非常感伤,到了晚年则进入圆熟之境,歌德的热血澎湃似乎就集中在欧福良一个人物身上了。
作者: 施国英    时间: 2009-2-27 22:27

席勒在文学中狂飙激进,歌德在人生中风流浪漫。席勒有哲学气质,歌德是巨匠中带世俗之气。
作者: 周泽雄    时间: 2009-2-27 23:01

原帖由 emmer 于 2009-2-27 22:03 发表
不知道为什么研究席勒的人更多,有点一头雾水,对两者的研究我读得都很少。
相比席勒,歌德的人生经历要丰富得多,不但曾身居高位,而且是个百科全书式的人物,他笔下的广阔图景是席勒没法比的,当然八十多岁的高龄是一个极大的优势,假如没有最后几卷的《浮士德》,歌德也肯定不是歌德。两者都是古典派的作家,似乎席勒更得古希腊悲剧的精髓,当然也可视为太拘泥复古,少有突破。而歌德似乎只是运用了很多古希腊神话的题材,他的创作倒是看上去跟古希腊没有太多关系。据道听途说,歌德的文字浅显明白、粗犷有力,而席勒要文绉绉得多。歌德更强调行动,文字生活气息浓厚,晚期的席勒则更像个向壁而构的理论家。
回艾默:之前只是随意跟了一帖,并未细想。这个话题,其实我是说不来的。对德国文学的了解,我很肤浅,一些认识往往不是直接来自文本,而是来自他人的评价。
大致上,在歌德这种级别的文豪里,歌德是对现代作家影响最小的一位,人们给予他的尊敬,更多是礼节性的。虽然歌德自身相当伟大,而且是一位不断自我发展的人物,但他的发展似乎更多地服务于自身,而不是供他人借鉴。
当年有位英国人H先生如此评价歌德:“不管他怎么屈尊,他始终是个伟大人物”,好玩的是,歌德曾如此赞美席勒:“就连剪指甲,他也表现得比这些绅士伟大。”——这是有趣的对照。
在文学上,一种大人物格局,往往未必一定能占得先机,另一些较小的文人,他的追求,甚至他的缺陷和不足,也可能给予后人更多的乐趣和启迪。歌德太完美了,似乎一出生就是一尊菲迪亚斯的青铜雕像,席勒则不同,他杂七杂八的性情、见识,虽然未能让他写出足以与《浮士德》媲美的作品,但却充满了艺术家特有的锐角,可以令后人得到有意味的启迪。歌德甚至巍峨到这种程度,简直不好意思成为康德的信奉者,而席勒则不妨以其特有的方式成为康德的信徒。有人甚至认为,对现代人来说,荷尔德林的诗,影响力都超过歌德,尽管伟大性与歌德不可同日而语。
最近读过伯林的《浪漫主义的根源》,其中有专章讨论席勒的艺术和思想。关于歌德的文字就更加浩瀚了,我读得极少,管见所及,写得最妙的是瓦莱里《纪念歌德的演讲》。托马斯·曼对歌德的研究,历来受到极高的评价,可惜我没有读过全文,只是零星见到些摘引。
作者: emmer    时间: 2009-2-27 23:55     标题: 回复 7楼 的帖子

这一类的文豪似乎是先天优势,比如西塞罗、但丁以及夏多布里昂,波澜壮阔的人生,不是单靠天赋可以模仿的,而且也只是那个时代才可能的。通常人生经历丰富的,未必写得好文章,写得好文章的,未必人生经历丰富。
作者: 周泽雄    时间: 2009-2-28 20:29

忘了是谁说的(契诃夫?),但我深以为然:“大作家的生活都是单调的,小作家才丰富多彩。”
但具体到歌德,有点例外。后人对歌德的了解,往往是老年后相对沉寂的歌德,住在魏玛宫廷里,偶尔与几位女伶说些俏皮话,但在歌德自己看来,他这辈子的经历,简直前无古人:
抄一段艾克曼引述的歌德自述在此:“我有一个很大的便利之处,就是在我所出生的时代里,发生了一连串震撼世界的大事,而且这类大事在我漫长的一生中还在继续发生,所以,我是七年战争、美国脱离英国独立、法国革命、整个拿破仑时代、拿破仑垮台以及后来的一些事件的一个活着的见证人。因此我所获得的经验教训和洞察力,是那些现在才出生的人不可能获得的;上述世界大事,他们必须通过书本去了解,而那些书,他们又会读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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