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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首发] 震区之行手记 [打印本页]

作者: 彼亦一是非    时间: 2009-5-12 20:41     标题: 震区之行手记

  飞机钻出云雾,视野之下,草绿色、深绿色和黄褐色的田野贴着成都平原,飞机缓缓下降,我的视野越来越窄,心却与巴蜀大地越来越近。忽然觉得,要保持记者的“客观”是不太可能的,当杜甫的草木在你眼前顽强生长。但我提醒自己,不要把自己的感情投射到这座城市和这里的人们,我应该是倾听者和观察者,甚至不是提问者。

休闲之城
  放平心态,发现成都和上海颇多相似:公交车座位的排列和数量几乎一样;春熙路步行街上有太平洋百货、百盛,招牌、装修风格都毫无差异。下午去都江堰,还瞥见了迷你版“巴黎春天”,在灰尘飞扬的路边,从名字到颜色,都相当显眼。
但骨子里,成都不是上海,少了些商业中心味,多了些休闲味。走在路上,我注意到我经常能“赶超”别人,而在上海,我的速度只能算中等。的确,成都很慢。春熙路步行街并不熙熙攘攘,闲庭信步者居多,好些仅仅站着,观望什么。相形之下,南京路步行街或许改叫“暴走街”更合适。
  “成都是一座休闲城市。”阿潘姐告诉我。阿潘姐供职于成都某媒体,去年5·12期间,她和友人去什邡采访。“市区还好,乡下最严重,房子都塌了。”然而一片废墟上,他们居然瞧见了“茶馆”,就开在简易帐篷里,1元钱一杯。茶叶很差,但阿潘姐仍然被深深触动——地震才过去三天,余震尚蠢蠢欲动。“这就是我们成都人,再困难也要喝茶。”
  回到酒店已是深夜11点半,门口的夜排档生意真好,辣烟呛进鼻腔和喉管,刺激得我打了个喷嚏。“四月的成都到处烟尘飞扬,让人烦躁。”慕容雪村在《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中写道。我想,他写对了前半句,写错了后半句。

深埋之痛
  但大地震依然无法被回避。5·12下午,廖女士回家拿东西,突然整幢楼左右摆动,把她吓坏了。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做室内装潢的她,失去了对钢筋水泥的安全感。阿潘姐则觉得,今年的成都气候有点怪,“往年五一前后都要穿单衣、裙子了,今年却还没热起来。”联想起不平静的2008年,她有些担心。
  “那段日子真是疯了。”回忆起5·12,阿潘姐感慨万千。她去过什邡、汶川等重灾区,还尝试过和朋友进入北川,20多年岁时的新闻理想被重新唤醒。阿潘姐还接待了不少各地记者,她说有些老记者早就“油”了,懒得写稿,但那段时间激情迸发,写了很多很多。有一名记者本来在缅甸采访风灾,获悉汶川地震后立刻直飞成都。“他凌晨4点到的,我以为他第二天才会去,没想到当场就打的走了!”
  直至11月,每每谈起汶川,阿潘姐依然激动。不过现在,成都又渐渐回到休闲轨道,喝着珍珠奶茶的阿潘姐已不愿多谈那时的所见所闻。她还告诉我,这次来做5·12一周年采访的记者多为新面孔,好多熟人都没来。这并不代表遗忘,而是怕触景生情,于是将痛楚深埋,让生活继续。

话题呼叫转移
  从来没有这样:必须频繁转移话题,才能让采访维持下去。不论是去都江堰胥家镇柏河村采访,抑或和阿潘姐聊天,但凡问到和5·12那天的场景,他们往往抿起嘴——提到在擂鼓和一群失去学校的孩子嬉戏时,阿潘姐侧过脸,压抑着凄凉神色。
  每逢此我就转移话题,因为催人回忆太残酷。其实这一点,在上海采访来自都江堰的谢博、周婷我就感觉到了,特别是女生周婷,嘴角多次搐动,分明在掩饰伤感。撕开受难者的伤疤是不人道的,靠撕开伤疤挖掘细节的记者是迟钝的,我时刻提醒自己。

[ 本帖最后由 彼亦一是非 于 2009-5-12 20:44 编辑 ]
作者: 彼亦一是非    时间: 2009-5-12 20:43

本来写了一大堆,版面不够,这篇又和震区本身没啥关系,被拉掉了,不过又不太甘心,所以趁今天贴上来,也算没白写。
作者: 自觉的梦游人    时间: 2009-5-12 20:48

先加上精,楼主这下就逃不了了,这叫逃了和尚逃不了楼。正经地说,静等下文。
作者: 彼亦一是非    时间: 2009-5-12 21:07

晕,梦游兄的算盘要落空了,这是我发回的第一篇报道。次日后方编辑来电话:“哎呀,你别热情太高涨,版面没那么多,手记之类的随感就别多写啦。”于是后来我就没写啦……不过有篇人物采访稿,因为真理部发文件的关系,被删得七零八落,有机会可贴上来。

[ 本帖最后由 彼亦一是非 于 2009-5-12 21:09 编辑 ]
作者: 自觉的梦游人    时间: 2009-5-12 21:16

不管是故意还是被迫的,忽悠总是不行的,自己的楼自己砌去!不要叫 变成了 了。加油!
作者: 杜雅萍    时间: 2009-5-12 22:37


作者: 彼亦一是非    时间: 2009-5-13 00:13     标题: 重回北川

序曲:重回北川,坟上开出7朵小花
  5月2日早上7点,韩祥飞和家人从绵阳出发,去北川。按照农历计算,这天为四月初八,恰恰是5•12大地震一周年。
  韩祥飞是前一天从江油赶到绵阳,和在绵阳打工的弟弟相聚的。重回北川的建议,则是姐姐提出的。因为县城全毁,已无法恢复原貌,加上防疫、防汛等需要,北川时不时封城。但姐姐说:“一周年了,应该能让我们进去祭拜的。去年百日祭、今年春节和清明节,不都能去吗?”于是弟弟向老板借车,听说他们要回北川,老板二话不说,点头同意。
  韩家人10点半才进入被废墟占领的北川县城。“路上太堵了。”本来一个半小时的路程,整整花了3个半小时。尽管没有官方的正式说法,自发的车辆们仍挤在崎岖山道上——人们不愿放过任何缅怀亲人、宣泄悲伤的机会,和强颜欢笑不同,这不需要组织。山道旁光秃秃,很多树都埋了,“1万年后就是石油。”韩祥飞笑说,眼里却闪过一丝悲凉。
  到了擂鼓,车流缓缓停了下来——车队已延伸至北川县城,没法开了,韩家人只得下车,携着手,徒步半小时进入县城。
  父母住的房子遗址很好找,然而由于父亲地震前出门,所以罹难地点已无从考证。此次祭奠,韩家来了10多个直系亲属,而埋在废墟下的亲人有10位。半个家族祭奠另半个家族。
  韩家人并没有待多久,眼前一片废墟,他们已没有心力在想象中复原老家的场景。令韩祥飞欣慰的是,鲜花无孔不出地突破废墟,红的、紫的、白的、黄的,烈日下鲜艳盛开。他数了数,韩家的废墟上,盛开着7朵小花。

被地震改变的生活
  次日,韩祥飞便回到工作了20多年的“半个家乡”,江油。他是江油攀长钢棒材连轧厂管理干部,曾受温家宝总理接见。
  穿过绵延的田野山丘和下午3点40分的阴霾,便是江油了。地震中倒塌的李白故居即藏于此地,但并未列入记者的计划,所以,我没从阴霾里嗅出半缕诗意。5•12之后,写诗是残忍的。
  走出江油火车站时,抬头望了望大钟,居然指向9点半,但它还在走。火车站的工作人员告诉我:“地震后就走得不正常了,但灾后施救、重建,事太多,没人想到去修理它。”
  某种程度上,大钟的“错位”恰好准确反映了江油的变化。“地震前后的确不太一样。”和阿潘姐一样,韩祥飞也提到了气候,“一忽儿冷、一忽儿热,季节不那么分明了。”生活也发生了变化:从前韩祥飞22点就睡觉,现在不超过23点绝对睡不着。
  从早睡到晚睡,凸显的就是心态的变化。地震前,江油人聚会,多数喝茶、打牌、搓麻将。地震后也聚会,而且更频繁,但多数喝茶、吹牛,麻将倒不太搓了。“要相互多讲话啊,”韩祥飞感叹,“总待家里会憋死的。”真有朋友憋死了——北川首名自杀官员董玉飞。董、韩是初中、技校同班同学,关系非常好,董玉飞自杀前几天还给韩祥飞通过电话,“他说很累,其他听不出什么。”没想到,10月3日董玉飞自杀身亡。
  “他孩子在地震中没了,可能承受不住吧。我还是觉得可惜:地震都没死,为什么不珍惜生命呢?”韩祥飞总结出的教训是:不能自我封闭,要经常和人沟通,宣泄情绪。

“父亲的在天之灵保佑我们”
  韩祥飞的父母、外甥等10亲人位都被埋在北川。“严格说,是失踪。”时隔一年,韩祥飞面对记者一字一顿地说。他并非不承认现状,而只是不愿用残酷的字眼描述残酷的事实。
  “忽然就没了。”韩祥飞边说边大幅度地挥动手势,似乎想借此将悲伤挥发掉。5•12当日,韩祥飞正在江油上班,厂房猛地剧烈摇晃起来。停电、停煤、停气。他和工友带着惊惶跑到车间外,大地震颤,难以站稳,有人死死抱住大树,韩祥飞则坐到地上,惊恐地看着一根本已老旧的45米高烟囱左右摆动、摇摇欲坠……
  地震后大家急着拨打手机,信号满格,就是打不出去,所幸由于全厂无甚伤亡,大家还比较安心。此刻韩祥飞毫不知晓,老家北川遭受重创。直至13日早晨5点,广西的小弟通过新闻获悉相关情况告诉韩祥飞,他才真正急了:父母、姐姐、外甥和侄子都联络不上。下午1点,和朋友坐上摩托车,冒着不断的塌方、余震,向故乡疾驰。
  现场的景象惊呆了韩祥飞。按照稍后的统计数据,县城老建筑倒塌80%、新建筑倒塌60%,而对家人的担忧让韩祥飞只觉满目废墟。不过随着姐姐和侄子很快获救,韩祥飞又燃起了希望。可惜,好的开端并没有带来完美的结局,父母和外甥“失踪”至今。
  “大地震前一个月,我母亲还来过江油,待了一天,早晨我把她送走。”这,竟成了诀别。父亲则连名义上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姐姐告诉韩祥飞,5月12日下午,由北川、绵阳两地离休干部组织的诗社举行活动,父亲应邀赴会,地震后“失踪”,包括约60名离休干部。由于县城损毁严重,连“失踪”地点都很难确认。“我父亲爱写诗,现在家毁了,遗作统统找不到了。”韩祥飞摇摇头,后悔当初不背下几首。
  其实父亲的“失踪”,带给韩祥飞的感觉极其复杂。“5月19日就是父亲65岁生日,我们都准备回去拜寿呢,如果他的生日提早七八天……”韩祥飞打了个冷战。他因而坚信,父亲是用自己的生命保护了多数家人,也保留了韩家的未来。说到这儿,他又不忍心责怪董玉飞和最近自杀的冯翔“不珍惜生命”,毕竟他们失去的是孩子

生活在继续
  韩祥飞1968年生于北川,羌族,1988年技校毕业,分配到江油攀长钢棒材连轧厂,从学徒、普通工人做到管理干部,月收入达2000多元,在江油这座小城,已经相当不错了。人生轨迹不断上升之际,地震却试图毁灭美好生活。
  “刚开始特别难受,特别是一个人待着。他们走得太突然了,以这样的方式,很难令人接受啊。”于是,除了和朋友海阔天空地“吹牛”,韩祥飞把更多时间投入工作。地震前上班很有规律:上午8点至12点,下午2点至6点。地震后厂房整修、安抚人员,尤其是引入了新流水线后需不断调试,下班越来越晚,有许多日子,韩祥飞泡到深夜11点多才下班。用工作填满时间,让悲伤无法乘虚而入,对他来说是最好选择。
  当然,韩祥飞拼命工作,并不仅仅出于这个“消极”原因。事实上,5月13日还是厂领导把他赶回去的,次日他又回到工厂,组织检查、安顿工作。41岁的韩祥飞,有着老工人对工厂的朴素情感:工厂是他的经济来源,也是精神寄托。多在厂里做一分钟,精神就多得到一分宽慰。
  “从今年3月20日到今天,我只休息了一天,双休日全部加班。”这一天正是清明,他和亲友回北川祭奠。第二天抹去悲伤,他又按时上班、“不定时”下班。韩祥飞想用最“笨”的努力,让流水线步入常轨。这也意味着,未来会更有盼头。“现在同事之间闲谈,聊得最多的也是这条新线,大家从技术角度提出很多建议。”
  然而“技术面”的完善左右不了外部环境。“该死的金融风暴啊!”韩祥飞感叹,地震刚过,金融危机又来了,钢铁企业大受影响,效益直线下滑,“工资一个月比一个月少,我们厂好多车间都停产了,就我们车间还算好些。”
  不过,
经历了地震的韩祥飞神经坚强了许多,他相信“大趋势”是好的。他甚至能从消极中看出积极。“其实我们厂的效益一直不好,如果不是地震,国家未必会拨款6亿帮我们建设新线。就冲这个,我们也得努力工作。”
  深夜下班,常常没有公交车,韩祥飞得走40分钟的长路回家。这40分钟也成了他唯一能够享受独处的时间。“我想了很多。”韩祥飞对记者说,“地震改变了我们很多,比如,我明白了生活质量很重要。从前过分吝啬,现在该消费就消费,人活在世上,为什么不让自己快快乐乐的呢?”这不,韩祥飞还要赴饭局,和朋友“吹牛”。

尾声:
  采访完韩祥飞,我赶回成都。
  列车驶入长长的田野和山丘,成都就在前方更前方了。李白故居终于来不及进入行程,但我心里,已装满了沉甸甸的东西。窗外一片漆黑,我学习韩祥飞,看出几缕明光。

[ 本帖最后由 彼亦一是非 于 2009-5-13 03:26 编辑 ]
作者: 流星雨    时间: 2009-5-13 00:23

很久没有采访过了,更没有“写”过了,猛然看见,突然觉得有点温馨,尤其这种被版面拉下的稿底,舔犊之情,历者尽知哈?呵呵。

作者: 周泽雄    时间: 2009-5-13 00:25

期待彼兄的连载。
凡是因版面缘故删掉的,都贴出来吧。
发表后,麻烦彼兄再贴出足本。
作者: tian295    时间: 2009-5-13 01:45

相对于官方媒体,我更愿意相信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尤其那些没有提到政治高度的东西。
作者: tian295    时间: 2009-5-13 01:52

这些被拉下的东西,一旦成为民间记忆,降格为“野史”,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信史。希望记者多写些,让这些东西永远活在民间记忆里。
作者: 彼亦一是非    时间: 2009-5-13 03:11

谢谢诸位鼓励,使我赶稿到深夜,心情又好了。

羡慕流星雨兄,头上不再悬着真理部之剑,哈哈。

周兄的建议很好,我第二个帖子就是“足本”。现在想了想,决定把删掉的用红字标出来,此篇被删得七零八落,我也搞不清为啥,难道这也犯忌?真理部的标准的确难以掌握,其实我写的时候已经预设了真理部标准,只是秉持“不犯忌也不主动献媚”。谁料还不够,真理部给黄色警报,我主动升级到红色,又被主动升级到黑色……我干脆学鲁迅,来个标明。时间紧,采访不够扎实细致,倒是“红字”更能体现某种文化和制度。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编辑没再强迫我加一个“光明的尾巴”。

[ 本帖最后由 彼亦一是非 于 2009-5-13 03:21 编辑 ]
作者: 老木匠    时间: 2009-5-13 08:56

好文章!!!

期待是非兄的下一篇及下下一篇!!!!
作者: 施国英    时间: 2009-5-13 14:59

彼兄写得好。
天朝的媒体从业者应该时有荒诞感的。看看被删的部分就很无语。
作者: 自觉的梦游人    时间: 2009-5-13 16:45

哈哈,都叫好啦?只有激将的反倒得到了一个晕字!不过,现在我的确有点晕,为自己激发出了一个好贴高兴得有点晕叨叨的。彼兄加油啊!
作者: 自觉的梦游人    时间: 2009-5-13 16:57

仔细读来,那红体字的内容越读越觉得“版面问题而删”是一个很给面子的说法,要在57年,那就难讲了。新闻史要有多少这样的“因版面问题而删”的内容才能成为新闻史?所以,真理部治下的新闻史也就必然是时时刻刻在被删编的历史。
作者: 梅茗    时间: 2009-5-13 22:40

都读了。喜欢。
期待是非兄的下一篇及下下一篇!!!!
作者: 彼亦一是非    时间: 2009-5-13 23:40

我算被顶到杠头上了
作者: 彼亦一是非    时间: 2009-5-13 23:55     标题: 都江堰:孩子成了家族的唯一希望

序曲:
  都江堰距成都约50公里,在成都人眼里,它从不是“外地”。很多成都人在那儿安家、置业、经商,有空常去看看。也因此,当都江堰严重受灾之际,成都人纷纷驾车前往驰援,一时感动中国。
  5·12地震一周年之际,记者来到这座久负盛名的古城。
  通过简单的查访,记者看见废墟已得到清理,失去家园的民众被妥善安置在整齐的板房内,秩序井然。不过,板房外仍嗅得到装修过后留下的气味;而板房组成的“小区”门口,站着保安,对陌生人保持一定警惕。一路上,还有工程队施工,起初记者以为是修整房屋,经询问当地居民,原来是修建成都和都江堰之间的轻轨,完工后,往返两地单程只需要半小时即可。
  随后记者准备打车,赶赴都江堰胥家镇柏河村4组,那里住着在上海免费就读的两名学生的家长。奇怪的是,记者连问了3位的哥,都摇头表示“没听说过这个地方”。最后,学生家长通过给的哥“指路”,车才驶入羊肠小道。几经七扭八拐,谢大爷和周安福就站在村口等候。
  “年轻人都不熟悉这地方喽,他们‘离乡’很久了。”谢大爷感叹。

回到日常生活
  谢大爷的屋子是新近搭建的,木头屋顶,室内光线昏暗、摆设简陋。此前谢大爷住2楼,地震中倒塌,谢家耗费多年心血建造的楼房,瞬间成为平房。围墙也倾颓了,幸亏他跑得快,逃到门外。他指了指我们脚下的乡间小道,“晃得非常厉害,好可怕。”在农村生活了大半辈子,谢大爷像熟悉自己的皱纹那样熟悉村子的角角落落,忽来的变故,只让他觉得天地都倾覆了。至今,谈起去年5•12,惊魂仍会流出谢大爷的眼眸。
  但生活毕竟逐渐安定下来。农家的命根子田地还在,猪圈恢复,围墙重新修好,新屋子尽管简陋,总比风餐露宿强N倍。谢大爷又回到了日常生活,每天闻鸡起床,到麦田里拾掇拾掇,随后溜溜鸟。谢大爷养了3只画眉,叫声清脆。
  但谢大爷已经不把光大门楣的目标,寄托在自己或儿子谢顺坤身上了。他新屋里有个钟,地震中损坏,不走了,但还挂在墙上。到了这把年纪,自己的钟走不走已无关紧要,谢大爷现在最关心的是孙子谢博。地震后,谢博被上海现代应用技术培训中心选取,赴上海进行职业培训,现已入工厂实习。
  “娃第一次出远门,能不担心吗?”谢大爷毫不隐瞒思念之情。安土重迁,历来是中国传统,而如今,走出去才有振兴家业的最大机会。
  去年6月,由上海市静安区劳动局牵线搭桥,现代应用技术培训中心郑信访校长赴川,招收震区青少年到上海学习技术。面试地点就设在都江堰,由郑信访亲任主考官。慕名前来者数以千计,谢博有幸入选,于10月份坐上驶往上海的列车。
  “娃连都江堰都没离开过呢。”谢博的父亲谢顺坤喃喃。

从头再来
  谢博是由邻居周婷推荐给郑信访的,周家和谢家做了几十年邻居,隔得很近,用谢大爷的话说,“雀儿叫都能听到。”周婷比谢博来上海更早,是第一批11名学生中唯一的女生。起初,周家反对周婷去面试,因为有流言称这是打着招生的幌子,骗孩子去“搞传销”。谣传曾让郑信访哭笑不得,但他理解,这是地震导致的人心惶惶的连锁反应。
  所幸,通过静安区劳动局和当地政府部门的鼎力协助,谣传很快被打消。其实
周婷一见到郑信访心里就有了底,她宽慰家人:“没事的,郑校长很像我舅舅。”
  去上海念书时,周婷23岁了,当地这个年龄的女孩已基本结婚生子。“我们娃想法不同。”周妈妈说。毕业后,周婷做过机床工人,后来到都江堰市区开服装店,生意非常红火,期间,她仍没谈恋爱。和一般农村女性相比,高中毕业的周婷有极强的眼光和事业心,“我想跳出农村。”她告诉记者,做家庭妇女,生活节奏太早被定格,非己所愿。
  然而地震毁了服装店,也毁了一个农村女孩“跳龙门”的美梦——虽然不愿多说,但从她下垂的眼帘和搐动的嘴角能够看出,打击是巨大的。“损失有2万多块吧。”周婷的父亲周安福透露。5•12那天他骑着摩托赶去都江堰,目睹了瓦解成废墟的服装店。
  同样瓦解的还有周家在村子里的住房:几乎全塌了。震后,政府补贴了5000元,加上周家自掏4000元,开始重建家园。由于村镇上每家或多或少都受了灾,泥瓦匠成了“热门行业”,房子至今尚未全部造好。
  周婷却等不及了,她明白,仅仅守住这片土地,守不出一个新未来,哪怕柏河村已名正言顺地列入“重建规划”,也拦不住她出走的决心。“没用,只有在农村生活过,承受了城里人的目光,你才能理解我的心情。”她痛恨城里人对“乡下人”的歧视,却再也无法平视生她养她的“乡下”,急切地渴望“逃出”记者看出美感的农村田野和房屋
  周婷是顽强的,操作过一段时间普通机床的她,决定学习数控机床,离开家乡,坐了近40个小时火车来到上海。“有没有地震我都要走的,地震只改变了一点:抹掉了我在都江堰的所有奋斗,那好,我来上海。”
  19岁的谢博则放弃了重庆一家高校的机械专业,5000元的学费对百废待兴的家庭太过沉重。而来上海,参加现代应用技术培训中心的课程,学费全免。他的话和周婷有些相似:“就算没地震,我想我也不会去念大学的,学费太贵了,我们家根本负担不起。”
  无论对周婷抑或谢博,这都意味着从头再来。他们学得非常努力、辛苦。经常早晨六七点起床,8点上课,晚上还要补课。6月就来上海的周婷,仅仅过年回去过一次;而10月来的谢博,半年多了,没回去过一次。

希望之星
  虽然远离家乡,但周婷、谢博和亲人的生活节奏相差不太远。也是每天6点左右,周安福就起床了,草草用过早饭,和谢顺坤一起骑上摩托,到都江堰打零工。“修房子、扛东西等等,这些年都干过。”谢顺坤说。他的回答令记者稍感意外:艰辛的生活,并不是从地震那刻起才开始的。
  打零工不够稳定,每个月大概能挣1000多块,谢妈妈则在市区幼儿园上晚班,每月600块左右。谢顺坤想重新盖起两层楼,按照目前的收入,这需要他打上好几年工。因此,谢顺坤和谢妈妈都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谢博身上。他们小心翼翼地探询记者的收入、谢博将会拥有的收入,以及上海的消费水平。
  前景至少是有希望的。谢博已初步完成学业,在上海某企业实习,包吃住,每月600元工资。“我师傅是重庆的,我们算老乡,他对我很好。”过了实习期,工资会涨,“我就能寄给家里了。”谢妈妈则憧憬着:“按照上海的工资收入,放在我们这儿,能生活得很好喽。”
  周安福的“野心”显然更大。女儿周婷表现出色,正在读新加坡课程,记者转告了郑信访校长的话:“去新加坡培训是迟早的。”他露出了欣喜的神色,频频问周婷有否可能进入新加坡的企业?显然,当地震摧毁了周安福和谢顺坤本就不多的财富,让他们觉得人生难再有大起色的时候,孩子,成了两家人的“希望之星”。
  “我们现在活着就是为了娃。”谢妈妈对记者说。重建房子时,她特意为谢博留了一间,很宽敞,有写字台,还有全套音响。每天,谢妈妈都为儿子打理床铺、清扫房间。她几近迷信地坚持,儿子能把谢家带上一个新台阶。
  2000多公里之外的上海,压在周婷和谢博肩头的,是整个沉甸甸的家族。周婷就表示,她已“超越”了自己跳过龙门就算成功的“境界”。在我们这片土地上,个人奋斗似乎永远没有独立价值。对此,我们又难以简单评判——当周、谢两家的现状摆到眼前。

[ 本帖最后由 彼亦一是非 于 2009-5-14 00:09 编辑 ]
作者: 自觉的梦游人    时间: 2009-5-14 00:06

俺来体验一下沙发的滋味。
作者: 彼亦一是非    时间: 2009-5-14 00:14

原帖由 自觉的梦游人 于 2009-5-13 16:57 发表
仔细读来,那红体字的内容越读越觉得“版面问题而删”是一个很给面子的说法,要在57年,那就难讲了。新闻史要有多少这样的“因版面问题而删”的内容才能成为新闻史?所以,真理部治下的新闻史也就必然是时时刻刻在被删编的历史。
这个俺要说明下,当时定的基调是,我去了只管写,看到什么写什么、爱怎么写怎么写,只要别太“豁边”。删改则由编辑负责,“因版面问题而删”主要指那个手记,的确是因为和震区直接关系不大。其他如我红字标明的删改,是不用给面子的哈,编辑会直说“这样不行啦”,或者说也不说,反正我会“理解”滴。
作者: 网事情缘    时间: 2009-5-14 00:58

彼亦兄,等你回南京,似乎该向南京的网友当面汇报汇报啦
作者: 彼亦一是非    时间: 2009-5-14 03:16

往事兄咋会得出我在南京滴印象?我是上海的哈。等有机会出差来南京,当面汇报,放心,只要我一喝酒,就开始喋喋不休……
作者: 彼亦一是非    时间: 2009-5-16 22:05     标题: 王笑冬:"不能说的真话"采访回忆录

这两天太忙了,先贴个别人的东东。

"不能说的真话"采访回忆录(2009-05-16 20:40:48)
志愿者 王笑冬   

我从四川逃到深圳没几天,大概4月9日,就接到了香港翡翠台打来的电话,说希望采访我,我同意了。那个时候我觉得深圳对于我来说,应该是安全的,特区嘛。起码政府的神经不至于太敏感,我毕竟不是个什么危险人物,我只求暂时的平静,以躲避四川警方连日来的监控和跟踪。我的精神太疲倦了,这些天,完全是一种逃犯的心理。我不知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连昔日的志愿者甚至都躲着我,生怕受了我的牵连。我的心非常的寂寞和孤独。

第二天一早,翡翠台的记者就匆匆从香港赶到了深圳。她们的到来给我带来了一丝的安慰。我尽量让自己的变得冷静,想能找一家可能表达我的思想和情感的媒体倾诉。可能我在四川养成的慢节奏不适应香港的快节奏。采访中,我的思绪常常被打断,当我看到记者给我播放的遇难学生家长上访受阻的画面时,我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愤怒。

5月10日,接到翡翠台的邮件,说当晚七点半播出,我想尽了一切办法,也无法收看,网上也没找到。后来播出的《星期日档案》视频“不能说的真话”,是13日明报的记者传给我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粤语解说的关于我的采访镜头。感觉还是蛮新鲜的。印象最深的是两个写意镜头,前一段是遇难家长桑军:“我們老百姓在他們眼裏,是不值錢的,是一堆爛草,天高皇帝遠嘛,所以他們想把我們壓下去,他們好升官發財吧。”后一段是我说的:“這個大樓是不是豆腐渣,說不清楚,不好鑑定,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後天,推到甚麼時候呢?推到這些人退了之後。所有的東西都被遺忘了、都被掩蓋的時候,永遠推出去、無限地推出去,看不到盡頭。”

我几乎没有印象,我当时是怎么说的,他们敏锐准确扑捉到了一种语言之外的东西,写意画面配的非常灵动,富有诗意。可见他们做节目,花了很多的功夫。内地的新闻媒体,较之他们的水准,真是相差万里。没想到,反应这么残忍现实的纪录片也可以作得这么优美。

在网上看了评论,反响看来很大,由于内地绝大多数人没有看到。在广州播出时候的时候,被屏蔽插播了广告。我把视频传到我的“博客”里,一会就被删除了。我不明白了:就这么一个制作优秀的记录篇,传达了民众的心声,为什么就不能让所有人观看,他们还要隐瞒什么,隐瞒的到多久呢?

5月12日,汶川大地震一周年,香港《明报》全文披露了北川中学豆腐渣中学真相,里面曝光了封杀了几个月的校舍“施工图”,并配了曾到过北川中学的香港资深工程师和港大教授的鉴定报告。把这一真相终于昭示天下。我阴暗的心理,终于出现了一缕阳光。

《明报》发稿时间是早上五点。在当天的11点,我看到了人民网发的署名文章:汪红光:问责“豆腐渣建筑”是最好的纪念碑。其中有一段话:“其实,那么多豆腐渣一样的水泥块堆在废墟里就是豆腐渣工程的铁证,非要弄出张索贿受贿的白纸黑字收据才能叫证据?”人民网的舆情频道-社会管理-志愿者专栏,竟然收录了我的11篇文章,成了王笑冬的专栏。

这一次,是网络,和传统媒体电视、报纸,非常漂亮地打了一个组合拳,最终把真相大白于天下。我终于松了口气,心情好了许多,后面会发生什么,由他去吧。

[ 本帖最后由 彼亦一是非 于 2009-5-16 22:07 编辑 ]
作者: 梅茗    时间: 2009-5-16 23:03

读文。献花。
作者: 老木匠    时间: 2009-5-16 23:16

什么叫做为所欲为,这就是个注脚
作者: 网事情缘    时间: 2009-5-17 22:40

上海南京都在家门口,没事过来串串门
作者: 彼亦一是非    时间: 2009-5-18 01:39

抽空一定来串门

贴一个记录片的下载链接《劫后天府》,导演是个老外。

http://www.namipan.com/d/1432ae7 ... 6e65d7ac62646380000
作者: psyzjs    时间: 2009-5-24 01:24

我4月13日至20日已去过什邡。从广汉到什邡的公路竟然还没修好。胃酸都颠出来了...
作者: 歪弟    时间: 2009-5-25 23:28

谢谢楼主,纪录片非常有水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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