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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鲁迅:通向毛泽东的桥梁 [打印本页]

作者: 李劼    时间: 2009-6-13 04:10     标题: 鲁迅:通向毛泽东的桥梁



本文是正在撰写中的拙著《二十世纪中国的政治演变和文化沧桑》里的一个章节--李劼


有关鲁迅在新文化运动中定位,难以确然。主将,骁将,健将,众说纷纭。但不管怎么个说法,总是明星人物。而且,鲁迅的出现,亦非孤峰突兀,而是偕胞弟周作人以双子星座式的夺目,升上新文化的星空。与陈独秀、胡适之边叱咤风云边自我充实不同,周氏兄弟可谓厚积薄发,底气充沛。兹有胡适之当年的日记为证:“周氏兄弟最可爱,他们的天才都很高。豫才兼有赏鉴力和创作力,而启明的赏鉴力虽佳,创作较少。”胡适之据此,将鲁迅称作白话文学的健将。

相比之下,陈独秀更喜欢鲁迅的小说。读了在《新青年》上发表的《药》之后,陈氏感叹:“豫才的政论我不恭维,他的小说我是真的佩服。”但陈独秀后来连鲁迅的杂文也一起喜欢上了。鲁迅谢世后,陈独秀在《我对于鲁迅之认识》一文中写道:鲁迅先生的短篇幽默文章,在中国有空前的天才,思想也是前进的。在民国十六七年,他还没接近政党以前,党中一班无知妄人,把他骂得一文不值,那时我曾为他大抱不平。后来他接近了政党,同是那一班无知妄人,忽然又把他抬到三十三层天以上,仿佛鲁迅从前是个狗,后来是个神。我却以为真实的鲁迅并不是神,也不是狗,而是个人,有文学天才的人。

在政治上激进得不无天真的陈独秀,在文化上却始终目光如炬,并且一点不计较他人的伤害。且不说鲁迅在《答托洛斯基派的信》中,曾经毫无道理地伤害过陈独秀,即便鲁迅回忆旧友时谈及陈独秀和胡适之,也相当刻薄:

“《新青年》每出一期,就开一次编辑会,商定下一期的稿件。其时最惹我注意的是陈独秀和胡适之。假如将韬略比作一间仓库罢,独秀先生的是外面竖一面大旗,大书道:‘内皆武器,来者小心!’但那门却开着,里面有几枝枪,几把刀,一目了然,用不着提防。适之先生的是紧紧的关着门,门上粘一条小纸条道:‘内无武器,请勿疑虑。’这自然可以是真的,但有些—-至少是我这样的人—-有时总不免要侧着头想一想。半农却是令人不觉其有“武库”的一个人,所以我佩服陈胡,却亲近半农。” (《且介亭杂文•忆刘半农君》)

两位新文化运动的领袖之于鲁迅,坦然认定其才华;相反,在鲁迅笔下的这两位领袖人物,却一个成了气势汹汹的莽汉,一个成了城府极深却又假装坦诚开明的伪君子,从而反衬出新文化运动中并不耀眼的刘半农,可以让人放心,足以令人亲近。由此也可以看出鲁迅以小说笔法写杂文的凌厉,并且写得隐晦曲折。不要说让西方人很难读懂这样的文字,就是中国人读起来,也十分费劲。最后一句的亲近半农,意思明白;可是佩服陈胡,却不知道作者到底佩服他们什么。

鲁迅的小说,通常用的是散文笔法。第一篇《狂人日记》更是写得有如意识流。散文式的随意性,致使鲁迅小说的叙事构架总是相当模糊。正如读鲁迅的杂文,可以读出其小说家的功底;读鲁迅的小说,读出的却是思想家的努力。倘若说,陈独秀和胡适之的新文化文章里洋溢着蓬勃的青春气息的话,那么鲁迅的小说和杂文却充满枯籐老树昏鸦式的苍凉。须知,鲁迅的横空出世,乃是胡适之倡言、陈独秀发扬光大的白话文运动所造就的。假如没有白话文运动,鲁迅可能始终蜗居在北京的绍兴会馆里抄写古碑贴。鲁迅的成名作《狂人日记》,实质上是相当趋时的写作,既趋白话文之时,又趋新文化新思潮之时。不过由于深湛的文字功底,显得很具独创性。其中的名言,诸如将古久先生的陈年流水薄子踹了一脚,或者,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叶上都写着仁义道德;还有,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吃人;其思想之犀利,其文字之苍劲,远比陈独秀《文学革命论》的三大主义所向披靡。虽然其中有关吃人云云,乃是批判的时尚;鲁迅只不过把人们说的礼教吃人,放大到整个一部中国历史吃人罢了。至于这篇小说在语言上的老到,在气氛上的成功营造,在叙事上的天然浑成,更是让胡适的《一个问题》显得有如小学生作业。陈胡两位异口同声称赞鲁迅的文学天才,并非客套,更非敷衍。尤其胡适写在日记里的称赞,发自内心。

鲁迅小说和鲁迅文章,是白话文学和新文化运动不可或缺的重要构成。鲁迅小说提供了一种文学景深,鲁迅的思想展示出批判者的大家风采。鲁迅的贡献,与陈独秀的思想开拓,胡适之的学问成就,周作人的文学评论和文艺理论,构成新文化运动四大最具实质性的栋梁架构。四者缺了任何一者,都意味着新文化运动的塌陷。

鲁迅当然也有鲁迅的局限。比起陈独秀和胡适之作为草创者在所难免的幼稚,鲁迅之长和鲁迅之短,都在于其罕见的世故。《红楼梦》那对著名微词: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恰好就是鲁迅的写照。与此相应,中国人之于鲁迅的崇拜,骨子里与其说是对深刻的敬佩,不如说是对世故的服膺。就此而言,毛泽东之于鲁迅的推崇,乃是无心插柳的成功媚俗。

鲁迅谈论历史及历史人物的名篇,首推《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此文充分体现了鲁迅不为他人目光左右、不受流俗影响的独立特行和独到见解。尤其论及对曹操的评价,根本不以《三国演义》为然。但也正是这篇演讲,足以看出鲁迅的特色:世故的深刻。破除文人学士编造的演义迷雾,世故的深刻具有常识的力量。但这样的深刻又通常是攻其一点,不及其余。因为世故不具备人文视野上的恢宏深邃。认为曹操有本事,是英雄,无疑眼光独到。但提及党锢背景,以清流论之,则有失短浅。党锢悲剧不在于清浊与否,而在于不可为而为之的惨痛,并且不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而是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这与陈独秀的人生悲剧十分相像。鲁迅看不到这样的人文内涵。因为鲁迅从来不曾有过相类的经历,更因为鲁迅以世故论世、论人、论史,讲说得再深刻,也不脱其世俗气。陈蕃李膺敢为之的事情,陈独秀敢为之的事情,鲁迅却是绝对不敢的。江浙文化群里,英雄迭出,徐锡麟、秋瑾不用说了,即便是章太炎,也曾在苏报案中笑傲朝廷。鲁迅不具备这种超凡出俗的胆魄,只好退而求其次地选择文字,扮演话语英雄,并且将深刻诉诸老于世故。必须指出,世故的心理成因,乃是怯懦。

一个怯懦者谈论英雄人物,难免有些捉襟见肘。且不说谈论嵇康时的吞吞吐吐,即便是论及曹操禁酒,明明知道曹操嗜酒,并举出“何以解愁,唯有杜康”作证;却看不出曹操的禁酒,其实源自刻意模仿周公的虚荣,也同样有诗为证,并且就是同一首《短歌行》的后面两句:“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可是,鲁迅却只是以世故的常识论说曹操的禁酒和孔融的反对:“因曹操是个办事人,所以不得不这样做;孔融是旁观的人,所以容易说些自由话。”这类评说出自毛泽东或者蒋介石之口,听上去明白事理。但出自鲁迅之口,却世俗得不像文化大家。但这就是鲁迅。鲁迅既茫然于周公的禁酒是怎么回事,也没有做一把英雄人物的辉煌,不知道英雄人物常常会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虚荣心。倘若说,没有经历不算是世故的局限,因为有时候仅凭着世故,也能看出他人的虚荣;那么茫然于周公禁酒,却实在是鲁迅在史识上的短缺。鲁迅的长于阅世,以短于史识为代价。

比较一下王国维,鲁迅的世故更加鲜明突出。被鲁迅讥讽为老实得像火腿的王国维,其脾性与鲁迅刚好相反,不通世故,却史识极深。王国维在日常生活中,可说是浑浑然,与贾宝玉相近,只是不像贾宝玉那么沉缅于儿女情长。王国维所醉心于的,是思想和学问。王国维的学术,既不受他人目光影响,也不受世故眼光的桎棝;王国维因此能够看出中国历史变迁之剧,莫过于商周之交;因此能够看出《红楼梦》乃国民的悲剧之悲剧。且不说鲁迅只知道朝历史踹上一脚,根本不知道商周之交发生了什么重大的转折;即便是论及《红楼梦》,鲁迅也只会说说“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然呼吸领会者,独宝玉而已”,诸如此类的似是而非之言。因为以鲁迅的世故,很难读懂林黛玉。最为呼吸领会悲凉之雾者,乃是林黛玉。贾宝玉是随着林黛玉的呼吸,领会悲凉之雾的。书呆子王国维的历史视野和审美品味,全都为世事洞明的鲁迅所难以企及。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王国维得了不掺世故的深刻,鲁迅的世故使之丧失了恢宏的视野,高远深邃的审美境界。至于彼此的人生结局,其得失则见仁见智。

必须指出的是,也正是这样的局限,致使以深刻见长以深刻著称的鲁迅,看不出十月革命的暴虐,看不出共产党师法苏联的造反背后,潜伏着什么样的历史沉淀。王国维从北伐军枪杀叶德辉的事件中,看出历史走向“先共和后共产”的灾变。蔡元培虽然经常有激进之举,但始终拒绝认同苏联顾问指导下的工农革命。鲁迅目睹了国共破裂之后,却断然转向与共产党合作,转向接受马列主义。倘若说,王国维的自杀有如商周之交的伯夷叔齐不食周粟,那么鲁迅的走向共产党则有如孔子“吾从周”式的追随周公姬旦专制理念。

倘若再将鲁迅小说和文章放到既恢宏又细腻的《红楼梦》跟前,那么鲁迅的苍白就更加明显。鲁迅既不恢宏,也无细腻。恢宏是视野的深邃和胸襟的开阔;细腻是怜花惜玉,也是慈悲和关爱。从鲁迅小说和文章里,读者只看见一个仇恨的化身,并且以嫉妒为仇恨的内在动因,很少能读到爱的温馨,情感的亮丽,更难读到悲悯的胸怀。鲁迅的深刻,只能在世俗世界里游刃有余,一旦进入精神境界,马上相形见拙。从《山海经》起笔的《红楼梦》刻画出了一个民族本真的灵魂,鲁迅的文字,实录下的、折射出的,却是一个民族的心理痼疾,或者说,集体无意识创伤。《阿Q正传》里的种种丑陋,既是民族的,也是鲁迅自己的。阿Q尚且敢向吴妈求爱,鲁迅连直面自己爱情的勇气都没有。兄弟失和的根本原因,在于鲁迅在爱情面前的失态,在婚姻面前的进退失据。假如当初鲁迅敢抗母命,跟自己所喜欢的日本房东女儿结婚,那么就不会有后来的是非。就算母命难违,但鲁迅假如能够像胡适那样,找到自我平衡的方式,也不会有什么不得体的变态。好在周作人是祥和的,慈悲的,虽然表示断绝来往,却不与兄长计较。

刘半农曾经赠送鲁迅一幅对联:托尼学说,魏晋文章。看了这幅对联,方知鲁迅为何在文章中以贬损陈独秀和胡适之来表示亲近。因为刘半农实在懵懂得可以。倘若说,魏晋时代的人文风貌,可以分别以曹操和嵇康为象征,那么先是驰骋天下的英雄气概,后是民不畏死的自由人格。这两者都是怯懦的鲁迅所望尘莫及的,鲁迅怎么可能做出与之般配的魏晋文章?从审美上说,曹操和嵇康,乃是同质异形的阳刚,有类于、或者说承继了汉末党锢英豪的胆气和风骨。而鲁迅却是因为怯懦因为自卑因为嫉妒因为难以愈治的心理创伤而导致的极度阴柔,根本不可同日而语。至于托尼学说,鲁迅性喜尼采是众所周知的,但于托尔斯泰却是风马牛不相及。

俄国两位最伟大的作家,托尔斯泰和陀斯妥也夫斯基,其文化底蕴都具有深邃的宗教内涵。他们对灵魂的关注和拷问,远远超过对世俗社会的热衷。比起托尔斯泰在灵魂救赎意义上的忏悔,鲁迅标榜的自我解剖,不得要领。托氏《复活》中的男主角聂赫留道夫在玛丝洛娃面前的自惭形秽以及真诚忏悔,是鲁迅面对当年热恋过、后来又不得不舍弃的日本房东女儿,始终跨不过的门槛。鲁迅由此造成的变态,下意识地流露在后期杂文里。比如伤害曾经挺身救国的赛金花,不仅嘲讽她“早已被奉为九天护国娘娘”,还恶声恶气地讥笑她与“德国统帅瓦德西睡过一些时候。”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鲁迅不需要关切灵魂;作为一个中国男人,鲁迅没觉得在妓女面前有什么自惭形秽之处;作为一个与《红楼梦》作者截然不同的中国作家,鲁迅堂而皇之地以“贾府上的焦大不会爱上林妹妹”表示对贵族少女的轻蔑。如此语气,如此论断,与其说鲁迅是受了马克思主义阶级论的影响,不如说是鲁迅籍此发泄对可望而不可即的高贵女性的嫉恨。

从古纸堆里爬出来的鲁迅,对于西方的人文精神其实相当陌生。除了尼采,几乎没有真正接触过其他有经典意味的西方思想家和文学家。鲁迅早年所写的《我之节烈观》一类文章,仅仅是趋时之作。鲁迅既没有曹雪芹之于女性的谦卑,也没有托尔斯泰之于女性的悲悯。鲁迅会为死去的女学生写声情并茂的悼文,但也会在日记里把夫妻间的房事说成是洗脚。相比之下,托尔斯泰从娜塔莎写到安娜卡列尼娜,最后写到玛丝洛娃;从爱慕写到怜悯,从怜悯写到忏悔;越写越谦恭,越写越自惭形秽。但鲁迅却根本没有这样的心路历程,没有这样的灵魂拷问,没有这样的从世俗社会批判,走向内心自我反省。托尔斯泰的早年,曾经放浪形骸;托尔斯泰的晚年,却随着灵魂的追问,走向了悟,走向空灵,最后像贾宝玉一样的离家出走。

与此相反,鲁迅一生都不得解脱。与许许多多深受专制传统和专制道德压抑的中国男人一样,鲁迅骨子里乃是一个问题男人。所谓问题男人,是意指无法以健康的心态、面对女性的男人。其特征在于,要么压抑到变态,要么放纵到荒淫无度。用小说人物作象征则是,要么像《红楼梦》里那个可怜兮兮的贾瑞,要么像《金瓶梅》里那个横行霸道的西门庆。贾瑞是大观园里的阿Q,阿Q是末庄的贾瑞。彼此同样的压抑,彼此同样的极具革命性。阿Q闹革命是要成为赵太爷,贾瑞假如造反则是要成为西门庆。同样两个中国最著名的问题男人,毛泽东是做成了西门庆的鲁迅,而鲁迅则是始终处在贾瑞状态里的毛泽东。这是毛泽东和鲁迅最为相通之处:都不把女人当回事。只是彼此跟女人在一起的感觉略异,一个叫做洗脚,一个干脆叫做洗阳物。

就中国男人而言,鲁迅和毛泽东,其阴柔不相上下,其怯懦、其心态也彼此伯仲。鲁迅不敢成为徐锡麟,毛泽东的被捕表现,与张国焘相类。这是两个全都不敢成为陈蕃、不敢做一下嵇康、没有陈独秀那么无畏的懦夫,而一旦权力在手,无论是政权的,还是话语的,都会一样的凶狠。这也是两个全都无法面对林黛玉那样的高贵女子、也很难得到这类女子垂爱的问题男人,因此形成了他们的心理问题。徐志摩和陆小曼的恋情,邵洵美和盛佩玉的婚姻,在鲁迅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良辰美景。除了家世门弟上的差异,更有性情上的障碍。由此产生阿Q之于假洋鬼子式的嫉恨,也算顺理成章。须知,毛泽东以九五之尊,在女人堆里尚且都得不到徐志摩的风流,邵洵美的倜傥。毛泽东通常只能在女服务员那里如鱼得水。曾几何时,延安发生过有才情有心气的女子,遭到毛泽东的调戏、拂袖而去的故事。这可能是问题男人难以直面的最大尴尬。由此造成的自卑情结,反过来成为这类男人的革命动力。中国的问题男人,往往会成为造反有理的主力,叱咤江湖的枭雄。而且,这类人物的蛮横和专制,是相当彻底的。相对于绅士风度十足的“费厄泼赖”,鲁迅要“痛打落水狗”。古人有言,穷寇匆迫,毛泽东却说,宜将剩勇追穷寇。

世故有碍视野的开阔,卑怯带来的心理问题,使鲁迅丧失应有的慈悲。作为一个颇具民族人文经典意味的伟大作家,鲁迅始终没能写出一部长篇小说。这可能是许多研究者都感到困惑的课题。殊不知,这恰好就是鲁迅的深刻特征。鲁迅的深刻,有点无面;或者说,是一种滑动在平面上的语言历险,没有立体感。用鲁迅自己的话来说,好比摆地摊。地摊的含义,在于零碎。而零碎,正是鲁迅文章和鲁迅思想的主要特征。

零碎的另一层涵义,在于构架性的缺失。经典的长篇小说写作,架构能力必不可少。除了叙事的结构,更重要的是思想的宏观视野,灵魂的深度追寻。所有这些为曹雪芹、托尔斯泰所具有的才华和秉赋,全都被鲁迅的世故拒之门外。灵魂的追问,在鲁迅眼里,就像祥林嫂的捐门槛一般可怜可笑;或者像闺土的信仰一样,微不足道。鲁迅在小说中居高临下地俯视芸芸众生,与佛祖称赞一位捐灯油的乞丐老太太最可能成佛,大相庭径。说唯物主义者鲁迅无知无畏,或许有失恭敬;但说鲁迅的写作没有宗教深度,缺乏灵魂力量,所以导致架构能力的缺失,导致终其一生都没能写出一部长篇小说,应该接近事实。

鲁迅作品中最具审美价值的,乃是散文集《野草》。世故的深刻由于被诉诸内心的独白,世俗的成份无形之中被融化于情绪的躁动。只是欲望依然在挣扎,英雄和懦夫依然在搏斗。生与死的界线,像衣食住行一般的实在;尽管会在《秋夜》里寻觅寒冷的清冽,搜索生命的温馨,但更多的篇什,却与《复仇》和死亡纠缠。墓地的荒凉,黑夜的浓重,构成一种为鲁迅所特有的暗色调。伦勃朗画面上的暗色,昭示着精神的景深。鲁迅《野草》里的暗色,虽然也具有与伦勃朗画面相近的丰富,却过于躁动不安。灵魂的飞翔是宁静的,欲望的勃起才是焦灼的。同样是蓬勃,荷尔德林的呓语有如林中的晨曦,清澈透明。鲁迅的独白,过于混浊。同样的自言自语,梭罗《瓦尔登湖》展示了自然的气韵,佩索阿《惶然录》有着诗哲的深邃,即便是归有光极为家常的《项脊轩志》,也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而鲁迅的《野草》,却有如荒凉的坟地。乱草在风中摇曳,天色晦暗不明,时空晨暮难辨。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扮演英雄,在庸庸碌碌的日常生活中假装牺牲。物象杂乱,意绪纷芜。偌说哲理深奥,其实是一片喧嚣的涂鸦。要说是胡塗乱抹,却又始终煞有介事,至少是正襟危坐写下的文字。病患的心态,腐烂的历史,就这样互相交织着,凝聚成一团粘糊糊的色块。远远看去,倒也颇有一付故弄玄虚的现代派艺术功架。这样的文字,理当写给自己看看算了。公之于众,让虚荣的无知青年读了,一不小心就会以装扮精神错乱,表示自己深不可测。唯有让一些同样怯懦的中国问题男人读了,才可能发现,自己终于找到知音。

《野草》是鲁迅准确生动的自我写照。荒坟般的意像,在审美上不无苍凉,但让一班革命的文学青年眼里,却难以忍受。正如《新青年》是新文化运动的大本营,诸如《创造社》、《太阳社》之类的文学社团,则是文学青年的集结地。这类社团主要出产愤青式的追随革命潮流者,难得有个把像样的诗人和作家。他们头脑简单,思想左倾,情绪容易随着革命的成败而起伏不定,就像赌场里汗流满面地跟庄的小赌徒,随着赌局的变幻,一会儿捶胸顿足,一会儿高声尖叫。造反,革命,抢劫,赌博,骨子里都是相通的;都算人生冒险,都要祈求好运护佑。而鲁迅的文章,尤其是像《野草》这么老气横秋的荒凉,之于对革命前景抱有阳光明媚憧憬的文学青年,就像挂在一群小赌徒头上的霉运象征。革命的文学青年,理所当然地看不顺眼鲁迅文章,仿佛挡了他们的远大前程。他们向鲁迅发动的那场围攻,虽然喜剧性十足,但也未必全然胡搅蛮缠。至少,封建余孽一说,歪打正着。

好在鲁迅拥有毛泽东之类领袖级人物的激赏。在庞大的革命队伍里,《创造社》、《太阳社》的革命小伙计,不过一群跟班而已。且不说到了延安的毛泽东已然一言九鼎,即便当年在上海亭子间里与鲁迅交好的瞿秋白,也曾出任过共产党的总书记。更不用说,当年陈独秀之于鲁迅的赞赏和支持。无论红色苏维埃时期还是在延安立足的共产党,不仅严厉禁止攻击鲁迅,而且派出专职人员,把鲁迅牢牢地绑定在革命的战车上。用毛泽东的话来说,这叫做:在军事和文化两条战线上同时反击国民党的围剿。鲁迅因此被封为文化革命的主将。“不但是伟大的文学家,而且是伟大的思想家和伟大的革命家”。并且是“在文化战线上,代表全民族的大多数,向着敌人冲锋陷阵的最正确、最勇敢、最坚决、最忠实、最热忱的空前的民族英雄。”“孔夫子是封建社会的圣人,鲁迅则是现代中国的圣人。”高耸入云的唱赞,制造出令人晕眩的幻觉。于是,唱赞者与被赞者一起,在㶷丽的幻觉里得以升华,不仅一扫彼此的卑怯,而且占尽了鸟瞰芸芸众生的优越。读了毛泽东如此不顾一切的溢美文字,也足以得知,后来林彪狂捧毛泽东的那些个句式,出自何处。

与共产党携手共进的鲁迅,文章越来越霸气。早先的阴柔逐渐变成了阴暗,阴狠,阴毒。比较一下鲁迅一九二五年女师大风潮中的“党同伐异”(鲁迅自谓)文章,与一九三六年的《答托洛斯基派的信》,同样的老辣,先前不过扮演帮衬角色,后来的那个答信却下意识地掺有居高临下的训斥派头。

鲁迅在女师大风潮中的帮架文字,起先曲里拐弯,虚实相间,既不点名,也不道破;比如《忽然想到(七)》中的一段:“我还记得中国女人是怎样被压制,……现在托了洋鬼子学说的福,似乎有些解放了。但她一得到可以逞威的地位如校长之类,不就雇用了‘掠袖擦掌’的打手似的男人,来威吓毫无武力的同性的学生们么?”即便恼怒,也不过是《碰壁“之后”》的大惊小怪:“碰壁,碰壁!我碰了杨家的壁了!”这是鲁迅帮爱慕他的女学生大造中国第一位女校长杨荫榆女士之反的文字。这场造反的结果:杨校长被逐,鲁迅丢失教育部的佥事职务,又意外引出一场文坛上的“闲话”风波;似乎作为某种补偿,鲁迅到手一场婚外情,不久便与闹事女生同居。由于撰文相助之际,掺带了儿女私情,再义正词严也不免有些支支吾吾。及至后来真正到了党同伐异的关头,鲁迅全然正义在手,仇恨在胸,就像毛泽东写《炮打司令部》一般,火力凶猛,杀气森然:

你们的“理论”确比毛泽东先生们高超得多,岂但得多,简直一是在天上,一是在地下。但高超固然是可敬佩的,无奈这高超又恰恰为日本侵略者所欢迎,则这高超仍不免要从天上掉下来,掉到地上最不干净的地方去。因为你们高超的理论为日本所欢迎,我看了你们印出的很整齐的刊物,就不禁为你们捏一把汗,在大众面前,倘若有人造一个攻击你们的谣,说日本人出钱叫你们办报,你们能够洗刷得很清楚么?……我不相信你们会下作到拿日本人钱来出报攻击毛泽东先生们的一致抗日论。你们决不会的。我只要敬告你们一声,你们的高超的理论,将不受中国大众所欢迎,你们的所为有背于中国人现在为人的道德。

无端的指责还要加上倘若有人造谣,好像是在为自己造谣作辩,又像是在煽动他人如此造谣。事实上,延安方面确实乘机跟进,大肆造谣,诬蔑被鲁迅痛骂的托派连同被无辜牵涉的陈独秀,是拿了日本人津贴的汉奸。饶有意味的是,鲁迅此刻的口气,跟毛泽东相当接近:不仅“敬告你们”,而且自说自话地代表中国人,以中国大众自居。不妨比较一下毛泽东的这番名言:
“你们独裁。”可爱的先生们,你们讲对了,我们正是这样。中国人民在几十年中积累起来的一切经验,都叫我们实行人民民主专政,或曰人民民主独裁,总之是一样。

相比之下,毛泽东当然更加跋扈:把自己的独裁说成是中国人民叫他实行的。而鲁迅则在擅自代表中国大众宣布对方不受欢迎的同时,又擅自代表了一下“中国人现在为人的道德。”至于被鲁迅指斥的来信者陈其昌,不过是个天真烂漫的共产主义青年,并且还是鲁迅的崇拜者。以鲁迅的地位,如此凶猛地对付一个年轻人,颇有牛刀杀鸡之嫌。更何况人家对鲁迅只有敬意,毫无敌意。陈其昌在信中如此写道:

先生的学识文章与品格,是我十余年来所景仰的,在许多有思想的人都沉溺到个人主义的坑中时,先生独能本自己的见解奋斗不息!我们的政治意见,如能得到先生的批评,私心将引为光荣。

仿佛是上苍有意要让鲁迅难堪,杨荫榆和陈其昌二位的人生结局,竟然殊途同归:全都被日本侵略者杀害。一个在老家苏州向日军抗议奸淫掠杀暴行,被日本士兵骗到桥上残暴枪杀,漂尸河面。一个从事抗日活动而被日军抓获,严刑拷打,坚强不屈,最后被装入麻袋乱刀刺死,扔进大海。

更令人唏嘘的是,杨荫榆女士乃民国时代先留日后留美、人品端庄、持重敬业的优秀教育家,中国第一位大学女校长。据女师大风潮的现场见证者、地质学家李四光回忆,当时的情形与不在场的鲁迅写出的,截然不同。李四光在讲说了现场亲眼目睹之后,发出如此感慨:就那一天的情形看来,即令替杨先生作了死党,我还不失为一个人。风潮使杨荫榆女士,在教育界就此丧失应有的前途。此案的悲剧意味,可以对照文革当中死于红卫兵施虐的北京师范女中女校长卞仲耘一案。红卫兵的疯狂,不仅可以追溯到五四运动,还可以追溯到那场女师大风潮。

至于给鲁迅认真写信的陈其昌,因为投身共产主义革命,和他的同伴一起,既被国民党追杀,又受到共产国际打压,处境极为悲惨。没有经济来源,全靠大家节衣缩食,在狭小的过街楼中办报刊。这与鲁迅拿着国民政府供奉的高薪,傍着红色的山大王,烧着斯大林苏联的高香,骂着看不顺眼的同行,无疑是不可等量齐观。也许鲁迅对此未必不明白,所以不敢把陈其昌后来反驳他的回信公之于众,而是悄悄压入箱底。再联系到当时的国际局势,联系到斯大林指示延安的共产党建立统一战线、从而把日本军队拖进中国战场任其肆虐的险恶,深刻的鲁迅,顿时变得肤浅透顶,并且不免有助苏为虐之嫌。而天真的陈其昌,却无意中成了斯大林意图的障碍。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人家不想查证住在日租界里的鲁迅跟内山完造、日本军医须藤的关系到底是怎么回事,鲁迅反倒诬陷起了别人拿日本人的钱。要说汉奸,得有实据。然而要说亲日,周氏两兄弟全都当仁不让。

中国式的问题男人,难免患有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毛病。毛泽东如此,鲁迅也同样如此。很难说是毛泽东学了鲁迅,还是这类人物天然心心相印,息息相通。毛泽东跟梁漱冥吵架的腔调,与鲁迅谩骂梁实秋的口气,十分相像。毛泽东把梁漱冥叫做“用笔杆子杀人”的“杀人犯”,鲁迅把梁实秋称为“资本家的乏走狗”。毛泽东坐定江山后的信口开河,与鲁迅晚年文章的随心所欲,可谓遥相呼应。
历数被鲁迅指斥的文化人,将会是一张长长的名单。仅举几例有名的骂案,便可发现,其中有前辈师长章太炎,有同辈同行林语堂,陈西滢,徐志摩,梁实秋;晚一辈的文学家里,有邵洵美,施蛰存;无名晚辈当中,则有陈其昌,徐懋庸。其中,当数他投向章太炎的讥嘲和扔向邵洵美的轻蔑,最为失态。

在章太炎众多的浙籍弟子当中,鲁迅虽然名满天下,但并非是在学问上最有成就者。于是,鲁迅就在《关于太炎先生二三事》中如此解释自己当年何以去听章太炎讲学:“并非因为他是学者,却为了他是有学问的革命家,所以直到现在,先生的音容笑貌,还在目前,而所讲的《说文解字》,却一句也不记得了。”鲁迅言下之意,只认同章太炎的闹革命,并没有从章太炎那里习得什么学问。鲁迅这么说的时候,似乎忘记了他早年文言文章中的章氏风格影响,忘记了他的魏晋研究、他的《汉文学史纲要》、《中国小说史略》所受章氏学术熏陶的恩泽。就算是只认革命不认学问,鲁迅也并没有真正读懂章太炎。鲁迅虽然承认章太炎:“考其生平,以大勋章作扇坠,临总统府之门,大诟袁世凯的包藏祸心者,并世无第二人;七被追捕,三入牢狱,而革命之志,终不屈挠者,并世亦无第二人:这才是先哲的精神,后生的楷范。”但鲁迅同时又以章太炎身后备受冷落,高尔基在中国却很受欢迎的对比,匆忙认定:“高尔基是战斗的作家,太炎先生虽先前也以革命家现身,后来却退居于宁静的学者,用自己所手造的和别人所帮造的墙,和时代隔绝了。纪念者自然有人,但也许将为大多数所忘却。”鲁迅因此不知不觉地以居高临下的口吻给章太炎盖棺论定道:“既离民众,渐入颓唐,后来的参与投壶,接收馈赠,遂每为论者所不满,但这也不过白圭之玷,并非晚节不终。”这番论定,比起鲁迅在《趋时与复古》中的冷嘲热讽,还算留了“白圭之玷”的余地。鲁迅把革命党人章太炎和保皇党人康有为一古脑地煮到一起,才叫出手凌厉:

后来“时”也“趋”了过来,他们就成为活的纯正的先贤。但是,晦气也夹屁股跟到,康有为永定为复辟的祖师,袁皇帝要严复劝进,孙传芳大帅也来请太炎先生投壶了。原是拉车前进的好身手,腿肚大,臂膊也粗,这回还是请他拉,拉还是拉,然而是拉车屁股向后,这里只好用古文,“呜呼哀哉,尚飨”了。

鲁迅在文章中一再提及的投壶一事,纯属谣传。史实乃是,孙传芳确实请过章太炎主持投壶,但章太炎却拒绝出席。鲁迅将一件不成立的传言,当作既成事实作为他讥嘲章太炎复古的口实,其手法与暗示他人造谣托派是汉奸一举,倒是异曲同工。至于章太炎晚年的归于宁静,也并非是鲁迅所说的制造与时代隔绝之墙。章太炎从革命的舞台上回到安静的书斋里,根本原因在于,支持联省自治,不认同孙中山联俄联共以求十月革命那种一统天下的列宁主义革命,从而断然与孙中山分道扬镳。同样的不认同,王国维的方式是自沉昆明湖,而章太炎的方式是苏州讲学。且不说章太炎的这种方式,有没有隋末王通的河汾之志,至少表明了他不愿淌入国共两党的革命混水。古人有言,宁静以致远。真正的革命家,有如江湖豪侠:仗义行侠时,动如脱兔;退隐江湖后,静如处子(一如老子所言,回归婴儿)。这根本不是鲁迅理解的朝前拉车朝后拉车,而是一种人生的境界,生命的修为。倘若毛泽东具有章太炎这样的革命品质,能够在1949年以后退入书斋,那就成了中国的华盛顿。当然,不能指望一个想做秦始皇的山大王能够具有如此修为。就此而言,鲁迅确实与毛泽东是一路人。鲁迅既没有听懂学问家章太炎的讲课,也没有读懂革命家章太炎的人生境界。

倘若说,鲁迅对章太炎革命生涯的奚落,基于以革命者自居的无知,那么他之于享有海上孟尝君之誉的新月派文人邵洵美的诋毁,完全是遑顾事实,有持无恐,并且一再造谣:“邵公子有富岳家,有阔太太,用陪嫁钱,做文学资本。”由此生发出子虚乌有的登龙术,在《登龙术拾遗》一文中讥笑道:“穷小子想爬上文坛去,有时虽然会侥幸,终究是很费力的;做些随笔或茶话之类,或许也能够捞几文钱,但究竟随人俯仰……但一登文坛,即身价十倍,太太也就高兴。不至于自打麻将,连眼梢也一动不动了,这就是交相为用。”更在《拿来主义》一文中恶语相向:“因为祖上的阴功,得了一所大宅子,且不问他是骗来的,抢来的,或合法继承的,或是做了女婿换来的。”

事实上,邵洵美的家产,既不是骗来的,也不是抢来的,更不是做女婿换来的。因为邵洵美和盛佩玉的婚姻不仅是姑表亲家,邵家也同样名门望族,家财万贯。施蛰存对邵氏曾有中肯评说:“洵美是个好人,富而不骄,贫而不丐。”鲁迅一再朝着邵洵美恶声恶气,也许是心有嫉妒,也许是那位海上孟尝君为人过于厚道,被视作可欺。而邵洵美后来的遭遇,又像是上苍对鲁迅的不以为然。活到毛泽东时代的邵洵美,被加以子虚乌有的历史反革命罪名关进大牢,最后在穷愁潦倒之中郁郁而终。据同室难友贾植芳回忆,邵氏在狱中曾经托付他澄清两件事情:

第一,1933年英国作家萧伯纳来上海,是以中国笔会的名义邀请的。邵洵美是世界笔会中国分会的秘书,萧伯纳不吃荤,吃素,他就在南京路上的“功德林”摆了一桌素菜,花了46块银圆,是邵洵美自己出的钱。因为世界笔会只是个名义,并没有经费。但是后来,大小报纸报道,说萧伯纳来上海,吃饭的有蔡元培、宋庆龄、鲁迅、林语堂……就是没有写他。他说,“你得帮我补写声明一下。”“还有一个事,就是鲁迅先生听信谣言,说我有钱,我的文章都不是我写的,像清朝花钱买官一样‘捐班’,是我雇人写的。我的文章虽然写得不好,但不是叫人代写的,是我自己写的。”他的嘱托,我记住了。

邵洵美要贾植芳澄清的两件事情,都跟鲁迅有关。至于是在“功德林”设宴,还是将“功德林”的素菜叫到宋府摆席,贾氏回忆可能有误。但邵氏所言之事,应该属实。这里再加上后人忆及的一个细节,鲁迅之于邵洵美的攻讦,就更加令人感慨。那次会面,是邵洵美第一次见到鲁迅。“会后,正遇下雨,很冷,邵洵美见鲁迅站在屋檐下,像是在等车,脸冻得发青。便立即邀请鲁迅上他的车,一直把鲁迅送回寓所。”

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不善辩战的邵洵美,被鲁迅在文章里打得鼻青眼肿。鲁迅果然是战士,鲁文果然是匕首投枪。在阿Q眼里,周围的人不是赵太爷、假洋鬼子,就是王胡、小D。鲁迅后期杂文的特点在于:以阿Q的眼光打量世人,以鲁迅的刻毒四面出击。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在毛泽东总结为造反有理,在鲁迅则变成:贫穷就是真理,富贵必定有罪。就连出汗,都有香汗臭汗之分,阶级界线划分得清清楚楚。按照这样的标准,鲁迅不再着意西方的人文经典,而是专门挑选苏联或者东欧各国的阶级斗争文学阅读。鲁迅的个性难以与人合作,但这并不妨碍他成为左联太上皇的居高临下。鲁迅在左联中的说一不二,与陈独秀做共产党领袖时的大家长作风,也是一种异曲同工。这种霸道,充分体现在鲁迅的《答徐懋庸并关于抗日统一战线问题》文章里。

那篇文章,也是源自一封年轻人的私信。姑且不论徐懋庸比之于陈其昌,文字过多纠缠于私见与人际关系,即便写得不堪入目,也不等于可以没有征得写信者同意就自说自话地公之于众,并且还理直气壮地大言不惭:“我没有得他同意就在这里发表了,因为其中全是教训我和攻击别人的话,发表出来,并不损他的威严,而且也许正是他准备我将它发表的作品。但自然,人们也不免因此看得出:这发信者倒是有些‘恶劣’的青年!”凭什么说人家希望他发表此信?又凭什么断定人家是恶劣青年?鲁迅的强词夺理,跟毛泽东的羞辱梁漱冥倒是有一比:

说梁先生对于农民问题的见解比共产党还高明,有谁相信呢?班门弄斧。比如说,“毛泽东比梅兰芳还会做戏,比志愿军还会挖坑道,或者说比空军英雄赵宝桐还会驾飞机”,这岂不是不识羞耻到了极点吗?所以梁先生提出的问题,是一个正经的问题,又是一个不正经的问题,很有些滑稽意味。他说他比共产党更能代表农民,难道还不滑稽吗?

同样的轻蔑口吻,同样的信口开河;同样的把自己的胡乱想像,硬说成是人家的想法;同样喜欢毫无根据地做诛心之论。

至于鲁迅要跟人家争论的话题,无非是国防文学还是大众文学,骨子里都是要遵照斯大林的旨意,建立抗日的统一战线,把日本军队吸引到中国来,不让他们进犯苏联。区别仅在于:是站在国民政府一边,还是站在延安的共产党一边。话题是可疑的,背后的党派纷争是显而易见的。不仅有国共之争,而且有共产党内部的王明和毛泽东之争。鲁迅如此的气势汹汹,无非是要向延安表明心迹,同时提醒山大王,不要听信他人主张。跟毛泽东站在一起,跟斯大林站在一起,这是鲁迅晚年热衷于向世人传达的文字信息。鲁迅早年的文章,自称是听了新文化运动领袖的将令;晚年的文章,则全然是标明其阶级立场和政治立场的站队。答徐懋庸文,要说寓意深刻,实乃无聊之极;要说毫无内容,却实实在在地倾诉了自己的衷肠。文中虽然没有一个字提到自己如何重要,但字里行间却在时时处处地提醒读者,文章作者鲁迅,是如何的高大伟岸,如何的不可侵犯,如何的不容忽视。其中最有趣的文字,当数这一段:

因为据我的经验,那种表面上扮着“革命”的面孔,而轻易诬陷别人为“内奸”,为“反革命”,为“托派”,以至为“汉奸”者,大半不是正路人。

如此的堂皇,真不知鲁迅是在指斥他人,还是在自我反省。也许鲁迅如此落笔时,忘记了自己在《答托洛斯基派的信》中说过什么。就像毛泽东说,要光明正大,不要搞阴谋诡计。听者仔细琢磨一下,也会发现,弄不清是在说别人还是在说自己。这可能是又一种鲁迅文章与毛泽东话语的相通之处,指斥他人的文字往往成为自我写照。鲁迅诸如此类的文字有很多,姑嫂斗法,泼妇骂街,辱骂和恐吓决不是战斗,等等。诸多痛诋,皆可自照。至于一些不谙世事,不熟悉这一套的厚道之人,确实被鲁迅吓得不轻。试想,邵洵美身系牢狱,生死之际,最难以释怀的,竟然是遭受鲁迅的冷落,是被鲁迅无端的辱骂。

鲁迅的后期杂文,大都经不起推敲。倘若说,鲁迅的前期杂文聚焦于人际纷争,那么其后期主旨是党同伐异。有了党争的立场,文章自然被真理化身的幻觉所笼罩,感觉在代表大众发言。早先那种两间余一卒、荷㦸独徬徨的孤独,此刻全然被大众发言人的光环所取代,就像毛泽东动不动就以人民的化身出现。实质上,此乃朕即天下的别一种说法。以前的皇帝是天子,代表天。鲁迅和毛泽东,则扮演大众或者人民的化身,也一样的君临天下。这叫做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

毛泽东把鲁迅比作孔子,既对,又错。就专制文化的同构性而言,鲁迅确实和孔子一样,都是专制话语的始作俑者。只是就话语形式而言,孔子是伦理秩序的建构者,鲁迅是造反有理的破坏者。孔子是以等级制度和奴化心理网罗一切,鲁迅是披着大众的战袍、戴着真理的桂冠打倒一切。只不过,那样的打倒所建立起来的,依然是一种等级秩序。只是把原先的秩序颠倒了一下。这倒是跟马克思的哲学异曲同工,是颠倒过来的黑格尔体系。

五四新文化何以演变成君临天下的毛泽东话语?鲁迅文章、尤其是后期杂文,是个关键的过渡。按理说,从倡扬科学民主的新文化运动,是联接不到毛泽东时代的,假如没有鲁迅作中介的话。而在新文化运动的四根顶梁柱当中,唯有鲁迅,是通向毛泽东专制话语的桥梁,并且是一座独木桥。因为无论是胡适的自由主义,是周作人的人文主义,还是陈独秀经由亲历共产主义革命后的自由主义反思,都跟毛泽东话语绝缘。也许人们会对一生反孔的毛泽东为什么把鲁迅比作孔子,感到大惑不解。其实,毛泽东还真是说到了点子上,鲁迅话语和孔孟伦理其实是互补的。专制,既需要秩序,又需要力量。在建立专制的过程中,力量是主要的。专制一旦建立,才轮到秩序上场。这也是为什么在春秋战国时代,孔子四处奔波、无人理睬的原因。那个时代需要力量,用韩非子的话来说,“当世争于力气”,还没有轮到秩序出场。于是,最后韩非子学说脱颖而出;因为韩非子的权术,给秦始皇的一统天下提供了力量。及至天下平定,轮到秩序的建立,上升到首要地位,孔孟之道便开始盛行。这就是为什么汉朝会有儒家大面积复兴的历史原因。历史有时确实惊人的相像。鲁迅之于毛泽东的一统天下,扮演了韩非子的角色。韩非子提供的是权术,鲁迅贡献的是话语。秦始皇激赏韩非子,毛泽东独尊鲁迅,并非历史的巧合。

鲁迅的这种历史角色,同时代的陈独秀也罢,胡适也罢,周作人也罢,都难以看清。因为他们站在同样的历史平面上。历史需要旁观才能澄明,维度需要变换才能获得不同的景致。比起韩非子,鲁迅死得其时。假如鲁迅不是死在1936年,而是活到1976年,那么不仅会让毛泽东尴尬,鲁迅自己也会很尴尬。秦始皇杀韩非子没有杀错,因为死人才能供起来。供奉活人是很困难的,但供奉死人就容易多了。这也是鲁迅死后,毛泽东为什么谀词如潮的原因所在。

读鲁迅有两种读法,一种是从他的后期读到前期,会越读越同情鲁迅,可怜鲁迅。卿本佳人,不管怎么说,毕竟是个出类拔萃的文学天才。一种则是从前期读到后期,会越读越觉得厌恶。文人堕落,原来并非只是消沉颓唐, 真理在手的夸张,也是通向丧失自由的道路。比起鲁迅的死不反悔,尤其是宣称死后一个都不宽恕的专横,陈独秀的晚年,应该说是相当幸运的。虽然比起章太炎最后的宁静,陈独秀乃是不得不归于寂寞;但陈独秀毕竟在寂寞中悟出人生真谛,回到了早先的自由主义立场。而鲁迅,最后完全迷失;迷失在真理化身的幻觉里,迷失在君临天下的夸张里。从鲁迅的迷失,可以看出鲁迅的意味在于:预告了毛泽东的横空出世,预告了毛泽东专制话语和独裁时代的到来。鲁迅随着毛泽东的崛起而蒸蒸日上,也将随着毛泽东时代的式微而逐渐褪色。当一个文人随着专制君王的起伏而消长,那么即便再幸运,也已经毫无自由的意味可言了。

2009年6月12日星期五写于纽约寓所
作者: 李大兴    时间: 2009-6-13 05:04

李兄好久没有在论坛发帖了,欢迎欢迎!谢谢在这里发大作,想必会引发很多争论。
作者: zoufeng_1234    时间: 2009-6-13 06:37

绝!绝了!
作者: 东篱老人    时间: 2009-6-13 07:38

本帖最后由 东篱老人 于 2009-6-13 07:55 编辑

"鲁迅当然也有鲁迅的局限。比起陈独秀和胡适之作为草创者在所难免的幼稚,鲁迅之长和鲁迅之短,都在于其罕见的世故。《红楼梦》那对著名微词: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恰好就是鲁迅的写照。与此相应,中国人之于鲁迅的崇拜,骨子里与其说是对深刻的敬佩,不如说是对世故的服膺。就此而言,毛泽东之于鲁迅的推崇,乃是无心插柳的成功媚俗。"
此一节,极为不认同.
鲁迅阅世极深,对人情人性体察极精极透.通世故,却并不世故.鲁迅一生实则在对中国人的世故-----瞒和骗的种种假象,展开并不世故的批判和揭示.若以世故论鲁迅,鲁迅所做的,是稍知世故的人也不会做的.想想鲁迅所做,都是那么煞人风景.世故者不为也.这也是令国人甚为叹服的方面.鲁迅的存在,绝对算是中国人的异数.
毛之于鲁,也并非无心插柳的媚俗.这个问题较大,容后辨析.
作者: 童志刚    时间: 2009-6-13 08:26

有新意。对于写字的人来说,“有新意”差不多就是一种根本性的追求,面对同一个事物,说不出新意那还不如搁笔不写,所以,为了写出新意,就得有点冒险精神,冒险精神越强烈也就新意越多,基本如此。但“新意”还是一个中性词,本身应该不包括价值判断,否则慕容复手下的“包不同”就该天下第一了。

楼主的研究很细致,看问题也不能说不深刻,但很多结论值得商榷——不是说那样的结论就不对,但那样的结论是否能够取代其他的结论呢?比如文中提到鲁迅对陈、胡的评价,楼主的结论认为:“在鲁迅笔下的这两位领袖人物,却一个成了气势汹汹的莽汉,一个成了城府极深却又假装坦诚开明的伪君子。”在我看来,从鲁迅的比喻性描写中,一个是坦荡率真,一个谨慎小心。从一段话中至少能读出两种结论,有人误读了吗?

又比如,楼主认为:“在新文化运动的四根顶梁柱当中,唯有鲁迅,是通向毛泽东专制话语的桥梁,并且是一座独木桥。”我们倒是可以假设一下,如果不曾有过鲁迅这座“桥梁”怎么办?毛泽东的专制话语将无路可走被扼杀或困死在河的对岸,从而无由来到我们的面前?更可信的说法,我觉得应该是,鲁、毛在话语方式上不过是殊途同归罢了,那座“桥梁”,做多,也就是后来补建的罢。

说到“问题男人”,中国人从炎黄二帝开始,个个都是“问题男人”,我是,楼主也是,男人嘛,哪有没有问题的?区别只在于,著名的问题男人恰恰是因为解决了比别人多得多的问题,而使自己的问题更显突出而已。所以理解问题男人的前提是,我们之所以不是“著名的问题男人”,根本原因是我们解决的问题太少了,实在不能因为自己相比之下不够著名而庆幸或得意。
作者: tian295    时间: 2009-6-13 09:17

功力深厚,思力锐敏。在鲁学界,又将是一枚重磅炸弹。不过,象周的私生活及延安的传闻,是确凿的史实吗?
作者: zoufeng_1234    时间: 2009-6-13 09:22

本帖最后由 zoufeng_1234 于 2009-6-13 12:08 编辑

关于鲁迅对陈胡二人的比喻,我基本同意老童的说法,我看的时候也有类似感觉。

关于“独木桥”,我认为老童提出的话题也有点意思。没有鲁迅这座桥,老毛应该也不会无路可走而困死河边,但是有了桥,任何人都会利用桥带来的方便,不会再去冒险涉水。“殊途同归”的说法也可以接受,或者说,鲁迅先搭了个木头便桥,毛利用这个便桥,造了座钢铁大桥。有了这个便桥,钢铁大桥施工就方便多了。
作者: 小只只    时间: 2009-6-13 09:31

有新意也细致敏锐,但确如童志刚先生所讲,有些细微地方有可商榷之处。等着看辩论。
作者: 剑影秋歌    时间: 2009-6-13 14:49

写得真好,真心佩服。

你们为什么要抢我的杀发?
作者: 菜农    时间: 2009-6-13 15:05

咱就做剑歌的沙发,坐李劼沙发可能长满了刺的那种。

燕谈刚成立时,看到李劼不少佳作,最近好久不见了。李劼的批判让读者也感到体无完肤,分析工作已经做得非常透彻,剩下的就是反思,吾等也是问题男人。
作者: tian295    时间: 2009-6-13 15:15

俺的大脑现在还在给李劼思想的马蹄,不停地踏过来踏过去,一片空白,短路了.-
作者: 天边外    时间: 2009-6-13 17:47

鲁迅:通向毛泽东的桥梁
本文是正在撰写中的拙著《二十世纪中国的政治演变和文化沧桑》里的一个章节--李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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烦请楼主答复几点疑问:

1,此类文章,归属于哪类文体——“政治思想史”,或“文学史”的论文?
2,“刻薄”,“问题男人”之类的概念,是规范性的“术语”,还是纯粹激情的修饰语?

鲁迅的这种历史角色,同时代的陈独秀也罢,胡适也罢,周作人也罢,都难以看清。因为他们站在同样的历史平面上。历史需要旁观才能澄明,维度需要变换才能获得不同的景致。比起韩非子,鲁迅死得其时。假如鲁迅不是死在1936年,而是活到1976年,那么不仅会让毛泽东尴尬,鲁迅自己也会很尴尬。秦始皇杀韩非子没有杀错,因为死人才能供起来。供奉活人是很困难的,但供奉死人就容易多了。这也是鲁迅死后,毛泽东为什么谀词如潮的原因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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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楼主对鲁迅的猜测,如果活到1976年,鲁迅的“批判性”意义会自动消失,还是会“变味”?
作者: LS640604    时间: 2009-6-13 23:41

旧版里的“收藏”功能,新版怎么没有了呢?
作者: 周泽雄    时间: 2009-6-14 00:26

一气读完了,感慨系之。
关于“世故”之论,我颇有不同意见,而文章后半部分,气势凌厉而层次井然,有一股骇然之美。佩服。
作者: 紫壶    时间: 2009-6-14 00:58

旧版里的“收藏”功能,新版怎么没有了呢?
LS640604 发表于 2009-6-13 23:41
还有,在主帖下端,分别有收藏、分享、评分~~
作者: 周泽雄    时间: 2009-6-14 01:12

哦,有几处误植,当时没记下,忘了,只记住一处,替学兄校对一下:
“完全是遑顾事实,有持无恐。”——“遑顾”恐为“罔顾”,“有持”宜为“有恃”。
作者: 彼亦一是非    时间: 2009-6-14 01:31

一口气读完,钦佩。最后一段说鲁迅读法,尤其有感受。前年我按时间顺序读鲁迅,读到来上海之后的文章,几乎读不下去了,最后废书长叹。
作者: zoufeng_1234    时间: 2009-6-14 02:02

至于被鲁迅指斥的来信者陈其昌,不过是个天真烂漫的共产主义青年,并且还是鲁迅的崇拜者。以鲁迅的地位,如此凶猛地对付一个年轻人,颇有牛刀杀鸡之嫌。更何况人家对鲁迅只有敬意,毫无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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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被毛整得很惨的右派,原来都是毛的崇拜者和天真烂漫的共产主义青年,比如著名的林昭。

所以鲁迅整陈其昌和毛整右派也有同构性。
作者: 酱香老范    时间: 2009-6-14 13:24

主贴者之导师钱谷融当年曾这样评价李君:“你不能一点世故都不懂,那样怎么跟人相处哪?可是,你真的变得世故了,那又不像是你了。你完全活在你自己的世界里,看不见别人在干什么,别人在想什么。总之,你眼里看不见别人。不过也只有这样,才能创造出东西来。”此文拿“世故”大做文章,或许暗含了为文者的某种情结。
作者: 玛加利大    时间: 2009-6-14 13:47

拜读
作者: 东篱老人    时间: 2009-6-14 13:58

还看不见真刀真枪的掐帖,也许还在消化。焦急期待中------
作者: 东篱老人    时间: 2009-6-14 13:59

还看不见真刀真枪的掐帖,也许还在消化。焦急期待中------
作者: 阿吕    时间: 2009-6-14 16:52

拍案叫绝。历史就是这样逻辑的。
作者: zoufeng_1234    时间: 2009-6-14 17:01

还看不见真刀真枪的掐帖,也许还在消化。焦急期待中------
东篱老人 发表于 2009-6-14 13:58
如此焦急等待,为啥不自己披挂上阵。
作者: 老木匠    时间: 2009-6-14 17:57

给托派的那封信,是冯雪峰写的,只给病床上的鲁迅看了一下。

鲁被毛激赏,应该只是毛的平衡术吧。其他的左翼文人没有这么大的名气,拿不出来说事。一个死人是最安全的,活人未必。其他的左翼文人当时还活着,只好拉个死人做旗。所以毛说49年后鲁要进监牢的话。
作者: 李大苗    时间: 2009-6-14 18:28

这样解释历史比较勉强。虽然鲁迅仰望着克林姆林宫,但就中国而言,毕竟还有通向王明和毛泽东两相人数。鲁迅当然分不清,那时很多人也未必分得清。
作者: 枫林仙    时间: 2009-6-14 18:46

李此文不好。有大批判作风。
作者: 东篱老人    时间: 2009-6-14 22:23

如此焦急等待,为啥不自己披挂上阵。
zoufeng_1234 发表于 2009-6-14 17:01
洒家习惯后发但不制人。
作者: 东篱老人    时间: 2009-6-14 22:24

给托派的那封信,是冯雪峰写的,只给病床上的鲁迅看了一下。

鲁被毛激赏,应该只是毛的平衡术吧。其他的左翼文人没有这么大的名气,拿不出来说事。一个死人是最安全的,活人未必。其他的左翼文人当时还活着,只好 ...
老木匠 发表于 2009-6-14 17:57
严重同意老木匠的看法。
作者: 城骁    时间: 2009-6-15 01:52

本帖最后由 城骁 于 2009-6-15 01:56 编辑

鲁迅:通向毛泽东的桥梁


(本文是正在撰写中的拙著《二十世纪中国的政治演变和文化沧桑》里的一个章节--李劼)



有关鲁迅在新文化运动中定位,难以确然。主将,骁将,健将,众说纷纭。但不管怎么个说法,总是明星人物。而且,鲁迅的出现,亦非孤峰突兀,而是偕胞弟周作人以双子星座式的夺目,升上新文化的星空。与陈独秀、胡适之边叱咤风云边自我充实不同,周氏兄弟可谓厚积薄发,底气充沛。兹有胡适之当年的日记为证:“周氏兄弟最可爱,他们的天才都很高。豫才兼有赏鉴力和创作力,而启明的赏鉴力虽佳,创作较少。”胡适之据此,将鲁迅称作白话文学的健将。

相比之下,陈独秀更喜欢鲁迅的小说。读了在《新青年》上发表的《药》之后,陈氏感叹:“豫才的政论我不恭维,他的小说我是真的佩服。”但陈独秀后来连鲁迅的杂文也一起喜欢上了。鲁迅谢世后,陈独秀在《我对于鲁迅之认识》一文中写道:鲁迅先生的短篇幽默文章,在中国有空前的天才,思想也是前进的。在民国十六七年,他还没接近政党以前,党中一班无知妄人,把他骂得一文不值,那时我曾为他大抱不平。后来他接近了政党,同是那一班无知妄人,忽然又把他抬到三十三层天以上,仿佛鲁迅从前是个狗,后来是个神。我却以为真实的鲁迅并不是神,也不是狗,而是个人,有文学天才的人。

在政治上激进得不无天真的陈独秀,在文化上却始终目光如炬,并且一点不计较他人的伤害。且不说鲁迅在《答托洛斯基派的信》中,曾经毫无道理地伤害过陈独秀,即便鲁迅回忆旧友时谈及陈独秀和胡适之,也相当刻薄(在下面这段话,我实在看不出鲁迅对陈独秀是怎么个“相当刻薄”了。):

“《新青年》每出一期,就开一次编辑会,商定下一期的稿件。其时最惹我注意的是陈独秀和胡适之。假如将韬略比作一间仓库罢,独秀先生的是外面竖一面大旗,大书道:‘内皆武器,来者小心!’但那门却开着,里面有几枝枪,几把刀,一目了然,用不着提防。适之先生的是紧紧的关着门,门上粘一条小纸条道:‘内无武器,请勿疑虑。’这自然可以是真的,但有些—-至少是我这样的人—-有时总不免要侧着头想一想。半农却是令人不觉其有“武库”的一个人,所以我佩服陈胡,却亲近半农。” (《且介亭杂文•忆刘半农君》)

两位新文化运动的领袖之于鲁迅,坦然认定其才华;相反,在鲁迅笔下的这两位领袖人物,却一个成了气势汹汹的莽汉(是这样吗?我从鲁迅上面这段话读出的是,陈独秀有光明磊落的气派,就像一个江湖好汉,发镖之前,先喊一声:“看镖!”),一个成了城府极深却又假装坦诚开明的伪君子,从而反衬出新文化运动中并不耀眼的刘半农,可以让人放心,足以令人亲近。由此也可以看出鲁迅以小说笔法写杂文的凌厉,并且写得隐晦曲折。不要说让西方人很难读懂这样的文字,就是中国人读起来,也十分费劲。最后一句的亲近半农,意思明白;可是佩服陈胡,却不知道作者到底佩服他们什么。

鲁迅的小说,通常用的是散文笔法。第一篇《狂人日记》更是写得有如意识流。散文式的随意性,致使鲁迅小说的叙事构架总是相当模糊。正如读鲁迅的杂文,可以读出其小说家的功底;读鲁迅的小说,读出的却是思想家的努力。倘若说,陈独秀和胡适之的新文化文章里洋溢着蓬勃的青春气息的话,那么鲁迅的小说和杂文却充满枯籐老树昏鸦式的苍凉。须知,鲁迅的横空出世,乃是胡适之倡言、陈独秀发扬光大的白话文运动所造就的。假如没有白话文运动,鲁迅可能始终蜗居在北京的绍兴会馆里抄写古碑贴。鲁迅的成名作《狂人日记》,实质上是相当趋时的写作,既趋白话文之时,又趋新文化新思潮之时。不过由于深湛的文字功底,显得很具独创性。其中的名言,诸如将古久先生的陈年流水薄子踹了一脚,或者,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叶上都写着仁义道德;还有,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吃人;其思想之犀利,其文字之苍劲,远比陈独秀《文学革命论》的三大主义所向披靡。虽然其中有关吃人云云,乃是批判的时尚;鲁迅只不过把人们说的礼教吃人,放大到整个一部中国历史吃人罢了。至于这篇小说在语言上的老到,在气氛上的成功营造,在叙事上的天然浑成,更是让胡适的《一个问题》显得有如小学生作业。陈胡两位异口同声称赞鲁迅的文学天才,并非客套,更非敷衍。尤其胡适写在日记里的称赞,发自内心。

鲁迅小说和鲁迅文章,是白话文学和新文化运动不可或缺的重要构成。鲁迅小说提供了一种文学景深,鲁迅的思想展示出批判者的大家风采。鲁迅的贡献,与陈独秀的思想开拓,胡适之的学问成就,周作人的文学评论和文艺理论,构成新文化运动四大最具实质性的栋梁架构。四者缺了任何一者,都意味着新文化运动的塌陷。

鲁迅当然也有鲁迅的局限。比起陈独秀和胡适之作为草创者在所难免的幼稚,鲁迅之长和鲁迅之短,都在于其罕见的世故。(这句话意思不太清楚,草创者的幼稚,和鲁迅“罕见的世故”是可以对比的吗?)《红楼梦》那对著名微词: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恰好就是鲁迅的写照。与此相应,中国人之于鲁迅的崇拜,骨子里与其说是对深刻的敬佩,不如说是对世故的服膺。(这句话未免草率?而且这意思是,中国人其实无法欣赏“深刻”?)就此而言,毛泽东之于鲁迅的推崇,乃是无心插柳的成功媚俗。

鲁迅谈论历史及历史人物的名篇,首推《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此文充分体现了鲁迅不为他人目光左右、不受流俗影响的独立特行和独到见解。尤其论及对曹操的评价,根本不以《三国演义》为然。但也正是这篇演讲,足以看出鲁迅的特色:世故的深刻。(“世故”可以导致深刻,也可以跟深刻毫无关联,如孔子是“世故老人”,黑格尔却说论语中没有多少深刻的东西。)破除文人学士编造的演义迷雾,世故的深刻具有常识的力量。但这样的深刻又通常是攻其一点,不及其余。(哪一种的“深刻”不是这样?李劼先生此文,岂非也是典型的“攻其一点,不及其余?)因为世故不具备人文视野上的恢宏深邃。认为曹操有本事,是英雄,无疑眼光独到。但提及党锢背景,以清流论之,则有失短浅。党锢悲剧不在于清浊与否,而在于不可为而为之的惨痛,并且不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而是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这与陈独秀的人生悲剧十分相像。鲁迅看不到这样的人文内涵。因为鲁迅从来不曾有过相类的经历,更因为鲁迅以世故论世、论人、论史,讲说得再深刻,也不脱其世俗气。陈蕃李膺敢为之的事情,陈独秀敢为之的事情,鲁迅却是绝对不敢的。江浙文化群里,英雄迭出,徐锡麟、秋瑾不用说了,即便是章太炎,也曾在苏报案中笑傲朝廷。鲁迅不具备这种超凡出俗的胆魄,只好退而求其次地选择文字,扮演话语英雄,并且将深刻诉诸老于世故。(搞不懂。第一,陈独秀、徐锡麟、秋瑾、章太炎的所作所为不“世俗”吗?或者,至少,哪里就“超世俗”了?政治诉求本身不是很世俗吗?而且要说世俗,与基督教文化相比,整个中国文化都是世俗的,何以专门瞄准鲁迅?第二,“世故”不等于“世俗”,哪能这样偷换概念呢?第三,“胆魄”和“世故”相左吗?第四,行动和思想原本是两回事,何以硬要用行动去衡量一位作家?非要每个作家都像拜伦那样上战场?)必须指出,世故的心理成因,乃是怯懦。(是因为世故而怯懦,还是因为怯懦而世故?)
一个怯懦者谈论英雄人物,难免有些捉襟见肘。(“怯懦”就一句话,一个断言,就自己认定了,可是,根本没有论证鲁迅怯懦呢,就直接开始以此作为前提了。)且不说谈论嵇康时的吞吞吐吐,即便是论及曹操禁酒,明明知道曹操嗜酒,并举出“何以解愁,唯有杜康”作证;却看不出曹操的禁酒,其实源自刻意模仿周公的虚荣,也同样有诗为证,并且就是同一首《短歌行》的后面两句:“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可是,鲁迅却只是以世故的常识论说曹操的禁酒和孔融的反对:“因曹操是个办事人,所以不得不这样做;孔融是旁观的人,所以容易说些自由话。”这类评说出自毛泽东或者蒋介石之口,听上去明白事理。但出自鲁迅之口,却世俗得不像文化大家。但这就是鲁迅。鲁迅既茫然于周公的禁酒是怎么回事,也没有做一把英雄人物的辉煌,不知道英雄人物常常会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虚荣心。倘若说,没有经历不算是世故的局限,因为有时候仅凭着世故,也能看出他人的虚荣;那么茫然于周公禁酒,却实在是鲁迅在史识上的短缺。鲁迅的长于阅世,以短于史识为代价。(咳,这要看怎么理解“史识”了,我却以为,鲁迅对中国历史的理解,是他的作为思想批判者的极大亮点。)

比较一下王国维,鲁迅的世故更加鲜明突出。被鲁迅讥讽为老实得像火腿的王国维,其脾性与鲁迅刚好相反,不通世故,却史识极深。(有无搞错,跨专业比较?未免太随意了点?说鲁迅的美学功底不如朱光潜,这样的比较有很大意思吗?)王国维在日常生活中,可说是浑浑然,与贾宝玉相近,只是不像贾宝玉那么沉缅于儿女情长。王国维所醉心于的,是思想和学问。王国维的学术,既不受他人目光影响,也不受世故眼光的桎棝;王国维因此能够看出中国历史变迁之剧,莫过于商周之交(这个现在是常识了。再说,每个人关注中国历史,都要关注商周之交吗?照这种看法,研究宋史的,都很肤浅?);因此能够看出《红楼梦》乃国民的悲剧之悲剧(王国维的这个观点曾受质疑。)。且不说鲁迅只知道朝历史踹上一脚,根本不知道商周之交发生了什么重大的转折;即便是论及《红楼梦》,鲁迅也只会说说“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然呼吸领会者,独宝玉而已”,诸如此类的似是而非之言。因为以鲁迅的世故,很难读懂林黛玉。最为呼吸领会悲凉之雾者,乃是林黛玉。贾宝玉是随着林黛玉的呼吸,领会悲凉之雾的。书呆子王国维的历史视野和审美品味,全都为世事洞明的鲁迅所难以企及。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王国维得了不掺世故的深刻(看到这里,感到有点糊涂,李劼先生到底认为鲁迅的世故导致了他的深刻,还是认为鲁迅压根就只有世故,其实根本不深刻?“世故的深刻”又从何说起?),鲁迅的世故使之丧失了恢宏的视野,高远深邃的审美境界。至于彼此的人生结局,其得失则见仁见智。

必须指出的是,也正是这样的局限,致使以深刻见长以深刻著称的鲁迅看不出十月革命的暴虐,看不出共产党师法苏联的造反背后,潜伏着什么样的历史沉淀(如果说这说明鲁迅并不世故,可以吗?我们说鲁迅“深刻”,一般是指鲁迅对人性的洞察,而不是指对政治格局或权力交替的察见,鲁迅又不是古代的张良陈平诸葛亮之类的谋臣,鲁迅的眼光超越或盲视政治层面,岂非正说明他很不“世俗”?何必强求一位作家同时成为政客呢?)。王国维从北伐军枪杀叶德辉的事件中,看出历史走向“先共和后共产”的灾变。蔡元培虽然经常有激进之举,但始终拒绝认同苏联顾问指导下的工农革命。鲁迅目睹了国共破裂之后,却断然转向与共产党合作,转向接受马列主义。倘若说,王国维的自杀有如商周之交的伯夷叔齐不食周粟,那么鲁迅的走向共产党则有如孔子“吾从周”式的追随周公姬旦专制理念。(这个说法太专断了,鲁迅读马列,接受马列思想,与什么共产党的专制理念有何必然关联?莫非李劼先生认为只要是“接受马列主义”就是走向专制?那么陈独秀呢?)。
倘若再将鲁迅小说和文章放到既恢宏又细腻的《红楼梦》跟前,那么鲁迅的苍白就更加明显。(未必。李泽厚说,“有两部散文作品可以百读不厌,这就是《红楼梦》和鲁迅文集。《红楼梦》是封建社会的没落挽歌,鲁迅的文章则是指向它的战斗号角。”(《中国思想史论•中》))鲁迅既不恢宏,也无细腻。恢宏是视野的深邃和胸襟的开阔;细腻是怜花惜玉,也是慈悲和关爱。从鲁迅小说和文章里,读者只看见一个仇恨的化身(在这篇文章中,我感到李劼先生也有那么点“仇恨”的样子,使我对李劼先生的敬意稍稍打了点折扣。),并且以嫉妒为仇恨的内在动因,很少能读到爱的温馨,情感的亮丽,更难读到悲悯的胸怀。鲁迅的深刻,只能在世俗世界里游刃有余,一旦进入精神境界,马上相形见拙(是这样吗?这要看对“精神境界”到底是如何理解的。鲁迅的重要贡献是把目光瞄向内心,这大概是公认的看法,《红楼梦》中又有多少“精神境界”呢?再说,就算《红楼梦》的精神境界如李劼先生所标榜的那么高吧,拿《红楼梦》的“精神境界”衡量两三百年后的鲁迅,很适合吗?)。从《山海经》起笔的《红楼梦》刻画出了一个民族本真的灵魂,鲁迅的文字,实录下的、折射出的,却是一个民族的心理痼疾,或者说,集体无意识创伤。(这样不行吗?这样就丧失了“精神境界”了么?心理痼疾不能挑破吗?需要讳疾忌医吗?像西方存在主义性质的小说呢?描写人性丑恶或心理创伤的小说,一定就层次低下?)《阿Q正传》里的种种丑陋,既是民族的,也是鲁迅自己的。阿Q尚且敢向吴妈求爱,鲁迅连直面自己爱情的勇气都没有。兄弟失和的根本原因,在于鲁迅在爱情面前的失态,在婚姻面前的进退失据。假如当初鲁迅敢抗母命,跟自己所喜欢的日本房东女儿结婚,那么就不会有后来的是非。就算母命难违,但鲁迅假如能够像胡适那样,找到自我平衡的方式,也不会有什么不得体的变态。好在周作人是祥和的,慈悲的,虽然表示断绝来往,却不与兄长计较。

刘半农曾经赠送鲁迅一幅对联:托尼学说,魏晋文章。看了这幅对联,方知鲁迅为何在文章中以贬损陈独秀和胡适之来表示亲近。因为刘半农实在懵懂得可以。倘若说,魏晋时代的人文风貌,可以分别以曹操和嵇康为象征,那么先是驰骋天下的英雄气概,后是民不畏死的自由人格。这两者都是怯懦的鲁迅所望尘莫及的,鲁迅怎么可能做出与之般配的魏晋文章?(这也要看对“自由人格”是怎么理解的。比如有许多学者都认为,鲁迅的人格就是自由人格。甚至有人认为鲁迅代表着自由意志在中华大地上的首次诞生。那意思是,嵇康哪有什么“自由人格”呢。而这种看法,未必比李劼先生的这种看法更不合理。)从审美上说,曹操和嵇康,乃是同质异形的阳刚,有类于、或者说承继了汉末党锢英豪的胆气和风骨。而鲁迅却是因为怯懦因为自卑因为嫉妒因为难以愈治的心理创伤而导致的极度阴柔,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华盖集•题记》说:“也有人劝我不要做这样的短评。那好意,我是很感激的,而且也并非不知道创作之可贵。然而要做这样的东西的时候,恐怕也还要做这样的东西,我以为如果艺术之宫里有这么麻烦的禁令,倒不如不进去;还是站在沙漠上,看看飞沙走石,乐则大笑,悲则大叫,愤则大骂,即使被沙砾打得遍身粗糙,头破血流,而时时抚摩自己的凝血,觉得若有花纹,也未必不及跟着中国的文士们去陪莎士比亚吃黄油面包之有趣。”这个,我觉得很豪迈,很倔强,很阳刚。“敢怒、敢爱、敢恨、敢骂、敢笑”,这是著名的对鲁迅的评语,我觉得也挺阳刚的。)至于托尼学说,鲁迅性喜尼采是众所周知的,但于托尔斯泰却是风马牛不相及。

俄国两位最伟大的作家,托尔斯泰和陀斯妥也夫斯基,其文化底蕴都具有深邃的宗教内涵。他们对灵魂的关注和拷问,远远超过对世俗社会的热衷。比起托尔斯泰在灵魂救赎意义上的忏悔,鲁迅标榜的自我解剖,不得要领。(是啊,托尔斯泰有宗教背景,托尔斯泰是圣徒,但是,请不要先认定鲁迅就是世俗中人,认定了鲁迅对“灵魂”一点都不关注,然后再拿他与托尔斯泰相比。鲁迅当然不如托尔斯泰伟大,然而20世纪上半叶中国关注灵魂的,几乎仅有鲁迅了,或者至少鲁迅是佼佼者了,难得鲁迅开创了这个文学传统,干嘛这样作践?)托氏《复活》中的男主角聂赫留道夫在玛丝洛娃面前的自惭形秽以及真诚忏悔,是鲁迅面对当年热恋过、后来又不得不舍弃的日本房东女儿,始终跨不过的门槛。鲁迅由此造成的变态,下意识地流露在后期杂文里。比如伤害曾经挺身救国的赛金花,不仅嘲讽她“早已被奉为九天护国娘娘”,还恶声恶气地讥笑她与“德国统帅瓦德西睡过一些时候。”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鲁迅不需要关切灵魂;作为一个中国男人,鲁迅没觉得在妓女面前有什么自惭形秽之处;作为一个与《红楼梦》作者截然不同的中国作家,鲁迅堂而皇之地以“贾府上的焦大不会爱上林妹妹”表示对贵族少女的轻蔑。如此语气,如此论断,与其说鲁迅是受了马克思主义阶级论的影响,不如说是鲁迅籍此发泄对可望而不可即的高贵女性的嫉恨。(仅是猜测。这是文学批评还是心理分析?思想批判还是心理诊断?)
从古纸堆里爬出来的鲁迅,对于西方的人文精神其实相当陌生。除了尼采,几乎没有真正接触过其他有经典意味的西方思想家和文学家。鲁迅早年所写的《我之节烈观》一类文章,仅仅是趋时之作。鲁迅既没有曹雪芹之于女性的谦卑,也没有托尔斯泰之于女性的悲悯。鲁迅会为死去的女学生写声情并茂的悼文,但也会在日记里把夫妻间的房事说成是洗脚。相比之下,托尔斯泰从娜塔莎写到安娜卡列尼娜,最后写到玛丝洛娃;从爱慕写到怜悯,从怜悯写到忏悔;越写越谦恭,越写越自惭形秽。但鲁迅却根本没有这样的心路历程,没有这样的灵魂拷问,没有这样的从世俗社会批判,走向内心自我反省。托尔斯泰的早年,曾经放浪形骸;托尔斯泰的晚年,却随着灵魂的追问,走向了悟,走向空灵,最后像贾宝玉一样的离家出走。

与此相反,鲁迅一生都不得解脱。与许许多多深受专制传统和专制道德压抑的中国男人一样,鲁迅骨子里乃是一个问题男人。所谓问题男人,是意指无法以健康的心态、面对女性的男人。其特征在于,要么压抑到变态,要么放纵到荒淫无度。用小说人物作象征则是,要么像《红楼梦》里那个可怜兮兮的贾瑞,要么像《金瓶梅》里那个横行霸道的西门庆。贾瑞是大观园里的阿Q,阿Q是末庄的贾瑞。彼此同样的压抑,彼此同样的极具革命性。阿Q闹革命是要成为赵太爷,贾瑞假如造反则是要成为西门庆。同样两个中国最著名的问题男人,毛泽东是做成了西门庆的鲁迅,而鲁迅则是始终处在贾瑞状态里的毛泽东。这是毛泽东和鲁迅最为相通之处:都不把女人当回事。只是彼此跟女人在一起的感觉略异,一个叫做洗脚,一个干脆叫做洗阳物。(我觉得这里已经有点发挥过度,有点无聊了。这段文字,显示了李劼先生的某种偏好。)
就中国男人而言,鲁迅和毛泽东,其阴柔不相上下,其怯懦、其心态也彼此伯仲。鲁迅不敢成为徐锡麟,毛泽东的被捕表现,与张国焘相类。这是两个全都不敢成为陈蕃、不敢做一下嵇康、没有陈独秀那么无畏的懦夫,而一旦权力在手,无论是政权的,还是话语的,都会一样的凶狠。这也是两个全都无法面对林黛玉那样的高贵女子、也很难得到这类女子垂爱的问题男人,因此形成了他们的心理问题。徐志摩和陆小曼的恋情,邵洵美和盛佩玉的婚姻,在鲁迅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良辰美景。除了家世门弟上的差异,更有性情上的障碍。由此产生阿Q之于假洋鬼子式的嫉恨,也算顺理成章。须知,毛泽东以九五之尊,在女人堆里尚且都得不到徐志摩的风流,邵洵美的倜傥。毛泽东通常只能在女服务员那里如鱼得水。曾几何时,延安发生过有才情有心气的女子,遭到毛泽东的调戏、拂袖而去的故事。这可能是问题男人难以直面的最大尴尬。由此造成的自卑情结,反过来成为这类男人的革命动力。中国的问题男人,往往会成为造反有理的主力,叱咤江湖的枭雄。而且,这类人物的蛮横和专制,是相当彻底的(还是心理分析,但是,这分析一定成立吗?“造反有理”一定要追溯到“无法以健康的心态面对女性”?其间有何必然联系?若按照李劼先生的逻辑推至极端,每个性无能、性障碍的都要造反,都蛮横,都专制?)。相对于绅士风度十足的“费厄泼赖”,鲁迅要“痛打落水狗”。古人有言,穷寇匆迫,毛泽东却说,宜将剩勇追穷寇。

世故有碍视野的开阔,卑怯带来的心理问题,使鲁迅丧失应有的慈悲。作为一个颇具民族人文经典意味的伟大作家,鲁迅始终没能写出一部长篇小说。(这有什么奇怪的?蒙田、爱默生写过长篇小说吗?)这可能是许多研究者都感到困惑的课题。殊不知,这恰好就是鲁迅的深刻特征。鲁迅的深刻,有点无面;或者说,是一种滑动在平面上的语言历险,没有立体感。(何必搞得这样复杂,简单地说,鲁迅擅长写小文章,不就行了?小文章一定就是“滑动在平面上的语言历险,没有立体感”吗?这是一种关于文体的偏见吧?写出鸿篇巨制的小说的人,也许挺世俗,挺肤浅。比如许多武侠小说家。)用鲁迅自己的话来说,好比摆地摊。地摊的含义,在于零碎。而零碎,正是鲁迅文章和鲁迅思想的主要特征。

零碎的另一层涵义,在于构架性的缺失。经典的长篇小说写作,架构能力必不可少。除了叙事的结构,更重要的是思想的宏观视野,灵魂的深度追寻。所有这些为曹雪芹、托尔斯泰所具有的才华和秉赋,全都被鲁迅的世故拒之门外(“思想的宏观视野、灵魂的深度追寻”,这跟“世故”有什么非此即彼的对立关系呢?歌德不世故?超级世故,可是歌德没有“思想的宏观视野、灵魂的深度追寻”?)。灵魂的追问,在鲁迅眼里,就像祥林嫂的捐门槛一般可怜可笑;或者像闺土的信仰一样,微不足道。(请问什么是“灵魂的追问”?灵魂的追问岂非恰好是鲁迅的特征?)鲁迅在小说中居高临下地俯视芸芸众生,与佛祖称赞一位捐灯油的乞丐老太太最可能成佛,大相庭径。说唯物主义者鲁迅无知无畏,或许有失恭敬;但说鲁迅的写作没有宗教深度,缺乏灵魂力量,所以导致架构能力的缺失,导致终其一生都没能写出一部长篇小说,应该接近事实。(没有宗教深度一定“缺乏灵魂力量”?如果是这样,那么李劼先生所推崇的曹雪芹岂非也“缺乏灵魂力量”?曹雪芹有何宗教深度?佛?道?这方面鲁迅的修养并不差。而且“没有宗教深度”居然还一定导致“架构能力的缺失”?这是什么逻辑?到底如何推论的?实在是搞不懂。还有,用“没能写出长篇小说”质疑鲁迅,显然有些古怪。就比如,我挑剔说,作为批评家的李劼先生“终其一生”写不出一部关于批评的理论著作,根本不如乔治•布莱或布朗休,但这有什么意思吗?)

鲁迅作品中最具审美价值的,乃是散文集《野草》。世故的深刻由于被诉诸内心的独白,世俗的成份无形之中被融化于情绪的躁动。只是欲望依然在挣扎,英雄和懦夫依然在搏斗。生与死的界线,像衣食住行一般的实在;尽管会在《秋夜》里寻觅寒冷的清冽,搜索生命的温馨,但更多的篇什,却与《复仇》和死亡纠缠。墓地的荒凉,黑夜的浓重,构成一种为鲁迅所特有的暗色调。伦勃朗画面上的暗色,昭示着精神的景深。鲁迅《野草》里的暗色,虽然也具有与伦勃朗画面相近的丰富,却过于躁动不安。灵魂的飞翔是宁静的,欲望的勃起才是焦灼的。同样是蓬勃,荷尔德林的呓语有如林中的晨曦,清澈透明。鲁迅的独白,过于混浊。同样的自言自语,梭罗《瓦尔登湖》展示了自然的气韵,佩索阿《惶然录》有着诗哲的深邃,即便是归有光极为家常的《项脊轩志》,也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而鲁迅的《野草》,却有如荒凉的坟地。乱草在风中摇曳,天色晦暗不明,时空晨暮难辨。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扮演英雄,在庸庸碌碌的日常生活中假装牺牲。物象杂乱,意绪纷芜。偌说哲理深奥,其实是一片喧嚣的涂鸦。要说是胡塗乱抹,却又始终煞有介事,至少是正襟危坐写下的文字。病患的心态,腐烂的历史,就这样互相交织着,凝聚成一团粘糊糊的色块。远远看去,倒也颇有一付故弄玄虚的现代派艺术功架。这样的文字,理当写给自己看看算了。公之于众,让虚荣的无知青年读了,一不小心就会以装扮精神错乱,表示自己深不可测。唯有让一些同样怯懦的中国问题男人读了,才可能发现,自己终于找到知音。(这段文字高超,内容未免太狠。但是,不管怎么样,李劼先生还得承认“鲁迅作品中最具审美价值的,乃是散文集《野草》”,一边说最具“审美价值”,一边却贬成这样,不也有些矛盾吗?)

《野草》是鲁迅准确生动的自我写照。荒坟般的意像,在审美上不无苍凉,但让一班革命的文学青年眼里,却难以忍受。正如《新青年》是新文化运动的大本营,诸如《创造社》、《太阳社》之类的文学社团,则是文学青年的集结地。这类社团主要出产愤青式的追随革命潮流者,难得有个把像样的诗人和作家。他们头脑简单,思想左倾,情绪容易随着革命的成败而起伏不定,就像赌场里汗流满面地跟庄的小赌徒,随着赌局的变幻,一会儿捶胸顿足,一会儿高声尖叫。造反,革命,抢劫,赌博,骨子里都是相通的;都算人生冒险,都要祈求好运护佑。而鲁迅的文章,尤其是像《野草》这么老气横秋的荒凉,之于对革命前景抱有阳光明媚憧憬的文学青年,就像挂在一群小赌徒头上的霉运象征。革命的文学青年,理所当然地看不顺眼鲁迅文章,仿佛挡了他们的远大前程。他们向鲁迅发动的那场围攻,虽然喜剧性十足,但也未必全然胡搅蛮缠。至少,封建余孽一说,歪打正着(“封建余孽”,再怎么说也放不到鲁迅头上吧?也有人称王国维为“封建余孽”呢。我觉得挺没意思的。)。
作者: 城骁    时间: 2009-6-15 01:55

文章的后面涉及一些史实,我不太熟悉,所以不敢置评。
毛的”专制“,一定要追溯其渊源,与其追溯到鲁迅,不如追溯到中国传统文化?视野局限在20世纪,未免不够开阔,而且不曾刨根问底。
作者: 许刚    时间: 2009-6-15 04:50

本帖最后由 许刚 于 2009-6-15 04:53 编辑

契诃夫、莫泊桑、欧·亨利都以短篇小说而成文学巨匠。对于一个小说家无长篇似乎不必过责。鲁迅的辩论风格,是所谓“寸铁杀人”,直取咽喉。说是攻其一点,不及其余,也是事实。这种思想方式与其小说创作之间有何种联系,尚待探讨。长篇不好的,不仅不如好的短篇,甚至不如不好的短篇,不如不写,也少浪费一点读者的生命。

“鲁迅作品中最具审美价值的,乃是散文集《野草》”,我知道很多人都如此说。但我个人就更喜欢《朝花夕拾》,其亮丽缠绵与温馨,与《野草》恰成对照。其旧体诗作,量虽少,力透纸背,时人多不能及。两本短篇集子里,除经常提到的以外,如《肥皂》《兄弟》诸作,思想新颖,手法细腻,在当时也不多见。
作者: 东篱老人    时间: 2009-6-15 07:59

这里赞一个:城骁兄30楼精准的点评。
作者: 周泽雄    时间: 2009-6-15 09:42

论坛设置,不允许为回帖加精,城骁兄30楼的帖子,俺就口头加个精了。
作者: 吹笛在湖北    时间: 2009-6-15 09:58

论坛设置,不允许为回帖加精,城骁兄30楼的帖子,俺就口头加个精了。
周泽雄 发表于 2009-6-15 09:42
反对匆忙加精。原本李文就是个现代时间范围内的叙说,追根溯源,猴子变人,陷入大而空了,何况追溯专制历史的够多了。这里不缺这个。


题外:我对李文中四根支柱,一架桥梁之说感佩认同,觉得有理路。
作者: 吹笛在湖北    时间: 2009-6-15 10:08

我倒是觉得东西方横向的比较少了,除了说鲁迅对陀托大师的宽容与爱之失却,对于现代性知识中的专制主义,比如尼采的专制知识立场,作为鲁迅的知识构架的批判没有。

当然,此文仅在说鲁毛关系,太扯远了跑题了。
作者: ironland    时间: 2009-6-15 12:02

回30楼:

说鲁迅“封建余孽”也不算冤枉他,专制、蛮横,毫不妥协,缺乏民主意识,蔑视妇女……他很多特征都相当的“封建余孽”。和毛一样,虽然对别人是打倒封建,但自己行事却相当封建喔。
作者: 童志刚    时间: 2009-6-15 15:54

呵呵,按照楼主的说法,当年,鲁迅“让一班革命的文学青年眼里,却难以忍受”,所以“封建余孽一说”“未必全然胡搅蛮缠”。现在看来,鲁迅继续在让一班革命的文学中年或老年“难以忍受”,所以跟随郭沫若们一起继续坚持“封建余孽一说”,也应该是有根据的。
作者: 猪头猪智慧    时间: 2009-6-15 16:19

城博士点评厉害,佩服。
作者: 闵良臣    时间: 2009-6-15 16:50

“作为一个颇具民族人文经典意味的伟大作家,鲁迅始终没能写出一部长篇小说。”这是李先生在文章中明明白白单独说的一句话。可纵观全文,却是很矛盾的。一个人,如果能担当得起“一个颇具民族人文经典意味的伟大作家”,没能写出一部长篇小说有什么大不了的?作者也太小家子气了。
历史,都是作者眼中的历史,都是作者感受的历史,离真实实在差了十万八千里。我们不能钻到任何历史者的肚子里去,因此,到底如何,只能凭作者在历史上留下的表现,至于鲁迅,自然都是读他的著作出来的。实无好法子可想。至于“读后感”是否客观,仍然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作者: 网事情缘    时间: 2009-6-15 23:12     标题: 关于事实的讨论——请教于李劼先生

本来是想发一个比较正式的帖子和李劼先生商榷的,但看了前面城骁的帖子,关于观点上的争论暂放一边——如果说李劼先生将鲁迅坦陈独秀、胡适的话是这样理解尚可讨论的话(尽管我并不认同李劼先生的解读),那么李劼先生有两个关于事实问题的态度, 不仅不严谨,几乎就是妄断。

其一,关于鲁迅偷看弟媳洗澡的问题。这是一件没有旁证的孤立事件,羽太信子称鲁迅窥其沐浴,并告知周作人。此事,唯羽太信子是当事人,整个事件完全是自说自话,而据八道湾的房客章川岛说,羽太的窗下有一道沟,并且种有花卉,人根本无法靠近窗户。这是一;从日本人的生活方式看,洗浴对家人并不特别避嫌,这是日本人的生活方式。羽太是日本人,周氏兄弟也都在日本呆过,哪怕就是出现了“看见羽太沐浴”的事,也不止于导致兄弟如此反目。这是二。对于一个没有旁证的事、一个也算符合生活习惯的事,怎么能作为鲁迅品德低下的证据呢?这件事当然可以存疑,可以查证,但不能成为鲁迅品德如何如何的定论。

其二,关于“洗脚”。在这个事情的解读上,我几乎可以认定李劼先生完全是道听途说,在列举这个事件的态度是很不严肃的。

鲁迅多次在日记中提及“濯足”,这个词在古语里确有“性交”的意思,但鲁迅用此却只是“洗脚”的意思。

以鲁迅1927年日记为例。这年日记第一次出现“濯足”两字是在3月26日的日记中,这天鲁迅写道:“夜同季布、广平王陆园饮茗。濯足。”语焉未详,看不出是不是和广平。但在两天后的28日再次出现:“夜张秀哲、张死光来。濯足。”未涉许广平。此时的鲁迅还没有同许广平同居,许原先住广东女子师范宿舍,后住高第街嫂子家。3月29日鲁迅、许广平和许寿裳搬到白云楼,这样,鲁迅和许广平才算同居。

从这两次“濯足”来看,第一次,似乎不是在家,第二次许广平并不在鲁迅身边,那么鲁迅是在和谁“濯足”呢?其实就是自己洗脚而已。这也是日本的一种生活习惯,用高脚盆,放满热水,泡脚,很舒服的。

此后,一直到11月9日,鲁迅日记中未涉“濯足”一次,怎么?同居了反而不性交了?这一年里,鲁迅总共“濯足”四次,后两次分别为11月10日和12月16日。一年性交四次,这也太过荒诞了吧?

更荒诞的还不在此。在1926年的10月10日。此时的鲁迅人在厦门,许广平则在广东。鲁迅日记写道:“夜赴全校垦亲会听演奏及观电影。濯足。”第二天的日记则写:“上午寄广平信。寄矛尘信”。写到这里,请允许我说句粗话:这鲁迅的鸡巴也太长了吧,从厦门就一下伸到广州洗阳具去了。

观李劼先生全文,借周泽雄先生的一篇文章题目就叫:理荒情浓。李劼先生文章开头称这是其《二十世纪中国的政治演变和文化沧桑》中的一篇,而如此使用材料,对李劼先生的大著,我只好失望在前了。

观念上的问题以后再说吧。
作者: 剑影秋歌    时间: 2009-6-15 23:20

老网提出质疑,很好。偶像李劼兄该出来回复一下。
作者: 网事情缘    时间: 2009-6-15 23:40

补充一句。

以某些知识分子的激情、理论的缺陷以及某些偏执特征为极权主义背书,在我看来恰恰是对极权主义所要承担责任的消解。

希特勒之所以成为希特勒,是怨不得尼采的。
作者: 剑影秋歌    时间: 2009-6-16 01:11

看到李劼兄在线,看来准备回复了,期待中……
作者: zoufeng_1234    时间: 2009-6-16 06:15

本帖最后由 zoufeng_1234 于 2009-6-16 06:18 编辑
补充一句。

以某些知识分子的激情、理论的缺陷以及某些偏执特征为极权主义背书,在我看来恰恰是对极权主义所要承担责任的消解。

希特勒之所以成为希特勒,是怨不得尼采的。
网事情缘 发表于 2009-6-15 23:40
我觉得所有鲁粉的发言,几乎都是在一些细枝末节上挑毛病,唯有网导这个跟帖在主题上对主帖形成有效反驳,希望继续。
作者: 酱香老范    时间: 2009-6-16 08:17

41楼所说:关于“洗脚”。在这个事情的解读上,我几乎可以认定李劼先生完全是道听途说,在列举这个事件的态度是很不严肃的。

日记中“洗脚”事,李庆西写过一篇颇可让人信服的小考证文字,李劼并非“道听途说”。另:问题似乎并非仅仅是“看弟媳洗澡的问题”(千家驹另有一说)。
但网事兄说李文“理荒情浓”,倒颇搔到痒处。
作者: 童志刚    时间: 2009-6-16 09:24

我觉得所有鲁粉的发言,几乎都是在一些细枝末节上挑毛病,唯有网导这个跟帖在主题上对主帖形成有效反驳,希望继续。
zoufeng_1234 发表于 2009-6-16 06:15
有句话叫“细节决定成败”,写文章也一样,用有诸多“毛病”的细节堆出来的文章,要想在主题上挺拔巍峨起来是很难的。
作者: 菜农    时间: 2009-6-16 09:45

看到李劼兄在线,看来准备回复了,期待中……
剑影秋歌 发表于 2009-6-16 01:11
以往经验来看,李劼是只发主贴不讨论的。
作者: 童志刚    时间: 2009-6-16 10:47

楼主长篇大论,我也只能随时想到什么就说点什么,但愿这些“细枝末节”与主题是有关的。

楼主说:“从古纸堆里爬出来的鲁迅,对于西方的人文精神其实相当陌生。除了尼采,几乎没有真正接触过其他有经典意味的西方思想家和文学家。”

其实,要批评一个作家,用词也不必处处透着那么大的仇恨,比如那个“爬”字。“对于西方的人文精神其实相当陌生”,公平的说,那个时代,“对于西方的人文精神”不算“相当陌生”有几个人?恐怕是屈指可数的吧。那么鲁迅算不算其中一个?可能要算。但“几乎没有真正接触过其他有经典意味的西方思想家和文学家”的结论准确与否,就能看“几乎”、“真正”、“有经典意味”、“西方”、“思想家”、“文学家”这些词语和概念的内涵是什么了。比如鲁迅肯定是“真正接触过”马克思的著作的,而马克思算不算“有经典意味的西方法思想家”呢?难道马克思是东方的或者他根本不是一个思想家?又比如,鲁迅对俄罗斯作家托尔斯泰、果戈里、屠格涅夫等还不是一般的“真正接触”,他们算是东方还是西方的?或者可以否定他们是“有经典意味的文学家”?再比如,鲁迅对希腊神话、诗人海涅、波德莱尔、作家纪德、斯威夫特、历史学家托马斯·卡莱尔等都有广泛阅读甚至研究,这个怎么算呢?还比如,鲁迅对意大利文学、西班牙文学以及整个斯堪的纳维亚文化等都曾有过深入研读,如果否定不了这些研读的事实,难道准备直接否定那其中存在的“经典意味”?

我不得不重复那句经常说是话:鲁迅肯定可以批评、批判甚至否定,但一定要尊重事实,结论应该也必须更只能从事实中得出。
作者: tian295    时间: 2009-6-16 10:52

本帖最后由 tian295 于 2009-6-16 11:04 编辑

众多有关洗脚的考证文字,一样莫衷一是,也并非那么让人信服。
退一步说,即便证洗脚即为性交,又如何?能够说明鲁迅小节有亏吗?
性事以讳词饰之,正文人惯技。即便普通人,也不会直白说出。
有时夫妻间的调笑之语,谐瘧之言,上纲上线,也太违人情之常了吧。
想想,我们的夫妻间的调笑之语,该有多少能被扣上不尊重妇女,侮辱妇女的帽子呢。
鲁迅的日记并非胡适的日记,并非准备将来发表的。记事本而已。
鲁迅发表了大量解放妇女,呼唤维护妇女权益的正式文字,为什么就看不到呢?
倒反而挖掘些私人间的传说,点滴闲言,边角字纸,以作论据。
作者: ironland    时间: 2009-6-16 11:28

tian295随便找个MM问问,有几个愿意接受伴侣用“洗脚”来代指XX的。
作者: tian295    时间: 2009-6-16 11:43

既是夫妻间的戏语,拿出问人,你不嫌太唐突吗?
作者: tian295    时间: 2009-6-16 11:48

况夫妻间的情事,戏语,有多少可以禁得住分析的呢。夫妻间不以为意。他人操那个闲心干什么?
作者: yezhiqiu    时间: 2009-6-16 12:00

tian295:"鲁迅发表了大量解放妇女,呼唤维护妇女权益的正式文字,为什么就看不到呢? 倒反而挖掘些私人间的传说,点滴闲言,边角字纸,以作论据。"但我比较想知道鲁迅先生是如何对待朱安女士的,又是怎样维护朱安女士权益的。
作者: tian295    时间: 2009-6-16 12:32

我以为就当时环境,鲁迅的处理处理还是妥当的。
周与朱间毫无感情可言,为不伤母亲的心,周被迫完婚。后周与许相恋,也请母亲劝说朱女士改嫁,但以当时乡间舆论,及朱女士想法而言。女子被休,结局将会是极为凄惨的。周的面对封建包办婚姻,没有毅然决然,象一些反封建的热血青年那样,正在于他的人道情怀,对母亲的孝,及对旧社会女子命运的同情之理解。
作者: zoufeng_1234    时间: 2009-6-16 13:09

本帖最后由 zoufeng_1234 于 2009-6-16 13:23 编辑
有句话叫“细节决定成败”,写文章也一样,用有诸多“毛病”的细节堆出来的文章,要想在主题上挺拔巍峨起来是很难的。
童志刚 发表于 2009-6-16 09:24
“细节决定成败”这句话,往往指各种竞争比如商业竞争当中,细节的重要性,写文章表达自己的想法,是见仁见智的东西,好象和竞争关系不大,也无所谓成败。

文章的主题是:鲁迅是通往毛的桥梁。如果把这篇文章也比作一座桥梁的话,谁如果不同意作者的这个观点,就得设法找到这座桥的主体结构,然后放点炸药把它炸塌了。

如果你没法找到关键点放炸药,只是批评桥面不平,栏杆生锈,路灯不亮,桥下垃圾太多,那这个桥还是“挺拔巍峨”在那里。

网导的一个跟帖,有点放炸药包的意思。其余关于“洗脚”之类的问题,感觉在放鞭炮。
作者: 童志刚    时间: 2009-6-16 15:05

回56楼:“如果把这篇文章也比作一座桥梁的话”,我对楼主没有仇恨,对这文章也谈不上仇恨,所以本就无意要“把它炸塌”,楼主和一些读者愿意以为桥梁已经建成并徜徉其间,我没什么不爽的,慢慢溜达吧。都是天天讲宽容的人,观点可以争论,不必动不动就鼓励“放炸药”。

如果邹峰总结的“文章的主题是:鲁迅是通往毛的桥梁”是对的,那么我在第一次跟帖的时候就已经对“桥梁论”作了质疑,认为没有这座所谓的“独木桥”老毛并非就会被困死在对岸。既然已经针对着主题,邹峰怎么会得出别人“都是在一些细枝末节上挑毛病”的结论呢?

说到“文章即桥梁”的比喻,要知道的是,决定一座桥梁的价值的关键仍然在细节,在每一条钢筋,每一块水泥,每一环榫接,綦江彩虹桥尽管看上去那么巍峨挺拔,可惜细节不过硬,垮塌了。
作者: 阿吕    时间: 2009-6-16 15:30

回56楼:“如果把这篇文章也比作一座桥梁的话”,我对楼主没有仇恨,对这文章也谈不上仇恨,所以本就无意要“把它炸塌”,楼主和一些读者愿意以为桥梁已经建成并徜徉其间,我没什么不爽的,慢慢溜达吧。都是天天讲宽 ...
童志刚 发表于 2009-6-16 15:05
呵呵,老童有偷换概念之嫌,此细节非彼细节。细节不会使桥垮塌,主体结构出问题才会。彩虹桥的垮塌也不是细节问题。
作者: 童志刚    时间: 2009-6-16 15:42

呵呵,阿吕恐怕有混淆概念之嫌,此细节恰恰就是彼细节,除非阿兄能证明“主体结构”之中没有细节。所以,彩虹桥跨塌的关键仍然是细节问题——比如出现“主体结构”之中的细节问题。
作者: 童志刚    时间: 2009-6-16 15:43

一起来研究下彩虹桥跨塌的“直接原因”:
吊杆锁锚问题 主拱钢绞线锁锚方法错误,不能保证钢绞线有效锁定及均匀受力,锚头部位的钢绞线出现部分或全部滑出,使吊杆钢绞线锚固失效。
主拱钢管焊接问题 主拱钢管在工厂加工中,对接焊缝普遍存在裂纹、未焊透、未熔合、气孔、夹渣等严重缺陷,质量达不到施工及验收规范规定的二级焊缝验收标准。
钢管混凝土问题 主钢管内混凝土强度未达设计要求,局部有漏灌现象,在主拱肋板处甚至出现1米多长的空洞。吊杆的灌浆防护也存在严重质量问题。
设计问题 设计粗糙,随意更改。施工中对主拱钢结构的材质、焊接质量、接头位置及锁锚质量均无明确要求。在成桥增设花台等荷载后,主拱承载力不能满足相应规范要求。
桥梁管理不善 吊杆钢绞线锚固加速失效后,西桥头下端支座处的拱架钢管就产生了陈旧性破坏裂纹,主拱受力急剧恶化,已成一座危桥。

以上,不是“细节问题”?
作者: zoufeng_1234    时间: 2009-6-16 15:49

回57楼: 我说的放炸药包,就是指文章观点的争论,难道童版理解成我煽动大家去纽约炸楼主寓所不成?我成基地组织了。

关于彩虹桥的细节问题,交给阿吕兄了,拱手!
作者: 阿吕    时间: 2009-6-16 16:03

呵呵,看来老童是桥梁专家,恕我无力一一作答了。
我理解邹峰的意思,是说“瑕不掩瑜”,所以其举例的细节也是说“桥面不平,栏杆生锈,路灯不亮,桥下垃圾太多”一类。如果老童倾向于认为,那座“桥”压根就不成立,是楼主臆造的,那就谈不上“细节”问题了,本来不是“玉”,何必去辩“瑕”呢?
作者: zoufeng_1234    时间: 2009-6-16 16:39

本帖最后由 zoufeng_1234 于 2009-6-16 16:41 编辑

阿吕啊阿吕,童版一谈彩虹桥细节就把你吓回去了,唉。当年他还是概率论和数理统计专家呢。

任何工程问题,归根结底是标准问题。因为桥梁技术已经成熟了,出问题原因就是没有按照某种标准来用料和施工。当然所有的工程标准都是有具体数字的,针对细节的,所以也可以说成是细节问题。

但是我说的毕竟是文章,不是工程,写文章没有数字标准可循,也没有成败可言。所以尽管我把楼主的文章比作桥梁,但是文章的细枝末节和工程标准的细节还是没有可比性。
作者: 童志刚    时间: 2009-6-16 17:11

我没别的高要求,邹兄放我一马同意“也可以说成是细节问题”,阿弥陀佛。不过,“文章即桥梁”的观点是邹兄抛出来的,我只是顺从地谈论而已,如果没有可比性,是原来的比喻的“主体结构”问题,不怨我吧。

我老是跑题,抱歉。回到问题吧,不管主体结构的还是细节的,虽然问题有大有小,但都不要歧视,记得曾经听说过一句话,叫“不要看不起小的”。
作者: 酱香老范    时间: 2009-6-16 17:44

对老周略有不满。
燕友(权当俺一相情愿)如李君者在老周主持的板块弄出如此重磅炸弹,斑竹如老周者虽也略有吭声,然全无周兄一以贯之的辨才无碍、硬语盘空之亮相。师兄之尊,似让老周几乎失语,令俺局外人略感纳闷。李君乃域外大佬,不屑回贴,倒也不干俺鸟事(故俺虽略存异见,然无多跟主贴之意兴)。俺在乎的是老周!话说回来,李君虽很不懂“世故”,然偶伸一脚趾,似要比吴大头的头还“大”,一如康生说他用脚趾头写字也比郭老的字好。
作者: tian295    时间: 2009-6-16 18:07

“细节决定成败”这句话,往往指各种竞争比如商业竞争当中,细节的重要性,写文章表达自己的想法,是见仁见智的东西,好象和竞争关系不大,也无所谓成败。

文章的主题是:鲁迅是通往毛的桥梁。如果把这篇文章 ...
zoufeng_1234 发表于 2009-6-16 13:09
如果承认细节是支撑观点的材料的话,那么,如以大桥作比,细节就应该是钢筋水泥,它们才是支撑大桥的基本材料。相反,那些坑洼、路灯不亮、垃圾太多,反而是组织钢筋水泥的技术问题。属于文字表达上的种种问题。可看作语言表达上水平高低问题,而非细节问题。(现在,还没人从语言层面推敲挑刺)看重细节的真实,实际就是看重大桥建设中的水泥钢筋标号质量问题。
这应该并非无关紧要吧。
作者: 周泽雄    时间: 2009-6-16 18:35

对老周略有不满。
燕友(权当俺一相情愿)如李君者在老周主持的板块弄出如此重磅炸弹,斑竹如老周者虽也略有吭声,然全无周兄一以贯之的辨才无碍、硬语盘空之亮相。师兄之尊,似让老周几乎失语,令俺局外人略感纳闷 ...
酱香老范 发表于 2009-6-16 17:44
呵,考虑到论坛批评的打折惯例,老范的“略有”,必须修正为“大为”,才更接近情绪实情。
相处时间较长的网友都知道,还在真名期间,所谓“鲁战”经常闹得烽火连天,且经常在我挂职的那个版进行。而我呢,至少声明过十回,对鲁战不感兴趣。原因我也说过多次,即不管鲁迅在一些学者文人心目中地位多么崇高,他对我本人,近乎毫无影响。我对鲁迅一直抱着一种礼节性的尊重,且坚持从文人的角度看待他。记得不久前我还说过,如果让我排对我影响最大的文人,前二十名里肯定没有鲁迅。事实上我这么说还是节制的,前100名里都没有鲁迅。这不说明别的问题,只是说明我个人与鲁迅不来电。所以,看到网友们经常因为鲁迅而争得不可开交,我总是有点手足无措。因为在我体内,我没有发现可以对应这份激情的玩意。
当然,鲁迅的影响力是一种客观存在,网友们的辩驳热情也无可厚非,我必须尊重。至于我对鲁迅的兴趣寡然,当然只能从我自身寻找原因。——好在我也懒得寻找,宁可任其寡淡下去。
李劼兄不太习惯与网友进行坦诚交流或尖锐交锋,对此,我是不好说啥的。凡是牵涉到权利的地方,我总是要求自己住嘴。反过来,既然我意识到李劼兄有此爱好(如果他是为了集中精力写自己的著作,这种爱好无疑值得尊重),自然,与他探讨的热情也会小小地受挫。再则,我也有所预见,如大兴兄之前所言,这个贴子必然会引起网友热议,无论我是否插嘴,都属于添一双筷子不多,减一双筷子不少,既如此,我就——做一回壁上观吧。
当然喽,俺也保持随时插嘴助兴的权利。论坛嘛,随意就好。
作者: 青凝儿    时间: 2009-6-16 20:56

31# 城骁

太好啦 勇健兄恶魔般地回来啦
作者: 驾一叶之扁舟    时间: 2009-6-16 22:14

楼主有真知灼见,俺反复看了好几遍。
作者: 网事情缘    时间: 2009-6-16 22:32

李劼先生这篇文章意图还是好的,主要有两个方面的问题,一个材料方面欠思量,这个问题还不主要,重新剪裁还是可以的。

我觉得比较重要的是观念问题,按照李劼先生题目的意思,很显然的结果就是没有鲁迅就没有毛泽东。这一点我是很难认同的,这里并非是刻意为鲁迅辩护,而是李劼先生似乎没有意识到极权世界的残酷性。对于一个极权者,从根本上是既不需要理论、也不需要理论家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工具,因此鲁迅在毛那儿,其本质也是工具,谈不上什么桥梁,毛从流寇到君临天下,鲁迅不可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起作用的是毛的经典话语:枪杆子里出政权。

用知识分子在某些方面的局限性或者不足来为极权主义背书,也不符合现代宪政理论的诉求。现代宪政理论不仅讲人的自然权利,同时还讲政治自由。姑且以鲁迅为例吧。作为自然权利,鲁迅肯定有阐述自己观念的自由;而作为政治自由,即便鲁迅是以“少数派”的面目出现,他同样也有表达自己观点的自由,而且这个自由不受政治格局的影响。因为鲁迅的自由也是我们自身的自由。如果一种权力可以限制鲁迅,同样,另外一种权力就可以限制我们。必须要把鲁迅的言论、观念和政治形态彻底分离。

以知识分子为极权统治背书,其结论就会变成:没有卢梭就没有法国大革命中的恐怖政策、没有尼采就没有希特勒,没有鲁迅就没有文革……这样的话语结构是对人类思维和精神的一种戕害,我们应该知道,卢梭、尼采、鲁迅都是人类思想的精英,不论他们的思想存在如何的偏差或者不足,就其本质都是认识的能力、或者方式的问题。他们是知识分子而不是戈倍尔——当然,更不是zhong  xuan  bu。

从李劼先生的这篇文章看(仅就这篇文章而言),我的最大感觉是,李劼先生没有能够准确地摆正鲁迅与毛泽东两者之间的关系,而“没有摆正”的原因则在于知识结构的老化。

而对于我们自身的感受则是,现代宪政理论,离我们实在太远,实在实在不在我们的视野范围内。如果说有所悲伤,恐怕应该属于我们整个族群的。

也希望各位方家批评。
作者: 李大苗    时间: 2009-6-16 23:02

网事情缘的说法,解释历史有些见肘。就过往的百年而言,“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并非是话语者的发明,在此之前的“北伐”何尝不是?同样的也是,“北伐”也建树起来自己的“主义”,“新三民”和“旧三民‘,都是”笔杆子“,都有”知识分子“的影子在其中。

太祖不是武夫,太祖还是文化人的,其实也是”知识分子“。太祖就是专制主义在中国的背书,甚至包括孙中山等,都是极权主义在中国的背书。
作者: 网事情缘    时间: 2009-6-16 23:20

回大苗兄:

毛、孙有文化,但和知识分子是两个概念,不是有文化就能够成为知识分子的。

知识分子的任务是需要价值的创立,政治家的任务则要在各种价值中进行选择;知识分子只需要对知识的自身负责,而政治家则要对价值的选择及其结果负责。

此外,毛和孙不是一路人,他们选择了两条完全不同道路。孙只是在他选择的道路上走的不好。
作者: 菜农    时间: 2009-6-16 23:44

确实赞同70楼的看法,桥梁论很难成立的。
从时间上,这两个人物近乎同时代地接受苏俄的影响,并不是鲁迅普遍做了启蒙后在鲁迅的学生中出现了一批革命家,无前后性,说桥梁不好理解。
从空间商,好像泥腿子革命根本没有看过鲁迅的书,全国各处的饥民构成了这场农民起义,这是中国社会血稠定律周期反复,与有没有鲁迅是无关的。

只能说,鲁迅的语境与这场农民起义有同构性。

这也很难说,鲁迅在对旧思想彻底批判的同时,对于泥腿子革命没有毛所说的那样热情歌颂,我们仍然读出一种讽刺批判。但是,鲁迅的话语被后期任意解释,到了文革时,《人民日报》社论已经把鲁迅说成步步紧跟毛主席的无产阶级文艺战士,不知道这个无产阶级怎么来的。

鲁迅的文章如果不要硬性解读成讴歌无产阶级革命,就文字本身,其批批判国民性的思想,今天仍然适用。

因此把鲁迅回归为独立文人,有些局限和缺点,有些带菌,这个比较符合常理。
当然这样说,不是李劼的文章了,审美也全缺失了。
作者: 李大苗    时间: 2009-6-16 23:48

凭《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太祖就算得是”知识分子“了。费孝通一举成名,也不过是《江村调查》吧。
作者: 网事情缘    时间: 2009-6-16 23:57

本帖最后由 网事情缘 于 2009-6-17 00:08 编辑

大苗兄,如果毛只以《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立足,那么,他可能成为一个出色的政治学者。可是,他并没有如此,不仅还写过《矛盾论》、《实践论》这样的文字,而且上过井冈山、走过草地、打过游记、进行过内战,最后还在城楼上宣布********成立了,而且还被人拥戴为万岁万岁万万岁。他身上的知识分子气质早就被涤荡的干干净净,不仅不如鲁迅,连瞿秋白、陈独秀的知识分子气质也比他浓厚的多——而这些事,费孝通一样也没干过。

鲁迅说过的:他是一个山大王。

谢谢菜农兄。对于极权主义者而言,只有权力具有绝对的至上性,其它都是策略。
作者: 流星雨    时间: 2009-6-17 00:23

同意网兄,知识分子和政治家(政客)是两类完全不同的人,加入政治职业或者被政客们因政治需要重塑过的知识分子,都不能再算知识分子了吧?起码那个重塑的形象不能再算是知识分子的哈?除非将它“还原”!
作者: 彼亦一是非    时间: 2009-6-17 01:57

很赞同往事兄在“观念”上进行的批评,我初看觉得很爽快,仔细一想,却觉得有问题。至少,从鲁迅通往毛,这个推论过程论证不足,而且严重不足。基本停留在举例,然后比较,分析两者的“相似”。但相似性不等于相关性,尤其不等于相等。我赞同李先生的意思,即鲁迅的思想里有极权主义,这点和毛能相通。但第一,至少李先生的论证如我上面认为的,是不够有力的;第二,即便鲁迅有极权倾向有,是否中国的极权主义思潮就是鲁-毛传承关系,大可怀疑——与其往鲁迅那儿找,为什么不更多地从本土的韩非、祖龙和域外的列、斯那儿找呢,这些人同毛的亲缘性,恐怕更近,至少证据确凿。

不过往事兄说毛不是“知识分子”,按照你对知识分子的定义,我赞同;但按照大苗兄加了引号的“知识分子”定义,我觉得,毛是。毛正是那种典型的“哲人王”啊。
作者: 网事情缘    时间: 2009-6-17 03:13

本帖最后由 网事情缘 于 2009-6-17 03:29 编辑

谢流星雨、彼亦一是非兄。

“知识分子”这个概念在我国有着比较大的变迁。过去只要有比较高的文化,如大学,不分学科,也不论从事如何的职业都统称为“知识分子”;后来范围有所缩小,主要指有一定影响和成就的知识人,包括专家,但也没有进一步细分行业和职业。按照这个区分,毛显然属于知识分子行列中的人,他在某些方面的成就还不一般的高,比如他的诗词,大苗兄所说的文章,在当时也是很优秀的政治调查报告。

此后,首先从知识分子中剥离出去的是自然科学方面的专业人才,包括科学家,他们的特定身份就是“科学家”而不是知识分子,这时的知识分子主要是指在人文学科、公共领域独立发言的群体,包括编辑、记者、人文学者、时政评论人、作家等等,倾向于独立性和公共性。按照这个标准,毛肯定是要被排除在外的,他老人家都是伟大领袖了。

到了最晚近的则是萨伊德给出的一个范围,由于他认为上述的那些人多少存在和权力结构合流的问题,连他们也算不得“知识分子”了,萨伊德的知识分子是“为民喉舌,作为公理正义及弱势者、受迫害的代表,即便面对艰难险阻也要向大众表明立场和见解;知识分子的言行也代表、再现自己的人格、学识与见地。”以这个标准来判断,那么毛就更不可能是一个“知识分子”了。而鲁迅却很凑巧地符合这个标准。

我在72楼的帖子里提到一个“价值创立”问题。作为“知识分子”能够立言、立命的就在于“价值创立”,但这个“价值”反映的是思维的结果,并不是绝对正确与否的标准,世界上没有一种价值是完整和绝对正确的,而每多出一种价值,那么多出的就是一种思维方式。

以美国独立战争和法国大革命为例,其目的都是以“自由立国”,都是从卢梭那里找到创立新政体的开端,但区别却在于,美国没有以卢梭作为立国的依据,在确定国体的时候,他们选择了孟德斯鸠的理论:分权和制衡,美国人对政体的最大贡献是发明出一个参议院,同时还发明了一个最高法院(专门用来审查法律是否符合宪法的)。法国却开始于卢梭也终止于卢梭,卢梭不知道平权,不懂得制衡。从这里可以看出,孟德斯鸠的理论无法引发“自由立国”的意图,而卢梭则无法走到现代政体,他自己的目标就是小国寡民。谁来选择他们?是政治家来选择他们。美国革命成功以后,杰斐逊放弃了卢梭而走向了孟德斯鸠,罗伯斯庇尔则钻到了卢梭的肚子里出不来,这体现了两个不同政治家之间的不同政治智慧,或许也包括一些个人品德,实际上罗伯斯庇尔个人也非常廉洁,他还有个绰号叫“不可腐蚀者”呢。

正是美国革命的成功才创建了现代的宪政体制,英国结合自身的宪章运动经验也走上了宪政道路,而法国相对要慢了许多,一直到1848还在不断革命,直到187几年才演变成近代政体。

但是法国不能因此怨恨于卢梭,“人人生而自由”是卢梭说的,只是他的理论不适合建制一个现代宪政国家。同样,导致毛的极权也不能从鲁迅那里寻找根据,鲁迅自己还梦想自由呢。

任何一个优秀的知识分子都不会在主观上建立一种极权的价值体系,倒是可能会在“好”与“不好”的价值判断上选择个人统治。鲁迅在政体的判断上还没有进化到现代宪政,只是认为“劳苦大众”要能为自己作主,但他没有意识到,民主也会导致多数人的暴政。这和毛的极权已经有很大差异了。至于他文笔的严苛、个人的“不宽恕”和极权没有什么关系的。

呵呵,我总是在为鲁迅辩护,说到底,是在为我们自身的权利辩护。

三点多了,下次再跟帖了。
作者: tian295    时间: 2009-6-17 09:01

网兄大处着眼,剖析甚明。学习了。
作者: 小只只    时间: 2009-6-17 09:47

网导很牛,身份认定很有意义,身份认定是对人物精神的历史定位。向网导学习。
作者: 小只只    时间: 2009-6-17 10:00

给托派的那封信,是冯雪峰写的,只给病床上的鲁迅看了一下。

鲁被毛激赏,应该只是毛的平衡术吧。其他的左翼文人没有这么大的名气,拿不出来说事。一个死人是最安全的,活人未必。其他的左翼文人当时还活着,只好拉个死人做旗。所以毛说49年后鲁要进监牢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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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匠师傅此说到位,鲁迅是鲁迅,至于毛抬出鲁迅说事是毛而与鲁迅关系不是很大的。

30楼、31楼称挠说的也很下功夫,很细致,学习。
作者: 小只只    时间: 2009-6-17 10:04

昨天看了一篇据说是一个什么著名学者写的解西游记的,说什么唐僧三个徒弟是三个帝王,看得我头大。此人还到北师大去演讲,说什么百家讲坛请他几次都没有去。看不懂。
作者: 小只只    时间: 2009-6-17 10:11

对老周略有不满。
燕友(权当俺一相情愿)如李君者在老周主持的板块弄出如此重磅炸弹,斑竹如老周者虽也略有吭声,然全无周兄一以贯之的辨才无碍、硬语盘空之亮相。师兄之尊,似让老周几乎失语,令俺局外人略感纳闷。李君乃域外大佬,不屑回贴,倒也不干俺鸟事(故俺虽略存异见,然无多跟主贴之意兴)。俺在乎的是老周!话说回来,李君虽很不懂“世故”,然偶伸一脚趾,似要比吴大头的头还“大”,一如康生说他用脚趾头写字也比郭老的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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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_^*) 嘻嘻……,挺一下酱紫老范兄,也表示一下对周兄的不满。
作者: 流星雨    时间: 2009-6-17 10:14

嘿嘿,又不是“那种政治”,哪有逼着人表态的。玩笑哈玩笑哈。
作者: 剑神隐居江南    时间: 2009-6-17 10:36

凭《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太祖就算得是”知识分子“了。费孝通一举成名,也不过是《江村调查》吧。
李大苗 发表于 2009-6-16 23:48
一般讲是《江村经济》,而不是《江村调查》。
作者: 彼亦一是非    时间: 2009-6-17 22:35

往事兄似乎有点误解我的意思,我是说,按照你定义的知识分子,毛的确不是;但按照“哲人王”的标准,毛就是了。极权国家领袖有这特点。
作者: 网事情缘    时间: 2009-6-18 01:48

往事兄似乎有点误解我的意思,我是说,按照你定义的知识分子,毛的确不是;但按照“哲人王”的标准,毛就是了。极权国家领袖有这特点。
彼亦一是非 发表于 2009-6-17 22:35
彼亦一是非兄的意思我是明白的,只是在这个帖子里我无法把“知识分子”的定义扩展到“哲人王”那里去,因为78楼的帖子首先要区分的是“知识分子”在不同状况下的定义。
作者: 网事情缘    时间: 2009-6-18 01:59

虽然李劼先生另外发帖说明了一下,俺也颇觉歉意,对李劼先生一贯尊敬的,另外论坛的讨论嘛,有时候遣词造句也不很讲究,李劼先生见谅。呵呵。

既然已经写了帖子,那就继续写下去吧。

先从萨伊德说起吧,我对萨伊德、德里达的兴趣并不浓厚。记得很多年前,一个老先生拿着刚出版的《东方学》让我看,我翻了几页,说,萨伊德的东方学是中东的,和我们没啥关系。我在前面的引用,不过是想说明“知识分子”一词的变化,而且,萨伊德的要求对于中国人来说太过高昂,也正如李劼先生所说,他对美国的批评,也只能在美国才能实现。我们的知识分子能做到独立性、公共性则已谢天谢地。

回到鲁、毛。

李劼先生认为,鲁迅是通向毛的桥梁,而我看来,两人之间却存在一道巨大的鸿沟,尽管两人都信誓旦旦地表达了对劳苦大众的同情与悲悯,但其价值取向则是完全相反的。

毛建立了一个极权政制,这恐怕是没有什么异议的。极权政制的价值取向就是绝对的奴役,我们并不能逃出其外,因此,我们所有人只有一个共同的身份:“被奴役者”,尽管心不甘、情不愿。在这样的政制状态下是没有知识分子的独立性可言的。关锋、王力、戚本禹、陈伯达、姚文元的学问好不好?但他们说的从来都不是自己的话,哪怕位及人臣,无法消弭的却是“被奴役”的特征。鲁迅反的是什么?他说中国无非是做奴隶不得和奴隶做稳了的时代——而这个时代恰恰在毛的手中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在某种语言形态的的同构性背后,体现的却是价值选择的对立性。

鲁迅在zhonggong的朋友,先期有陈独秀、瞿秋白,后期有冯雪峰、胡风,还包括巴金这样的晚辈。这些人虽然在意识形态上都是共产主义者,但在组织内部,几乎无一例外地具有浓厚的文人气质、有着比较明显的自我意识。而创造社的那拨人,则是组织内部的激进派,周扬、田汉、郭沫若等,同是组织内部的人,对于鲁迅却是一为友、一为敌,而鲁迅为友的这一拨,无不率先摔倒,当然,到了文革,连左边的这一拨也跟不上“形势”了。当毛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讲话》大肆赞美鲁迅的时候,冯雪峰却对牛汉说“讲话的精神和鲁迅的精神是相反的。”这可不是冯雪峰的信口开河,而是以他对鲁迅的了解所发出的一个判断。如果说冯雪峰的话还不具备足够的分量的话,那么胡适更直截了当的说“鲁迅是我们的人”。两个持完全不同意识形态的人怎么会做出同样结论呢?这不仅是他们的判断,也是鲁迅自身的价值取向所决定的。他所秉承的就是“独立性”和“公共性”的立场,而这样的立场只能来源于自由主义,哪怕鲁迅自身的自由主义倾向不明显,他也必须要借助于自由主义的社会背景给他提供一个话语空间,到了极权主义则完全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而尤有意味的却是鲁迅和毛对鲁迅的出路做出了同样的判断。

1957年,罗稷南问毛,如果鲁迅活着会怎样。毛的回答是,要么识大体,不作声;要么蹲在牢里继续写。而鲁迅则说,你们来了,我是要穿黄马甲扫大街的;又说,你们来,恐怕是要杀我头的吧。在这个相同结论的背后则是双方内在精神的抵牾,这两人的潜在表达就是:毛不会容忍一个专说洋腔怪话的鲁迅,鲁迅也不会接受一个不让他说话的毛。这种相互不接受的原因就在于价值体系的对立,极权,就不可能容忍异己;要说话,就不能受极权的限制。因此,如果鲁迅活着,他与毛之间的必然结果是——精神上的相互背叛。


既然两者之间存在巨大的鸿沟,为什么会被填平?这不是鲁迅的文字有什么巨大的能耐,而是极权表现出了强大的法力。鲁迅的影响当然是巨大的,但在国民政府的治下,他的影响却不是唯一的,在一个多元的社会里,鲁迅是其中的一元,即便影响足够大,也不具备统摄性,但到了极权时代,就必须有一个统摄性的东西存在,哪怕没有,也要创造一个出来。于是,鲁迅被创造出来了。创造鲁迅的原因,绝非是毛所说他们的心连在一起的,而是因为鲁迅死了,还因为他死的时候已经赚足了声望。

李劼先生说在话语上陈独秀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确实如此,但是,既然陈独秀是这种话语的发明人,而且又是最早的领袖,毛为什么不找陈独秀而去找鲁迅呢?这就是需要。毛所需要的不是话语的相似性与否,而是在所有的话语中谁最有利用价值。如果胡适不是去了台湾,我相信连胡适也会被利用的。

到这里简单地小结一下,我对李劼先生大文的感觉是,李劼先生所批判的鲁迅是被毛创造出来的鲁迅,如果我们从鲁迅出发,是不可能走到毛的那一端的,要么掉进万丈深渊,要么回头寻找新的出路。但是反过来,从毛的这一端出发,我们倒能够比较容易的走向鲁迅,因为毛已经有意识地填平了两人之间的鸿沟,而这个“鲁迅”,到底是一个已经被改造过的鲁迅了。

美味珍馐,天天吃也很乏味;鲁迅再伟大,让你盯着看30年,同样也会无聊的。

明天继续。
作者: 哈凡    时间: 2009-6-18 06:55

good job!
作者: zoufeng_1234    时间: 2009-6-18 07:16

本帖最后由 zoufeng_1234 于 2009-6-18 07:46 编辑

如果胡适不是去了台湾,我相信连胡适也会被利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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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挺有意思的。

事实上老毛确实很想利用胡适,千方百计要把他留下来,从开始用图书馆长,北大校长的职位作诱饵来广播喊话,到后来曹聚仁带信喊话。所以胡适被利用是肯定的,但是被利用的方式和鲁迅被利用的方式肯定不一样。

老毛利用鲁迅是来打人的,因为鲁迅的骨头是最硬的,拿来打人是最致命的。而胡适肯定不适合拿来打人,最多拿来作为诱饵,吸引更多的知识分子留下来。到了关闸收网的时候,诱饵就是垃圾。

我们无法想像,老毛会说出“我的心和胡适是相通的”这样的话。这话要是真的说出来,估计老毛都得抽自己大嘴巴。
作者: ironland    时间: 2009-6-18 12:28

本帖最后由 ironland 于 2009-6-18 13:04 编辑

如果胡适不是去了台湾,我相信连胡适也会被利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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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

胡适将被利用拿来做批判对象。食草和食血之徒的主张,有根本性的矛盾,无法利用。鲁喊叫着:你们这群烂人,逊毙了,去死吧!毛跟在后面挥舞大棒:没错,你们烂透了,所以我应该砸烂你们!而胡适说,我们可以成为更好的人,多做一点事,让这世界变得好一点。

无论热爱鲁迅的人们怎么为他辩护。他所遗留的文化遗产,都成为了一个嗜血政权的饕餮大餐,有史以来最大饥荒制造者的心头所好。

他和专制暴君心心相通。正如主帖标题:通向毛泽东的桥梁。

经历过纳粹对犹太人的屠杀,人们开始检讨优生优育、遗传学,意识到这是双刃剑。
那经过这50年的惨痛,中国的文化界,是否也该检讨一下鲁迅呢?
作者: 网事情缘    时间: 2009-6-19 01:14

本帖最后由 网事情缘 于 2009-6-19 02:01 编辑

我们这个时代是否需要鲁迅?



我们这个时代是否需要鲁迅?在我看来,其实,这是个伪命题,就如我们问,我们这个时代是否需要沈从文、是否需要梁实秋,多半是一个意思。如果我们从文学的多样性看,每多一个作家无疑都是件好事,如果从社会的某种法则看,少一个沈从文、少一个梁实秋,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对于鲁迅也是如此。在自然法则面前,少了谁,地球都会转,而我们还需要对社会进行持续不断的批判,那么,鲁迅的批判就是这个社会中必不可少的一个组成——是不是鲁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批判精神。

很多人都说,你没看见鲁迅的尖刻、阴冷、怨恨和极端吗?我们这个时代怎么能容忍这样的冷酷呢?我说,先生,你可别忘记了,我们是一个有黑砖窑、有大头宝宝、有结石娃娃、有躲猫猫、有被自杀、有邓玉娇、还有十余天之后将装在个人电脑里、每三分钟抓一次屏的绿霸,我们是这样一个神奇国度,藏在那每一个受害者的内心里的怨和毒的指数,都绝对不在鲁迅之下。鲁迅教给我们的是什么?不过是壕堑战、不过是投枪、是匕首、不过是自己对世界的不宽恕,这样的“武器”放在我们这个时代,早就过时、早就失效了,而在他们胸中燃烧的怒火,可以把这个世界焚毁不知道多少次了——差别仅仅在于,他们成不了鲁迅。按照鲁迅“出离愤怒”的标准,我们早已愤怒到麻木的程度了。

是什么造就了鲁迅的左转和激烈反抗?不论拥鲁者还是否鲁者,大致都能给出一个时间:1927年,也就是鲁迅的最后十年。原因是因为血。

鲁迅第一次和北洋政府的分手是因为“3.18”时间,这一天,被鲁迅称为“民国以来最黑暗的一天”。写下的是《记念刘和珍君》。当然,此前在1925年也和女师大折腾了一次,就是“驱杨事件”。“驱杨事件”现有新说,自然是指责学生闹的太过头,而鲁迅怂恿,怂恿的原因是这里面有他的“小白象”。这样的批评,倘若如实,也算不得什么,鲁杨不和,借题发挥而已。只是,我不知道这一段为什么要把杨荫榆十多年后的死连在一起写,如此评述历史,难道不同样是一种怨?如何叫人信服?

“驱杨运动”并未导致鲁迅与北洋政府决裂,决裂是因为第二年的318,刘和珍的死。倘若以“驱杨运动”心境来推测鲁迅,也许又该另出一番言论了吧?但是,《记念刘和珍君》这样文字中显示的真和悲却不是假的,不信,可以让余秋雨来写一写。文字是有尊严的,我们不该过于低估前贤的人文修养,也不必藐视他们的人性。

于是鲁迅南下了,先去厦门,但因厦大要聘顾颉刚,鲁迅再度南移,去了广州。此时,他对国民政府的兴趣还是比较强烈的,因为广州是国民革命的中心,在广州,鲁迅不打算再走了,有大学的聘书、有许广平的娘家(许广平是广东人)、有英国治下的香港,鲁迅是比较满意的。

可是,到了1927年的4月又看到了血。

鲁迅说,吓坏我了,一辈子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血。于是,在思想上,他和国民政府分手了。这也是一种情感性的分手。其实,我们也见过20年前的血,我不知道我们中间还有谁对当今这个时代发出由衷的赞美?——这是一种文人的风骨和决绝,用我们的俗话说,也叫死心眼。政治有时候也象爱情,一旦没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何况,鲁迅面对的还是一个世界性左转的时代。同年9月,他去上海,以渡余生。

鲁迅是感性的,只有感性的人才是做文章的人。在政治的敏感性上,他不如胡适,也不如蔡元培,所以,鲁迅做不了政治家,也做不好行政管理者,政治家里,胡适真的了不起,他的政治远见真的比鲁迅高了一大截,蔡元培在行政管理上也远胜鲁迅一筹,所以他也能做北大校长。

鲁迅只能写文章,这是他的命。

明天继续。
作者: 彼亦一是非    时间: 2009-6-19 01:41

我很同意往事兄的看法,除了对三一八事件的具体看法,我觉得应该坦率承认,鲁迅错啦。

关于毛和鲁迅,我有篇旧作,有所涉及,冒昧贴来(其实是“趁机”浑水摸鱼,哈哈)

毛泽东:纵欲者和虚无者

  毛泽东,一个被宠坏的孩子,一个公认的理想主义者,有权说极端的怪话、做极端的怪事——普通人的疯魔仅仅是疯魔,领袖的疯魔则是高瞻远瞩的金科玉律。一旦披上理想主义的羊皮,狼牙都成了正义的核弹,炸死几亿人算什么,革命又不是请客吃饭。
  德国思想家马克斯·韦伯,在《以政治为业》里区分了两类政治家。一类胸怀远大志向,有着浓厚的道德感、使命感,乃至于为了将理想付诸实施、让世界走向自己心目中的道德王国,不惜代价不计成本。此之谓“意图伦理”。没有志向的从政者,韦伯斥为政客;但沉湎于意图伦理的从政者,韦伯也不感冒。韦伯赞赏这类政治家:具备“责任伦理”。他有志向、勇于实践,却绝不拿动机高尚的幌子掩饰过错、推卸责任。
  由此观照,毛是意图伦理型的政治家,他的敌手蒋介石同样如此——读蒋的日记,“革命”扑面而来,仿佛唯独他最革命,坏就坏在属下没有自己的意志和能力。毛的意图伦理更胜几筹,他要建造天国,成为“世界革命的领袖”。
  台湾学者钱永祥,独辟蹊径拈出“纵欲”和“虚无”两词,来解析对意图伦理的渴求及其后果。
  假如对意义、价值、道德、理念的追求是种欲望,那么对这些东西的存在有太多幻觉、对人类的创造力太过自信,便是“纵欲”。然而,纵欲的激情必将消退,随之而来的是虚脱挫败,幻觉和自信瞬间崩盘,沦为麻木于任何价值的“虚无”。
  似乎,毛晚年的折腾(折腾自己、折腾自己的党、折腾亲手缔造的王朝、折腾芸芸众生),正是纵欲和虚无撕扯下的扭曲变态。人民只是抽象名词,毛将自己的一厢情愿投射进去,收获的唯剩绝望。他向尼克松自嘲:“我没有能够改变世界,只改变了北京郊区的几个地方。”
  毛愈入晚境愈觉悲凉,这种悲凉同鲁迅形似,所以毛谬托知己,误认和鲁迅心灵相通。其实鲁迅是鲁迅,至死放不下“个人”;老毛是老毛,至死不悟“个人”,他是“孤家寡人”。孤寡老人越来越虚无,也就越来越无畏越来越任性。
  纵欲和虚无的另一层含义,是对现代性的逃避(汪晖所津津乐道的“反现代性的现代化”)。韦伯指出现代性是“祛魅”过程,不要妄图建立道德理想国,而应承认现实、承认常识、承认人性。意图伦理型的政治家拒绝如此“低调”,沉浸在纵欲和虚无中无法自拔。钱永祥说,纵欲者靠奢侈的希望而生,不敢正视希望的破灭;虚无者则放弃一切希望,不敢在废墟中有所坚持。毛很清楚,后人会背叛,于是他等死,既不正视也不坚持。
  1976年9月9日,83岁的毛死了,比上帝晚死76年,撒向人间无数灾妄。波普说:“每一个想在地上建造天堂的人,最后都把世界变成了地狱。”弥留之际,毛是否再次感觉到了大悲痛大孤独?若有,也并非为了被他害得死去活来的民众,而是为了终将踏空的“理想”。
  这种大悲痛大孤独,说到底无非是不负责任的巫术(马克思主义是现代宗教,毛又把它搞成邪教)。从责任伦理的角度考量,有多少权力就必须负多少责任,毛曾手握无限权力,因此,对于那段噩梦般的历史,他需要承担的责任无限。
作者: 网事情缘    时间: 2009-6-19 01:54

彼亦一是非兄,先谢过兄的认同,不过俺还得小小地质疑下,鲁迅可能错的不是“3.18”,而是早一年,即1925年8月的“驱杨事件”,在这个事件中,鲁迅至少是赞同学生行动的,他有可能想借学生的不满,出一出杨荫榆的洋相。

兄的大帖拜读,最后一段尤好,责任只能由掌握权力的人来承担,让鲁迅来承担未来的责任,哪怕是从职业上来讲,这也不公平。
作者: aufhebenme    时间: 2009-6-19 08:39

说到倒杨事件,试看倒杨的主将日后被学生倒的时候,又是怎样一副态度,鲁又是怎样的一副态度
作者: 童志刚    时间: 2009-6-19 09:07

91楼说:“鲁喊叫着:你们这群烂人,逊毙了,去死吧!”

我在想,如果可以这样编造,那个“鲁”有什么理由不能换成任何其他姓氏呢?如果仇恨到了这样的程度——不惜编造的程度,我实在觉得“让这世界变得好一点”是没有丝毫可能的。
作者: 网事情缘    时间: 2009-6-20 15:35

最后一帖。

我把当时的话语体系粗分五种。这个区分只为本帖的说明需要。

1、苏俄马克思主义话语;
2、英美自由派话语;
3、鲁迅话语;
4、中国传统文化话语;
5、其他各类话语

前两种属于政治话语,后三种属于文化话语。

在这五个话语中,中国传统文化的话语作用实际是最大的,它原本也是一种政治话语,帝制的覆灭,使这一话语丧失了政治主导性,但它实际还是根植于民族的精神深处。国民政府的话语结构就是英美自由主义+中国文化传统,所以一面承认党派政治,同时又一党独大;一面昭示民主,一面又带有独裁意味。而zhonggong的选择则是中国文化传统+苏俄马克思主义,后来的结果也都看见了,就是毛自谓的马克思加秦始皇。

在国民政府里,英美自由主义是立国的基石,中国文化传统的影响也很浓厚;而毛的体系里,中国文化传统是基石,苏俄理论又具有强大的遮蔽作用。先这么写着,暂不分析这样说的理由。鲁迅的话语结构十分复杂,有自身的文化传承,有日本文化因素,有一些基本的民主概念,有一点苏俄思想的影子,还有不少尼采超人哲学、自由意志的意味。鲁迅的基本倾向就是批判传统文化,为劳苦大众立言,通过国民性改造建立一个无差别社会;他的手段就是写文章;支撑他连续批判的则是超人哲学。不论鲁迅的批判是不是完全正确,很显然,这一批判是一个文化行为,而不是一件政治动作。而真正广泛的话语也就是中国传统文化,它的意识浸透到每一个人内心深处,甚至是一种行动的自觉。

那时,真的有几个人懂得西方民主?有多少人知道马列主义?这都是城市中知识群体的事,和民众并无直接联系,毛利用的正是这个,鲁迅反的也正是这个。毛的巧妙就在于,他把鲁迅对现实政治的批判,变成了自己的武器。

在中国,知识分子的话语从来没有成为一件独立的“公器”,民国时代大致是中国最宽松的时代,于是出了一个鲁迅。任何一个独立的知识分子,对现实政治多少总是抱着一定批判的态度,总是要摆出一副批评架势的,如果这样的宽松持续下去,鲁迅就不会成为一个孤立现象,激烈的鲁迅式话语也会慢慢地演变成一种建构式批判,但历史却被改变了。

最后对李劼先生深表歉意,鸠占鹊巢,霸占了李劼先生的大帖。对李劼先生素来尊重,对李劼先生反抗极权的精神也历来敬佩。小帖的意思仅仅在于,不必把文人话语捆绑在政治的战车上一起轰炸。在中国,政治的威权始终是高于一切的,至少直到目前都是如此。
作者: tian295    时间: 2009-6-20 20:48

表达下观感:灰常灰常喜欢往事兄、童兄、城骁兄的跟帖。道俺所想道而不能道。过瘾之极,佩服之极。
作者: ironland    时间: 2009-6-24 16:27

本帖最后由 ironland 于 2009-6-24 16:49 编辑
91楼说:“鲁喊叫着:你们这群烂人,逊毙了,去死吧!”

我在想,如果可以这样编造,那个“鲁”有什么理由不能换成任何其他姓氏呢?如果仇恨到了这样的程度——不惜编造的程度,我实在觉得“让这世界变得好一点” ...
童志刚 发表于 2009-6-19 09:07
兲啊,童版你冤枉我啊 ,泪奔啊 雷到外焦里嫩啊!
从《药》到《阿Q》、《孔乙己》,鲁迅的主张不就是这样吗?我哪里编造了,这是归纳,好不好!鲁迅一辈子给出过几条有建设性的可行建议?


像童版您这么专业吃鲁迅的人在这里,我哪里敢编造呢?要编造,我也不会用“逊毙”这个词,这也太不像了,完全没有时代感。好歹得用点不白不文的旧词儿罢,比如犭查什么的。

若说这句符合童版对编造的定义,那“敏感词跟在后面挥舞大棒:没错,你们烂透了,所以我应该砸烂你们!”这句算不算编造呢?
作者: 宇航    时间: 2009-12-16 06:08

我想换一个方向,比如 李银河——通向XXX的桥梁,不知道这个方向是否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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