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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转帖] 闲闲山庄----高锟童年生长的地方 [打印本页]

作者: 淡烟    时间: 2009-10-21 14:51     标题: 闲闲山庄----高锟童年生长的地方

本帖最后由 淡烟 于 2009-10-21 15:00 编辑

高锟获诺奖,人们追索其成长经历, 江南望族,高家的面纱被逐渐揭开, 特转这篇《梦萦”闲闲“神绕”山庄“》


梦萦 “闲闲”, “山庄”





高汐汐(多)





我读到的所有介绍我的曾祖父高燮(吹万)的文字里,无一例外地提到他的闲闲山庄。1916年,曾祖父年届四十岁时 在上海金山的秦山北麓,距老宅约200多米处,建筑了新宅: "闲闲山庄",山庄名取自《诗经》“桑者闲闲兮”之意。




《诗经· 魏风· 十亩之间







十亩之间兮,




桑者闲闲兮。





行,与子还兮。






十亩之外兮,




桑者泄泄兮。





行,与子逝兮。





我的曾祖母顾葆瑢在《闲闲山庄记》里描述道:“山庄地越十亩,面山结屋划水成堤,渡以小桥,杂莳桃柳,危楼开朗,扑而不华。凭栏南望则山之苍翠尽览无遗。朝爽夕曛,风致清雅。庄之四围,环绕竹篱,藤萝低垂,红白相间。更外则水田阡陌,满种梗稻,池塘三数,植莲鱼。每当夏秋之交,田父负锄,牧童牵犊,田歌缓缓,鸟语嘤嘤,真山居之乐也。…..”怎样的一幅田园牧歌生活图景啊!




据我三公公高君湘和堂叔高式玉回忆:整个建筑采取当时颇属新颖的图样:正屋坐北朝南,并排七间;
前后二进, 前进为本屋,后进系二层楼,计三十余间,又造侧舍十楹,共有四十间。有长长的阳台,贯以广大天井;两旁有回廊曲栏,花榭荷池……门临广场,秦山在其东,咫尺可望。六弓湾,又名绿水湾,在宅之右方。湖光山色,足以饱览无遗。又有“十亩桥”及“岁寒桥”,雕栏石砌,掩映于水木清华之际……。记得小时候还听爸爸讲过:进山庄,最后一程必是水路,船一直可以撑到“客厅”(堂屋)跟前。为此,我还想象着画过可以撑船进入的客厅呢。

我读到过曾祖父当年
为闲闲山庄新屋上樑写下的上樑文:


儿郎伟,抛樑东。秦崖拱立万象雄,雨暘应时宅麟凤,文章结气蟠蛇龙。



儿郎伟,抛樑南。金风迎浥高秋涵,或耘或耔岁其有,如松如竹乐且耽。



儿郎伟,抛樑西。风雨攸叙云山齐,六弓湾水淸如许,来源曲折路不迷。



儿郎伟,抛樑北。雁行兄弟严以翼,先畴畎亩惟俭勤,式好无尤賴祖德。



儿郎伟,抛樑上。门临旷野何森爽,百年老屋咫尺间,早晩頻经共来往。



儿郎伟,抛樑下。杜陵宏愿开广厦,书生无力能庇寒,聊筑吟窠羞大雅。




除了祈福、感激和庆贺,曾祖父还在上梁文开头记述了兴建闲闲山庄的原因:归隐,耕读,忧国忧民:



“夫诸葛一庐,全性命于乱世。河汾片席,传教学于名山。聿稽君子之居,每恨古人之远。希心往哲,抗志潜辉。而乃生遇时衰,家逢人满。师择邻之孟母,仍傍故居。效移宅之晏婴,无取近市。爰于秦山西北,老屋东南,在水一方,拓基十亩。国危政乱,乐桑者之闲闲。味淡声希,期穷年而矻矻。敢取斯义,小筑山庄。兹届上樑,庸申善颂。”

更在结尾处对闲闲山庄建成后的景观、环境以及功用有一个规划:


“伏原上梁之后,九柯十匠与作无愆。西舍东邻欢娱有庆,鱼鸟也忘机而依就。云霞常蔚,起其光华突兀数椽。人仰集贤之里,纡回一径,群推归厚之门。松菊荒芜,应略加点缀。池亭位置宜静,事乎经营。他日者风雨雪深之际,不免来问字之车。槐柳桐荫之中,最好着著书之地。”


闲闲山庄有八景:迴廊玩月,高阁看云,柳岸莺啼,荷池鱼跃,碧山暮霭,绿湾晴波,槐荫迎风,梅林赏雪。曾祖父邀请过八位画家为山庄的每个景观作
画:沈鸿卿的“迴廊玩月”,汤启贤的“高阁看云”,尤嘉莹的“柳岸莺啼”,任松年的“河池鱼跃”,范云楼的“碧山春霭”,朱滋侯的“绿湾晴波”,张白英的“槐荫迎风”和徐百梅的“梅林赏雪”。

曾祖父还亲手在山庄周围植树上千棵, 有榆树、槐树、桐树、梓树等, 老宅与新宅闲闲山庄之间,则是一片竹林相连……在山庄里,曾祖父建有
吹万楼,有袖海堂、葩庐室、慈竹长春室等等,吹万楼藏书有包括1000多种《诗经》珍本在内的三十多万册,名动一时,曾祖父集著名书法家、藏书家、诗家、词家、文学家于一身,与武进钱名山和昆山胡石予共称为 “江南三大儒”这样一处集自然景观和人文资源与一体的私人庄园,加上曾祖父人品高尚,待人谦和、低调而又好客,闲闲山庄落成后就成为海内闻名的雅处。当年的景象是:“求书画者应接不瑕,四方文人雅士往来无数”。南社社员经常在闲闲山庄聚会,后来曾祖父与我舅公姚光和李叔同等人发起的“国学商兑会”的会址也设在闲闲山庄。试想当年,一干学者精英、革命志士们,在林木回廊、柳岸莺啼、绿湾清波的景致里,诗画唱和,切磋学问,复兴国学,以诗文为剑,亮出反封建,提倡民主制度的真知灼见,绘写着心中的理想国度的情景。

然而,在193711月,日军从金山卫登陆,张堰镇首当其冲,曾祖父苦心经营了20年的田园别墅---闲闲山庄,也葬身日寇铁蹄之下。曾祖父的书画大半被毁,仅随身携带《诗经》珍本等十数箱,率全家逃难到上海,劫后的藏书都由我的祖父高君宾和尹石公先生搬运到海格路之格簃保存,曾祖父曾经为此痛哭三日,将每本书加盖“劫后藏书“印。解放后,曾祖父将劫后余存的《诗经》珍本千余种捐赠复旦大学图书馆收藏,并将一万九千册藏书悉数捐献上海文管会。抗日战争后多年的动荡局势中,闲闲山庄藏书还遭人(此人有名有姓)“尽数掠走,装满了七艘大船” 。最终,一代名园:闲闲山庄,在大跃进和文革运动中彻底沦为废墟。

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闲闲山庄曾经是曾祖父的精神家园,
曾经是致力反封建、倡导民主国家和国学传承的特殊地标。我急于去寻访、凭吊和了解更多……从小生长在北京,现居海外的我,搜遍记忆的每一个角落,只记得:小时候,爸爸给我展示过一幅“小小”的画: 传统的中国山水,传统的格局,传统的色彩……总之,我觉得一点也“不起眼”,都没有仔细看,依稀有印象,爸爸当时提到了黄宾虹和三公公(高君湘 )。 后来才知道,那幅“小小”的画,就是黄宾虹大师为曾祖父的闲闲山庄所画“闲闲山庄图”的影印件,原件曾经一直收藏在香港三公公处。
2007年,我终于有机会首次踏上张偃老家的土地。在舅公姚光故居暨南社纪念馆初步恢复、落成之后,我特地赶回国,与父母和纪伯伯(姚昆田—姚光之子)一道回了一趟张堰老家。自然,除了舅公姚光故居,我最想寻访的就是“闲闲山庄”的遗址/遗迹了。回国后,我想尽一切办法寻访“知情人”,搜索介绍文字和图片,我还特地在“金山论坛”上开了一条线:“闲闲山庄”,让所有听到过闲闲山庄故事的人分享,了解民间流传的逸闻、趣事和故事。我还欣喜地结识了金山的一群非常有“心”的年轻人:文艺委员(高文斌)、蓝格(雨墨)、小赵……他们活跃在网路论坛上,热衷于了解、挖掘和整理本地的历史、文化,定期组织读书会,我们还相约了一起去寻访闲闲山庄遗迹。


在网上,我收集到“闲闲山庄故事”中有一个是:“一日,有人慕名寻访闲闲山庄,走到张堰乡下,向一位头戴斗笠,着布衣、布鞋的拾柴老者,打听山庄的位置,老者头也不抬,就那么随便一指。寻访者不解,这可是一方名园呀,老者何以如此不当回事!?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位老者便是闲闲山庄庄主高吹万。”看到此段,我会心一笑,这很符合我曾祖父的性格和理想,他在一首《望江南》词里就称自己是“识字老农夫”。曾祖父对归隐耕读的热爱,对田园和谐生活的向往,虽然学术成就了得,却始终低调为人的品格,一生为人所赞誉,
有人曾赠他一联:平生无践勾栏迹,至死不闻绮罗香。”是证。还有乡亲网友从自己祖母那里听到的故事:“每年缴租粮的时候, 运粮的船队在闲闲山庄前的水道上排得望不到头,高家也会用大锅连续煮三天三夜红烧肉,款待乡亲。”另外,曾祖父还十分关心家乡建设,民国7年(1918年),担任《重修金山县志》总纂。民国12年(1923年)任张泾河工局长,主持疏浚县境内重要骨干河道张泾河,工成之后见原有木桥大多年久失修,遂改建石桥16座,曾祖父并独力承担其中8座的经费,其余动员高家的亲属集资建成。民国15年(1926年)又浚沈泾和丙寅港,造福乡里,为家乡父老所称颂。

姚昆渝(我的一个远房表叔)还讲述了一个真实的故事:文革中,造反派要收集以前
地主黑材料,写大字报,然后把那些现在已不住在本地的地主抓回来批斗。昆渝叔叔当时20多岁,是骨干,被指派收集我曾祖父高吹万的黑材料,他在乡间收集材料时,乡亲们对我祖父的记忆都是:捐资公益,减租甚至不收租(年景不好时),帮助乡亲,人品高尚,造福乡里……结果,昆渝一条黑材料也没有收集到,反而是一堆“红材料”没法完成任务,最后,领导不得不授意他写了一篇识破地主的伪善面目” 大字报交差。
有点扯远了,不过,这些都是我在寻访闲闲山庄旧事时的意外收获。

2007年5月,春末夏初,我与父母以及那群金山的年轻网友们,一同走在张堰的田间小路上,年轻人们已经事先“踏勘”过,所以我们很快地就找到了“老宅”的旧址,我还看到了几栋现为仓库的高家老房子。三公公高君湘在《闲闲山庄杂记》里有过这样的描述:“
当时汽车公路未通,必须由沪坐火车至浙江,再坐船而到山庄,需时五六句钟,经过一段汪洋浩瀚的黄浦江,折入海港交错的河流,所谓江南水乡是也。一舟容与,静听乃之声,但见两岸阡陌纵横,莺飞草长,雑花生树,呈现着乡村秀丽景象。继而河愈窄,水愈清,小桥流水之间,红楼一角,则闲闲山庄在望矣。……” 由于石化工业征用了金山的大片土地,很多当年的河道都被填平了,我们再也看不到河网纵横的江南水乡景象了。曾祖父出资为张堰乡亲修建的24座桥也大都不见了踪影,不过,我们找到了一座“贞节桥”,是仅存的一座当年修建的桥,虽然年久失修,但仍然可以看到桥头碑文上记载的修桥历史。我按曾祖父日记所记的方向望去,闲闲山庄和老宅之间的那片竹林就在眼前,可是闲闲山庄的遗址现在已经是一片林立的工厂区了…….这时有一位老者走过来,他告诉我们,他是原村党支部书记,他带我们去了竹林深处,指着几条数米长,一米见方的大石条说:这是闲闲山庄的遗物…….抚摸着这些石条,我试着想象当年的胜景,竹林一片清幽环绕着我…….蓦地,眼前的一丛“白花”腾空飞起!定睛一看,原来是停在一丛绿色植物上的数以百计的白色小蝴蝶!我走过来时,完全以为那是一丛野花呢!那么多纯白色的小蝴蝶,象一片云似的,一起飞起来,再一起落到另一株相同的植物上,煞是神奇,我从来没有见过,赶紧拍下来……问老乡,答曰:是专门在这种植物上传花粉的……我忽然想到传说中的:这也许是曾祖父知道我来了,跟我打招呼呢!

回到美国,我夜以继日地在网上查询有关闲闲山庄的画作,当年的很多画作,可能大部分都在数次劫难中毁坏、遗失了。目前可能仅存的两张比较著名的画,一张是:黄宾虹先生在1944年画的“闲闲山庄图”,另一张是郑午昌先生画的长卷:“闲闲山庄秦山图”。再进一步查找这些图的下落时,我遗憾地发现:2006年4月17日在香港苏富比春季拍卖会上,黄宾虹“闲闲山庄图”被以954,000港元拍出。 我找到了当天的拍卖纪录,可是没有图片资料;郑先生的“闲闲山庄秦山图”也已在2003年4月9日在香港艺品拍卖会上以3,3000港元拍出, 也是没有照片资料。我悲哀地想: 这些画现在都可能不在高家人手上了。我打了很多电话,找到拍卖公司,看看是否可以联络上买主,只是想看一眼,拍个照……但是拍卖的行规是不许透露买主资料的。我也托了几个业内的朋友帮我“盯”着这两幅画的拍卖消息,心想,要是有机会可以联合高家人一同把它们买回来就好了。张堰老家回来后,闲闲山庄和曾祖父都会时常来到到我的梦中,也不时听待国内的消息称:重建闲闲山庄,再绘闲闲山庄……可是对我来说,我最想的是“看”到原来的那个,曾祖父的闲闲山庄。


今年是南社成立100周年,距上次回老家整两年了,我在策划回国参加活动,同时,也再一次 “大海捞针”,试图在网上找找这些图的踪迹…….结果我找到了它们!两年里,网路技术的进步,人们对网上工具的认知提高和收藏业在中国的悄然红火,我终于见到了梦萦神绕的闲闲山庄!虽然图里描画的与实际有出入,可是终于可以慰籍我那个在家乡的竹林、阡陌和小河上徘徊、萦绕了两年,却找不到地方落脚的魂魄了。我分明听到曾祖父高吹万对我说:走吧,一道返家来。






《诗经· 魏风· 十亩之间



--我的白话译文




青青桑田十亩间,

采桑人儿悠悠然,


走吧,与你把家还。



青青桑田十亩外,


采桑人儿众手快,

走吧,一道返家来。





图一:黄宾虹“闲闲山庄图” (1944)
图二:郑午昌“闲闲山庄秦山图”(1935)



作者: 亦工亦农    时间: 2009-10-21 15:17

网上搜得黄宾虹“闲闲山庄图”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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