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鍾書對這一段中英學人間的文緣頗為看重,從《談藝錄》第一則裏可以找到如下記錄:“李高潔君(C.D. Le Gros Clark)英譯東坡賦成書,余為弁言,即謂詩區唐宋,與席勒之詩分古今,此物此志。”
在上述這兩篇英文文章中,錢鍾書高度肯定了蘇東坡賦的美學價値與歷史地位。在他看來,蘇東坡賦是“蘇東坡最高藝術成就的體現”(“Famed in all great arts, Su is supreme in prose-poetry or Fu (賦).”);他同時認為,蘇東坡是“庾信之後最偉大的賦作者”(“He i:(y far the greatest fu-writer since Yu Sin (庾信)”)。
歐陽修在其華美豐贍的《秋聲賦》中展示了一種新的寫作途徑,蘇東坡則將其發揚光大。在他的筆下,賦這一文體獲得了自由,贏得了新生;在他筆下,整齊一律的正步操練變成了閒庭信步,有時簡直就是天馬行空(even now and then a gallop);他也不再像前代的賦作者那樣樂衷於炫耀為文的巧麗。他是庾信之後最偉大的賦作者。如果說庾信向人們展示了如何在詞賦的嚴苛對偶格式下體現出婉轉優美的話,蘇東坡則成功地柔化和融解了這種僵硬的騈偶形式,磨光了其棱角,使生硬的對偶調和無間。唐子西稱許蘇東坡賦‘一洗萬古’,並非誇張之論。由於此處不過是一篇序言的結尾,因此無法詳論蘇東坡賦的文學成就。
錢鍾書指出,庾信北遷後的詞賦“明麗中出蒼渾,綺縟中有流轉”,這個說法和他在《蘇東坡的文學背景及其賦》一文中的評語正好相呼應:“Yu Sin shows how supple he can be in spite of the cramping antithetical style of the Fu(庾信向人們展示了如何在詞賦的嚴苛對偶格式下體現出婉轉優美)。”他進而指出,蘇東坡比庾信更進一步,“成功地柔化和融解了這種僵硬的騈偶形式,磨光了其棱角,使生硬的對偶調和無間。”這就是說,蘇東坡對賦體僵化形式的突破,其遠源在於庾信,庾信是“綺縟中有流轉”,蘇東坡則是以散馭騈、“一洗萬古”。
(錢鍾書評蘇東坡賦·五)
從庾子山到蘇東坡(錢鍾書評蘇東坡賦•六)
龚刚《澳门日报》2009年10月13日
有不少學者認為,宋代的文賦首先由歐陽修倡導,到蘇東坡則以高妙的才情繼踵於後,也有學者將宋代文賦騈散結合的風格成因,上溯到杜牧以《阿房宮賦》為代表的賦作,可是像錢鍾書那樣將蘇東坡在賦體變革上的遠源上推至庾信的論者,確實比較鮮見。 從錢鍾書對庾信與蘇東坡的比較論述來看,他其實更推崇蘇東坡的賦,因為庾信後期的賦作雖然已脫“風華靡麗”之風,可是還是受到騈儷之體的掣肘,直到蘇東坡的筆下,賦這一文體才眞正“獲得了自由”、“贏得了新生”,他還特別引用了唐子西稱許蘇東坡賦的評語——“一洗萬古”,並認為這個評價並非“誇張之論”。更有意思的是,錢鍾書將“一洗萬古”譯為“beats all the ancients”(打敗所有前人),這就更明白無誤地透露出,在早年的錢鍾書看來,蘇東坡不僅是庾信之後最偉大的賦作者,而且是比庾信還要偉大的詞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