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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楼
发表于 2009-8-6 1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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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压之下,被迫写了一个,算是交差罢。。。。。
金蔷薇序曲
人们喜欢眺望远处的景致,极目之处,永远胜于附近,为远方,眼前可以忘记。然而生活,却又恰恰相反,人们总是为了眼前,忘记了远方。
PP喜欢鸭,看见水里或者岸边看见鸭儿们,她就变得愈发轻快,口中喊着:“鸭!鸭!”向它们跑去,甚至还能听到拖鞋轻轻弹击的声响。然后靠近长久地审视它们,仿佛一切烦恼都已忘记,亦不会再来。用她自己的话说:“鸭的眼神特别温柔。”鸭子们对待自己的同类非常亲善,每一只新加入鸭群的鸭子,总是受到同类们挨个排队相互点头亲嘴的礼仪。它们还可以和任何一种其它禽类在同一个池塘里和平共处。我想,有这样的理由,那就足够了。
她来自遥远的东海岸边,对我来说是这样,对她来说,是去往西边遥远的山区。我是山民,请允许我自我介绍:我很瘦,却不秀气,很粗糙,又缺乏豪放气概。总之,你所拥有的,无论那是什么,都是我所缺乏的;而我,却想不出自己能拥有什么你所没有的。请不要嫌弃我比不上你,这不是你因此拒绝来到这里的理由。
这是我所接待的第二位从远方来此之人,上一位还是在两年前。这一次和上一次更加不一样的是:这次来的是位女孩儿,因此更加令人手足无措。
我的故乡云南腾冲,电视上说,这是个好地方,可我并不这样认为。电视上那些宣传据说是源于上两任县委书记,这位书记老兄升官生财皆有道,他把我们县炒作成一个旅游地区,然后升官去了普洱,又把普洱茶炒得举国沸腾。北京城里的司长、部长大人们尽可在官阶上蔑视他,可论家财却不一定能和他相比。这些炒作的功过是非尽可供人评论,而我并不喜欢,至少,我并不喜欢他本人,然后恨屋及乌,进而讨厌这些炒作。
在我年少时,这里几乎汇集着全世界的丑陋。比如:人们每说一句话前,都要至少先说一句粗口;又比如:在这里,为盗做娼并不丢人,丢人的是没钱。凡此种种不胜枚举。在我从小所受的教育中,以及我从各种书籍中所得知的,那种被称为“丑恶”的东西,我都早在儿时便已从这狭小的县份中目睹,并且我所目睹的,甚至超过了我那幼小的认知。
因此,我对这个名叫“腾冲”之地的印象,充满了阴霾和不满。当我年长,方才得知全中国皆大同小异,很多地方甚至更胜一筹,我方肯回过头来对自己说:“这里是我的故乡……”
“在夏日的午后”,你可以由此联想到很多。比如印象派大师德彪西的半人马牧神,又如爱尔兰的第二国歌《最后一朵卡斯蒂利亚玫瑰》。在夏日的午后,我等候在车站上,PP就要来了,还有大概半小时。她发来一条让人会心忍俊的短信:“路边有一个很缅甸的塔!”
那里叫地名叫白塔,地因塔得名,是个傣族聚居地。是个小乘佛教的塔,我去那里好几次,每次都徒步十公里,到怒江边去买咖啡。如果运气好,遇上水果成熟的时候,可以向傣家农民买些水果,不用秤,就说买一块钱的,然后他们使劲往你包里摞。这很美,不是么?但是我每次向他们买水果,都不觉得其美的所在,附近那些来收水果的贩子拼命地压低着水果的价格,一拖拉机芒果,也不过上百块钱。有时他们连水果都懒得收,直接让它们烂在树上,因为收获卖来的钱,还不够收获的工本。这并非本地所独有,全国的果农,都有可能面临如此境地。
在其后的几天里,她一直念念不忘那“很缅甸的塔”,不过当时,我的心情却与她不同。因为过了那塔,再往西三公里,就进入了本县地界。这既令人期待,又仿佛有些许惶恐。我后悔应该把自己收拾得稍微光鲜一点,至少应该剃剃胡子。我想回家以后我母亲也许会对她儿子没有剃胡子小有微词。不过由它去吧,反正收拾了,也不见得能把自己变得更能糊弄人一些。
她来了,我在车门下守候,连着走下来好几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孩,但我知道不是她,然后她出现在车门口,迎着阳光。连续奔波了好几天,脸上似有些倦意,不过迅速便在阳光下消退。这就是那位独自走天涯的女孩,我心说没错,然后冲她挥手。这是一个非同凡响夏天。生活就是如此公平,每当你失去什么都时候,也许就意味着另一种所得的开端。
为了弥补她未能近距离接触到那“很缅甸的塔”的遗憾,我决定带她去尝尝傣族的消暑美食“撒撇”。其意为牛苦肠,那一段肠子富含胆汁,傣族人用胆汁、朝天椒和各式各样的香草调和汁水,用来蘸凉米线和牛肉干巴吃。我们坐在苍蝇飞舞的小摊边,一边吃一边讨论少数民族的安全性问题。要钱的小孩眼巴巴地在身边转悠,很快就被老板赶走。她吃得有些不习惯,却又不好意思开口说,最后结果是我吃了一盘半而她吃了半盘,那个问题也随之有了结论:任何一个少数民族,都要比汉人安全。
这些问题暂且按下不表,泡了一趟温泉之后,她决定去爬山,那是我们当地的名胜,学名云峰山,当地人则称之为“仙山”。我们清早出发,见她收拾得光鲜漂亮,还拎个小女式手袋,我暗笑不止:“你这哪象爬山?这是逛商场吧!”她说:“听说你没事就爬山,那对你事件非常快乐的事,我也想知道爬山究竟有什么乐趣。”说得一脸轻松,让我愈发困惑。我头天曾经向她介绍过周围的山,云峰山的相对高度和峨眉山相仿,海拔比峨眉山还要高,并且,峨眉山的山道蜿蜒,陡一段缓一段,而云峰山却是一路陡峭,几乎没有喘息之地。打扮成这样就想爬山去,有些令人窃笑。她又说:“我泡了温泉,体力已经恢复,没问题!”看她说得如此轻松果敢,我疑虑渐渐有些消退。又提醒她道:“我有个表姐,她身材和你差不多,也是瘦瘦高高的,十七、八岁时候她爬过一次,回家见到我妈第一句话就是:‘姨娘!我不行了!’然后一下瘫在床上,二十四小时没起来。”可她仍不为所动,于是我开始赞叹她的勇敢。
太阳升起来后不久,我们乘车上路。沿路许多火山、玉米地和鹅。这时我才明白,原来她弄错了,她把头天我指给她看的一座比较小的山错当成云峰山。经转车,一个多小时后,待到临近山脚,我从车窗上指着一座笋状峭壁说:“看!我们要去的就是那!”她开始叫起妈来。尽管我早已知道,这对她来说,是件非常艰难的任务。但当我回想起当时,却感到奇怪。那时候,我竟丝毫也不担心,仿佛一种冥冥中的天数,告诉我她上得去。并且越是临近山脚下,这种信心就越足。我不知道那是为什么,也许我已感受到她身上那神秘的力量。正是这种力量驱使她孤身一人四处远行。
人们总是习惯将中国的青年与西方的青年相比。说是西方青年年纪轻轻就周游四方,带上车票和些许零钱便敢上路。由此褒扬西方人的开拓精神并批评中国人的温室情结。但是人们忘记了,这是两个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社会。这两个社会在道德水平上存在巨大的落差。当西方青年远行时,他们所需要面对的仅仅是路途辛劳;而在中国,路途辛劳是次要的,人们担忧和恐惧的不是旅途颠簸,而是路上四处都可能存在的不淑之人。
因此,对于象PP一样的女孩儿而言,她所需要面对和战胜的,要远远甚于那些西方的同龄人。这也许,就是我对她信心的来源,她的体能并不算上乘,但她拥有一个女孩少有的深层意志。其实按照常规,女子的坚韧程度要胜于男性,这只不过是个常识,只不过每当面临一个一个需要坚韧意志作为支撑的选择时,绝大多数人总是习惯性地选择躲开而已。以至于整个社会仿佛忘记了,这才是人之所以生息不止的动力。
我们上山了,才刚过山门牌坊,她就显得吃力,却又拒绝去乘缆车。于是沿着天梯石栈向上,路上被野蜂之类的小虫围着转悠。因为她太漂亮的缘故,所以小虫子们前来朝贺。
“我怕蜂子!”她被蜇过一次,至今心有余悸。
“这山上不仅有虫子,还有蛇。”我吓唬她说。
“蛇很可爱!”
不知不觉,来到一棵古树下,崇拜者们在树下插满香烛。我们削了一个梨,供奉在树下,让后祈祷野蜂、蚂蚁之类的虫子远离PP。又走了一段,果然,虫子们消失了。此时方才明白山有仙气,心诚则灵。又是不久,一条三尺不足的青色小蛇盘在路上,于是我更加深信不疑,山神树精们得知她的到来,亦是分外高兴,不仅免去了虫子们的朝贺礼,还特地送来一条可爱的小蛇以供观瞻。
山神们见过不少外乡来客,但那些外乡人皆乘缆车上山,且多为公款游玩,是以山神对那些外乡人并不待见。而我们的PP则完全相反,虽然来过这里的外乡人不少,但她是我所知道的唯一一个用双脚攀登这座山的外乡人。更何况,她还为山神们带来了东海上的灵气,于是山神们喜笑缘开,特命这小蛇全来欢迎。
我们上午九点半来到山下,待到登山山巅,已是正午一点多。山顶有道观建于峭壁之上,最顶处是一眼泉水。此泉乃山之一绝,被称为“仙水”。因为在方圆数十公里内,此山乃是最高峰。这眼泉水之根,乃来自雾蒙蒙远方那更加高耸入云的横断山。有时积雨云飘过远处山顶,山顶处白茫茫落下一尖冰雹,在阳光照射下宛如天国之镜。道人们在谈论着一些当地的政治问题,无外乎是如何乡党委书记及村支书讨价还价,分割旅游业带来的利润蛋糕。
在我小时候,第一次登上此山,道人们用白饭和咸菜招待我们,那是他们平日里都舍不得吃的白米饭。此山上有个被称为“特务洞”的山洞,该洞从外面看,不过是个悬崖的石缝,里头却绵延数十米,漆黑一片。七十年代时从山洞中搜出一部电台,有道人将电台藏在洞内,向台湾发送关于大陆的信息或曰情报。为此,道人们广受牵连。直至八十年代,他们的日子仍旧十分难过。而如今,却早已是另一番光景。道人们个个腰缠万贯,意气风发,那里还有一丁点当年惨淡修持的景象?
这对她来说,几乎是个不可完成的任务,但我却奇迹般地相信她会完成,并且她真的完成了。当我们下山的时候,我亦感到小腿肚子打颤,迎面有三位女学生也爬了上来,其中一个嚷着:“我要死了……”
当我扭头看着PP的时候,我能感到她的疲惫,但她仪态却保持得非常好,仍旧象上山时候一样漂亮。传说中,有一种花叫做金蔷薇,曾经在希腊古老的海岛上自由地盛开着。然后金蔷薇并非真实存在,那是因为海上太阳升起时,将流光投在蔷薇花瓣上。水手们在航船上看见一片金光闪闪的蔷薇地,然后到处传颂着金蔷薇的美名。
太阳升起,金蔷薇的序曲已经拉开。于是航船扬帆远行,这是蔷薇的序曲,是大海的序曲,更是太阳的序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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