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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17 1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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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八大与弘一
本帖最后由 杜雅萍 于 2010-3-22 16:55 编辑
八大与弘一
把八大与弘一的艺术放在一起写,原因很简单,他们都很独特,我认为有比较的意义,何况别人此前没做过。在书法史上至今还没发现有人像这两个一样,把字写的与时代那么格格不入,戛戛独造,迥出群类。同时又被人囫囵吞枣不假思索的全部接受,就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食而不知其味,更有甚者的是有人还吃出了煎鱼的味道。
两人同时又是画家、篆刻家、诗人。一个出家后中年还俗;一个历尽红尘人到中年皈依佛门。两人的生命历程有很值得玩味的相似和不同,八大山人生于1626年,农历丙寅年,明朝天启六年;弘一生于1880年9月20日,农历庚辰年,清光绪六年。一个生在明末,一个生在清末。他们分别在清代的一头一尾,度过了20到30岁的青年时光。
一、被涂改的怪鸟
要了解一个三百多年前画家的真实生活难度很大。我们的历史记载从来不注重细节,这与最早初始工具匮乏技术难度大有关,你想在龟壳兽骨上刻字,记事文体要很简约。纸张发明后载体有了很大改观,但文体没大变,简略依旧,到清代也还是没大变化。八大山人不是官方正史的重要人物,当年的行踪只能通过民间的谱誌、诗文、信札等进行追寻。他的同时代人在他四十六岁和六十五岁时分别为他做过传记,应是珍贵资料,但我们也应该知道古代的传和碑文内容上的干货与真实能榨出几分。
八大山人的真名可能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虽然有一个朱统什么(上边一个林下边一个金)一说,但很不可靠。因为作为明皇室后裔,在清初公开真实身份对他来说是个很大的风险。隐姓埋名这本身就表明了一个态度,也就是屈从,不想惹事生非。就像美国现在的很多非法移民,只要你不乱说乱动,政府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管你,勤奋工作遵纪守法,碰到运气好还会给你一张绿卡。可你一旦不识时务,一天到晚打着前朝宗室的旗号,用着皇族谱名招摇过市,无疑就是挑衅天朝自取灭亡。
我们现在知道八大有很多号,个山、雪个、驴、驴屋、个山驴、人屋、刃庵、传綮、朗月、良月、破云樵等等几十个,刃庵传綮是他出家为僧的释名。朗月、良月、破云樵是他在还俗前作道士时的道号,但他的道士身份一直在学术界有争议,这三个名字也要存疑。八大还有一个广为流传的名字叫朱耷,可是从未见哪张作品署有此名,大概是乳名,据说因为小时耳朵挺大。八大山人是他晚年(大概从五十八岁始)一直到最后最常用的名款,甚至郑板桥认为他名满天下与他最后只用八大山人一名落款有很大关系,好记且给人印象深刻,有那么好的广告炒作意识?
甲申之变,崇祯上吊,大明朝谢幕,八大十九岁。我们现在只要愿意一厢边远远地推测,那么国破家亡的悲愤对他来说就是想有多大就有多大,反正忠君、爱国主义标签乱贴一气没人敢有理由加以指责。可比他小十四岁的石涛,也是皇室朱氏后裔,也是大画家,大概属于少不更事,明朝完蛋后硬是没种下多少仇恨的种子,称得上识时务为俊杰者类型。虽然也是十几岁就出家,但一直积极向组织靠拢。录一首石涛和尚清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已巳 48岁在扬州平山堂第二次接驾(康熙)的诗:
无路从容夜出关,黎明努力上平山。
去此罕逢仁圣主,近前一步是天颜。
松风滴露马行疾,花气袭人鸟道攀。
两代蒙恩慈氏远,人间天上悉知还。
甲子长干新接驾,即今己巳路当前。
圣聪忽睹呼名字,草野重瞻万岁前。
自愧羚羊无挂角,那能音吼说真传。
神龙首尾光千焰,雪拥祥云天际边。
怎么样,毕竟受过教育,谦恭之极,马屁功夫到家吧。但你也可以说他隐藏的很深,打着红旗反红旗。
八大有些不同,自始至终遁迹山林或混迹市肆,有时还佯疯装狂,躲离朝廷远远的,甘愿边缘化,混同一般下层群众,顶多睁眼闭眼翻翻白眼,话都懒得同别人说。你可以说他没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胆量,但也可以说他像诸葛孔明先生一样在卧龙岗上卧薪尝胆养精蓄锐等待时机士兵突击,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而已。八大山人有很多题画诗,文辞通俗巷语俚言,很白话,可就是令人费解,意识流很强,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很接近《五灯会元》、《传灯录》的风格,这些诗都被后人看成有寓意隐晦,隐藏重大图谋的反诗。引三首为例:
《题鱼鸟》
到此偏怜憔悴人,缘何花下两三旬。
定昆明在鱼儿放,木勺药开金马春。
《甲戌六月既望卿云庵画并题》
盐醋食何堪,何堪人不食。
是义往复之,粗餐迈同列。
《题画寄呈梅野先生之作》
传闻江上李梅野,一见人来江右时。
由拳半百开元钞,索写南昌故郡词。
看出什么来了吗?真的没有,你没有我也没有。有两句题画诗,被广泛用来佐证他的复辟野心:“想见时人解图画,一峰还写宋山河。”对此诗我有不同的见解,因为一峰不是山峰而是元代画家黄公望的号,就是那个《富春山居图》长卷的作者,宝总都知道这个长卷大半在台北故宫,小截在浙博。这两句诗是告诉我们什么是好画,就是说连黄一峰都是用宋代的方法作画。宋代绘画到底高到什么程度,说来现在也是高不可攀的艺术巅峰,画中国画的都知道。八大山人最佩服的人是明末的董其昌,元初的黄公望。别说八大,就是比黄公望小几岁同时代的倪云林,也对黄公望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知我说明白了没有。还是把原诗四句照录下来:
郭家皴法云头小,董老麻皮树上多。
想见时人解图画,一峰还写宋山河。
第一句写的是郭熙,第二句写的是发明麻皮皴的董苑,两人分别是北宋、五代承前启后的大画家,这首诗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那就是想画好画要向五代、北宋的那些家伙学习。八大另有一首题画诗,直接写的就是黄一峰。
八大山人还有一首诗,也是题画,画面构图奇特,上满下空,实的部分成倒三角形,内容是两只不太漂亮或干脆丑陋之极的孔雀蹲在石头上,画得好极了,画和诗都很有名。据很多人说诗与画都是对清代官员进行辛辣讽刺,录来请读者判断:
孔雀名花雨竹屏,竹梢强半墨生成。
如何了得论三耳,恰是逢春坐二更。
我觉得有点讽刺可能,只是不要往反清复明的高度上拉,个性化文人什么时候也不可能做成乖乖的奴才,何况依八大的心高气傲,自然是即使无可奈何入乡随俗随遇而安,也要冷言冷语尖酸刻薄,调皮调侃戏谑挖苦更是他不二性情。他的妥协从他与石涛的神交可以看得很清楚,除了书信往来不断,八大还为石涛画了一幅《大涤草堂图》,大条幅很长,长到石涛的屋子挂不下,有准确记载描述,后来画不知哪儿去了。民国时张大千好事,造了一幅假的,忘了当时被那家博物馆还是个人高价收藏。傅抱石根据自己的理解使用自己的技法也画了一幅,真好,个人认为比他所有的画都好。徐悲鸿题诗塘:“元气淋漓,真宰上诉。”(杜甫:《刘少府画山水幛》反思前夜风雨急,乃是蒲城鬼神入。元气淋漓幛犹湿,真宰上诉天应泣)并言八大不过如此。这都是对八大绘画艺术的向往服膺。
饶是这样,在当时和以后还是不断有人在无限拔高八大的民族气节,似乎没了这个对统治者的仇恨他干脆就不会画画了,或者就是会画也不知道该画什么了。这个我想真的不会那么严重。离八大时代不久的扬州画派代表人物之一,还是那个岁数小了八大六十多的郑板桥,有诗云:
国破家亡鬓总皤,一囊诗画作头陀。
横涂竖抹千千幅,墨点无多泪点多!
这首诗并不是写八大山人一个人,诗题为《题屈翁山诗札、石涛石溪八大山人山水》,显然这是一个类似册页的东西。最后一句怀疑出自传为八大本人的诗句:“墨点无多泪点多,山河仍为旧山河。”我纳了闷,郑板桥的这首反动透顶的诗,怎么没人举报?乾隆年间政治环境难道如此宽松?毕竟是写诗上万首的乾隆爷,对文人网开了一小面,不再那么神经过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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