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十娘》

      你、你、你、你、你,好辣手啊!
      这个垃圾男人哪能介龌龊?一生一世没有看见过铜钿?今朝把你开开眼界,这是啥末事?珍珠、玛瑙、珊瑚、宝石、翡翠、猫眼、钻石,看见过伐?看见过伐?
      一箱子林林总总,杂七杂八,想不到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宝贝。熠熠生辉、光芒四射。单是一只CONSTANTIN手表,就值一幢王府四合院。
      阅人多多,就有了一些沧桑。但是化了妆那是一点看不出,楚腰一把,小姑娘一个。实际上也才二十不到,正是如花似玉、风华正茂的年纪。
      如今真动气了,钗横鬓乱、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咬碎一嘴银牙。气煞脱了。
      哗,剥笃,一只翡翠镯子掼到水里。哗,剥笃,一根钻石项链掷进水里。水花一屑屑也没有溅出来。晓得这是啥末事吗?海洋之星!五百四十克拉,全世界顶顶有名的。介大一块蓝宝石,穷措大肯定出娘肚皮呒不看到过,不要说看到,做梦也想不到。
      黄鱼脑子,拆那,居然三千两银子就动了心。你弹开眼睛看看,这块蓝宝石值几何?三百万两也不止,别墅也好买几十幢,车子、游艇、随便想买什么。只要想得到的,全部能买下来。新天地也好买下来。
      想不到一片真心,碰到这么个瘪三男人,腔势老足的,掼浪头,平常装知识分子装得蛮像,一本正经、真的一样。骗吃骗喝骗财骗色介许多年,开心煞了?得劲煞了?触气!真是八十岁老娘倒绷小赤佬,把你吃煞。人没有卵用,促狭心思倒是蛮足。下作坯,你头子活络是伐?你要铜钿、钞票,你想发财是伐?现在全部把你!
      两只如凝霜雪的玉臂勉勉强强高高擎起,作孽啊,手都簌簌发抖。一只钻戒闪闪烁烁,两只玉镯叮叮当当。
      哗,扑隆嗵!一只百宝箱掼到黄浦江里厢。不要啊!
      百宝箱老有份量,氽了一氽,又氽了半氽,黄色江水转了一个漩涡,呒不了。

     2009-4-11


《我能证明!》

     大全景。尼连禅河,河水滔滔深又宽。铅灰色的天和铅灰色的水在天际融成一片,在铅灰色的天上,风吹着乌云。在乌云之间,唯有白色的水鸟像精灵一般翱翔,或者闪。
     在无边无沿的河边,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风肆虐,卷着荜钵罗树细长的枝条,撕扯了宽宽的树叶,碎叶旋转着纷纷激射向天空。
     哪是什么?在岸边的礁石下,随着波涛的敲打,浮上浮下。一群水鸟在上面聒噪盘旋。
     镜头推近,似乎是一个人,一个死去的人。瘦得像是解剖教学的骨架、锁骨、肋骨、盆骨以及肱骨。不对,是一个活人。肋骨还在一鼓一瘪,眼睛还睁着,看不清脸。头发和水草粘连糺结在一起,半截身子在水中荡漾,就要被尼连禅河吞没。
     挣扎着,挣扎着抬起上半身,一个接一个浪打过来。浪退下去,这人竟然抓到了一根长长的树枝,一根柔软的只有十毫米粗的荜钵罗树枝。而另一只手的特写是,紧紧抠着岩石的一道棱,指甲血色全无,而且裂了。
     这时候,另一个机位。在几乎倾倒的茂密荜钵罗树丛里,两只圆滚滚、霜雪一般的手拨开了长长的香草。窸窸窣窣,一个美丽非凡的牧羊女出现了。特写:两只椭圆的大眼睛。
     牧羊女一手抓住荜钵罗树干,一手握住了垂死人的手。使劲,使劲,慢慢地两腿蹬踏着铅灰的水成岩。赤脚,每一个脚趾都挣扎着抓紧缝隙,干牛筋一样的腓肠肌收拢。有大小颗粒的碎石滑落、滑落在水中。
     这是怎样的一具骷髅啊。在墨绿的树丛里,终于靠着树干仰坐起来,大张着嘴呛咳,呼呼哧哧喘息。惨白的身体打战,抖得牙齿咯嗒咯嗒。
     牧羊女,这时候应该知道她的名字了,她叫做苏耶坦。苏耶坦不知道从哪里端出来一碗酸羊奶,碗是红褐色的,直径近一尺。红褐色的碗里是满满的乳白色的酸奶。
     焦干、龟裂出血的嘴唇抖抖嗦嗦凑近碗边,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喉结上下滚动。碗慢慢倾斜,直至最后一滴。碗底朝天,朝天了就停留着,不肯放下来。
     还是放下来了,长发拂开来,露出一张枯槁和瘦削得不像人样的脸。坐了片刻,又坐了片刻,眼睛就有了些许神采。颤巍巍说:看起来只有吃饱了才能思考人生意义啊。
     勉强伛偻站起,找了一棵粗大的荜钵罗树,树间结着很多圆圆的无花果,黄的、红的和紫的,很好看。树下有不少嫩黄干草,吉祥草。把身体放进绵软的草堆去,闭目趺坐。这一套动作看起来很熟练,不是练了一年两年了。
     镜头这时候可以拉开了,要不要航拍?乱云飞渡,在苍茫的南亚次大陆平原上,在荜钵罗树丛里,在一棵最大的荜钵罗树下,人的身体渐渐成了一个白色的三角形色块。
     而尼连禅河曲曲弯弯,像一条银色闪亮的带子,盘绕曲折着流过这块土地。
     尼连禅河越来越模糊,到了水汽和云层的上方,就像飞机在云层上面看到的一样。气流颠簸,垂直起落,咚的一声,座椅前的指示灯亮了,请系好安全带。
     魔王率领着魔女和魔军在厚厚的云层里隐约,也许没有隐约,只是吊诡怪异的云团,或者就是同温层的海市蜃楼。魔王什么样子?也许魔王本来长得就像是乱七八糟、糊里糊涂的一团乌云,难看。更也许其实什么也无,有的只是心魔。
     繁华的街市,喧闹的市嚣;黄金和宝石铺地的恢宏殿堂;玉碗盛的珍馐和夜光杯中的美酒。哎呀呀,更加不得了了,无数个青春少女,椭圆的眼睛、红红的嘴唇、温顺结实得像小鹿一样。婀娜着身体,像美丽的蛇一样缠绕扭动,小蛮腰险些折断。洁白丰腴的身体露着圆圆的肚脐,柔若无骨的诱惑,而胯部灵活如马达。
     曼妙着载歌载舞,歌声哼哼唧唧,呻吟诉说炽热的情欲。美目流盼,嘴唇轻启,眼神呼唤着、妖娆的身体渴望着那激烈的一刻销魂。
     拍摄这一组镜头的时候注意了,必须欲盖弥彰、华而不实。不小心落下口舌,到时候外交部、电影局还有什么事务管理处都要擎起尚方宝剑,喀嚓,剪掉了不说,还被人说成是“馒头”升级版。冤不冤?
     七天七夜,时间在分分秒秒过去,也可能只是须臾、一刹那,感觉的相对速度是很难测定的。然而,荜钵罗树下那个瘦人彷佛休克了,木知木觉,一动不动。他在感悟什么呢?
     后来彷佛魔王震怒了,魔王是一定要震怒的,不然算什么魔王呢?电闪雷鸣,魔军开着烈焰战车,拿着兵器乒乒乓乓。一个声音在轰隆轰隆诘问:下面这个人听着,千秋功罪,谁能证明你是对的?谁能证明你的事业是必须的?谁又能证明你的证明?
     那人这才微微一笑,把右手放在地上,舒展眉目,从容道:大地能证明一切。
     大地,谁是大地?魔王问魔女,魔女们纷纷摇头,摇得香气四溢。魔王问魔军,魔军们把眼睛翻上去做思考状。一个魔军头目恍然大悟说:作兴这人是个戆大。
     魔王扮了个思想者的姿势,蹲下身子曲起一腿,扶着腮帮子想了半天,不明白。于是又轰隆轰隆问道:你再说一遍听听。那人却不予理会,魔王觉得很没有面子。
     这时候,平日里默不作声的地壳开始运动了,开始是缓缓的波动,接着向四面八方涌起又落下,再就是四海翻腾,五州震荡。通红的熔岩喷发,慢慢抬起一个火山口,火山口像嘴唇一样翕合,发出低沉的宽厚声音:我能证明,我能证明!明、明、明、明――――
     音乐必须响起了,应该是那种老有派头的交响乐,大提琴、小提琴,长笛、单簧管,竖琴、圆号、长号等等。民乐、乡村音乐和摇滚肯定不能用,尤其不能用嘻哈和Rap。
     现在肯定大家都知道了,这个人就是悉达多,两千多年前迦毗罗卫国的太子,享年八十岁,后来在波伐村外的两株莎罗树下涅槃。大般涅槃的时候,取侧卧姿态,双足并拢,头北面西,右手支颐,左手搭在身上。年轻时受了太多风寒,不然可以活九十岁的。
     悉达多,就是如今说的释迦牟尼,佛祖。
     那棵荜钵罗树后来叫做菩提树。

     2009-4-2凌晨


《右岸美发》

      有个悖论命题:一个为所有不为自己理发的理发师该不该给自己理发?
      这是什么啊?绕口令似的,一点看不懂。看不懂就看不懂吧,没事。只是说明理发是件大事,半个月或者二十天就得理一理、美一美。现代人讲卫生,长时间不理发比较邋遢。而小姑娘一头秀发更是经常要美一美,有的小姑娘每天都要去美一美。
      右岸美发店,为什么叫做右岸?法国塞纳河有一个左岸,这个左岸很有名,于是理发店就叫做右岸,表示和左岸隔河相对,世界上也很有名。仅此而已,列位不要多想了,一点没有什么政治上的左右考量,不搭界。塞纳河知道吗?戴安娜就是在那河边香消玉陨的。
      一个店长,扬州人,扬州自古以来三把刀闻名于世,其中一把就是剃刀。但是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广州人,所以他说一口很南方的国语,有时候夹几个广州单词。店长戴着一副无框眼镜,说话也像知识分子似的委婉。
      还有三个美发师,男。两个小姑娘,女。小姑娘是打下手的学徒,洗头、盘发、招呼客人、递纯净水、扫地、整理环境和洗毛巾。
      三个美发师的头发五彩缤纷,挑染,很时尚。怎样时尚呢,看看舞台上的各位歌星就知道了。头顶上方像是热带雨林里雄鸟羽冠,而一络头发一定要搭下来盖住一只眼睛的。也不是全部盖住,全部盖住影响视力,只是躲在头发后面打量世界。
      六张理发椅,六面镜子,还有两个水槽,两张洗头躺椅。躺椅的角度不大对头,躺在上面不当心可能会折断脖子。剩下的就是不少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那是各种洗发、护发、染发、烫发药水,国产的、进口的、价格不一。
      有一张价目表贴在墙上,童叟无欺。还有六张女性发型示范的大照片,有西洋人、有韩国人、也有港台明星,比如 Twins 。秀发如云,眉目传情,放出性感。
      当然要嘹亮地放音乐,不放音乐就开着电视。电视里反反复复播放电视直销广告或者专门治疗泌尿系统疾病的医疗广告,各种能治百病的藏药或者纳米新药,各式各样即将无限增值的纯金奥运和牛年纪念品。在广告的中间,则插播一些电视剧。
      理发美发美容店,三十米以内必有一家,南面一家皇子精剪沙龙、北面一家阿玛尼时尚造型,对面一家小海专业染烫。
      生意不好,大白天就呆坐着喝水、听广告、哼流行歌曲、看时光飞驶,或者拿着手机发短信玩。难得有几个客人,那也是老人、民工、学生和匆匆过客,刈草一般,赚不到钱的。
      生意要到傍晚,很多小姑娘来拉头发。小姑娘搽得香香的,她们要准备上班了。

     2009-4-4


《夕阳西下》

      满山红叶,层林尽染。归鸦阵阵,太阳已经偏西,却烧得满天霞光万道。
      不足一尺宽的蜿蜒山道上走来两位汉子,一位年事稍长,精光内敛,不怒自威。太阳穴外鼓,一看就是外家功夫高手。着一袭青色长衫,衣袂飘飘,一双踢死牛的千层底布鞋,走得风生水起。后面是个青年后生,白羊肚手巾红腰带,步步生烟,走得热了,敞着怀,露出一角通红兜肚。
      夕阳西下,将这两人的影子曲曲折折投入悬崖。悬崖千仞,笔陡,那影子要一袋烟的功夫才能落到崖底。崖底是嶙峋锐利的碎石,石缝间挣扎出一人高的衰黄茅草。
      走近了才看出,那后生的一只眼青肿得像熊猫一样,嘴角也破了,还在渗出丝丝鲜血。
      一场恶斗刚刚结束,对手当然已经死了。浑身每一节骨头都断得零零碎碎,脖颈扭了一圈又一圈,鼻子也缩到面颊里面了。
      后生道:这厮的大力开碑手想不到已经精进若此,一招排山倒海更是已臻化境,师兄腰间中了一掌应当无事吧?幸亏师兄功力精湛,不然人都要断成两截的。
      年长者叹口气道:要不是今日以两敌一,只怕讨不到如此便宜。行走江湖三十年,从来单挑独斗,没想到今日要师弟援手,以多胜少,难免胜之不武,传出去只怕要被天下人嗤笑。
      后生道:好在也无人得见,只要咱们两人守口如瓶,又有谁会想到?
      长者道:经此一役,觉得世上事实在无趣。回去后当将帮内一干事情交于师弟掌控,从此浮云野鹤,忘情于山水之间,再也不为这江湖虚名争强好胜了。
      后生沉吟一会道:师兄将如此重担相托,倒叫人诚惶诚恐,只是帮内那些琐事,师兄不过问也好。倒是师兄这血海穴一掌的伤势,怕也不是一年半载能好得了的。待师兄把身子调养好了,帮主自然还是师兄来当。
      长者闻听,回首呵呵冷笑道:早知你觊觎这帮主之位已久,本帮大小数千人,每年各个分舵交来的份钱也有近万两。今日要是给人一掌打成两段,也就遂了你的心愿。
      后生微微退后半步,阴恻恻笑道:一个废人,还霸着这帮主之位。只要把你今日险些丧命的消息透露出去,只怕你在帮中从此威信全失,就算是占着帮主位置不放,也是无人听你调遣的了。一个时辰前,若不是我出手相救,现如今师兄已是僵尸一具。就凭这点也当让贤了。
      长者勃然怒道:倘若其时我死了,不知道你一个人又如何脱身?
      后生就有些赧然,低头将红腰带杀一杀紧。忽然出手道:下去吧!
      双掌猛地推出,却看见一脸阴骘,早有两掌一左一右在对面等着了。四掌相接,砰然有声。
      太阳已经落到山后,山岩的阴影里,两个人僵持着,脸上有黄豆大的汗珠滴下,你进我退,你退我进,渐渐滑向悬崖边缘。
      鹧鸪啼,几颗石子垂直掉落。

     2009-4-10


《水泊梁山》

      芦花放,水泊便围了一圈飞扬跋扈、起起伏伏的白。
      三、五只鹭鸶翩翩飞。有一只不飞,单腿站着,大概是精英。
      梁山显得格外青黛,参天古木在阳光下奕奕生辉,满山遍野极其生命地绿,极好的一道生态风景。
      山寨埋伏在绿树丛中,聚义厅自然是看不见的,“替天行道”的杏黄大纛也看不见,什么“替天行道”?说说罢了。宣传。
      聚义厅,也就是一座木结构房子,居于山寨中央。里面设了一个主席台,台下排了百把张交椅。其余的基本上是集体宿舍,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两人一间。其余喽喽,则是睡的通铺,一间房睡二、三十个,睡得汗气脚气冲天。
      对了,几个领导核心住的是单间,地理位置也好一点。入云龙公孙胜也是单间,不但单间,而且是三间,那是一座道观,神神叨叨地供着三清。
      除了三个女生,大家都是兄弟,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平日里切磋武艺,喝酒吃肉,摩拳擦掌,快活得紧,简直不知今夕何夕。心里想的什么,那是不知道的,反正看起来幸福得不得了。
      朱贵在山下开了一间酒肆,装修不俗,一面酒招迎风招展。店招是宋公明亲笔题字,楹联则出自圣手书生之手,几个书法是很值些银子的。这倒也不是水泊梁山的第三产业,其实是一个伪装的传达室。有什么消息,一声呼哨,一只小船箭一般射出,消息就送到山上来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兵马不动,也是一样要粮草。数千兄弟吃喝开销,每日是要不少银两的。还有不少马匹,也是要草料的。原来有卢俊义和柴进的万贯家财入伙,消消停停过了几年。只是坐吃山空,纵有金山银山也是耗得尽的。只好冒险三打祝家庄,再打曾头市,把一些财物细软古董字画打劫了变卖。这就有些难为情,这个、这个打家劫寨,说出去名声不大好听。好歹灵机一动,说是农民运动,好得很。
      然而,这也不是长久之计。食堂里的伙食看得出的,已经好几天都是窝窝头、小米稀饭和大白菜。嘴里淡出鸟来,李逵开始磨板斧,弟兄们暗中已经商议着出去剪径了。
      难道让时迁再干那见不得人的营生,张清重操人肉馒头店,阮氏兄弟继续打鱼,戴宗经营宅急送,鲁志深张罗少林武校,乐和去吹笛子卖艺,武二郎和李逵卖虎骨酒?那宋江只能回到司法系统做簿记或者改行作律师了。
      前几天,白胜和杨雄下山打探回寨。道是如今金融风暴,经济不景气,还有人要送家电和旅游消费券上山来拉动内需呢,打七折的。
      所以这几天领导班子很焦急,及时雨的鬓角已经白了,而吴用倒挂着眉毛、捻着胡须一言不发。倘若这白花花的芦花变成了银子,那倒是一世衣食不愁。
      看起来,要在聚义厅开一个会议,说一说目前的时局和方针了。

     20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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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呐喊到彷徨―――也说鲁迅(一)》

     
鲁迅,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神。任何把鲁迅推到神坛上,然后又惊诧他不是神而表示种种不屑的,都是自己在和自己作怪。与鲁迅无关。
     
鲁迅幼时就知道:作文之道,凡是恶人则褒扬几句,凡是好人则贬抑几句,以表示自己的独具只眼,不过是能在作文本上多几个圈而已。其实与事实无关。
     
有人故伎重演,使出这种老掉牙的招数,也来随便贬抑几句鲁迅,最多自己心理上满足一点罢了,想要鲁迅出来争辩几句,那自然是不可能。即使时空转换可能,那只会更加洋洋得意,和鲁迅论战了!不得了的。名人的肩膀有一个作用,那就是给后人踩的。鲁迅却是早就料到,并且也不以为意,甚至很愿意。虽然其肩膀不高,也比较窄。
     
艾未未一言之出,把鲁迅、王朔、韩寒并列,其实是很不一样的。从呐喊到彷徨,鲁迅黑暗内心对于国民性的悲凉、绝望、孤独和无奈是一般人体会不到的。鲁迅解剖自己:我们都在吃人。王朔却收敛为反讽:我是流氓。韩寒则是在讥刺:他们是多么坏!
     
这里有个人年龄、经历和认识上的差别,也有话语环境的不同。把他们三人作为一个数列排列亦无什么不可,当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就像关公战秦琼,一定要寻件事情出来八卦比较一番,没事说说罢了。
     
至于王小波,小荷才露尖尖叶,天妒英才,所以很难进行比较。
     
鲁迅和胡适、梁实秋有过龃龉,这里有历史的原因,也有认识、见解上的不同,但是后人不能因此作为理由将他们互相否认。赞成胡适、梁实秋不是反对鲁迅的理由,就像同意鲁迅也不一定就视胡适、梁实秋为仇雠。世界上的事情不是非此即彼。
     
后人应该看得比较清楚,比较宽容,没有理由挑动死人斗死人的。当然,想拉虎皮做大旗为自己计谋,这种后起之秀总是有的,那也是没有办法的。
     
有人鄙夷鲁迅,怎么可以拿伪教育部的官员俸禄呢?这就太不讲道理了,难道鲁迅必须不食周粟先把自己活活饿死了再说?为什么不反过来说,堂而皇之拿了俸禄而且继续大放厥词说三道四,这才是知识分子无法收买的骨气呢?试看如今有吗?
     
忽然又有人说,鲁迅是汉奸乃至间谍。这就有些无聊了。这些说法在鲁迅生前就已经有了,不过是国人一贯的抹黑战术。实在无赖到底,就把爱国、通敌、奸细这一套拿出来。反正是查无实据,况且,又怎么去查呢?谁去查呢?查不清,那一定是事出有因。这一套,鲁迅是早就看得明白的。
     
几年来网络上吵得最甚嚣尘上的话题就是爱国、卖国了。不管是自诩的左和右、毛派和非毛派、改革和保守、中医和西医、道德他律和自律、普世价值和中国特色――一切话题最终都会落实到爱国还是卖国上去。可是有几个人能看出,这其实只是一个莫比乌斯圈,看起来是处处水火不相容的两个对立面,其实只是一个面呢?真的要能跳出这一个怪圈,眼中只有公平和正义,又哪来什么国呢?工人没有祖国,这话不是等闲之辈能听得懂的。
     
所以鲁迅躲在战壕里进行韧的战斗,并不理会。不像典韦那样跳出来表示自己清白而且英勇得无与伦比,结果给乱箭射得像刺猬一样。
     
还是那句话,鲁迅只是一个人,一样要吃饭、穿衣、性交,一样会犯错。鲁迅的了不起在于他在精准地扔掷投枪和匕首的同时,也在毫不留情地解剖自己,刀刀见肉。
     
如果一定要找一个大智慧人出来和鲁迅相提并论,那倒有一个,那就是金庸。他们对于人性的理解和认识在很多地方是相通的,只是表述的方式不一样,所以金庸最后只好去写成人的童话。
     
如果读不懂鲁迅,那就放过他吧。

     2009
420





《李师师》

   
吹拉弹唱,琴棋书画,猜枚射虎,无所不能。

   
整日里有些慵懒,因了那无聊和惆怅。看着窗外的阳光一寸一寸地挪过,喂了檐下的那对绿毛红冠鹦鹉。鹦鹉歪着头说:漂亮妹妹。另一只鹦鹉是自由主义者,自诩右派,不屑拍马屁。咳嗽。咳得红冠一抖一抖,那咳嗽声音活脱脱就是跟皇上学的,很有帝王之相。
   
浅浅地喝了一口温温的高丽参茶,含了一会咽下,又喝了一口。于是对着镜子画眉,先画左边,好了。再慢慢画右边,似乎不太对称,擦了重新画过。薄薄地傅了东瀛珍珠粉,搽了淡淡蔷薇胭脂膏,拿一管法郎士的口红,悠悠地抹,上下唇一抿。
   
日尔曼国上贡的玻璃镜里,小唇秀靥,好一个玉人,好一片春色。嗲煞脱了,自己都爱死自己了。轻轻亲了一亲镜子,啧,两唇相吻,镜面上留下两点红色。
   
把脖子侧过,转过脸透几许笑意,媚眼如丝,两只碧绿耳坠颤颤魏巍。头上簪发一根金钗,镶一块猫眼大的绿宝石。宝石是暹罗国进贡的,寻常人家哪里会有这等宝贝。倘若换成银子,怕是能买了东京一条繁华街市,不管楼市有没有泡沫。
   
在指甲上涂蔻丹,食指、中指、无名指――无名指、中指、食指――小拇指翘得高高的。
   
忽然就觉得焦躁,拿起口红在穿衣镜上写道:早知潮有信,嫁于弄潮儿。自己看看,这几个字虽是即兴,倒也一气呵成、秀外慧中。本来想拿汗巾擦了,又想道,且由其留着,待那没良心的来看看,也是一件闺中趣事。
   
料到最多再过半个时辰,那没良心的就要从地道里吭哧吭哧出来,衣冠不整、气喘嘘嘘,一副急煞儿的馋猫模样,不由噗哧笑了。
   
日头已经西堕了。

     2009
47





《双儿》

   
两只鸦翅一般的发髻,人面桃花、明眸皓齿,而且伶牙俐齿。

   
这等好女孩子一定是天地之钟灵毓秀,身材不高,小巧玲珑,大概一米六零或者一米六一罢了。却又凹凸有致,练家子,肌肉紧绷绷,结结实实,一只小屁股翘得高高的,一只小蛮腰活络得要命。
   
很懂得如何做一个好女孩的道理,不要说八荣八耻,就是十六荣十六耻,甚至三十二荣三十二耻也懂的。轻颦浅笑,温文尔雅,浑身有一股静气。但是又察颜观色,什么都跑不过眼去。那双眼睛,尤其清澈,尤其灵活,而且眼白有一些浅蓝色,恰如秋水。
   
听话,善解人意,眼到手到,不声不响就把事情办了。盈盈伫立,温顺得像小鹿。一夸,脸就飞起两朵红云,一直红到脖子。低下头,绞着手指,胸脯起起伏伏。
   
忽然就出手,两只翡翠耳环流星似的闪闪烁烁,十几个大男人也不是对手,闪电一般给点了穴。兵马俑似的呆站着,来不及改变那一刹那的惊恐和迷惘。如果不解穴,那么就一直站到现在2009年,眼皮都不带眨一下。
   
这个女孩子简直就是每个男人的朝思暮想。想不到造化弄人、命运多蹇,桂公公韦小宝长枕大被、把帐帏四面塞紧,被一干大清兵勇抬着雕花大床和八位女子在大街上兜风,胡天胡地,稀里糊涂中这位女孩子竟不能幸免遇难,最是气不打一处来。上耶!
   
有时候嫉妒得要命,气得要死,真想把韦小宝阉了。快意恩仇,手起刀落,做你的小桂子去吧!

     2009
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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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昭君》

      小名昭昭。螓首蛾眉,自然是国色天香。
      一朝选在君王侧,六宫粉黛无颜色?没有。试想君王万金之躯,随便从民间拉一个女子来就要仰承恩泽、雨露滋润,世界上哪里有这等便宜的事情?
      皇上招宫娥、选嫔妃,这个事情总要有一个团队整体策划,拉几笔巨额广告赞助。全国适龄少女报名海选,分成十八个赛区,然后一个赛区一个赛区地决出前三名,一共五十四名佳丽进京参加决赛。
      决赛是淘汰制,一场一场淘汰下来,过五关斩六将。评委打分,全民参与。支持信函要发到几百万封甚至几千万封,热闹得不得了,有人认为几乎就是民主选举的前戏演练。
      驿道上马都跑死了几百匹,火锅店里全是涮的死马肉,对外说是口外的羊肉,低脂。
      总算一关一关的过,粉丝团也有了。粉丝团的诨名比较奇怪,叫做找呀找。粉丝团的口号是:找呀找呀找呀找,找到一个昭昭!或者是:昭君,昭君,一定能赢!
      还有一个口号:不娶昭君,就是昏君。这个口号有一些政治上的不和谐,后来被礼部和兵部联合发文禁止了。
      昭君小姐冰雪聪明,自然是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尤其善奏琵琶,冰环玉指抡起来,嗒啷啷啷啷,真是大珠小珠落玉盘。还在海选阶段,华声什么文化发展公司就有签约意向了。
      八分之一决赛,有一个毛延寿评委,这个毛评委和后世的姓毛的都不是一家。毛评委是个德艺双馨的画家、艺术家、大师,这个毛大师负责为各位佳丽造像,也就是画一张写真。
      昭君小姐初出茅庐、涉世未深,哪里知道艺术圈的里格楞潜规则呢?于是一张写真就画得比较抽象,彷佛是毕加索作品,脖子上长出了三张脸,嘴唇长在额头上,一个臀部又太宏大,也翘得忒高,仿佛一个等腰直角三角形。
      后来的结果就不要多说了,昭君出塞,担当国家兴亡或者民族团结的重任去了。这个重任经常是落在十六岁小女孩肩膀上的,虽然铮铮男儿们常常豪气干云地宣称:虽远必诛!
      昭君小姐裹着狐皮大衣穿行在一望无际的大漠之中,明月当空的时候,也想拿出琵琶来演奏一曲思乡曲,随便划拉几下,手指都冻僵了,终于没有能成曲。
      再后来呢,匈奴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沧海桑田,找不到了。

     2009-4-22


《钟楼怪人》

      在圣母院的钟楼上,从粗砺花岗岩的缝隙里,努力抬起上身,掀起下垂的眼睑,寻找着艾斯米拉达,美丽善良的精灵。
      世界是摆动的,路面在摇晃着,黄沙路面颠簸着不情不愿地往后退,圣母院广场石板缝隙中,长着蒲公英。大部分时候看到的都是人的脚,赤脚、布裹着脚、草鞋、羊皮鞋、鳄鱼皮鞋和带着马刺的牛皮靴。有时候看见小孩子倒着的脸,他们睁着惊恐的眼睛。他们弯下腰往上看。
      希望能朝他们微笑,知道这笑容他们看不惯。于是转过脸,不让他们看见。还是吓着孩子们了,喊一声,拔腿就跑。两条小腿敲打着屁股,一瞬间跑得远远的。但是不走远,还是围着戚戚嚓嚓、叽叽喳喳说,多么可怕的怪人。
      他们说,驼子。每一个人都说驼子。每一个人都说,瞧,魔鬼似的驼子。
      现在听不见了,耳朵被钟楼上的大钟震聋了。铜钟,声音高亢宏大,传遍整个巴黎。拉着钟绳像心脏一样自由地律动,巴黎就被铺天盖地钟声笼罩压迫了,虽然已经听不见。
      是的,一个怪人,一个丑陋的驼子。圣母院,高高的石砌的祭坛上,皮鞭像闪电一样劈下,如锯齿拉走皮肉。手和手捆绑在石柱上,跪着,头伏在地上,背被抽打得麻木了。血淌在祭坛上,顺着祭坛流到黄沙里,黄沙吮吸着紫色的血,它们干渴已久。
      烈焰似的太阳在头顶肆虐,干燥炙热的风把一丝水都吹走了。弯曲的背在被烧烤,皮肤滋滋作响,抽干身体的每一滴水份。
      血浸透了眼睑,流到嘴角。已经看不清楚有多少围观的大人小孩了,也根本听不见他们的嘲笑和议论。他们看见的只是一只在铁板上即将烤熟的活虾,这只虾有着常人少有的三头肌和背阔肌,而且八块腹肌就像虾的腹部一样排列整齐。
      一双椭圆的黑眼睛出现了,一头黑发,一个没有翅膀的天使。众目睽睽中提来了一桶清冽的水,她把水和生存希望倒进龟裂了的嘴唇,这是何等甘美的水。水从胸口滴落,流在祭坛上,洇进尘土中,和血混在一起再难分离。
      像蟹一样爬上这钟楼,才能俯瞰广场。真的是她?在广场中央,扭动着狂野,舒展出激情,跳跃着自由,释放着欢乐,衔着一朵红玫瑰。黑发像火焰一样飘拂,纤细的脚踝、活泼的腰肢、轻盈的手臂、光滑的脖子,有如一只最美的天鹅。
      她就是艾丝米拉达,吉普赛姑娘。
      艾丝米拉达,艾丝米拉达!于是,二头肌鼓起,身体像蜘蛛一样挂在钟绳上摆动,拉动绳子吧,铜钟疯狂摇摆,辉煌钟声为她而鸣,正义和善良之声汹涌澎湃传遍四面八方,永远在天地间不绝回响。
      艾丝米拉达。

     2009-4-14
作者还欠俺一件T恤~

有什么故事吗?讲来……
《文成公主》

       娇生惯养,锦衣玉食,生于帝王家。
       帝王家生活是怎样的精致啊,床上搁一粒高粱,铺了十床褥子,还是硌得睡不着。
       青涩女生,初中学妹的样子吧。春天里来百花香,啷里个啷里个啷里个啷,拿着一把宫扇在御花园里扑蝴蝶,大呼小叫人来疯,不料脚下不稳,膝盖碰在假山角上,还呜呜地装着撒娇。吩咐宫女捶了假山两下,这才转啼为笑,眼泪倒是没有。
       夏天,赤日炎炎似火烧,一天蝉鸣。树荫下,两个宫娥挥着羽扇,光着双脚倚卧在贵妃榻上大吃冰镇西瓜。大腿翘在二腿上,西瓜籽像子弹一样到处乱飞。
       秋天,枫叶红了,在秋千上荡来荡去。蓝天上一圈一圈响着鸽哨,丹桂飘香。自己爬上树去摘了几枝,嘀嘀笃笃跑着去送给皇上,皇上龙颜大悦,赐了一个玉如意。不要,提出要求想吃几个柿子或者一捧枣子。
       冬日暖阳,砚台都冻住了,自然就不好写作业。既然不好写作业,那读书就更加没意思。于是围着大火盆子烤火,脸烘得红红的,两只眼睛光芒四射。穿了件贴身的锦袄,和宫娥们比赛踢毽子,纤细的身子像弹簧一样蹦跳,笑得咭咭嘎嘎。踢累了,披上猩红斗篷,在炭火盆里烤着栗子。心里想,快过年了,今年要放几个大爆竹。
       忽然就有了政治任务,不远万里,和番。什么?要去**?**在哪里?不愿意。这个不是愿意不愿意的事情,个人服从组织,局部服从整体,事关领土完整和民族团结,务必要以国家利益为重。什么狗屁国家利益,不懂。还不是你们几个老男人唧唧歪歪的事情?要去你们自己去!就是不愿意,于是作啊。小姑娘有什么办法,只能作啊!眼泪水淌淌滴,门都踢烂了几扇。
      很多很多年以后,人们为她塑了雕像,白玉石凿得一本正经。母仪端庄,看起来就像观世音菩萨一样,坐在狮子莲花座上。
      其实应该是一个十六岁小女生,脸上挂着眼泪鼻涕。

     2009-4-23


《花木兰》

       浓眉大眼银盆脸,丈二身材?没有的,最多一米七五左右。将门之后自然身高马大,基因。从小又练过,举起石担,舞起石锁,一般的豆芽菜少年只好弹着眼睛咋舌。
       敢不敢来试试?不敢。弄不好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瘪缩缩躲到别人身后。那来扳手腕?哪有人敢出手。摔交?一起左右摇头。于是哈哈大笑,笑毕,从马厩里拉出一匹雪花骢,搁上马鞍,翩身上马。在门前的场院上绕了一圈,昂着头很骄傲,长发飘飘。然后一抖缰绳,嘀嘀笃笃飞身而去。跃过山岗,趟过新绿小池塘,穿过一片桃树林。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沾了一脑袋的花瓣。抛下一串脆脆笑声,不知道撒野到什么地方去了。
       花弟弟赶紧去报告,爷娘一再关照,女孩子家,这样子怎么可以呢?而且尤其不带自己一起兜风,这是更加不可以的。有次兜风,到了大梨树下,还摘了好几个梨呢。还有一次打了不少大枣,这些事保密着没有告诉爷娘。这次要不要一起揭发呢?
       被追赶回来了,朝花弟弟瞪眼。洗脸擦干汗水,换了拖鞋。只能坐在织机旁边,唧唧复唧唧,唧唧复唧唧,唧唧唧唧,唧你个头!
       驿动的心,坐不住。照着镜子看看,脸蛋红扑扑,额上一颗青春痘,腮下两个酒窝,两只眼睛好明亮。圆滚滚的胳膊撑着下颌,左顾右盼,恨不得从窗户里飞出去。另一只手捏着一只胭脂盒子,嘀嘀笃笃敲着桌子。
       目光在屋子里转圈,墙上挂着宝剑和长弓。三百石的长弓,只有自己能拉成满月。
       听见阿爷唉声叹气,宝剑也在隐隐长啸。眼珠一转,忽然一个念头浮上来,有趣,瘪起酒窝咯咯笑了。这一个念头连接着十二年的关山岁月,也产生了一个美丽的故事。
       至今流传。

     2009-4-16
好帖啊好帖,谢谢德方姐姐,待我慢慢学习~~~~
已是残花落池塘   教人魂梦逐荷香
原帖由 德方 于 2009-4-25 13:43 发表

有什么故事吗?讲来……
,他不是有一篇关于T恤的小文吗,说是有很多很多件T恤滴,俺就说了“送我一件吧”,他居然答应了~~~
偶最喜欢他关于牛仔裤,馄饨,T恤之类话题的小文,十分的干净,好象共产主义社会的生活类
花间对影:是平平建议我贴在这里的。我喜欢这样的文风。觉得这里也会有人喜欢。谢谢你的鼓励啊!

水笺:请转贴到这里吧,我只在猫眼里收集到了这些。当然啦,还在补充中。


的确好看。谢谢德方大姐。还没读完呢。
原帖由 德方 于 2009-4-25 21:11 发表
花间对影:是平平建议我贴在这里的。我喜欢这样的文风。觉得这里也会有人喜欢。谢谢你的鼓励啊!

水笺:请转贴到这里吧,我只在猫眼里收集到了这些。当然啦,还在补充中。
作者用了不同的ID,而且每次只发一,二小篇,偶是看多了,估计是他一人所作,从姐姐集中的各个小篇来看,果真。
但要收集起来比较困难。
《多瑙河之波》

     蓝得让人心碎的天穹。天边,是参差起伏城堡一样的层积云。
     蓝色的多瑙河,全世界谁都知道,既然斯特劳斯如是说,那多瑙河一定是蓝色的。河两岸是绵延不断的黑榉树森林,河面宽阔,水气升腾,黑森林就被雾气笼罩得隐隐约约。
     200英尺的驳船顺流而下,无需动力,河水就是动力。
     安娜在洗甲板,赤脚,白色的连衣裙,头上扎着白色的三角头巾。轻轻摇曳着,哼着什么曲子,拖把左右擦拭。水是从多瑙河里打上来的,打水的婀娜身姿曼妙无比。
     忽然在阳光下抬起头来,睫毛在蓝色的眼睛上投下阴影。安娜,这个健康美丽的罗马尼亚姑娘不知道迷倒了多少中国男孩,至今不忘。当时的中国男孩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姑娘,不迷上她迷上谁呢?不迷上她就奇怪了,或者简直就是一个Gay。
     船上装的是枪支弹药,有一个德国士兵押运。这个德国士兵还是个没有完成发育的金发少年,小胳膊细腿,身不离一根步枪,没事就吹口琴,吹口琴的时候把枪夹在两腿间。
     船长米哈依是个穿着海魂衫的壮汉,胸大肌像两个铁饼,米哈依是安娜的丈夫。米哈依和安娜是一对幸福得像蜜糖一样的夫妇。
     还有一个托玛,托玛比较精悍,一看就是一个革命者或者爱国者的样子,所以有些神秘兮兮,有些鬼头鬼脑、心怀叵测。托玛是混到船上来的,来干什么?对了,自然是打武器的主意。托玛希望劝说米哈依和他一起干,米哈依如果不同意,托玛就干不成了。
     好像还有一个孩子,一个战争孤儿,米哈依和安娜收养了他。这个孩子吹了一下德国士兵的口琴,这个德国士兵是个小气鬼,急忙拿过来。米哈依朝他说:你把孩子吃了吧。
     于是故事就这样顺着多瑙河展开了。谁管它什么故事呢,大家都专心致志盯着安娜,一举一动,一笑一颦,安娜的颧骨高高的,两只大眼睛,一头黑色卷发在风中飘拂。纤细的腰肢牵动着每个男孩子的目光和幻想。
     后来的情节不记得了,只知道托玛成功了,把一些枪支偷走了。米哈依中弹死了,临终的时候把安娜托付给了托玛。革命或者爱国的故事一般都是这样的,好人死了,英雄则是赢者通吃,一概笑纳。然后银幕上推出一个“完”字,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电影完了,安娜看不见了,要想再见这靓丽的姑娘,必须再买一张电影票。或者梦中。
     也许这才是托玛真正想要的吧?那时的中国男孩还没有像现在这么爱国主义凛然,总而言之,托玛很讨厌。

     2009-4-24


《西施》

      湖光山色,几千年的精华滋养出的尤物,像珍珠一样。
      女人本是水做的,柔若无骨,再加上一口吴侬软语,说起话来彷佛唱绍兴戏,尹派或者袁派,水一般的曲折缠绵,骨子里的妩媚。
      生不逢时,战乱四起。群雄们一个个乌眼鸡似的,穷兵黩武,不是你吃了我,就是我吃了你。终于就有一个越国打不过人家,皇上都给人家一把胸脯抓起来扔在稻草上,而且没有荤腥,只有猪苦胆吃,这日子怎么过。
      这种抢江山或者偷江山的事情,其实就是中国的几千年文明史总纲,说穿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难道除此还有别的什么?
      不料却有一个爱国愤青范先生,脑子里的阴谋诡计不是一眼眼,时时刻刻都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忽然想到,送一个绝色少女给战胜国君主以示雌伏。其实呢,心里想的是,红颜祸水,让这个胜利者祸一祸。说不定自己就能重新翻盘,再度崛起。
      弱者总是向更弱者肆虐,送小姑娘这种事情也能做得出来?臭不要脸。然而少女有什么办法呢?于是就进行了一番谆谆爱国主义教育,终于被送出去了,像是推出一枚棋子。
      据说,后来果然胜利者被美色迷住,酒池肉林,夜夜笙歌,低帏昵枕,殢云尤雨,君王从此不早朝。国内贪腐得一塌糊涂,上行下效,你贪我贪大家贪。大家都找二奶、三奶、N奶啊,日脚好过得像万恶的资本主义旧社会似的。
      再后来呢,范先生计谋得逞,终于重新复国,而且把这绝代佳人也一并收回。
      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你是我的爱人是我的牵挂-----范先生对美人说,脸都不带红一下的,并且抱住啧的亲了一口。美人经过这一番风霜,却是更加美得无以复加,像一朵花似的盛开了。当然也懂事了,并不多说什么,好像很低调、很谦虚。心里自然清楚,这都是男人们的卑鄙龌龊,一个国家的兴亡,和自己是完全不搭界的。
      再再后来呢,范先生和美女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
      一叶扁舟,荡漾碧波间,一阵熟悉的歌声: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水中鱼儿望着我们,悄悄地听我们愉快地歌唱,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凉爽的风。
      范先生唱绍兴戏,徐派:这真是,从古到今,天上人间,第一件称心满意的事啊-啊-啊。
      真有这么称心满意吗?

     2009-4-24
《貂禅》
  
  双眉入鬓,美目流盼,煞是英武。
  颧骨有一些高,鼻梁笔挺,薄薄的嘴唇红得滴血,嘴比较大。笑起来更大,露出一颗虎牙。一头浓密秀发绾在脑后,前额洁白, 稍稍有一点窄。  
  十五岁,背井离乡出来打工,在司徒王府做了礼宾小姐。一个小姑娘出门在外,处处察言观色、小心谨慎,心里压抑,想的就比较多。  
  恰逢中秋,月华似水。人说山西好地方,思乡。看着一轮明月,想起了小时候唱的蓝蓝天上夜空里,有只小白船――一团云飘过,挡了月亮,心也随着黯然。  
  忽然有人拍了一下肩膀。回头一看,
  这一回首,就把自己推进了臭男人们的蝇营狗苟,血雨腥风。先是死了董卓,接着死了吕布,白门楼吕布死的时候真是让人伤心欲绝,魂牵梦萦的少年帅哥啊。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该来的终归要来。出来混早晚要还,接下来就是轮到自己被一个红脸男人砍了脑袋。一颗多么千娇百媚、勾魂摄魄的脑袋啊,而且又是同乡,怎么下得去手?
  也是有些下不了手,量好尺寸,转过脸去,以袍遮面。然后举起大刀画了一个弧形,双蝶罗裙呼地飙上去一缕美人血。鲜红。
  红脸男人可能是高血压,高血压的人做起事情来总是被热血冲昏了头脑。戆头戆脑稀里糊涂拎不清,自己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杀一个女孩子也算英雄?
  所以这红脸男人后来也遭人割了首级,血压太高了,一只头颅装在盒子里大睁着眼,居然还能喊一声:
  还我头来!
  偈云:红颜多薄命,丑丑夫人相;关灯都一样,当作如是想。
  
   2009-4-23


《 One   night   in   Beijing 》

         黑压压城门楼子遮住了半截天,新月如钩。
         新月如钩,勾起一汪情愫,像箭垛起起伏伏。还有深秋寒夜缕缕不绝的风,以及梦中的几声乌啼,今夜睡得可好?
         榆树叶掉光了,在午夜风中簌簌瑟瑟私语,说什么呢?嚓!是最后一片叶子?
         影影绰绰石板路,影影绰绰的白,石板一半埋进土,道道车辙。寂寞的步履声,有一些趿拉。一个单薄的身子,斜背着行囊。行囊,瘪瘪的,一双鞋、一件棉袍、几个馒首。而腰间的鸳鸯戏水荷包里,几两散碎银子。手里还有一把桐油纸伞。
         亲了又亲、揉了又揉、搂了又搂温暖的身体,把这良人镌刻在心里。淡淡的眉,困酣娇眼,肥嘟嘟的嘴唇,吹灭了灯盏,掩上了门。咿呀,掩上了门,隔断了这良夜,却立即织起了相思。从此就是踽踽游子,天南地北独行。
         为什么要成为天南地北流浪的人?生活就是这样的啊。
         身影沿着城墙浓黑的影子走,一会暗,一会明。有一些寒意吧,不然为何耸着肩?彷佛孤魂野鬼,渐渐消融在不可预知的远处。
         身影在远处又渐渐显现,却是已经十数年了。还乡,两鬓如霜。还是趿拉着,发间沾着天南地北的土,心底藏着无数的酸甜苦辣,回家了。抛下一切,咽一口唾沫,怯怯的嗅着这少年时的记忆。城楼、女墙、石板依旧,只是车辙更深。
         身子却有些伛偻了呢,岁月就是如此慢慢刻下印记的,生活就是如此的。一代一代人都是这样的,人生只是一个单行旅程。
         唯一变了的是那月亮,抬眼望去,一钩残月。然而,眼睛是不会湿润的,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干涸了。

     2009-4-10



     《雪山》

         湛蓝湛蓝天,灿烂灿烂金太阳,高耸的洁白雪山,一座接着一座看不见尽头。积雪在阳光下很刺眼。
         青灰色的山崖上,一个马队,像蚂蚁似的缓缓而来。人马拖沓,七零八落拉得很开,看起来很疲惫了。然而还是走,在这雪域高原上。
         渐渐近了,原来是一队僧侣。风卷起地上的雪,红色的僧袍在风中飘拂,脖子上搭着白色哈达,哈达欲乘风归去。老老少少的僧人。也有俗家人,也是老老少少,焦黑的脸,两团高原红,背上背着背篓,腰带上挂着一把银鞘藏刀。
         马驮着的,当然是一些捆扎好的行囊,里面当然少不了青稞糌粑、酸奶酪和酥油。后面跟着十几头牦牛,牦牛从一身长毛中探出头,长着周杰伦似的面目,耸着肩胛往前挣扎。
         马蹄、牛蹄、藏靴踩在积雪上,一步一步。不说话,只有咯嗤咯嗤的脚步声。
         唯一在马背上,一个少年僧人,宽宽的额头,眉眼还很稚嫩。少年颌首,于是有人递上扁扁的牛皮水壶,喝水。大家看着少年,少年看着前方,前方没有别的,还是皑皑雪山。绕过一座山,翻过一座山,再绕过一座山,再翻过一座山,前面是什么呢?也许还是险峻的无边无涯的山,还有未卜的命运。
         走过,身后留下蜿蜒的浅浅脚印,脚印很快就给风吹没了。但是只要继续走,山总会有尽头的,尽头是尼连禅河畔的菩提树。
         两只山鹰在蓝天下盘旋,像两个静止的黑点。转了半天,忽然一折身子看不见了,是飞进云层了吗?只剩下了无语的雪山,还有这个沉默的马队,以及脏兮兮的红色僧衣。
         走。雪山尖锐的顶还有夕阳照耀,恰似佛光普照,而前方,暮霭升起了。

     2009-4-9

[ 本帖最后由 德方 于 2009-4-27 22:14 编辑 ]
《山间铃响马帮来》

      参天的树,缠绕的藤,阴湿而且灰暗。凄厉的猿啼,还有蛇。
      顺着山涧走,马铃叮当、叮、叮当。头上裹着布帕,褴褛的衣衫,笋壳叶草鞋,土布的袜子一直拉到膝盖扎紧。山涧里躺着忽大忽小溪水,溪水边长着一片菖蒲和鱼腥草。
      一只鸱鸺在树丛间睁开一只眼,漫不经心。又换了一只眼,没劲,什么没见过?
      十七、八匹马,矮矮的,特别能爬山。马背上驮袋里什么都有,布匹、烟草、针线、铁钉、砍刀、药材、火燧、胭脂花粉、纸墨笔砚,主要是盐。
      累了吧,歇一会脚。挑了一个比较开阔处,仰头看得见几块零零碎碎天,天很好看。解开蓝花布包袱,撕下坚硬得像牛皮一样的玉米煎饼,陶罐里两勺辣椒酱,腌透的大蒜瓣。胃口很好,唾沫从舌下飙出。咬得咯嗤咯嗤,舌头搅拌得甜丝丝的,伸伸脖子,咕咚咽下。
      吃饱了吗?把煎饼仍然卷起,包袱扎紧。这一卷煎饼是娘亲手烙的,偶的亲娘啊。这辣椒酱是媳妇熬的,好辣,偶的亲亲啊。
      一只坑坑洼洼的铜吊,烧开了泉水,放进去一角茶砖,煮得如墨汁,扑扑的翻着泡,茶香一浪一浪漫出来。粗瓷碗啜着滚烫的茶,浑身暖洋洋的返过魂来,说了不少很荤的荤话。揉揉肚子,打一个嗝,冒出不少大蒜味。顺便脱了鞋,烘烤一下潮湿的脚底。或者烧一锅旱烟,嘶的一口吸进去,憋住,悠悠地从鼻子里呼出。
      走吧,还要走好几天呢。踩灭了火,系紧草鞋和袜带,捶捶腰,牵起马缰。
      牵什么牵?马很听话,路一遍一遍走熟了,走了好几年了。拂开头顶的枝叶,小心看着脚下,叮当,叮当。声音渐远,叮当――叮――当――叮――
      两只短尾鹘鸼在树影里飞下来,啄食着煎饼屑。也尝了尝马粪,看起来像是热气腾腾的栗子,呸。

     2009-4-15


《丝绸之路》

      一线晨曦,血丝一样从黑暗里缓缓渗出。
      横亘的沙漠,比无垠更无垠,比古老更古老,比死寂更死寂。忽然一阵旋风,劈头盖脸,撕心裂肺,卷起了灰蒙蒙的白太阳。白太阳裹在黄沙里,啊,于是看见了沙丘、沙丘、还是高高低低、起起伏伏的沙丘,以及沙丘巨大的蜿蜒阴影。
      那是什么?在浓黑阴影里虫子一般蠕动的,那被自然压迫得卑微的生命,像从沙丘上泻落的砂砾一样,一点一点近了,听见了苍凉干涩的驼铃。
      一个驮队,二、三十个人,几十匹骆驼。跋涉在这无边无沿、无穷无尽的黄沙里,没有一棵胡杨、没有一株仙人掌。有的只是黄沙。
      骆驼驮着一包包、一袋袋的丝绸。丝绸,一捆捆薄如蝉翼、滑不留手的丝绸,织着大朵的牡丹、嶙峋的梅花、如眉的杨柳、飞翔的仙鹤、还有戏水的鸳鸯和鲤鱼。背囊里有本来就粉碎的炒面和干得粉碎的馍,还有几十斤像锈蚀铁块一样的褐色肉干。没有水,最后一滴水昨天就喝光了。干渴摧毁了生存的意志,无助的眼睛向着远处祈求。
      太阳上来了,猛然就烧炙似的滚烫。在太阳周围是五色光晕的环,光芒穿过光晕肆无其惮烘烤着驮队。没有汗水了,泪水也没有,有的只是最后的血液和血液中的盐。
      巨大的沙丘还嫌不够,无意地悄悄移动了一下。于是,一个驮队无影无踪了。在被黄沙淹没之前,有人看到了红得发紫的桑葚、青青的麦苗、一望无际的菜花,菜花倒映在碧波荡漾的水中。在水边,还有浣女、莲舟。青绿的水草间游过几条小鱼,像箭一般射开。
      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有的只是幻像和错觉。也许一个月,也许几年,另一支驮队会发现焦干的木乃伊或者一架架白骨,哪又怎么样呢?日升日落,沙漠依然。只有白骨被风吹日晒,遭沙尘敲打碾磨,最后,也成了粉末。
      而这粉末等待随风而起,不管如何也要梦回江南,万里之外的丝绸故乡。

     2009-4-12


《夜深沉》

     什么是黑?黑是没有光明还是没有希望?
     是夜,像死亡一般的黑,黑得像死亡一般。满世界的狂风,飞砂走石。
     风不冷,风简直就是滚烫炽热的,滚烫炽热的风就如没有光的火,满世界的烧炙着。黑色的风,如果穿越对流层往下看,就是一大团模糊墨黑的气旋。
     风在咆哮肆虐,尤其在这深夜。是不是深夜呢?不知道。只知道到处都是黑,到处都是风。就认为是深夜吧,这给人一点点侥幸的希望,因为只有夜才会过去,才会天亮。
     慢着,这是什么?在黑夜中忽然闪现一点转瞬即逝的寒光,这里一点,那里一点,影影绰绰,就如孔雀翎放出的一蓬毒针,然而倏然不见了。这一定是绝望的恐惧使得肾上腺素剧烈分泌,血脉贲张,眼冒金星。还有,仔细听,还有什么?
     脚步,肯定是脚步,几乎无声。但是密密茫茫,隐藏在夜里,倚仗在风中。终于,真的是脚步,密集而且整齐,来去匆匆,在黑暗中格外鬼魅。有一个什么阴谋在进行,有一个罪恶在实现?那是什么呢?隐隐有一声闷住的喊,又有隐约的扑击声,似乎是。忽左忽右,若前若后,是什么?屏息,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吊诡幻觉。斯蒂芬金的恐怖小说?
     夜,黑得像罪恶一般,像罪恶一般的黑。还有那没有光的火,呼呼扑面而来,一旋身凄厉掠过。有人说,地狱里的火就是黑色的。谁见过呢?
     地面震动了,沉重地震动。有什么爬行过来了?听得见残忍的喘息,感觉着有什么在狰狞逼近。本来应该闻到什么的,可是风把一切都吹走了。况且,也许一切都没有,只是心在疯狂跳动。运动总是相对的。
     风突然停止了,时间也停止了,连续的时间变成了一张张模糊照片。
     一丝粘稠的灿烂刹那挣扎出来,似乎是未干的血在闪烁。一闪,竟像红宝石一样。

     2009-4-20


《黄水谣》

     黄河之水天上来?不会吧?天上来的怎会这般浑浊?只会是地上来。
     洪水雷霆一般无情地劈开千山万壑,却更是浩浩荡荡、一泻千里。哪里会有这么恢宏磅礴的泥浆呢?水、天、地,汪洋一色,很黄、很暴力。从壶口那里高高跃起,突然跌落,数里路以外就震得耳朵轰轰作响。
     一望无边的湍急,波涛滚滚。卷了一个漩涡,又一个漩涡。无数白色鸟在水面上起落。
     黄水倒映着黄天,黄天被牵拉得一波一波往下游走。
     在黄土地上像几只尺蠖一样微微拱动的是人吗?焦黄的须发,焦干的身子,须发和身子落满了黄土。瞪大的眼睛,眼珠黑白分明,汗水在脸上和身上淌出道道印迹,露出黄皮肤。
     裸着上身,两根锁骨一前一后,肋骨在鼓起又瘪下,在肋骨间,扁扁的肚子上汪着一滩汗。脖子拼命伸长着往前挣扎,胸锁乳突肌如牛筋一般绷紧,颈动脉在急促弹跳。
     身子已经和地面几乎平行了,两只手无助地耷拉在身前。当然赤脚,每一个脚趾都分开抠在黄土中,紧紧地抓住。力量从脚趾开始,经胫骨、腓骨、肱骨、骨盆、脊椎、一直传递到锁骨,臀大肌收缩、伸展,腓肠肌收缩,伸展,往前挪了一步。
     身后,一根弯弯的纤绳。胳膊一般粗的纤绳磨毛了,呈现了沉重的弧度。
     纤夫,这就是黄河纤夫吧,他们在牵拉着什么呢?一步,一步,一步又一步,一天,一天,一天又一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像历史一样旷古了呢。在前面,还是苍茫的黄天,粘稠的黄水,看不到远方,看不到尽头,也不可能看到尽头。有没有尽头呢?
     就这样吧,一步又一步,拉着他们无解的宿命,拉着他们的冥顽不化,拉着他们自己的过去、现在和永远不会获得的将来,拖沓着行走在黄土地上。腰间挂着水壶、汗巾、酒囊和烟袋。
     有一个少年穿着红兜肚,红兜肚湿透了,像血一样的颜色。

     2009-4-17


《精卫》

     体重20-22克,左右26根蓝色大羽,阳光下金光闪闪有如缎子。肉不好吃,腥而且老,塞牙缝也不够,根本不补肾壮阳;这种羽毛没用,拔下来不好做羽毛球,也不好灌羽绒服。
     喙,橘红色,爪,橘红色。
     哎哟哟,看看看看,好白相煞了。还不自量力,衔一小粒砂子,箭一般从天际飞来,剥笃一声扔在海里,涟漪都懒得起来,泡沫一个也无。有时候海风一吹,不知道歪到什么地方去了,也许就吹回了原处。
     到底在干什么啊?几万年来就这么瞎忙。每天上班、下班似的,一线晨曦,刚刚弱弱地撕开铅灰的叆霴云层,天还没亮,就扇着翅膀来了。几十、几百、或者几千、或者几万,一声不吭。像一片乌云、像一个鬼魅、像一个不醒的恶梦一样。
     因为衔石子和沙粒,声带退化了,从来听不见它们鸣叫和啾啁。喙却特别坚硬,而翅膀和心脏,也格外有力。虽然是死心眼,虽然头子不活络,而且不好吃。
     从岩石上、从海滩上、从珊瑚礁上,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劈头盖脸地扑来,唰,下了一阵砂子雨。把嘴里的砂砾掷了,掷了在海里。然后看也不看,调头便走。第二批又来了,唰!
     搞啥末事?做游戏、晨练?围海造田?不像啊。
     还有的就过份了吧,居然衔着一颗卵石来了,自己才多大啊?于是精疲力竭了,一个倒栽葱坠落了,把翅膀一收,连同自己一起笔直地掼在泛着白沫的水中。
     无济于事啊,海洋完全不在乎,海洋无边无际。轻轻一个波浪,把一切,把几倍的一切拂到了沙滩上。首先冲上岸的是它们的尸体,看看,像什么?一团垃圾。又一个波浪,就把它们埋了,影踪全无。

     2009-3-30
《镜花缘之大人国》

     各位看官,大家都懂,有些古典小说是不大可以拍电视剧的,譬如《老残游记》、《儒林外史》、《官场现形记》,最多挑一点点出来重新演义。中国的大小文化人头脑活络,彻底拎得清,不然中国就不是中国了。
      一部《镜花缘》当然也在其中,就连动漫都不大可以。虽然这是典型的魔幻现实主义的鼻祖,拍成动画片好看得要命,奥斯卡都能乒呤乓啷获几个奖。
     宁可把那《红楼梦》、《三国》拍了一遍又一遍,每个导演都言之凿凿,说是演绎得如何独具匠心,出人意表,其实那都是卖大力丸,骨子里大概是比较容易洗钱。
     这等闲话却按下不表,表了也是白表。
     却说全球经济一体化,唐敖、林之洋等一干人飘洋过海,不一日来到了一个叫做亚丁湾的洋面。艄公多九公放目远眺,忽然道,大事不妙!只见远远的浪尖上却来了一干强人,个个手持AK47,其所乘之电动舢板来势汹汹,靠上来就把船给劫了。
     不消片刻,强人把一船货物搬个精光,向天涯海角去。单撇下一船男女老少,米也没剩一粒,水也没有几口,这倒是如何是好?放眼望去,但见海天茫茫一色,而且一丝东南西北风也没有,只能任由这船在海上飘飘荡荡。
     也算是天无绝人之路,这等日子没过两天,竟然来到了一块大陆。登上岸来,有一块广告牌子写得明白:大人国欢迎您。
     大人国?什么大人国?一行人进得城来,眼见人山人海,熙熙攘攘,极是热闹。多九公边走边解说道:却原来这大人国之人身材其实也并不特别高大,只是个个从小便觉得自己了不得的伟大,有数千年的文化传承,而且又是罕见的聪明机智勇敢,故有此国名。
     几人消消停停逛街,商铺林立。只见尤为稀奇的是,这大人国人脚下个个用布匹绫罗做了一个罩子,直径大约五尺左右。
     唐敖不解,这等绊手绊脚如何行动?多九公解释道:这大人国人的奇异之处,脚下都能生出雾气云霓,行走甚便。倘若是行善忠厚诚信之人,则脚下之气清澈透明;如果是作恶奸邪贪婪之人,则足下之雾浑浊不堪;若是大奸大恶劣迹累累之人,则脚底之云色黑如墨。
     林之洋道:如此看来,也是掩耳盗铃、昭然若揭的事情,只要小心谨慎不做坏事,或者知错即改,树立正确的荣辱观,又何须遮掩?
     多九公道:先生这就是书生之见了,这大人国之人虽然也知道脚下的颜色不好看,倘若要他改恶从善,却是难上加难。盖因这诚信坦荡之人,往往是命运多蹇、三餐不饱;而这昧心作恶之人,反而是大富大贵、亿万身家或者位极人臣。时间长了,人人都想富贵,谁还去管什么云雾的颜色,于是人人心存歹念,个个胸怀恶意,个个脚下都不干不净,索性就做了一顶帐幔盖住,代代相传就成了一种传统,而且用料考究、缝纫精致、设计花梢,彷佛咱们穿的唐装一般了。
     于是仔细打量,果然款色各异,有各式绫罗绸缎、金银刺绣的重磅真丝、蜡染怀旧的土布、进口纯羊绒、香云纱、蕾丝花边、百分之一百纯棉,还有新潮牛仔布石磨的。
     多九公道,这是一般寻常百姓,倘若是那达官贵人,豪商巨贾,则是进口的钛合金或者各式镀金防弹材料,带倒车雷达。警卫森严、严丝合缝,一丝消息也不会走漏出来的。
     多九公又道:据说还在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网上已经征集签名了。
     唐敖笑道,这也是一种特色,天地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只是这等地方恐不能久留,说不得你我脚下也生出黑云来,倒在人前现丑。
     好在几人身边还有一些散碎银两,于是买了一些吃食、淡水回船上去。不料这大人国之人虽然下半截身子遮在幔子里,做生意却是笑脸相迎,精明得极。一番讨价还价,买一送一,回到船上一看,这食物全是三无产品、净水都是过了保质期的,找回的零钱竟是几张假币。
     唐敖想返身理论,多九公劝道:这大人国的人从小目空一切,以为天下第一,又极喜欢听奉承话,自己给自己戴高帽子。如果这等事情认真理论,是要伤害大人国人感情的,万万使不得。
     几个人只得苦笑道,看起来这绫幔罩得大有道理,就由其遮下去吧。

     2009-4-22


《镜花缘之豕啄国》

     这一日途经豕啄国。
     豕啄,就是猪嘴。八戒就是如此,从鼻子开始,忽然往前伸出,不大好看,所以经常用袖子遮住。豕啄国,何等难听,谅来必是个古怪所在。
     不料一见之下,才知道名不副实,一副嘴脸其实并无什么两样。有些须眉男儿是相貌堂堂,有些妩媚女子更是天生丽质,一张嘴更是端端正正,唇红齿白。
     唐敖和林之洋便有些不以为然,对多九公道,看来这豕啄两字却是十分不妥,也是以讹传讹。多九公笑道:两位有所不知,这豕啄两字其实倒是十分妥贴。盖因这国之人,能骗则骗,能诓则诓,从来没有一句实实在在的真话。尤其善于吹法螺、拍马屁,拍起马屁来一般人都吃不消。
     唐敖道,这马屁只要不穿帮,落一个心情舒畅,你好我好大家好,也是人之常情。
     多九公道,倘若一般的应酬,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这国的人却是心里门清,但凡遇见那权贵,或者是公众场合,则胁肩谄笑,一概表白得像是真人君子,什么信誓旦旦的话也说得出来。调转头来,则随便什么弄虚作假之事也做得出来。
     唐敖奇怪道,难道这国之人有两副脑子?多九公道,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若要他们说一句真话,那是比死都难。暗中则是尔虞我诈、钩心斗角、贪污掠夺、敲诈勒索、各级官吏无有不贪,偏偏厚着脸皮以说假话、空话、套话为荣;各类商家昧尽良心,各式货物无不造假,吃食里面无不下毒;诸多小民奋发进取、各出奇招、迎头赶上,一种草莓竟会有十余种毒物。吃下去,肠子都要烂穿。
     唐敖道,那这等你骗我、我骗你,最后吃亏送命的还不是自己。
     林之洋笑道,哪里会有这种害己害人的世界?难道这里的人会想不明白?难道没有王法?多九公道,也不是想不明白,世上事情只要是人做,王法也一样好弄虚作假的。不过反过来,如果一个人说老实话、做老实事,在这里就只能活活饿死了。
     唐敖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们这一路过去,倘若遇见三人,都是满口谎言,则便是真的了。林之洋道:此言甚是。
     眼见得城廓渐近,已是黄昏。路边尚有一人在卖拐。多久公道,这是第一人。
     唐敖、林之洋两人上前搭讪考证,不一刻便每人买了一副双拐。说是听君一席话,果然路也不会走了,非得撑着这拐才能行动。多九公笑煞:这是雕虫小技,下三滥得极,此地方言称为hu you。即使遇到二、三流的手段,管保把你们两个大活人卖了。
     又见一黄毛垂髫小女孩远远而来,笑吟吟开口道:今夜阳光明媚。
     三人打量一番,才知豕啄两字大约不虚,心想,这等古怪地方不去也罢。正欲转身,后面却又驱车过来一列着红袍,戴官翅之人,只听他们一路振振大喊道:此乃当今最幸福、最特色之和谐社会,所有一切都比别处好五倍的。
     三人面面相觑,发一声喊,落荒而逃。
《镜花缘之两面国》

     顺风顺水,波涛不惊,跟着大洋环流走,不一日到了两面国。
     唐敖问道,这两面国又有什么稀罕不同之处?多九公回答道,按照西学达尔文氏进化理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不知道这里的人为何竟前后长出两张脸来。
     唐敖笑道,这倒有趣,难道后面也有两只眼睛、一根鼻子?多九公道:正是。
     唐敖道,如此说来,一张嘴吃菜,一张嘴喝酒倒是极其方便。林之洋也笑道:一张嘴抽菟巴古,一张嘴喝咖啡,也是两不耽搁。
     多九公道,两位有所不知,虽然是两张脸,但是前面一张脸寻常,后面一张脸却是十分丑陋凶狠、狰狞龌龊,轻易不能露出的。而且尤为奇怪的是,越是前面那脸正气凛然、相貌堂堂、慈眉善目或者天真烂漫,背面那张脸越是猥琐奸邪、恶形恶状。所以,一概都戴一顶特制帽子遮盖,这顶帽子名称尤其好听,叫做浩然巾。
     多九公又关照道,到得此地,万万不能掀开浩然巾去窥视的,切记切记。
     唐敖、林之洋连连道:晓得,客随主便的道理还是懂的。
     三人迤逦而行,城池街道也是平常风景。街上来来往往之人也是平常相貌,或者须眉小生,或者忠厚长者,或者笑容可掬唱喏,或者视而不见昂首赳赳直行,只是头上果然都戴了一块方巾,将一个后脑勺遮得严严实实,一丝光也照不进。至于这坐轿乘辇之人,想来也是一概如此。
     林之洋便悄悄道:恐怕大伏天脖子上的痱子要长得像锅巴一样。唐敖笑道,倘若贩些美利坚出产的强生爽身粉来,一定获利不菲。
     三人既存了这份心,不免就有些回头回脑,一心希翼哪怕忽然来场狂风,把这浩然巾揭走一两顶,也好开开眼界,两面之人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也是合当有事,说话间听到前面鸣锣开道,来了一乘八抬大轿。唐敖等三人靠边立在檐下瘪着身子回避,这轿子刚刚行动到三人面前,咔嚓一声,轿杠竟折成了两截。只见一人骨噜噜从轿内翻出,一顶乌纱滚落尘埃,一顶浩然巾也转到面前去了。
     三人立即弹大眼睛用力看去,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只见这官员后脑勺上皮毛俱无,只是粉红肉上另有颧骨高耸,全套隼鼻鼠目、血盆大口,更有一口白森森獠牙,吐出如蛇信一般长舌伸伸缩缩。
     这里出了交通事故,立即有数百兵丁赶到。好一番手忙脚乱,轿夫脸都白了。这跌倒之人出手将浩然巾戴正,这才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却本是浓眉大眼、方面阔口,一张大富大贵国字脸、官仪威严。
     待得人马开发,轿子走远,尘埃落定。多九公至此才回过神来哎呀一声,吓死我也。林之洋悄声道:原来这人却是没有脸皮的。唐敖忍俊不禁道:绝倒。

     2009-4-29


《镜花缘之翼民国》

     翼民国人皮肤焦黑,长得异相,身高不满五尺,一颗头颅却有两尺长。
     多九公到底航海多年,这翼民国也是来过三数次了。唐敖、林之洋却见得稀罕,一路上回头回脑,迈不开步去。林之洋道:这等模样,探索频道DISCOVERY竟也没有做过介绍。
     多九公连忙摇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唐敖道,这又有何使不得,世间万物本是各有其面目,造物神功自有其道理,说不得孰好孰坏、孰丑孰美的。譬如我等唐人,自以为自己这般模样才是正宗,安知别人不在肚子里笑煞呢?
     多九公道,先生有所不知,这翼民国之人,本来也和咱们一般模样,只因不知从何朝何代开始,忽然变得喜欢戴高帽,阿谀之词不嫌其多,颂扬之句不厌其烦,自己觉得个个都是圣人一般,其国则自然是世上唯一礼仪上邦。倘若外人不知详情,忽然忘了奉承,言语间实事求是或者略有微词品评,则暴跳如雷,认为是抹黑,认为是唱衰、认为是污蔑、认为是歧视,认为是不可告人之别有用心,动辄口诛笔伐,黑人网站,游行抗议,围攻超市,群情汹汹,叫嚣虽远必诛,乃至誓言要飞弹将对方核平。
      唐敖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这种人到处都有,也不是翼民国特产,真正能闻过则喜的坦荡君子又有几个。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地尤烈,以至头都大了?
     多九公道,这翼民国人一天听不到褒奖,心里便难受,即使褒奖言音量稍小,亦是十分不快。于是就想方设法贬抑他人,专门看低、踩踏他国,自己表扬自己,自己奉承自己,吹法螺、灌米汤、自己给自己高帽子戴,这帽子越来越高,不知不觉这头颅也自作主张向上伸长,于是变成了如今这模样。
     林之洋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种事还是亲自考察为好。唐敖道,正是。
     说话间,忽然有数个翼民笑嘻嘻作揖,说道:WELCOME!多九公翻译道,他们对各位的光临表示欢迎。
     众翼民道,各位来此旅游观光,不知道有何感想?林之洋道:初来咋到,还没有来得及感而想之。翼民闻之满脸不悦,道:翼民国乃数千年文化大国,积淀深厚,举世无双,谅来化外小国也从来未曾见得,也从来不懂。多久公道:这是自然。
     众翼民又道:不消三五载,翼民国必将崛起成为全世界最强之超一流强国,诸位意下如何?唐敖笑道,这个事情到时再说好不好?我们三个也不是算命的。是不是最强国也不是我们三人说了算的。多九公连忙打断道:大有可能,大大有可能,简直一定太有可能。
     众翼民这才面露喜色,道,这位老丈真知灼见,确是友好人士,是翼民国的老朋友,一起喝两杯如何?这个酒文化是别国听都没有听见过的。多九公推辞道:久闻大国的菜肴烹饪乃是世界瑰宝,垂涎已久,而且饮食文化深不可测,全宇宙也是一致公认的。只是今日还有琐事,不便叨扰。
     众翼民听得多九公如此说,一再坚邀:先生能说出如此懂道理的话来,愈见这位老丈卓识不凡,可见天下之大,除了咱们泱泱大国全体都是出类拔萃的精英以外,还是能找出一两个差不多的有识之士来的。当然,终归还是差一点的。
     唐敖对多九公挤眉弄眼道,巧言令色,投桃报李,看起来多老丈的脑袋也在长起来。
     林之洋笑道:似乎已经长了一寸,帽子都高出了一截了。

     2009-5-1
《镜花缘之犬封国》

      未曾靠岸,却已经听到油锅嗤啦嗤啦,闻到奇香扑鼻,好似到了饭馆里。只是这派头比百十万个饭店更大,香味也浓郁得粘稠,飘都飘不动了。
      多九公道,这就是犬封国了,这犬封国的特色就是吃,食不厌精,烩不厌细,仿佛前世没有吃过,都是饿煞鬼投胎,所以今生一定要补足。
      上得岸来,却果然是大好景致。沿途高楼大厦,装修得金碧辉煌,十之八九不是酒楼就是菜馆,不是饭庄便是食苑。还有无数小吃排挡锦上添花、熟食烧烤拾遗补缺,生意着实兴隆,真是山阴道上,目不暇接,更见人头攒动,犹如过江之鲫。男女老少,进进出出。进去的急急忙忙三步并做两步,出来的则  脚步踉跄,酒气冲天,顺便打一个饱嗝,冲出来的也是蒜茸或者麻辣,好闻得紧。
      三人一路观望,多九公又娓娓绍介道:此国之民,但凡有翅膀的除了苍蝇,有腿的除了板凳,其余只要能塞到肚里去的,那是一定要吃一吃的。立国数千年来,变着样子,想着法儿,只在吃喝上用功,除了吃喝,一无长处。不知道多少飞禽走兽,山珍海味变着法地进了五脏庙。而且,越吃越想吃,越吃越能吃,倘若天上的月亮太阳能捉到,那一定也早就吃得精光,把一切吃到嘴里才算是真的。
      唐敖道,像这等吃法,难道不腻?多九公道:哪里能腻?吃有吃的道理,天冷天热,花开花落,一概是搓一顿的理由。开心了当然要吃,郁闷了不得不吃,不开心不郁闷难道就不能吃?吃了就开心且不郁闷了。结婚要吃,离婚要吃,生日要吃,忌日要吃,亲朋好友聚会要吃,寻个小妾又怎能不吃?报仇雪恨前要吃,报仇雪恨后要吃,仇人和解也要吃;做生意要吃,生意做成了更要吃,生意做不成更更要吃,既然生孩子添丁要吃,死了人岂不一定也要吃。长久以来,这吃就成了活在世上的主要目的,三天不进馆子,那简直了无生趣,三天没人请吃,那是人生完全失败。
      林之洋道,哪来介许多银子吃喝?多九公笑道,饕餮之人总有办法,开会。三天两头没事就弄几个会议开开,或者一天弄几个大小会议开开,然后几十、几百桌地大吃。哪里会找不出理由呢,上峰下来视察,同级相互取经,下级拜见上级,迎往送来,理所应当。这吃吃喝喝才能增进了解,融洽感情,上传下达,贪贿索要,溜须舔沟,官商勾结,卖官鬻爵。实在没有新意,还好开几个会议专门研究吃文化和文化吃,搞搞新意思,岂不又是大吃而且特吃?大喝而且特喝?
      林之洋道,吃来吃去,总要银子的,只是这银子从何而来?多九公道,哈哈,先生真是实在人,这件事想想也就明白了。有人多吃,自然有人少吃或者没得吃。有人天天吃、顿顿吃,自然有人天天愁,没得吃。好在这等事也轮不到咱们来指手画脚、说三道四,弄得人家举国不高兴。
      唐敖、林之洋到底是没见过世面,又是读书人的底子,不免就有些不理解,有些正义冲动的叽里咕噜,压低嗓子说了一些富家一席酒、穷汉半年两,朱门酒肉臭、穷奢极侈、天下寒士、民脂民膏、精兵简政等等不着边际的酸话。
      多九公见两人如此这般模样,打趣道:上次经过,学了一段报菜名贯口,说给两位听着消遣;蒸羊羔儿,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炉猪、炉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酱肉、香肠、什锦酥盘儿、熏鸡白脸儿------红丸子、白丸子、南煎丸子、四喜丸子、三鲜丸子、金丸子、鲜虾丸子、鱼铺丸子、饸饹丸子、豆腐丸子、炸弹丸子、富士丸子、阿波丸子、煤球丸子、药丸子、正气藿香丸子、樟脑丸子、樱桃小丸子------
      二人听他说得乱七八糟有趣,这才眉头稍展,去了几分杞人之忧。

     2009-4-29


《镜花缘之劳民国》

      浊浪排空,红色预警。就近找了一个港口避风,顺便上岸采购淡水、粮食和蔬果。
      这里的风土人情却又是不同,多九公介绍道:这劳民国虽然人口众多,却纯粹是个瞎来腔之国,至今犹在咱们大唐贫困线以下度日。
      唐敖道,大约这里物产欠丰,所出不敷;或者是民风淡泊,视金钱为粪土;又或者是天生慵懒,好吃不如饺子,好过不如躺着,情愿苦粥苦饭、忙时吃干、闲时吃稀,瓜菜代过日子,这些不能强求统一的。
      多九公道,先生这话原是不错的,只是离题万里。多说无益,只要见到了便知端的。
      三人洋洋洒洒进得城来,但见这里街景平常,来往之人长身墨面,忙忙碌碌,举止不宁,走几步路也是左右摇晃,手舞足蹈,无片刻之停,倒像是一概发了羊角风一般。
      唐敖喜道:原来劳民两字说的是举动浮躁,躁扰不定,终日劳动筋骨。林之洋道:本来生命在于运动,像这般成天活动筋骨,不知疲乏,看起来必定长寿,倒也是好事。
      多九公道:像这般动动筋骨到也罢了。只是这劳民国虽然历史悠久,但是每隔百十年就觉得要兜底动一动,重新来过。于是把先前盖的楼宇、积的银子、写的文章。画的字画统统一把火烧了。如此这般,这劳民国就战乱不断,日渐一日地穷,日渐一日地白,变成了一穷二白。慢慢地成了习惯,形成了文化,横竖横,反正也是弄不好了。最近这百来年更是越演越烈,每隔几年就要劳动一下,几年一个新道道,倒说是一张白纸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
      多九公又道,要说这古人所谓人无恒产,必无恒心,只要到此看看就能明白大概。近来已是迹近发疯,凡是事关造桥铺路,筑屋盖楼,各类器具制造,各式食物生产,能搭浆便搭浆,能拆烂污就拆烂污。偷工减料、粗制滥造、贪污挪用、中饱私囊,那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龌龊。官员忽然要经营城市了,拆了建、建了拆,唏哩哗啦,看起来忙得不得了,其实真不知道忙个什么,白白倒贴了多少劳工,糟蹋了无数银两。
      唐敖道:这等有趣的事情倒是第一次听说,哪怕不是自己折腾自己?
      多九公道,正是如此。个个自己觉得是少有的精明能干,骗到一个是一个,雷到两个算一双,如果自己被别人骗了就自认倒霉。人人乘机赚昧心钱,赚到了就想法设法溜走,把这一个烂污摊子丢给溜不走的。弄得无山不荒、无水不污,无官不贪、无人不奸。这就是此地一句名言,百年之后,管他洪水滔天。
      林之洋道:这种人溜到哪里去呢?多九公道:当然是去君子国啊,这点是拎得清的。
      唐敖道,看起来这个劳民国是病入膏肓,越穷越折腾,越折腾越穷。难道不能到咱们大唐或者君子国去看看,取点真经?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多九公道,倘若肯如此,也不会有这个劳民国了。说是要坚持摸着石头过河,然后便东摸一把,西捞一把,上下其手、浑水摸鱼,水是越搅越浑,连河对岸也看不见了,这河是一生一世过不去了。
      林之洋道:幸亏咱们不生在这里,不然也是劳碌一生,不知其何。
      多九公说道,老夫向有头目眩晕之症,今见这些摇摆样子,只觉头晕眼花,浑身折腾得不自在。来时仓促,脑白金也没带上,快要脑充血了,只好失陪,先走一步。你们二位各处走走,随后来罢。
      唐敖道:此处街市既小,又无可观,九公既伯头晕,莫若一同回去。

     2009-5-5


《外婆》-----致母亲节

  外婆八十八岁了,个子小,很清癯,其实是很瘦。
  眼不花、耳不聋,背倒是弯了。早就满头白发,近年却又渐渐长出黑发了。每天清晨去小区的花园锻炼,活络手脚。锻炼什么呢?曾经是香功,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功。估计有九成甚至十成功力了,上三、四楼如履平地。周围千里以内的佛教名山一概登临,所以,
  反应不要太快啊,随便给她说个笑话,马上就笑,露出一口雪白假牙,煞是可爱。因为是假牙,刷牙就十分方便,可以放在杯子里定定心心清洗,一般人谁能做得到?
  每天两顿酒,华佗牌十全大补酒,上海产。每顿一杯半,一杯尽边尽沿,半杯就靠感觉即兴掌控了,感觉好的时候,看起来似乎是大半杯。但是不承认。
  下午呢,不睡午觉,和邻居打麻将。因为有一张自动麻将桌,邻居们没吃完午饭就在探头探脑了。小赌怡兴,限额十元。因为手脚麻利,所以赢多输少。有的邻居输不起,也就让着不认真。打麻将一坐半天,很累的。大家为她制订规定只准一、三、五打麻将,于是就悄悄出去征战,打遍左邻右舍无敌手。于是阿姨、舅舅要她交罚款,缴了还是屡教不改,而且笑得咯哩咯哩。现在似乎连双休日也没有了,算了,随她吧。
  本来不识字,后来要念经,慢慢认识了不少字。心经背得烂熟,不带一个咯噔。几个舅舅故意乱七八糟瞎背,外婆就抗议。每到天黑,读一会经,然后早早睡了。
  在院子里盖了极小的一间佛堂,中间供了一尊观音。其余不认识的菩萨也是有的,因为不认识,都靠边。每天上午要去佛堂一个人坐一会,不知道冥思苦想什么般若。
  年轻时当然很艰苦,生了八个孩子,不容易拉扯大的。有两个没有拉扯大,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上班下班,全家下放,洗衣做饭,种菜养猪。老了生活就比较好了,高高兴兴,嘻嘻哈哈,从来不问钱的事情,逢年过节还要拿出几千压岁钱。
  自己编了一个养生之道:一天两顿酒,活到九十九;若要身体好,每天八粒枣;若要身体强,天天打麻将。
  最近又创作了一个:人到老,莫烦恼;穷富不比较,小事不计较;一日三餐吃得饱,每天活动身体好,欢欢乐乐度到老。
  几个舅舅认为外婆太有才了,简直就是诗人。又七嘴八舌逗她说:小事要计较,夫妻要吵闹,乒零碰朗斗到老--
  外婆不理他们,露出一口白牙灿烂笑。谁都有外婆,但是难得这么有趣的外婆。

  2009-3-8
记得这位作者去年在真名网以“更的的”之类的网名发过不少贴。偶当时就觉得他的文字蛮有味道,聊过几句。
我怎么不记得这位作者在老真名发过帖?作者是上海人?
已是残花落池塘   教人魂梦逐荷香
原帖由 花间对影 于 2009-5-10 22:56 发表
我怎么不记得这位作者在老真名发过帖?作者是上海人?
他去真名的时候你已经离开了。作者应该是上海人。
施妹妹眼神好,更的的可以跑到这儿来玩玩~
看来,到是我最不知道作者的根底了。因为喜欢,继续收集,继续贴帖。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想当年,百晓生兵器排行榜上,小李飞刀、例不虚发,独步天下。更加难得的是李寻欢一门三进士,父子双探花,那简直是遗传学或者教育学上的千古美谈。
      惭愧,外婆祖上没有这么风光,也就是大清朝出了两个进士,中间还隔了不少年。再往前,大明朝或者大宋朝有过什么,不晓得。至于武功,大概最多也就是打打太极拳,来个白鹤亮翅或者左右揽雀尾什么的。
      飞刀?那是听也没有听说过,又不是天桥练把式的。你有怀宝剑,我有笔如刀,平时接触最多的金属制品是水烟筒,白铜的。吐气开声,掷出去也能权充暗器吧?吓人一跳!
      年代久远,沧海桑田,一概不记得了。更因了六十年来革命大潮一浪高过一浪,就是记得也是梦里都咬紧牙关不敢说,当然就小心翼翼地任其湮没了。
      唯一留下一些印记的就是一个宅子,大学士第。
      什么大学士第啊,除了大门门楣上一个石刻的匾额,一片破旧房子而已。但是很大,一定认真考古,还是有些收获的。
      先是两扇斑驳的对开大门,红海样的年月是大红的,红旗一样,后来就难以界定是什么颜色了。进门有三间门房,住了一户人家,就把交通和风水全部改变了。所以要把大门常打开是办不到了。围墙上另外开了一个小闼,油漆也无,所有的人都从此进入。
      排闼而入,一个石皮天井,怕不有三百平米。这么大的面积怎么可以不利用呢?于是红砖盖了两排厢屋,胡乱抹些石灰,作住房或者厨房。住了四对小夫妻,住进来的时候是小夫妻,新婚燕尔,卿卿我我。后来当然是老夫妻了,生儿育女,人丁兴旺,又挤不下了。
      朝着天井的是厅屋,极其闳大高敞,一人抱不过来的柱子,罗砖地。拾级而上,原来是雕花长窗的吧,但是全部砌了墙。石灰颜色新旧不同,说明是不断经营持续发展的。经营改建了做什么?当然是住人,房子终归是住人的。隔成一小间、一小间、还是一小间。
      本来东西各有一个小院,每个小院都有相向而对的六间房,外婆就是在东面的小院里长大的。外婆说,好大一棵天竹,还有好大两只金鱼缸,专门出产壁虎和蚊子。
      厅屋后面是三进房子,各有天井隔开。天井里有梧桐树,秋天可以有梧桐籽炒着吃。天井里当然也搭满了各式厨房。外婆说,曾经住过一个患痨病的青年革命家,这个革命家潜心革命,天天煎中药,药渣倒在石板路上。不小心把房子烧了两间,人不要紧,所以后来革命就成功了。如果不吃中药,说不定革命就比较难成功,所以这里是革命的红色摇篮。再后来一点劫后痕迹也看不出了,又有人把房子盖起来了,和原来当然不大一样,但是谁管它呢。
      东边小院和西边小院什么地方各有一口水井,记不起来了,大概上面也盖了房子。
      三进房子后面就是后花园了,后花园,多么旖旎的名字。栽满了各式花草树木,筑了回廊亭子,还有一座太湖石假山,还有山洞、池塘,池塘里有荷花。但是看起来不像,亭台楼阁影子全无,树木一棵也不见,只有假山基本还健在。太湖石玲珑剔透,没什么用处,不能用来压腌菜。旁边都搭建高高低低房子,几十户人家开门见山,活得绕有情趣。
      这都是十几年前的面貌了,现在这个大学士第已经整体搬迁,搬到一个休闲文化广场上做了一道人文景观。搬迁以后的样子比较像个府第了,干干净净,焕然一新。弄来了不少仿明式家具,不少镜框字画,通了自来水,挂了几只监控探头和很多大红灯笼,装修得仿佛丽春院。旁边还有卖油炸臭豆腐。
      旧社会的官宦人家,一定是大红灯笼高高挂的,一定妻妾成群,这个想也不要想。不然算什么旧社会?新社会尚且妻妾成群呢。对伐?
      还扩建了花园,垒了一座土山,种了很多的树,栽了更多的竹子。当然不可居无竹,夜雨潇潇,疑是民间疾苦声?竹林里还用彩色水泥块铺了迷宫似的小径,大概想来以前的进士夫人和小姐们没事就在这里躲猫猫?
      大学士第门口新立了一块石碑,看不懂上面镌刻的什么文绉绉,肯定是一派好话。于是慢慢又出名了,有人认为此乃庙宇,偷偷来烧香跪拜,保佑子孙考上大学或者公务员。
      有一群住在意大利国的海外华人爱国得紧,万里以外回来寻根,旅居番邦好几代,搞不清了。想来想去,随便怎样想,自己一脉的祖先故居找不到。因为和外婆家同姓,于是一定也要到这大学士第来祭祖,这就有些乱七八糟了。

     2009-4-13


《镜框里的字画》

      如今的人有文化。
      房子装修完毕,当然要挂些字画。新婚小夫妻挂照片,相看两不厌,甜蜜得要命。
      尤其新娘子,一袭洁白婚纱,明眸皓齿,眉毛像弯弯的柳叶;蓝色、绿色或者粉色的眼影;睫毛膏拉得眼睫毛有一寸长;梳了发髻,头发像弹簧一样一圈圈乌黑着挂下。新娘子或者红色露肩旗袍,新郎官则匹配成长袍马褂,三十年代一对璧人,仿佛徐志摩和陆小曼。化妆师手段高强,能把每一个新娘子打扮得一模一样,标准化生产,弄不好就要搞浑。新郎倌可能比较喜欢搞浑,浑水摸鱼。
      平常人家其它挂什么呢?一个镜框。字比较简单:“难得糊涂”、“学海无涯”、“吃亏是福”、“厚德载物”、“为人民服务”、“好人一生平安”,看起来都是比较内敛,心平气和、与世无争的假话。其实谁都明白,骗骗别人的。总算还好,一本正经敬书八荣八耻的也没有看见。
      曾经见过一张字,“大雨落幽燕  白浪滔滔”,乃是林散之老先生的墨宝,虽然写错了字作废,但那是错版,可能更加宝贝,所以也裱出来挂着。
      挂画的人家比较少,要挂也是国画,梅兰竹菊,几块石头、几只虫子。或者就是大大的一蓬大朵牡丹,花团锦簇、姹紫嫣红。至于其它传统的鹏程万里、一帆风顺、吉庆有余、富贵有余、金玉满堂、花好月圆、喜上眉梢、紫气东来,大好河山、旭日东升,一般现在也觉得比较俗,影响文化品味。与时具进,都挂一些绿色环保的风景,蓝天、白云、大江、大河、瀑布、海浪沙滩、西洋房子。平时看不到,看着养眼。
      有一位老朋友,大文化人,后来弃文经商,几年下来是亿万富翁了,旗下公司大大小小有了几十家,正准备创业板上市。办公桌后面挂了四张油画条屏,是八匹高头大马。因为其生肖属马,生日的时候有人送的。看着他脑袋上面全是马蹄飞奔,总有些担心哪一匹呆马不慎踏空失足。
      另一个好朋友比较潮,镜框里是马蒂斯的大作印刷品,所有来的客人都奇怪,这是你家公子画的吧?解释要解释半天,后来就不挂了,烦煞脱了!
      还有一个教授朋友,家里挂满了大小油画,都是后现代或者后后现代的作品。他说,夫妇两人没事的时候就仰着头端详遐想,创造性或者发散性思维。神游八极,这到底画的是什么呢?据说每一次看到的都不一样,移步换景,那就像是万花筒了。

     2009-4-28
《怡红院》

      地点、地点、还是地点,地点当然是偌大一个大观园里的精华。
      粉墙黛瓦,怡红快绿,花影阑干,莺声门径,却住了一个小祖宗,一个混世魔王,一个男孩子。其余呢,全是女孩子,漂亮女生。
      而且全是善解人意、服服贴贴,不是丫鬟、姑娘,便是姐姐妹妹。水做的女孩子哪个不是冰雪聪明乖巧伶俐?知道这个小祖宗后面有一个老祖宗,于是格外服服帖帖。
      男孩子长得眉清目秀,肌肤如雪,极是爱煞人的标致。读了几天书,有了文化,自称绛花洞主、富贵闲人。富贵闲人是肯定的,怡红院里有什么洞呢?根本没有。所以,只能是天生一个仙人洞的意思。
      《水浒》中总结泡妞必杀技谓之:潘、驴、邓、小、闲。绛花洞主起码占了四项,除了第二项比较可疑。好在女孩子们一般也不曾见过尺寸大小,没有参照对比,见过了也只能装作没见过,羞死人,心都怦怦跳。
      这个五字箴言到了如今和谐社会已经简化为一个字了:邓。有此一字,所向披靡,不过那女孩子就不全是水做的了,有了些铜钿味道。
      脖子上挂了一块玉,整天无所事事,在女孩子堆中厮混。稍有不如意,做足腔势,把那块劳什子玉往地上一摔,吓得女孩子们尖叫起来,脸都白了,还有什么是不肯的?不要太肯啊。不但肯,而且有些争先恐后,争强好胜,争奇斗妍、争风吃醋。
      娘肚子里会有什么通灵宝玉?还刻着字?牛黄马宝,最多可能是大块结石,不然就是瞎说八道。存疑。
      营养好,人参鹿茸什么的激素催着,绝对早熟,十岁就初试了云雨情。初试了以后终归要再三复试的,欲罢不能。有瘾头的。
      得陇望蜀,男人天性,小男生也不例外。金玉良缘、木石良缘,实在是多多益善。于是整天扭股糖似的粘着,吵着要舔吃姐姐妹妹嘴上香香的胭脂。这种胭脂谁不想舔吃呢?可怜一干红学家们戴着道学面具,分析来分析去,仿佛是什么了不得的学术,难道自己不想去舔一舔、吃一吃?小红学家怎么生出来的?难道都是同志?怪伐啦?
      扭股糖似的粘着,亲密接触,身体是要有反映的,再小也有体积的。有诗为证:一山飞峙大江边,刺破青天锷未残。碰碰撞撞,磨磨蹭蹭,女孩子哪里会没有感觉?
      于是大观园里很热闹。

     2009-5-6


《快活林》

      好一个快活林生态园!

      快活林依山而建,周遭都是黑森森的参天古木。没有树的地方,是裸露的黑岩石。有一条瀑布挂前川,瀑布下面是一条大河波浪宽,再往下,就是风吹稻花香两岸了。
      驱车出东门二十余里,半个时辰可到。偌大一个停车场,怕不能停下几百辆车子,还有马匹。一人高栅栏围着,半尺直径的松木钉在地里,交叉着搭上拇指粗的铁搭,栅栏也可以系马,栅栏旁边就散落着零碎马粪。停车场管理员有十几个,打扮和皂吏并无两样,戴着大红袖套,嘴里很得劲地吹着哨子,竹哨。
      进门有两列迎宾小姐候着,满脸堆笑地导引着往各处去。迎宾小姐个个仪态万方,腰肢款款,男人们盯着她们翘翘的屁股看,心里不知道转的什么念头,不就是那种鬼念头吗?
      人生在世吃喝当然是第一位的,所以一个大堂金碧辉煌、气势恢宏,两人合抱的柱子是楠木的。大堂可容百、八十张圆桌,外带四十个包厢和十个VIP贵宾厅。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树上挂的、地里长的,只要是能入口咽下的,应有尽有。还有酒,当然各式好酒,国窖或者巴拿马金奖。
      于是高声喧哗,豪气干云,飞扬跋扈,猜拳划枚,敬酒罚酒,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杯壁下流、歪门斜倒,慢慢便脸红脖子粗,酒足饭饱。不胜酒力的就趴到桌子下面或者踉跄着往茅房去了。那里也是很热闹的,不过不能吃喝。
      一边推杯换盏,另一边还有一个大舞台,舞台上仿佛在唱堂会。老少艺人云集,天桥变戏法的、京城说相声的、天津说快板书的、关外说唱二人转的;更有各位德艺双馨的劳动模范伶人唱昆曲、京剧、美声、民族、通俗;外加公孙大娘嫡传的演出班子,二八佳人,英俊少年,手舞足蹈,身姿曼妙。空中劈叉,一条腿能径直踢到后脑勺上。
      有人天生艺术细菌缺乏,不喜欢亲和、不会凑闹忙。吃喝甫歇,那就泡一杯香茗。自己找人捉对子去蹴鞠、投壶、掷骰子、推牌九、打桥牌、搓麻将、赌罗宋。
      或者找个地方放倒消食,打鼾打得风生水起,任凭这血脂一点点高起来。
      吃累了,乐疲了,接下来干点什么呢?哈哈,洗澡。洗澡好玩吗?当然。此洗澡非彼洗澡,其中的内容不要忒丰富,就是有三、四个身子也消受不过来。
      热水将身子泡软,忽然又用凉水一激,此谓之冰火两重天。如是者三,则浑身的毛孔搞不清到底是要收缩还是膨胀,于是彻底放开,身体里积郁的浊色毒素缕缕排出。再施以正宗武林绝学分筋错骨手搓背,少林易筋经敲背拉抻,大理段氏一阳指足底按摩。浑身奇经八脉全部兜底打通,欲仙欲死、酣畅淋漓,感谢你八辈祖宗。
      对了,这敲背按摩足浴,全是正当韶华的女孩子来操作。皓腕如雪,吐气若兰,独门小巧功夫。这也只能一般大而化之说说,倘若细究下去,那单单一个足浴,就有一百零八个门类,七十二种独门秘方。其间又阴阳五行相生相克,生出诸种变化,那是皓首穷经,一本专著,上、中、下三卷也是说不尽的。
      说到女孩子,事情恐怕不会到此为止吧?男人都是花拆拆,酒后乱性,摇身一变就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据说现在女人也不得了,那就是来自华南的一只虎。虎狼的事情,属于动物世界,不说了。要说也是赵宗祥老师的强项。
      食色性也,男欢女爱,这个自然不消细说。细说了比较低俗,侬哪能介勿要面孔?当心请侬吃钎脚刀!
      银子像水似的哗哗流淌,内需拉动得一塌糊涂。当然,一概都有人买单的,最不济也是要不要开文房四宝办公用品?

      快活林,好一个喷薄盛世之相。

      2009-5-5
这几天高兴,再接着贴吧。

《栊翠庵》

       庵门里透着一丝光,庵前的几块青石皮像被刀劈出了一线笔直窄痕。
       却还有几许香火味不明所以地钻出,被夜风赶到,伶仃一抖,袅袅地散开。两株弱柳似乎呛着了,挣了一挣,没有咳出来,习惯了。
       佛前的长明灯有些累了,似醒非醒地打着盹,两根灯草头上发黑发烧,油汪汪地纠结着,交股叠胸睡了。菩萨呢?还是双目微睁,风帽长巾,站着,手里握住一只净瓶。长明灯光投下一些闪闪烁烁浓密影子,还有几点反光。
       两旁是八个尊者,躲在暗处不甚分明,估计是睡着了。反正他们就是一以贯之如此这般站着,每天专心一致看着脚下的功德箱,里面的银子不多、盘算得很清楚。有几只蜘蛛在他们背后结了八角的网,上上下下地吊着忙碌。
       隔了一个天井,天井里栽了两株梅花,中间一条甬道。冬天里下雪了,这梅花上的雪要小心掸下来,专门用一只青釉磁罐装好。待到来年清明以后新茶上市,用这雪水沏茶。绿玉斗浅浅半盏,入口即有沁人心脾的梅香,据说一个伏天百毒不侵。不然穿着一身僧袍是要生痱子和毒癤的,不管是五衣还是七衣。
       一只促织在天井里作声,结玲玲,结玲玲。露水下来了,鸣叫便透了些生命的凉意。
       又是一盏长明灯,菩萨结珈趺坐。长明灯一圈照着木鱼铜磬、一卷佛经,可怜还有一只青布蒲团,青布已经起毛了。是谁天天在这蒲团上打坐?想来一定清瘦苗条,窄窄肩膀,莹莹如影子一样飘零。一头青丝被僧帽束缚,女孩子的身姿被僧衣遮盖,曲起柔嫩腰肢趴下礼拜,细腰不盈一握的槛外人。
       左右大概是禅房吧?隐隐约约却听得少女梦中的吴侬软语。
       极远处传来梆声,笃——笃——笃,三更了。一只蟾蜍贴着地皮爬过甬道,留下一点苍苔。

      2009-5-4

《丽春院》

      腰缠三千贯,跨鹤下扬州。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扬州,扬州好地方啊!丽春院尤其是好地方。丽春院都不知道?老师你OUT啦!
      临瘦西湖而建,一条两丈宽的石板路。一路过来,半里路以外行道树就挂着红灯笼,灯笼上写着楷书“丽春院”,这是路标,指引着男人们前进的方向。当然,男人们哪里会走错呢?闭上眼睛闻都闻得出来。红灯笼倒映在瘦西湖里,有了两排红灯笼。波光粼粼,下面一排有一些飘忽涟漪,红得朦朦胧胧、闪闪烁烁,仙境似的美。
      最热闹当是傍晚时分,辇毂如云,三三两两的男人驾舆而来,互相握手寒暄;鸨母和迎宾在门口笑吟吟招呼接入;十几名小厮出出进进停车饮马,早早将灯笼点着。
      有少年不好意思,迟迟疑疑,低着头被鸨母牵着手拉进去了。周围一片哄笑,笑得脖子都红了。少年丰朗俊逸,眼睛明亮,着一身簇新的衣衫,荷包里鼓鼓的。
      也有那等好玩耍的,在湖边码头上了画舫,欸乃一声,往湖中无人处去逍遥。一盏盏红灯笼你来我往,摇曳辉映,真是天上人间。
      不一会,就有琵琶扬琴洞箫竹笛细吹细打,更有咿咿呀呀的南北小曲,还有就是菜肴和美酒的香味缠绕在一起,随风飘扬,直至月亮之上。划拳猜枚、插科打诨、吵吵闹闹、争风吃醋,男人们开心得哈哈哈哈、嘎嘎嘎嘎。从古到今,男人都是这样鲜嘎嘎。
      然后是切切的笑声和窃窃私语、戏骂、撒娇,渐渐安静下去。应该轮到锦屏后面、鸳鸯被里的节目开始了吧。枕上欢娱,连鬟并暖,被翻红浪,同心共结。过眼滔滔云共雨,算人间知己吾与汝。
      半夜里,月残星暗,有怒马赶来,一股汗味飘过,石板上火星直冒。
      一声长嘶,马人立而起。马蹄顿住,翻身下马。心里恋的是,一大桶的热水、一斤好酒、两斤牛肉、半只风鸡、然后是一个温香软玉的身子。
      同是天涯沦落人,难得这一晚的慰藉-------何日君再来?

     2009-5-3

《潇湘馆》

      一带粉垣,三两房舍,却被数千株修竹遮住了。
      凡是竹子茂密处,太阳一概照不进去,草都长不出来的。想要阳光,只能是梦想照进现实。于是便阴凄凄地终日昏暗着,兼且有了雕栏画廊茜纱窗,更是连天光都档得差不多了。
      万物生长靠太阳,雨露滋润禾苗壮,小姑娘也是一样的,这种潮湿阴冷的地方非常不宜居。缺钙是肯定的,又不擅运动,于是夜里盗汗多梦。晚上睡不好,睡前又服了一大把人参养荣丸。死人头上的珍珠粉倒是没吃,想想都恶心,偷偷扔在了马子里。
      却听见紫鹃睡得正香,小妮子吧嗒着嘴巴,傻丫头。觉得口渴,想想还是罢了,于是翻来覆去地更是睡不着。睡不着,听着远远的梆子一更一更敲,后院的水声咕噜咕噜淌。东想西想,殚精竭虑。日积月累,就有了肺结核,把自己想成了一个骨感美人。
      身体不好,骨蒸潮热,心思就不大阳光,变得敏感多疑、多愁善感。一天一天拖着,终于开始咯血。那时候没有青霉素或者链霉素,肺结核全靠自求多福,过得一天是一天。倘若心胸豁达,把药罐子打破,放开肚子吃饱饭,大鱼大肉,小姑娘的生命力是何等旺盛,大太阳底下跳跳蹦蹦,几个月过去,说不定就病灶钙化,好了。
      但是没有,反而伤春悲秋,芝麻绿豆大的事情也要思量半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淌眼泪。哪里有这么多眼泪?估计是沙眼也有可能。
      斑竹一枝千滴泪,红霞万朵百重衣,于是咯血日甚一日。扛着一把锄头去葬花,又没有下放劳动过,纤纤十指捏着花锄。挖一个土坑已经浑身湿透,手都打颤抽筋了。
      后来外感风寒,三焦滞塞,再加上失恋,五脏具焚,咯血不止。硬撑起身子把一摞文稿化成灰烬,就一去不返了。唉。纵有千年铁门槛,难逃一个土馒头。
      想不通中国文人为什么那么喜欢竹子,虚心?有节?难道一个人的道德品质要依赖一种植物来体现?如果种了玫瑰就是有刺,花心?不搭界的。梅兰竹菊,都不是那种欣欣向荣焕发出蓬勃生命的植物,都有些怪异病态。反过来,中国文人自身就一直比较病态,而且也最不梅兰竹菊。
      且说这位潇湘妃子,真的让你讨回家去做太太,重又重不得,轻又轻不得,整天拿药当饭吃,没事就耍心眼、淌眼泪。就算会写几句诗,不知道又有几个人吃得消?
      真的有人喜欢?不相信,那一定也是病态。

      2009-5-16
德方大姐贴得带劲,俺看得高兴。辛苦辛苦!!
谢谢tian295的鼓励啊,觉得这作者想的别致,写的有趣……分量不轻!

《雨打芭蕉》

      不寐夜,燠热。茫然地盯着什么地方,键盘?显示器?或者是左眼盯着右眼。
      不想什么,真的不想什么,有什么可以想的呢?为什么要想有什么可以想的呢?一个人呆坐着,时间照样流逝,不想什么。
      不黑不白的天,没有星月,现在的夜里星月是不存在的,只有路灯和霓虹灯的光在贴着屋顶漫出。亮化工程,夜晚就如白昼,但是现在大约已是深夜,所以只有五分之一或者十分之一的亮了,半夜里不会有上级官员来视察的。半夜里一般是鸡叫或者叫鸡。
      远远地有摩托车开过,油门轰得足,70码?120码?呼的一声飚过去了。还没睡啊?
      有一辆汽车警报器嘀嘀响了,没人理它,就不响了。倒是有几只越冬复出的老青蛙在无所事事地哇哇鸣叫,很有耐心。为什么是老青蛙?今年的青蛙还是蝌蚪,像精子一样在排着队伍游来游去呢,能不能变成青蛙还比较难说。而且,那叫声也比较沧桑,小青蛙哪里懂得生活的艰难。哪里懂得爱上层楼的无奈。
      夜其实不寂静,是嘈杂的无声和听不见的喧嚣罢了,像深郊野外那种天然的身心宁静是不可能再现的了。然而听得见的只有电脑散热风扇轻微的嗡嗡声,还有各个词汇和影像在自己的脑神经里嗖嗖飞速流过。什么词汇呢,不知道,反正是它们自己冒出来的。而影像则非常模糊,上下多少年、五大洲、四大洋、亲人、朋友、还有从来不曾记起的故人,一瞬间兜了几个来回。不想停下来,也不想抓住一个什么念头,就这样吧,呆坐也蛮好。
      忽然觉得有了什么异样,是什么呢?犹豫了半天才侧耳细听,听了半天才去思量,思考了半天才想明白:下雨了。那就随它下吧。
      雨似乎不大,淅沥落在屋顶上,落在窗户玻璃上,落在院子里宽宽的芭蕉叶上。今年那两株芭蕉透青早,两枝新叶也已经蛮大了。这雨下过,应当又要长大许多吧。
      过了多长时间,檐头水开始滴滴答答落下,在青石皮上噼噼啪啪溅开。
      终于找到了一丝静谧,这雨不会马上停歇吧。

      2009-5-17


《小放牛》

       碧云天,桃李芳菲。油菜花忽然铺天盖地,苜蓿花再嚣张着参差进来,一天世界都任意泼了黄色和紫色。柳丝飘柔着淡淡的粉绿,雾霭纱幕一般。
       牛,原来有三头。去年一只牛倒霉,一脚踩在水坑里,硕大的胃压在心脏上,死了。死的时候把眼闭上等待,滚落下大滴眼泪。死了以后就被分得七零八落,吃掉了,牛肉啊。
       温柔得逆来顺受的眼睛很漂亮,长长的眼睫毛,漂亮得让人心疼,不敢直视。有苍蝇在眼眵周围盘旋,闭一下眼,抖动耳朵,还是逆来顺受。磨着下颚,嘴角冒着白沫,白沫和鼻涕滴滴拉拉,总是不停地翻来覆去咀嚼,不然干什么呢?它又不会说话。
       牵着鼻绳,很听话地眨眼看着。大概给牛虻叮着了,牛虻死命地抓住吸血,无可奈何侧过脖子擦擦,又抖一抖脖子。两只弧形大犄角一点没用,看起来很壮观雄健,除了和同类争风吃醋,只能将来给人雕公章或者图章。
      爬上去,一前一后沿着田埂走。半宿淅淅沥沥的雨还没有干透,草叶上挂着水珠。宽硕的两爿屁股扭来扭去,人也随着摇来摇去。边走边摆动尾巴,赶走虫蚋。尾巴太短了,设计得不合理。但是很高兴,心情说不出来的好。和煦的天色,新鲜的空气,满眼的生机,牛也是懂的。虽然背上坐了一个小姑娘。扭头偷偷拉了一把苜蓿吃,不料挨了一声斥责。
      新绿小池塘,池塘里有青色浮萍。水是浑的,春天的池塘都是浑的。池塘里有穿鲦,一群一群,搅动着浮萍。前面是一个矮矮的土坡,坡上栽了几百棵桑树。坡下一片荒地,长着今年窜出的各种嫩草。草已经有一拃半高了,用舌头卷着,从容地吃,吃得白唾沫滴下来。
       这里已经有七、八条牛了,必须把鼻绳握在手里了。不知不觉,两条牛就会互相看着不顺眼,默默地下了战书。一不小心,就低着额头冲过去了,咯噔,撞在一起。毫无理由。
       牛脾气,红了眼,喘着粗气,犄角搅在一起。刚刚拉开,咯噔,又牴到一起了,真是戆劲十足。虽然一般不会你死我活,但是动了真气、很伤身体,卵泡几天都要拖着。于是用柳条抽、凶声骂、使劲拉,隔得远远地不再撒手。
       如果有母牛发情,那就热闹壮观了。最后是一只老资格公牛大半身趴上去了,偌大的身子居然能碰碰撞撞爬上去,而且不掉下来,说明爱情的力量是不能低估的。
       小男孩和小姑娘围着看,嘴里发出不明所以的暧昧欢呼。
       远远看见村里白色炊烟升起,差不多要吃饭了,牛也吃饱了吧?于是骑在牛背上一扭一扭各自回家。时令将至,马上是春耕大忙,就靠这几天好草好料养精蓄锐。
       至于牧童短笛什么,那是艺术家的浪漫遐想。最多拿片树叶卷成一个哨子,另外就是对其他孩子比赛着嚷嚷大人们低俗的俚语粗话,有时也对牛说。

      2009-5-15


《旱天雷》

       电光火石,忽然拱开阴霾,牵丝攀藤、曲曲折折地一分为三。天地刹那的亮,瞳孔来不及收缩,仿佛电影中的黑白格。隔了半日,天边传来一声叹息似的轰隆,泄气了。
       已经旱了多久了,不记得了。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差不多吧。三十年还是五十年还是一百年,谁去管它,反正都一样。旱得已经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记住了有用吗?
       东边或者西边,也许是南边或者北边,靠近天际线的上方,像灯光开开关关,不明不白地闪闪烁烁已经多长时间了,这个不算什么闪电的,这个只是回光返照、虚张声势,完全不是闪电,还不如霓虹灯。谚云:东嚯嚯,西嚯嚯,一夜过来干哔剥。
       那种惊天动地的电闪雷鸣,那种八千里长风、十万个雷霆是见不到的。那是这样的:
       陡然间便呼啦啦起风了,大块的风从天边来,呜呜嚣叫着吹得天地失色,睁不开眼,斗大的石块像是气球一样飞扬。集结号,乌云闻声立即从埋伏处扶摇直上,急速游走,一层一层跋扈着屏蔽了天地。像是粘稠的墨泼洒了,一丝光也透不过,彷佛是黎明前的夜。疾风一阵紧过一阵,草全部伏倒,树也站不住,卡嚓,树干吹裂了,从中间劈开。一半也被吹走了,像一支飞行的箭。嗖!河面汹涌了,白亮的浪花砰砰撞在崖上,欢呼着扑向天空。
       静,等待着,万物都在屏心静气地等待着。果然,忽然豁啦啦一亮,把天地照得惨白无颜色,还有很黑很黑的吊诡的影子。立即便是一声巨响在耳边爆炸,心都要震裂了。不容间发,又是一个霹雳,直接击中世界,差不多就要把这世界砸碎。一声巨雷尚未到高潮,又一个轰然而起,滚滚而过,互不相让。巨雷在上往返巡视,劈头盖脸,直指人心,惊天地泣鬼神,贪官佞臣、奸人贼子肝胆俱裂。
       无须耽搁,于是噼里啪啦,雨点整齐地从那边过来了,所到之处立即就是瀑布一般。拳头大的雨滴打得地上冒烟,打得水塘起泡。暴雨仗着风势密密扫射,哗哗哗哗。而天上仍旧不依不饶,又是无数个闪电,就在头顶上同时轰隆隆炸开,明灭之间,看到的是白茫茫的一片。激荡磅礴,荡涤着所有尘埃,冲刷去一切龌龊,干净了大千世界。
      一个时辰,说停便停住了。空山新雨,一弯斑斓彩虹,万物都清清爽爽,河水满上来了三尺。一条青鱼兴奋至极,咚的一声窜出水面一人高,反曲着银白的肚子翻了一个滚。
        这才是旱天雷,这种情景早已不见。如今下雨都委婉甚至猥琐了。

      2009-5-12
《阿毛游美国》一篇读了,果然有上海人看西洋镜的腔调。

但整个美国游程有个奇怪的“瑕疵”——为何前半程旧金山——芝加哥,后半程华盛顿——拉斯维加斯?这个方向是不是兜圈子了?从西到东,又从东转西,设计的很浪费。

PS 貌似这个帖子不该在茶楼晒。。。。
《小桃红》

       桃红柳绿,很俗的风景。然而却是很有生命张力的,由此开始,一年又周而复始了。
       柳树自然是很野贱的树种,一般临水而居,一岁一枯荣。到了伏天,树叶上爬满了棕黑色、青色或者大红大绿色彩斑斓浑身长毛的毛毛虫,一曲一折地爬来爬去。波浪状地起伏着前进,像是唯物主义者眼中的历史。
       有的爬着就晒干了,有的给蚂蚁围攻,成了食物链的一环。剩下的吓坏了,就坚持守在树上成长。到了秋天,自己用枯叶造了一个壳,躲在里面。上面一端留一个孔,仅凭一根丝吊着,长长短短随风飘荡,仿佛秋千,很享受的样子。
       还有知了,顾名思义,知了比较睿智。从夏到秋,吃住就在这树上。吃得有劲了,一片蝉鸣,各自发表着对于世界的看法。蝉鸣是不厌其烦,绵延不绝着占领了话语空间。
       柳树给咬得不像样子,没有一片树叶不遭蚕食,斑斑驳驳、黄绿相间。渐渐缺了半边或者大半边树干,一天天朝着河面倾斜。然而依然活着,把乱七八糟柳丝飘柔到水面上。柳荫下浮着几盘菱角,引来一群窜鲦,噏动着嘴啄食。一有动静,像箭一般四射。
       桃树,粉色的花,说开就开了,一大片雾蒙蒙的。等到遍地落红,碧绿的桃叶才露出尖尖角。于是树上已经挂了小毛桃了,像豆子般一粒,不注意看不见。
       这种桃子很难长大,风吹雨打掉了,给各种虫子或者各种飞鸟吃掉了。就是长大了,也是酸涩,不能算是水果的。孕妇有时候喜欢吃,那是非常时期准妈妈们吃的非常东西。那时候没有什么东西吃,杀杀馋,现在是看也没人看了。
       《小桃红》,听起来觉得很美。用粤胡、秦琴、琵琶、扬琴、洞箫、喉管、笙、木鱼和响铃演奏,曲折盘绕,很有些靡靡的堂会味道。然而仔细品味,总免不了一丝生活的悲凉和凄楚。中国的民间音乐大抵如此,这是生活的本质还是艺术家的感悟呢?
       如果小桃红是一个小姑娘呢?大概也是如此。

      2009-5-20


《饿马摇铃》

       黄骠马?不对。赤兔马?不对。雪花騘,不对。卷毛青鬃马?更不对了,那是许大马棒许旅长的坐骑,许旅长两件心爱之物,好马快刀,刀是日本指挥刀。
       就是一匹饿马,马瘦毛长,就看不清楚什么颜色了,估计是黄褐色,鬃毛黑色,或者额头上还有一块白斑。眼睛是很漂亮的,眼神明亮忧郁,无可奈何。倘若它们会写诗,一定渗透了生命的悲哀。有个天才的发现: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比较一下动物的眼睛,真是昭然若揭。比如同是哺乳动物,狮子的眼睛和马的眼睛怎么会一样呢?人的眼睛看不出来,经过多年教育和练历,人会装。
       一匹饿马,为什么饿呢?没有草料吃。如果不是冬天,那一定是在乱石山岗上,或者是在废弃的矿渣中,毒水四溢,寸草不生。
       四野是没有生命迹象的死寂,盛宴后的狼藉。天空也是黑呼呼的,或者是黄沙蔽日,遭人遗弃的热风吹过来一只红色塑料袋,在一块石头上绊了一下,飘过去,又绊了一下,瘪下去瘫在地上。
       未见身影,先闻马铃。叮当,隐隐约约,叮当。然后探出一只马头,很没有信心,迟迟疑疑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有一条小径,于是顺着走,而且饿。
       很寂寞地踽踽独行,脖子上系着一根皮带,皮带上一只拳头大的马铃,鎏金的。还有红色缨络流苏,不知道当年是那只纤手系上的,不过已经很脏,也褪色了。马铃儿响来玉鸟儿唱,我送阿诗玛回家乡------阿诗玛回家了吗?后来不知道怎样就流落江湖了。是它吗?
       很轻很慢地,完全没有节奏,叮当,叮,叮当。抖着耳朵,躲避着几只苍蝇。苍蝇飞离半尺,兜一个圈子,又落下去了。愤怒地摇脖子,叮叮当当,叮叮当当。马尾甩过来,臀部的肌肉抽搐着,打了半个响鼻,还有半个不高兴打了。
       确实是饿马,肋骨根根凸显了,皮毛早没有了缎子般的光泽,鬃毛圪结,一绺鬃毛挡了半边眼睛。肚子凹下去,纤细的脚踝抖抖索索。
       绕过了一个泥石流形成的滑坡,马看不见了,马铃声还在,伊停在那里干什么呢?终于连铃声也渐渐远了,终于没有了。不会饿煞脱了吧?生存老残酷。
       《饿马摇铃》就是这么个景象吧?想来应该是的。

      2009-5-14


《海派清口》

       就是独脚戏,一个人吧唧吧唧说两个钟头,上海话脱口秀。中间喝几口水。
       原来呢?可能是卖梨膏糖的吧。夜里,路口、空场或者弄堂口,汽灯雪亮,小铴锣当当当当一敲,敲出了花头,看到男女老少四面围拢来,大约四、五十人了。还有不少虫蚋,围着汽灯翩翩飞。当然数量比人多,成了一个漏斗状漩涡。
       于是作一个团团揖,开说,几个段子下来。就开始卖糖,梨膏糖。糖是自己做的,用油纸包着,四角见方,边长大概十五公分,厚度半公分。打开来,其实是已经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可能是纵横都是六块。梨膏糖,治咳嗽多痰、喉咙发痒的。倒也不瞎讲八讲、夸大疗效,只说能稍稍清热润肺,辅助治疗。真的是痨病,还是请上医院。诗云:
       小小梨膏药性浓,孔明用计借东风;
       张飞喝断灞陵桥,百万军中赵子龙;
       一包冰雪调梨膏,二用药味重香料;
       山楂麦芽能消食,四君子防童子痨.;
       五味肉桂都用到,六加人参三积草.;
       七星炉中炭火旺,八面生风梨膏糖;
       九制玫瑰香味重,十全大补有功效.;
       吃我一块梨膏糖,祛痰止咳又防老。
       凡是有人买糖,就鞠躬致谢。而且是有优惠的,买得多。另外赠送一块、两块。
       一个推销周期过去,继续说笑话段子,或者唱几段小曲,沪剧、滩簧或者金陵塔,唱是唱得不好听的,唱得好听就是艺术家或者德高望劭的人民艺术家,不来卖糖了。
       除了梨膏糖,后来又开发出橄榄糖、玫瑰糖、桂花糖、肉松糖,价格还是一样,包装也是一样。
       有时候生意不好,就有些乞求了:大家晚上呒事,听听笑话、吃吃糖。我也是要养家糊口的,都竖在那里无介事,我就变成神经病夜夜游了。大家帮帮忙,帮衬一把。再卖掉几块好不好?我也是体面叫花子,我叫你一声爷叔!
       有时候就有几个人慷慨解囊,在下面喊一声,算我的!有时候生意实在不好,就叹一口气,明天换场子。把汽灯熄了,拎在手里,夹着铴锣收拾走人。留下一个昏暗的夜晚以及忽然失去光明、没有了头绪的虫蚋。
       生活乃是艺术的源泉,多年未见,似乎现在就忽然发展成了海派清口,喝着咖啡、西装笔挺、头势清爽地进了大剧院。一张门票要几百元,而且场场爆满,一票难求,一夜门票收入几十万。砖头瓦片也有翻身日脚,风水轮流转啊。
       当年有一个著名卖糖的,艺名小噱头。倘若看见如今的腔势,一定是要发噱的。
       但是到底被北方强势文化和官方书面语言压了多少年,有的意思用地道上海话已经难以表达。《笑侃三十年》、《笑侃大上海》,一个“侃”字纯属北京土话,是被王朔书面化的。
       上海话里面夹了太多普通话,听起来就不大适意,像是烧了夹生饭。“笑侃三十年”这五个字,用上海话怎么说呢?观众要求台上演员全部讲上海话,其实比较为难,有些单词或者句子别不过来,不信自己可以试试。
       单凭周立波一人之力,恐怕也只能这样了,海派清口到底还不算扬名立万,还缺少江湖练历和时间的积淀,比较稚嫩、非常青涩、势单力薄、前途未卜。当然,也没什么不好,文化就是这样互相慢慢渗透改变的吧。
       有人总喜欢挑唆别人打擂台,非要把海派清口和东北那圪垯的二人转PK比较,让周立波和郭德纲或者小沈阳一决雌雄,那就是唯恐天下不乱,有点瞎来腔了。

      2009-5-19
《雨打芭蕉》

      不寐夜,燠热。茫然地盯着什么地方,键盘?显示器?或者是左眼盯着右眼。
      不想什么,真的不想什么,有什么可以想的呢?为什么要想有什么可以想的呢?一个人呆坐着,时间照样流逝,不想什么。
      不黑不白的天,没有星月,现在的夜里星月是不存在的,只有路灯和霓虹灯的光在贴着屋顶漫出。亮化工程,夜晚就如白昼,但是现在大约已是深夜,所以只有五分之一或者十分之一的亮了,半夜里不会有上级官员来视察的。半夜里一般是鸡叫或者叫鸡。
      远远地有摩托车开过,油门轰得足,70码?120码?呼的一声飚过去了。还没睡啊?
      有一辆汽车警报器嘀嘀响了,没人理它,就不响了。倒是有几只越冬复出的老青蛙在无所事事地哇哇鸣叫,很有耐心。为什么是老青蛙?今年的青蛙还是蝌蚪,像精子一样在排着队伍游来游去呢,能不能变成青蛙还比较难说。而且,那叫声也比较沧桑,小青蛙哪里懂得生活的艰难。哪里懂得爱上层楼的无奈。
      夜其实不寂静,是嘈杂的无声和听不见的喧嚣罢了,像深郊野外那种天然的身心宁静是不可能再现的了。然而听得见的只有电脑散热风扇轻微的嗡嗡声,还有各个词汇和影像在自己的脑神经里嗖嗖飞速流过。什么词汇呢,不知道,反正是它们自己冒出来的。而影像则非常模糊,上下多少年、五大洲、四大洋、亲人、朋友、还有从来不曾记起的故人,一瞬间兜了几个来回。不想停下来,也不想抓住一个什么念头,就这样吧,呆坐也蛮好。
      忽然觉得有了什么异样,是什么呢?犹豫了半天才侧耳细听,听了半天才去思量,思考了半天才想明白:下雨了。那就随它下吧。
      雨似乎不大,淅沥落在屋顶上,落在窗户玻璃上,落在院子里宽宽的芭蕉叶上。今年那两株芭蕉透青早,两枝新叶也已经蛮大了。这雨下过,应当又要长大许多吧。
      过了多长时间,檐头水开始滴滴答答落下,在青石皮上噼噼啪啪溅开。
      终于找到了一丝静谧,这雨不会马上停歇吧。

      2009-5-17


《小放牛》

       碧云天,桃李芳菲。油菜花忽然铺天盖地,苜蓿花再嚣张着参差进来,一天世界都任意泼了黄色和紫色。柳丝飘柔着淡淡的粉绿,雾霭纱幕一般。
       牛,原来有三头。去年一只牛倒霉,一脚踩在水坑里,硕大的胃压在心脏上,死了。死的时候把眼闭上等待,滚落下大滴眼泪。死了以后就被分得七零八落,吃掉了,牛肉啊。
       温柔得逆来顺受的眼睛很漂亮,长长的眼睫毛,漂亮得让人心疼,不敢直视。有苍蝇在眼眵周围盘旋,闭一下眼,抖动耳朵,还是逆来顺受。磨着下颚,嘴角冒着白沫,白沫和鼻涕滴滴拉拉,总是不停地翻来覆去咀嚼,不然干什么呢?它又不会说话。
       牵着鼻绳,很听话地眨眼看着。大概给牛虻叮着了,牛虻死命地抓住吸血,无可奈何侧过脖子擦擦,又抖一抖脖子。两只弧形大犄角一点没用,看起来很壮观雄健,除了和同类争风吃醋,只能将来给人雕公章或者图章。
      爬上去,一前一后沿着田埂走。半宿淅淅沥沥的雨还没有干透,草叶上挂着水珠。宽硕的两爿屁股扭来扭去,人也随着摇来摇去。边走边摆动尾巴,赶走虫蚋。尾巴太短了,设计得不合理。但是很高兴,心情说不出来的好。和煦的天色,新鲜的空气,满眼的生机,牛也是懂的。虽然背上坐了一个小姑娘。扭头偷偷拉了一把苜蓿吃,不料挨了一声斥责。
      新绿小池塘,池塘里有青色浮萍。水是浑的,春天的池塘都是浑的。池塘里有穿鲦,一群一群,搅动着浮萍。前面是一个矮矮的土坡,坡上栽了几百棵桑树。坡下一片荒地,长着今年窜出的各种嫩草。草已经有一拃半高了,用舌头卷着,从容地吃,吃得白唾沫滴下来。
       这里已经有七、八条牛了,必须把鼻绳握在手里了。不知不觉,两条牛就会互相看着不顺眼,默默地下了战书。一不小心,就低着额头冲过去了,咯噔,撞在一起。毫无理由。
       牛脾气,红了眼,喘着粗气,犄角搅在一起。刚刚拉开,咯噔,又牴到一起了,真是戆劲十足。虽然一般不会你死我活,但是动了真气、很伤身体,卵泡几天都要拖着。于是用柳条抽、凶声骂、使劲拉,隔得远远地不再撒手。
       如果有母牛发情,那就热闹壮观了。最后是一只老资格公牛大半身趴上去了,偌大的身子居然能碰碰撞撞爬上去,而且不掉下来,说明爱情的力量是不能低估的。
       小男孩和小姑娘围着看,嘴里发出不明所以的暧昧欢呼。
       远远看见村里白色炊烟升起,差不多要吃饭了,牛也吃饱了吧?于是骑在牛背上一扭一扭各自回家。时令将至,马上是春耕大忙,就靠这几天好草好料养精蓄锐。
       至于牧童短笛什么,那是艺术家的浪漫遐想。最多拿片树叶卷成一个哨子,另外就是对其他孩子比赛着嚷嚷大人们低俗的俚语粗话,有时也对牛说。

      2009-5-15


《旱天雷》

       电光火石,忽然拱开阴霾,牵丝攀藤、曲曲折折地一分为三。天地刹那的亮,瞳孔来不及收缩,仿佛电影中的黑白格。隔了半日,天边传来一声叹息似的轰隆,泄气了。
       已经旱了多久了,不记得了。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差不多吧。三十年还是五十年还是一百年,谁去管它,反正都一样。旱得已经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记住了有用吗?
       东边或者西边,也许是南边或者北边,靠近天际线的上方,像灯光开开关关,不明不白地闪闪烁烁已经多长时间了,这个不算什么闪电的,这个只是回光返照、虚张声势,完全不是闪电,还不如霓虹灯。谚云:东嚯嚯,西嚯嚯,一夜过来干哔剥。
       那种惊天动地的电闪雷鸣,那种八千里长风、十万个雷霆是见不到的。那是这样的:
       陡然间便呼啦啦起风了,大块的风从天边来,呜呜嚣叫着吹得天地失色,睁不开眼,斗大的石块像是气球一样飞扬。集结号,乌云闻声立即从埋伏处扶摇直上,急速游走,一层一层跋扈着屏蔽了天地。像是粘稠的墨泼洒了,一丝光也透不过,彷佛是黎明前的夜。疾风一阵紧过一阵,草全部伏倒,树也站不住,卡嚓,树干吹裂了,从中间劈开。一半也被吹走了,像一支飞行的箭。嗖!河面汹涌了,白亮的浪花砰砰撞在崖上,欢呼着扑向天空。
       静,等待着,万物都在屏心静气地等待着。果然,忽然豁啦啦一亮,把天地照得惨白无颜色,还有很黑很黑的吊诡的影子。立即便是一声巨响在耳边爆炸,心都要震裂了。不容间发,又是一个霹雳,直接击中世界,差不多就要把这世界砸碎。一声巨雷尚未到高潮,又一个轰然而起,滚滚而过,互不相让。巨雷在上往返巡视,劈头盖脸,直指人心,惊天地泣鬼神,贪官佞臣、奸人贼子肝胆俱裂。
       无须耽搁,于是噼里啪啦,雨点整齐地从那边过来了,所到之处立即就是瀑布一般。拳头大的雨滴打得地上冒烟,打得水塘起泡。暴雨仗着风势密密扫射,哗哗哗哗。而天上仍旧不依不饶,又是无数个闪电,就在头顶上同时轰隆隆炸开,明灭之间,看到的是白茫茫的一片。激荡磅礴,荡涤着所有尘埃,冲刷去一切龌龊,干净了大千世界。
      一个时辰,说停便停住了。空山新雨,一弯斑斓彩虹,万物都清清爽爽,河水满上来了三尺。一条青鱼兴奋至极,咚的一声窜出水面一人高,反曲着银白的肚子翻了一个滚。
        这才是旱天雷,这种情景早已不见。如今下雨都委婉甚至猥琐了。

      2009-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