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讨厌,加油。等着签名本呢。
傻瓜也快乐 发表于 2012-2-6 19:03
大姐这个目前是美好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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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讨厌,加油啊!好几天没音信喽!
我在绞尽脑汁啊,打官司这一章我想表达世芳妈妈老年的境遇,我还在想最后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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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看看最新最火的英国电视剧——《唐顿庄园》第一二季(好比是英国家事),可以受点启发吧。
我在绞尽脑汁啊,打官司这一章我想表达世芳妈妈老年的境遇,我还在想最后的细节。
小讨厌 发表于 2012-2-9 19:26
去一个美丽的古城好好想吧。
去一个美丽的古城好好想吧。
老程 发表于 2012-2-12 07:47
嘿嘿,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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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老程
小讨厌 发表于 2012-2-12 13:03
嘿嘿小讨厌,老程
即使在地狱,也要把它变成天堂
本帖最后由 小讨厌 于 2012-3-1 13:16 编辑

“人老了,要糊涂些才好。”世芳劝她妈,她妈一只手托着腮帮子,愣了一会说:“我一糊涂,有些事情就只能由得别人摆布了。”这阵子几个儿女突然觉得母亲年纪大了,精明了一世,老来倒要和小辈们和稀泥了。逢年过节孝敬母亲的钱,她一一按名字开个存折存好,“以后都要还给你们。”她跟世亮说,世亮响亮地“唉”了一声,说:“你用便是了,给你就是让你用的,随便你怎么用。”她又用力摆摆手:“说得好听,我也不惹这闲事,自己退休工资省吃俭用也是够的,不必给你们落了话柄去,我是喜欢凡事主动权拿在自己手里的。”等过几天碰到自己的几个兄弟姐妹,却又说:“他们的钱我哪里敢用,或者买点东西送送谁,指不定还要指手画脚,该送不该送,送了轻或重,这把年纪还要听小辈的责难,也枉我清醒一世。”五弟哈哈一笑,撸撸下巴:“阿姐,我只有一个女儿,体会不到儿女多的心情,不过若我换做你,就先把自己的吃光用光,再伸手问他们要。”这话有些调侃的意思在里头,自己这阿姐,送给她的礼,是一定要换一件等值的礼送回来,落得谁也不欠的意思,有时候好礼不敢多送,是怕她多破费。与人算得太清,人情味就掉了点下来,其实还是拒绝人的意思,表面上客客气气你来我往,实质是再也进不了一层了。
        她是不服老,人固有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机器用得久了,总是要磨损老化,不服不行。一个下午,她去楼下超市买完熟食回来,那矮矮的几格水泥楼梯成了大障碍,腿稍抬得低一些,便被绊倒,顺势用右手撑了一下,只觉得右臂一疼,人就还是往下倒去。待稳住,右臂还是疼,用左手摸索着撑着身子站起来,撩开右手袖子一看,吸了半口气吓得停住,右手小臂露了一小截骨头出来。这一天是工作日,小区里没有闲人,要找人帮忙须得走去门口的保安处,她略定了一下,那骨头堵在伤口处,血流得倒不多,半举着胳臂停在空中,想了一下,还是决定上楼去打电话给世亮求助。缓缓地捡起掉落的熟食袋子,兀自举着右胳臂上楼去了。
        世亮接到电话吓得不轻,立刻叫李兰送妈去医院,又请了假赶回去。晚上,大家都去医院探望。世芳妈躺在病床上,一群人陆陆续续赶过来,这回是要开刀打钢钉了,老太太的胳臂吊在床架子上,身体动弹不得,脸上只有挂苦笑了。李兰夸起婆婆来:“妈多弹硬啊,摔了一跤,自己爬起来上楼,给世亮打电话。我去的时候,知道马上要去医院,连阳台里的衣服都收好了,我是想象不出她一直手怎么收衣服。”她婆婆说:“这不是难事,晾衣杆子摇摇下来就行了。”顿了一下,转过去向着世亮:“大弟,你记得去打听一下钢钉进口和国产的分别能报销多少。”女婿朱建明觉得哭笑不得,说:“妈,就算全部自费我们也要给你钉进口的。”又“哈哈”笑了一下,强调:“这个钉子肯定是要用进口的。”
        待大家分配好手术几天陪夜的任务,留下世铮守第一夜,便一起散回家去,刚走出病房门口,朱建明迫不及待给大家说了一个笑话:以前有个搞走私的枪毙犯,死到临头还问刽子手,子弹是国产的还是进口的?声音挺响,里面老太太躺床上,听得分明,对身边的世铮说:“你听听,你家朱建明还嘲笑我,我只有赤膊退休工资,不算算用怎么行,反正也是等死,钉根国产货也工作不了几年。”世铮在削皮果皮,眼睛也不抬,回答她妈:“大家都是为你好,钱不够,我们凑份子给你动手术,你担心啥。”她妈叹一口气:“唉,苹果皮削太厚了,多浪费肉,这么多年你刀工一点没见涨。”
        听这一句,世铮吐血的心都有了。
动完手术的这一天,大家又陆续来探望,二姐由女儿搀扶着来了,世芳妈看二姐这半年老得更快了一些,她是躺着说不动话,一会儿四弟五弟都到齐,病房里顿时热闹了起来。五弟告诉她,因这意外,原定最近一次的法庭调解延后了,那里张培浩还不知怎么暗地里高兴呢。一时间大家都停顿下来,想到先走的大姐,人一生走过场而已,你要说她走时孤单,怕只是放不下生前财物,说她和大家枉做亲戚一场,你们在这里替她不值,但鱼和熊掌只能选一样,她只选自己最称心的便好。五弟说若不是徐佩珠暗里使坏,逼得大姐要在生前明确房产归属,又要多得份子,晚年也不会和手足决裂。四弟说大姐是被法院法官的询问和律师的频繁造访吓死的,年纪大了,要她去挖那藏在地底深处盘根错节的记忆,还要扒开些烂泥和枯树叶,很是伤元气。世芳妈最后总结性发言:“人气数到了,阎王爷总是要收你走的。” 停顿了一下,缓缓地又说:“你们看看我,摔得骨头都断了戳出来,都死不了,我是气数未尽。”她环顾四周,自己一场病灾,倒成了个聚会的契机,比大姐一个人躺在三楼卧室的情景,是暖和与热情得多的,只是自己病了这件事,本身够让人沮丧的。

过了半年,世芳妈的手彻底恢复,只差些力气而已。这半年房产案子终于结束,宣判兄弟姐妹五人共有,张培浩多分得三份,与之前大家协商认可的份额基本一致。这一年的精力都是白费,诉讼费和律师费,都是白送了人了,所谓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便是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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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傻瓜也快乐 于 2012-3-1 13:15 编辑

沙发了再说

送给她的礼,是一定要换一件等值的礼送回来,落得谁也不欠的意思
上海人的精明之处描写的真到位。就有个外地朋友这么对我评论上海人的礼尚往来的。
还有那个削果皮情节,生活的小细节刻画了人物性格。
加油小讨厌!
即使在地狱,也要把它变成天堂
沙发了再说
上海人的精明之处描写的真到位。就有个外地朋友这么对我评论上海人的礼尚往来的。
还有那个削果皮情节,生活的小细节刻画了人物性格。
加油小讨厌!
傻瓜也快乐 发表于 2012-3-1 13:05
哈哈,我从小外婆教我削皮要薄。。还要连刀最好。。。我是么耐心的,又薄又连刀的,现在皮削了厚点反正给狗吃,不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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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讨厌不简单,每天拍片、轧金子、炒股、训老公、睡懒觉,除此之外还写小说。
狗狗也要吃苹果?
诗酒风流近散场,心情无限对斜阳,如今只剩燕双双。
病酒願爲千日醉,看花誤惹一身香,夜來有夢怕還鄉。
小讨厌不简单,每天拍片、轧金子、炒股、训老公、睡懒觉,除此之外还写小说。
老程 发表于 2012-3-1 14:06
问题是我觉得自己老是在浪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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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小讨厌 于 2012-3-2 20:22 编辑
狗狗也要吃苹果?
邱晓云 发表于 2012-3-1 14:48
昂,最爱肉,其实是苹果和葡萄生梨,三是爱面包蛋糕。一般我们在垃圾桶旁边开始削苹果生梨皮的时候,他前一刻已经睡得打呼噜了,后一刻立刻出现在垃圾桶旁边,等皮肉核之类的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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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小讨厌 于 2012-3-5 22:41 编辑

(三十三)老总


    陈颖和罗宾的同居生活进入第三个年头,婚嫁问题始终没有提及,世芳不禁有一丝担忧。她去问女儿,女儿两个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她,没有焦点,那问题都没有进她的耳朵,根本就是心不在焉,如何来回答?再去罗宾那里打探,终究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变成我家女儿在你这里脾气可好?”“颖颖最近学会烧新菜了没有?,罗宾是她问什么,答什么,一如既往的文质彬彬,一对一,并不扯到二去,也就始终无法引出她想叫罗宾说的话来。世芳想女孩子过了二十五,就要由花变成草,最近又有不少不很亲近的朋友来打探陈颖的婚嫁情况,说自己手里有适龄的男孩子,人品家境工作如何优越,看着合适要不介绍认识?世芳答:我家颖颖要求高,要人家卖相好,年收入起码二十万以上,最好男孩子自己房子车子都有,还要看有没有感觉,现在的女孩子,我这个做妈的做不了主呢,只能转达。这条件一说,便把对方吓退了。世芳不能说女儿和香港人同居,本是见不得人的事情,怕将来和罗宾没结果后,真没了退路,干脆把门槛提高,顺便抬了女儿的身价。那些本想当一回媒人的,碰一鼻子灰,心里不快,背过身去说:这女孩子没什么学历,也就凭了一张面孔,若不称年轻早点嫁掉,还等着吊金龟婿,怕是人老珠黄要踏空行情。



现代社会的人,对婚姻,是重视,又是不重视。离婚是两个人凑合不来了,一拍两散各自寻找真正适合的那段去,这可说是重视下一段婚姻,又可说是对上一段婚姻的不重视。古往今来,婚姻永为主题的道理也是在这里,越说不明白,越要说,说到现在还是没说明白。陈颖在婚姻这件事上,有点清晰的认识,就是没有物质基础的婚姻是浮萍,没有根基,容易随风而去,随水而飘,自己是吃不得苦的人,也不想中年后变成一个整日操持家务黄脸婆。-



跟着罗宾过日子,是有点少奶奶的架势在那里的,出门前把衣服和配饰一样一样摆放出来,仔细挑选,站到落地镜子面前,自己是一件礼品,需用那些衣物配饰把礼品包裹得光鲜亮丽才好走出去。太阳落进窗子,耳环闪着光芒,脑袋轻轻摇晃,那光芒跟着晃动,好似两颗星星托着她的脸蛋。最后换上高跟鞋,挎上小坤包,有时候选个小手袋,全看她这一天衣服的颜色和款式。那一路走出去,挽着罗宾的手,让路人看着,跟明星也差不多。



有时候世芳问她:
日子过得还好吧?她答:有什么不好呢,今年要去海南旅游一次,圣诞节放假跟他回香港看,你要我带什么东西记得列出来告诉我。偶尔的,会说:真是无聊。世芳想,多少小青年在外头工作还求之不得空闲呢,便说:那你外头去找份工作解解厌气如何?陈颖懒懒地往椅背上一斜,说:罗宾才不会让我去。”



两年多的日子,其实也是平淡,罗宾下班后并不愿意她离开自己,只有白天可以让她出去逛街,故世芳说起婚事,她真吃不准自己能不能在余生坚守这种单一。有时候发发脾气,罗宾由着她,待发作得差不多了,哄一下便好。她自己明白,被人家养着,气势上总是弱些,除非下定决心离开,作天作地的结果都是一样,罗宾还算给她面子,最后给一个台阶,若要闹到别人不给台阶,也是要被人赶走了。现在她还不想离开。




她正无聊着,便有人找她来做事情,张琪要筹备婚礼了。


女孩子二十五岁,介于女孩和女人之间,带着些阅历,又不过于沧桑,脸蛋仍是清纯的,再往后便会有些世故,所以这个年龄圆一个漂亮幸福的新娘梦,恰如其分,没有一点做作,在这个节点把自己嫁出去,最合适不过了。

婚礼定在十月,现在只有五月,时间充裕。张琪说要做最美的新娘,婚纱是定归要买的,不能租,以后变成老太婆拿出来作这一天美丽的见证也是好的。陈颖想,怎么不说是你们厮守终生白头到老的见证呢,这话毕竟不能说出来。准新娘又在网上费了许多时间来寻找自己心仪的婚礼布置和新娘化妆造型,拖着陈颖到处洽谈和尝试。陈颖跟着去了几次婚庆公司便觉得疲了,只待到了试妆的地方,那镜子周围一圈橘红色的灯亮起来,看着张琪在镜子里整个人慢慢生机勃勃起来,兴致才上来。做完头发,准新娘站起来转过身的那一刻,好像见到未来婚礼上那个背后有光环笼着的张琪,一身洁白,从云端里下来。此时此刻,她的眼睛有点眩,快要晕过去似的,她不知道女人出嫁是为了广告全天下此后甘为人妇的决心,还是为了展示自己凤凰涅磐那一瞬倾其一生的美丽。

婚纱是九月份才定下来的,九块的意思是钱不是问题,不要顾虑着预算,与心爱的衣服失之交臂。只是女孩子对衣服有独特的试穿癖好,心里又总有一个信念:下一件会更好。张琪眼光也是高,从绣花的精细程度到裙摆飘纱的份量,都要恰到好处。 “我们下午有草坪仪式,大白天光线好,来宾对那衣服的做工一目了然呢。裙摆不能是短款,不庄重,也不能太长,累赘。我个人呢,偏向于纱质的,缎面的不够浪漫,但是全纱质的又不高贵,且那纱不能太轻薄,又不能太重没有轻盈的感觉。”张琪说:“有钱也不一定选得到合适的。”她一件一件往身上套,每一件都有不完美的地方,最近流行A字款和鱼尾摆,不是尾巴不够长,就是臀部包裹得太牢,总是差一口气。

陈颖跟她跑了几家店后,呆在旁边看着也是无聊,便自顾地也拿了样衣试穿起来,店家见两位适婚年龄的美女,浑身上下穿戴也不是小家子气的,自然照应有加,把家底都奉了出来。待自己穿上,陈颖将心比心,也就顺了张琪的挑剔,第一眼那白色称得谁都高雅,细看就有区别了,人和衣服成了一体,那边边角角都是气质的托儿,举手投足间每一个亮片都会跟着应和,身材和款式是旋律和节奏,相得益彰才是完美的作品。

九月头上大家都着急了,还没看中一件合适的婚纱,张琪连去香港定做的心都有了,又恐时间来不及。一天一家试穿过的店打电话来说新到一批款,张小姐要不要过来看一下。张琪这个时候已经是病急乱投医的心情了,下午便去了。没想到店家第一件拿出来的,竟是她千万中寻觅的那样东西,查点喜极而泣了。那是一条略微收了膝盖部分裙子的v领鱼尾款,大鱼摆是进口缎纱,拖的长度正好及她身高的三分之一,正身部分是精致的蕾丝从上到下,裙摆贴了一圈高级水钻,整条裙子拿在手里是沉甸甸的。张琪让陈颖穿上给自己看感觉,陈颖因比她稍矮些,脚下便踩了个小矮凳子。她自己对着镜子,恍惚间似是自己出嫁,店员帮她把头发挽了起来,大约的一个样子就出来了,眼前浮现出一屋子的白色花簇,有白百合,白玫瑰,白色马蹄莲,还有碎碎的满天星,自己站在白色立亭里,四周落下云雾般的轻纱帷幔,远处走来一个人,她在原地等着,那人就是不进来,且那人的脸,是一张空白。


婚礼毕竟热闹,一大早女孩子们就聚集在新娘屋里,满屋子的羡慕祝福和嬉闹。陈颖做伴娘,让化妆师帮她也整了一下,她从小自来卷的头发长到现在已经看不出卷来,许是太长了,这一年见发梢有些开叉,想等新发长出来些再烫,待今天想起来,有点措手不及的样子。那化妆师倒也神奇,竟用电卷棒和发胶凭空给她造就了一个妩媚的大卷造型,随手抄了几把,倒也自然,描眉涂唇后,除去新娘子,屋子里的女孩,也就是她最光鲜耀眼了。伴娘服是事先张琪帮她选好的短款粉色小礼服,粉色浅到近乎白,为了配合主婚纱,胸口的衣料也用了蕾丝边的,陈颖发现自己穿蕾丝质感的衣服倒更有些妩媚在身上,又设想了一下穿黑色蕾丝材质的衣服,那倒反而有些老气了。


张琪妈妈推门进来看新娘子妆扮的进度,催着女儿要抓紧,马上十点,十点半新郎要来接人了,张琪说我假指甲片还没贴好呢。张琪妈转身准备离开时,见陈颖在镜子面前照着,说:颖颖呀,我从小看着你长大,你穿上婚纱比我们琪琪还漂亮呢,男朋友有了吧?你也应该快点,阿姨等着吃你的喜糖。”陈颖笑笑,接不上什么话,若说自己已经名花有主,不过是应景的话,若说没有,那么多女孩在,亦是没什么面子,两处里夹着,只能不声响。好在人人都忙,张琪把摄影摄像师赶出去,换上婚纱,旁边表妹同学像模像样地拿着纸笔在出拦门的题目。


陈颖是不喜欢和人涌在一起热闹的。张琪穿好出门婚纱便坐定了,出娘家门的装扮是略显轻松的妆容,两颊用腮红扫得略红一些,嘴唇只用接近唇色的唇彩点亮一下,不至于和腮红撞色长波浪,耳朵上端的发髻处插了几朵粉绿色的杨柑橘,婚纱是轻盈的A字纱裙,上半身抹胸下方,用银丝手工绣了花团,后腰一个知新郎来。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个,这是张琪最后单身的时刻,陈颖是觉得自己失去闺蜜的落寞了,张琪看出她的心思,问:“罗宾还没跟你求婚么?”陈颖摇摇头,说:“没呢,人家并不诚心,我也还是不爱他,走一步看一步了。”张琪用两只手去握住她的手,说:“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我真心希望你也尽快找到对的那个人。以后我们还是一起逛街吃饭。”


结婚和未婚,其实是两个地界。两个地界虽没有明确的界限,但人的心是给圈起来的,由不得未婚般的毫无顾虑。楼下的鞭炮震耳欲聋起来,客厅门口的女孩子也大笑起来,有两个女孩子跑进来要大红婚鞋,好藏起来叫新郎找,陈颖退到旁边,罗宾现在算她什么人呢,今晚的婚礼本也就不想叫他来,人家是满堂的喜庆,自己的不明不白来了也是白来。后来新郎进来,就更没有人注意她了。九块今天毕竟是新郎,头发上的头油把最后一丝碎发都压了下去,笔挺的西装,比平日里多了一丝挺括,拿了一小束白丝绒玫瑰扎成的手捧花来献。接下去的找婚鞋送对戒给父母敬茶喝甜汤等环节陈颖无心思注意,一个人守在角落里,屋子里的喧闹声都是画外音,她脑子里是安静,置身事外作壁上观一样,人群里的寂寞是真寂寞。
九块因请了上海生意圈的客人,怕晚上招架不住,请了两个伴郎。陈颖一个人呆在壁角的时候,一个伴郎端了一碗红枣莲心桂圆汤过来给她。她抬眼扫了一下,眼睛只看到他的脖子处,故那人至少一米八的个子,穿着短袖子衬衫,戴着领带,递给她碗的那手白白的,有紧实的肌肉。那人说:“吃吧,不要饿到哦。”声音浑厚有力,并不像毛头小伙子声带发出的,普通话又有些不太正,陈颖觉得应该是港台那边的口音,断不是大陆的。客厅里张琪阿姨等一干女眷下了馄饨招呼大家吃,说:大家随便,中午简陋了,见谅见谅。


待坐到餐桌边,刚才递给她甜汤的伴郎恰在邻坐,这才看到他的脸,一张并不年轻的脸,至少有三十多岁,另一位伴郎在旁边,一个是孩子稚气未脱的脸,一个是一张保养得体却遮盖不住阅历的脸。那人自我介绍叫廖凯文,正式的中文名字叫做廖宗海。“叫我凯文就ok。我们今天现在开始就要一起工作了唷。”陈颖想这一天的无聊,正好有个说话的伴。凯文又问她怎么称呼,她说了名字,凯文说没有英文名字么?她说没有,凯文便说我用今天一天的时间来帮你想一个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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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新娘挑婚纱,人物把握准确。
本帖最后由 小讨厌 于 2012-3-9 22:52 编辑

待坐到餐桌边,刚才递给她甜汤的伴郎恰在邻坐,这才看到他的脸,一张并不年轻的脸,至少有三十多岁,是保养得体却遮盖不住阅历的脸,和另一位伴郎未脱孩子稚气的脸有明显反差。那人自我介绍叫廖凯文,正式的中文名字叫做廖宗海。“叫我凯文就ok。我们今天现在开始就要一起工作了唷。”陈颖想这一天的无聊,正好有个说话的伴。凯文又问她怎么称呼,她说了名字,凯文问有没有英文名字?她答没有,他略想了一下,说Fiona---菲奥娜吧。陈颖不知其意,他叫她去查英汉词典。
九块在上海影城旁边的高层公寓里买了套房,把父母都接来上海参加婚礼,北京那里蜜月渡完过去补办一下,且相对要简单些,上海毕竟是新娘子的主场,是要给足面子的,婚车是一辆大红敞篷跑车,只有两人座,伴郎伴娘被安排在另一辆车里,后边的跟车都是黑色商务车,擦洗得锃亮。张琪娘家到新房,不过跨了一个市中心的区,车队慢些开二十来分钟便到,按照习俗,接新娘的车要开过长长的路,才不枉摆这一番排场,于是车队浩浩荡荡开上内环高架。天气晴朗,那辆跑车在路上闪着跳跃的红色,车尾的白色丝带飘引着后面的车蜿蜒穿梭在车流里,像一条大鱼劈开波浪。
上海平常人家的虚荣心,这些年又膨胀了起来,早二十年是没有资本和底气的,实实惠惠过日子,也不会打肿脸充胖子,如今有了底,平时倒也不见得显山露水,但是殷实到底是件真实的事情,逢到要紧的日子,该摆还是要摆出来的。这一年敞篷车在上海毕竟是奇货可居,有钱也租不到,刚才在张琪娘家,九块得意地说,我一个要好朋友的,非要好人家也不肯给面子借呢,自己不是没钱买,只是平时工作还是商务车实惠,又向丈母娘道:“琪琪喜欢,以后给她买。”他丈母娘说:“这种身外之物都是虚,对我女儿体贴些是真,否则还让她回娘家来。”故要真以为花钱能得到上海人的心,倒又不怎么对了。
陈颖安安静静地坐在副车后座,旁边那个孩子脸的伴郎不停地说着话,他是新郎的远方堂弟,凯文开着车,随声应和着,每每他想和陈颖说些什么,话题总是被小伴郎抢走。从新房出来去酒店的路上,凯文招呼陈颖坐副驾驶,并帮她把门拉开,这样小伴郎便被一个人冷落在后座了。陈颖知是凯文故意为之。
她看着前面婚车的屁股,那白色丝带随风像小猎狗尾巴般地摇摆,说:“这车好看是好看,就是下雨天不知道怎么开。”凯文说:“车子后备箱可以升起顶棚来,有机会升给你看看。”然后两人又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凯文告诉她自己是开家具公司的,美国籍,为了九块的婚礼,特地从美国赶来做伴郎。男和女,是不是可以吸引到一起,就像磁石的正负两极,离得稍近便可知,大家心知肚明,或只是时间不够,还需一些客套来做铺垫,就像一部电影,高潮只能在渐入佳境的引子之后来到。
陈颖站在香槟酒杯搭成的塔后面,看张琪穿着精挑细选的那件主婚纱缓缓地走过来,更换了造型,盘了高高的发髻,头饰也换成了皇冠,那亮相,是纯白无杂质的惊艳,身后拖着对新生活期许的长纱裙。草坪上的仪式,因之前司仪的彩排,在正式开始后失去了真实感,新人交换戒指、亲吻,都是画中画,甚至可以撇开现场的音乐,听到裙裾扫过青草的声音。她看到一颗大钻石,被戴到张琪的无名指上,这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直到凯文来拉她的手臂,新人是要过来倒香槟,我们得给他们腾出地方,她扭头看到凯文的眼睛,直视着她,带着点进攻得架势。
凯文穿着西装站在她身边,靠得很近,她能闻到他下巴上散发出来的须后水香味。那里香槟酒沿着酒杯缓缓流下,这里凯文微微低下点头,问她:“今天晚上菲奥娜的男朋友来不来接呢?不来接我送你哦。” 那声音带着气息从她的耳根子后面传过来,须后水的味道更浓了一些,让有些她着迷。看似不经意地问,实则人家意在了解自己有没有男朋友。她把头稍稍转过去一些,低声问:你打算送我?凯文说:是,开车送你。陈颖说“可你今晚要陪酒。”凯文信誓旦旦地说:“为了送你我发誓不喝。” 陈颖向他那个方向侧了点头笑着,倒想看他今晚怎么躲酒,说:“我要看你出洋相。”说完,突然后悔,他们不过是刚刚认识,怎么自己和这人这么随便起来。凯文说:“你别不信,我还会为你挡酒。”
所有的婚礼,等敬父母这场仪式过后,才真正热闹起来,那是菜过五味的时候,新娘换上晚礼服,大家才开始一场嬉闹言笑。两个伴郎都穿了短袖衬衫,额头微汗,拿着酒杯和酒瓶,陈颖则负责拿着香烟和打火机。等长辈亲戚几桌敬完,困难的才开始,朋友同学不依不饶地拼酒,初时凯文缩在后面,九块也让孩子脸伴郎先上阵,小伙子倒很享受和大家搞,推来让去,结果大家都忘记了新郎,正中了他们的意,加快敬酒的速度,到了生意伙伴那一圈,有几个是年纪略大的老江湖,才是真难缠的家伙,平日里大家喝酒喝惯了,今天也定要新郎一醉方休,又嚷着要新娘代喝,张琪穿着低胸的晚礼服,怕失态,面露为难之色,又不好露出不悦的神色,老家伙们知不能太过火,便指着陈颖,让伴娘代喝,她是真不知道怎么应付,怔怔地站着,要天降一个救兵才行。她斜眼看了凯文一下,这人这会儿竟看着自己笑,是故意让她自己担待一会儿的意思,她恨不得用高跟鞋的跟去踩他的脚。
凯文终究是出来英雄救美了,他伸出酒杯,张开胳臂,把张琪拦到身后护着,说:诸位有本事跟我拼,不要为难小美女,不带这么以大欺小以众制寡的。老家伙们说先让我们检查一下你的酒杯,凯文说:不用检查,我先招了是可乐。其中一个说知道你酒量,这回我们来点高难度的吧,便指着桌上事先准备好的两杯东西,那东西是各种饮料菜汤混合在一起的,咸甜苦辣都有,用两个酒杯装满,对扣上,喝时,需用嘴对着中间杯口接缝处慢慢嘬完才行。杯子外头浮了些油,陈颖看着恶心,凯文转过头看了她一下,说:“我这是为你。”闭上眼睛,缓缓喝下,最后仰头干完,老家伙们只得放他走。陈颖赶紧送上餐巾纸,问:“恶心吧?”他笑了一下,答:“有你在秀色可餐,其味已不知。”
终于到了散场的时候,他们俩有一段路要私下里走,自是不会参加闹洞房。凯文把车开到酒店门口,是那大红色的敞篷婚车,车子上的鲜花和丝带都仍未拆,虽一天的风吹日晒花是有些萎了的,被夜色罩着,车子却是分外妖娆。陈颖犹豫着问:“你的?”凯文笑而不答,只欠身把副驾驶的门推开让她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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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电视剧,到关键时刻出广告啦。等下一集吧。
本帖最后由 小讨厌 于 2012-3-12 13:05 编辑

开到马路上,凯文把车子“轰”地一声瞬间把速度提到八十码,风立刻将陈颖的头发吹起来。他问:冷不冷?顺势将右手搂了一下她的肩膀,是关切地动作,她摇摇头。连转了三个弯后,上了延安路高架,晚上十点半,这段路上竟是没什么车,路牌上显示着到外滩只有五分钟的车程,他问:“想再快一些么?两分钟就可以到外滩呢。”她“嗯”了一声,便是应允。速度拉起来,车子把两边的高楼硬生生劈开,灯光连成光束条迎面扑来,她感到面前的空气压住嘴巴和鼻子,气都透不过来了。忽的到了尽头,车速降下来,左转,顿时眼前是一片明亮和开阔,黄浦江的潮湿的味道扑面而来,万国建筑和浦东璀璨的灯光一起落到江面上,盈盈地如大片的萤火虫飞舞。凯文转过头看着她,说:“全上海就这个地方最好看。喜欢么?”陈颖点点头。下了亚洲第一湾,被风吹了这几分钟,两个人都是短袖子,毕竟冷,凯文靠边停下,陈颖看着后备箱里顶棚慢慢翻起来,把两个人盖拢。车子里的狭小空间是制造暧昧的温床,只是心急吃不了热粥,猎手在突然扑向猎物之前,还需要一点埋伏的时间,凯文可以等。
        上海是夜夜笙箫的城市,有人把这里当做声色场所,权钱和皮肉交易在普通老百姓看不见的地方进行着。黑夜里,璀璨的灯光汇聚成一条夜晚的河流,从外滩辐射出去,流向徐家汇、陆家嘴、五角场和新客站,又像是一张光网,细小的光纤似毛细血管贯穿每一条弄堂里的小旅馆和小卡拉ok厅,网吧也是要整夜营业的。有钱的没钱的,都在夜色的笼罩下掏尽口袋里最后一点钱,只是有钱的掏一百块,没钱的掏硬币。这一年太阳升起的时候,已经没有鸽子在老虎天窗的屋顶盘旋了,人心静不下来,又有众多外来的人口将城里里的每一个空挡填满,密密扎扎,到处都是人,每个人躁动一点,便把这个城市带动得烦躁起来。白天湍急的人流,到了夜晚须得释放,一快一慢,一聚一散,才能让这节奏继续下去,否则总有一天炸得血肉横飞。
        廖凯文到底多有钱,陈颖隔了一个多月才知道。他经营的高档办公家具生意,占了国内市场大半壁的江山,几大城市都有销售机构。“一年几千万的利润总是有的呢。” 张琪接着说:“别看我们家九块和他关系不错,生意上和他不是一个档次的。”见陈颖张嘴吃惊的样子,又摇了摇头,说:“只是听说每个城市都养了一个女人。” 她在婚礼那天,见到好友上了这位大户的车,自然猜得到结果,男人是不是要接近一个女人,看个两三分便清楚,这下也算是对陈颖的提醒。
        一时间陈颖有些不知所措,低头用手指头去绞手机链子,有些失意的样子。那天晚上,廖凯文是把她送回静安区公寓的,临走直接要了手机号,也没有多问什么情况,她隐约觉得自己的事情,像他这种风月场上的老手,猜都能猜到六七分,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她进大楼的时候,又听到轰的一声,那大红色带着傲视一切的速度,绝尘而去,待回过头去张望,只有路灯惨惨地照着路面,她竟是失落。
        十年前上海最漂亮的女孩子都集中在淮海路,你可以在一九九四年的一个夜晚,在商场里看到穿着黑色晚礼服的女子,画着眉毛涂着大红色的口红,她们有着漂亮的脸蛋,且的确是来逛商店的。换到十年后的今天,这些女子就该被塞进地缝里去,如今逛街是休闲的行头,上班是职业的行头,至于晚礼服,普通的女孩子大约就没机会穿了。这个城市的审美在慢慢变得老道,品味和气质不那么浮夸了,这些东西是沉下去以后才能体现本质的。一个时髦女子,看衣着装扮,只是一只妥帖的礼品盒子,打开才知道里面是送给谁的东西。女子的气质和谈吐,能让男人在瞬间决定是轻浮一把还是肃然起敬,或者敬而远之。
        廖凯文并不是对每一个遇见的漂亮女子下手,不爱钱的女人他不碰,要感情亦可,你必须同时爱钱。四十岁的商人,没有多少时间留给暧昧,就像谈生意,两三个回合下来,合则成,不合就放一边,或者干脆放弃。谈生意的时候,因不想要露水,心也是诚,男人有大把的钱撑腰,但毕竟不是打水漂听响声的事情,心还是赤子之心。
        两个月来,凯文悄无声息。陈颖常常想起那个夜晚,坚实的二头肌,被白皙的皮肤包裹着,透出青色的静脉血管,握着方向盘,坚定而有力,男人爆发的速度和力量,原始的冲动,弥散在周围空气中,叫她屏气凝神,大口喘息不得,逼迫感让她想甘于依偎在他的强势下,自己骨子里对男性强迫的占有欲其实没有抵抗力,自己还是少女的时候,坐在林涛摩托车后面,便知道了。要说男人是香蕉,年龄就是催熟剂,生的时候香蕉带着点涩,熟了后甜味便正,对你的味蕾驾轻就熟的意思。只是现在这个人,似是把她忘了。偶尔半夜醒来,侧身翻转,意识到旁边躺着的是罗宾,不免惆怅,人是最喜新厌旧的,窗外下了秋雨,透过湿淋淋的玻璃,模模糊糊的路灯在她眼里是凯文的脸。然后又笑话自己,人家那天只是暧昧一番,自己倒认真了起来,游戏里输的总是当了真的一方。
        有一次和张琪碰头回来,郁郁寡欢的,罗宾看出来了,怎么出去玩好倒不开心了?她把包往沙发上一扔。张琪有喜了。罗宾说有孩子很烦,你是不知道,生活都会都被打乱。陈颖皱着眉头,人家毕竟什么都是定数,房子房子有了,老公老公有了,现在孩子也有了。罗宾伸手去把她的腰搂过来,别自寻烦恼了,你现在不是也都有了,除了孩子。陈颖轻轻把他推开,扭过头去:“这房子不是我们的,人家说要收便收,这两年大陆房子涨得快,你倒不如在这里买一间了。”罗宾并不正面回答,说:“我们公司是不允许私自在大陆买房的。我们在一起,两个人开心就好了嘛。”这岂是房子的问题,陈颖知他还是拒绝表态。隔了几天,去和世芳提,让她去问嬢嬢,因是她做的介绍人,世芳告诉她,你以为当妈的不着急么?自己早就去试探过,香港那里情况和这里不同些,人际关系上更是大不同,关切私事,再要好的朋友都不能打听,更不用说催促了。你们俩的事情,自己看怎么办,继续等还是骑驴找马,外头要给你介绍的倒不少,都被我回了。罗宾人是不错,只是也不能耽搁女孩子的婚事。陈颖咬着嘴唇点点头。她是另有一番心思的,或者借个契机可以把这段无聊的生活结束掉呢,也未可知。她那个存折里,慢慢积蓄了十万块,都是从罗宾给的月钱里存下的,不算多,够用一阵子的。眼光要高些,去和张琪比,是要失落到地下室去了。
        二零零五年一月,上海终于迎来了十年来第一场像样的雪。天蒙蒙亮的时候,居民通过窗帘间的缝隙,发现外面天色亮得出奇,光线是从地上向天上去的,拉开窗帘,是一个银色的世界,厚厚的雪把空气里的尘嚣都盖在下面。罗宾上班去后,陈颖也趁早起了床,用手撸去玻璃上的雾气,从二十九楼往下看,那是一个像极了圣诞节雪蛋糕的小世界。上海下雨的时候,是灰色,这会儿却是纯白色。她把窗子开了一条缝,冷气钻进来,吸进去的都是纯净。到了十点钟光景,天上的阴云逐步散去,散了个精光,太阳出来,衬了一片湛蓝的天空。
    手机响了,“Fiona小姐,中午出来陪我吃饭,我在你楼下。” 是凯文,她的心都要蹦到嘴巴里了,又立刻慌了手脚,自己还是一身居家休闲衣,头发蓬松散乱,情绪也还没提升到出门的状态,赶紧翻抽屉倒衣柜找行头,自己脸上有几个小雀斑,平日不涂粉底都没法子出门,慌慌张张收拾了,描了眉毛涂了唇彩,临出门又觉得粉底没有抹匀,回去照了下镜子,却发现更多的问题。红色斜毛领襟的毛衣,靴子是绑鞋带的,又是一幅蓝色耳钉,要说是混搭风,颜色又乱,赶紧找了蓝色开襟毛衣换上,是多么慌乱的阵脚啊!
凯文今天开了一辆商务车。“昨天来的上海,今天就来约你吃饭,你看我多想着你。”他微眯着眼睛笑盈盈地看着陈颖说。陈颖两个胳臂抱在胸前:“哟,我还以为把我电话号码落丢了呢!”凯文笑了一下,方向盘打了个转,转头过去看看后视镜:“落丢了我会去问你朋友要来。一般男人说丢了号码,不过是个拒绝女孩的借口,我可不会做这种事情。”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一定在家里?陈颖问。他又用眼神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今天下雪不是,这样的雪天上海不多见,下午雪就要开始化,这种美景带一个美女一起欣赏,是人生快意之事。凯文把车内音响调响,快节奏的音乐,是眉来眼去的音调,两个人都能看到对方脑袋里去,想什么都是一样。
二十多岁的男人是鸡尾酒,初看时,七彩云霞般的颜色,吃到嘴巴里酸酸甜甜,再起一个眼花缭乱的名字,是为了应一个浮华的景,所有的表现是满足虚荣。四十岁的男人如红酒,只在那里安静地呆着,若懂,他只消在长脚玻璃杯子里摇晃几下,便可把你沉醉化了。凯文的伎俩,陈颖都懂,年轻男孩子用这套,未免轻佻,学样而已,口袋里底气也不够足,四十岁的,单单岁月沉淀下来的自信,就是志在必得的气势。
当天晚上,陈颖作了一个决定,离开罗宾。她趁白天罗宾上班的时候,慢慢地把东西陆续搬去母亲家,最后摊了牌,说罗宾,我最好的青春给了你几年,你也不吃亏,可得为我想想,早知道你不是为了结婚和我谈朋友,当初都不用开始。罗宾则觉得太突然了,愣在那里,他总是嘴拙,满以为自己对陈颖不错,也总是应该知道自己的心意的,没想到这个人是存心找茬,就像一个歌舞升平的地方,突然受了人家的入侵,把平和砸个粉碎。他是满心的茫然,毫无还手之力,对方计划周密,打开大衣橱,空了一半去,只剩下卫生间洗漱用具,最是表面的东西,最后随手一掳即可。这一回,陈颖闹僵到最后,是绝不收手的,你还给她台阶,她连扶手都踢掉。要说她,看罗宾两只手垂在那里,于心还是有些不忍,这个好脾气,你好好待自己吧,早点找个女孩子娶了过日子生孩子。又环顾屋子里自己一手筹备起来的细软,一一作别。罗宾说:我娶你。只是外面日头落入西山,这一段缘份已尽。
离开公寓,陈颖并没地方可去,她像一只没有固定窝的流浪猫,母亲家可以回,只是那破败的墙壁缝里渗出的肮脏,让她有点后悔这么快离开罗宾。临走罗宾说你可以随时回来,他以为她赌个气,过几天消了便好,这两年却只有这一回,是认真的。陈颖现在也只有先去建国路的家了。
    那一夜躺在自己以前睡过的床上,房间变小了,凌晨还有陈家妈在隔壁咳痰的声音,老人是真老了,老爹躺在床上动不得,她想小时候爷爷给她糖吃,现在却连话都说不清楚,回忆似潮水,一浪接着一浪推送过来,早一些的还没看清楚,晚一些的又送来,爸爸和她拍的照片泛了黄,岁月如一泓清水,把照片浸没,两个人的面容在那水下摇曳,渐渐模糊。小时候自行车铃声的叮铛,楼下阿婆炒菜的滋滋声,爸爸将自己抱起的大手都在房顶下头空旷的地方盘旋着,只有在夜里,现在的日子被夜色盖住,才能假想世界又回到了从前,今天晚上和二十年前的晚上,还是在同一个星空下。只是,到了清晨,这个世界也还是要醒来的,自己还要走下去,不能回到开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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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小讨厌 于 2012-3-13 12:57 编辑

(三十四)俱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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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俱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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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沉淀得太彻底,也许是浮华之地扩散得太快,淮海路这两年已显得略为过时,反而没有八十年代来的热闹,但这倒给它添了一份贵气,去芜存精的意思,不需要熙熙攘攘拥挤不堪,只需适度的有品质的繁华。老房已经拆的差不多了,新建的也告一段落了,其实细细数一下商务楼,你会知道,这条马路已经成功地从商业街转型为高档商务区了。所谓高档,便是房租也高,雇员工资也高,这一条马路准备的商品,都是为他们备的。高楼狭逼的细缝里,剩下一些洋房,终于有人看到它们的价值,独栋的价格比郊区新建的别墅高好几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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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芳妈对世芳说:等我死了,外婆房子的事情就要拜托你们这辈了。现在房产证上是我们四兄姐妹加张培浩的名字,他不同意卖,不过是为了给你们制造点难题。世芳正在磕瓜子,把手里握着的瓜子壳用力扔到盘子里,说:换做我,我们份内的那间,出租,叫租客来和他搞搞脑子。世芳私下里掐指算了一下这几年的涨幅,不卖也好,谁知道这带地契的花园洋房以后会涨到哪个价格,总有自己的一份,当保值品传给女儿也罢。燕谈( A$ y! B# K* V; \* ^
女儿和罗宾分手,世芳不得不着急着为她介绍朋友,只是陈颖自己并不在意,看在世芳的面子上去见了几回,都没有下文,问她原因,总是不喜欢那么傻。有一次,世芳的生日,请了一桌子亲朋好友吃饭,一个老同事说有一个远洋轮的大副,人品不错,年薪三十万,只要求对方漂亮,问陈颖你答应见一面么,她低头摆弄着她路易威登手提袋上的流苏,轻轻地说:怕是他还养不活我呢。旁人或者是试探,或者是真心,她总不当真,因自己心里有一个见不得光的凯文。和世芳一起外出吃饭,也只顾低头发短信,和妈妈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不上心的应付。世芳见她,也有些电话打来,说笑聊天,并没有正经事情。偶有几晚,干脆没有回家,问她在哪里,轻描淡写地回答和朋友玩去了。陈颖并不问她要钱,当季时髦的衣服和皮包还是一件一件背回来,她有些看不懂,问她是哪里来的,她说:买的呗。再问:钱是哪里来的?她说:不偷不抢来的。女儿知道她问什么,却总是避实就轻地,说没答,也是不对,答的又总不是世芳想要的答案。学术,思想,随笔,文化,哲学,历史,读书,批判' s2 ^" _: R$ V5 o9 l
终于有一天,陈颖说:妈,我外头找好房子,要搬出去了。世芳正好把爆米花放在微波炉里加热,那一刻,袋子鼓起来哔哔啵啵地开始爆炸。多日的积怨究竟要有了结的那一刻,世芳把房门地一关,说:好,你把你最近都干了些什么和我说。否则别想出这个家门。一阵的沉默。www.yantan.cc$ c" M; R3 k/ ~/ m0 v$ M
这些年,是母女两个相依为命,做母亲的什么都是替女儿着想,女儿怎么就不替妈妈想呢,妈妈是要女儿风风光光地找一个有些钱的人嫁,你既无学历又无工作经验,下半辈子须得找一个依靠,你还有几年的风华?别空等了筹码从手指缝里慢慢滑走的时候,暮然回首,发现人老珠黄,还没定下一张长期饭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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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思想,随笔,文化,哲学,历史,读书,批判女儿默默地流泪,抽抽噎噎地说:我知道对不起爸爸,自己一点能力也没有,要靠自己工作过好日子,都知道是废话。只是,毕竟年轻,有些事又不甘心,你帮我介绍的,罗宾算一个,人家没想结婚,后面的,知是什么心呢,不如还有些时间,让我自己遇一个,好歹也是真心实意。这里的房子只是破旧,生活不便,我并没有其他的意思。至于出去干什么?还是想去找工作碰个运气。学术,思想,随笔,文化,哲学,历史,读书,批判" G/ ^8 W0 P, ^8 \
世芳见女儿流泪,心突地又软了,用手拍了几下桌子,说:我只是怕你自己到外头吃亏,怕你嫌我这个当妈的看管太多。哎。。。。这叹息,带着点恨铁不成钢,也是自责,又怕别外人笑话了去。表兄弟姐妹几个里,你最没出息。她咬牙切齿地想:在外头还不是要给你面子,我死撑着,你自己倒要作践自己。陈颖眼睛还是红,一颗泪珠子挂在睫毛上,抽噎一下,醒一下鼻涕,说:还不是你没把我教育好。这话触碰到她妈的软肋了,别人的错误,本就是伤口,还要用力刺一刀,世芳落了泪:还不是看你爸爸体弱多病的,他走得又早,你小孩子家可怜,想什么都给你好,却是良心被狗吃了。她心发狠,你要走便走,这北屋子这两年的空,也不在乎再多空些年岁。学术,思想,随笔,文化,哲学,历史,读书,批判# h2 V( c) V. t: ~( W: U4 i
陈颖果真走了,这屋子又落寞,老爹过不久也走了,剩下她和婆婆,相互体恤惺惺相惜了起来,到了冬天,她去买两颗水仙花放到南屋,算是纪念公公。老爹中风后便不养水仙了,断了好些年,想起往年春节,去窗口晾晒东西,就有暗暗的香气飘过来,现在那屋子和房子一样暗旧,太阳落进来,满眼的沧凉,摆两颗清新的活物,太阳照着,是一穹窿中的明亮。陈家妈并不伤心,老伴床上躺了几年,这下里自己也省心了,连养老院里的如齐都变了白发,人老固有一死,把老伴送走,自己亦无牵挂。如萍增加了回来探望的次数,陈家妈关照女儿媳妇要好生照顾如齐,这个人生下来虽脑子有些问题,邪恶之物却也进不去,良心还很好,告诉他老爹走了,他指指天上:那里全是花。4 B( ^4 ?/ K; m) }
陈家妈这一年把后事也给嘱咐了,指不定自己走的时候脑子是不是还清楚,一生只存蓄一点存款和两间屋子,到时候把屋子的使用权卖了,分三份,自己的存款剩下多少,连同如健如齐那两份房款都留给陈颖,世芳需负责如齐后半身养老院的费用,如萍也应帮着照料如齐。如萍没有异议,世芳一下子竟是觉得头晕眼花,虽实际得了两份房,却是怅然若失,为了这房子,守了这么些年,都是女儿的,自己没份。她去跟她妈诉苦,她妈说:我老早说了凡事要靠自己,想着别人的东西,最终是竹篮子打水。你若改嫁呢?人家家里自有打算。现在你也想开些,毕竟是如齐那份也归了颖颖,她要有良心,还都是你的。世芳说:早知道先偷偷买一间房囤着,要自己去住也还还舒服些。 现在错过了楼市的好光景,要自己口袋底都拉出来买房也还是要贷款,五十多岁的人,银行未必批,女儿没工作,亦不能申请贷款。这下好,如齐还要赖一半在我身上,唉唉。老太还没百年,房子也还不能卖,怪不得颖颖要搬出去,这死沉沉的,楼下关门的“吱嘎”声楼上都能听见的屋子,把人精神都要吸干了似的。自己还得熬几年。学术,思想,随笔,文化,哲学,历史,读书,批判/ b; S' c4 b( C9 N+ c
过了几天,陈颖说自己又搬家了,这回是个一个女孩子一起住,世芳便去探望。那是在内环附近的一个小区,八十几平米的房间,她和女孩子各自住一间,装修得算不上富丽堂皇,倒也干净。这租金要多少钱呀?世芳一边一边一扇一扇门推开去看。还行,两千五,带一点基本的家具,公司帮着租的,其他都是我另买的。世芳摇摇头:啧啧,贵的。陈颖给她倒了一杯橙汁,把她往沙发上让,说:我换了一份工作,公司贴房钱的呢。这间租金还行,要全装修好的干净些的,是得这个价。世芳告诉她奶奶留好了遗嘱,陈颖只笑了一下,说:那房子我还看不上呢。到时候卖了好,我们可以买新房了。世芳听了,心情突然明朗,拨云见日的,女儿用了我们两个字。回去的路上,却又不禁黯然,现在都要靠着女儿,看着女儿的脸色了,真是无家可归的感觉,那欣慰和惆怅并存,是嘴里塞着糖喝中药,甜苦都是分不清的。

- s, q2 l* F. G
学术,思想,随笔,文化,哲学,历史,读书,批判和陈颖同住的女孩子,世芳初见她时,有些童工的模样,面容姣小且不说,个子整个是超小号衣服才能包住的。她是我们办公室新来的文员,帮我打理一下杂事的。叫她小乔好了,我叫她乔美眉。”说罢,用手去勾小乔的胳臂,拍拍她的肩膀:“我一个人住也空,正好让她陪我。陈颖说。那女孩话不多,低着眼眉坐着,受宠若惊的样子。陈颖时不时差她做事,她呢,嘴里横一个姐姐竖一个姐姐,又跟世芳说姐姐待她多好,教她很多事情。问她怎么对你好了,说教了很多做人做事的道理。世芳不禁要笑,女儿自己都不懂道理,现在居然教别人。这同事要么是马屁精,要么是有求于女儿。那天晚上是叫了外卖来吃的,吃完,小乔主动把桌子收了,陈颖连句客气话都没有,是理所应当的态度。世芳愈是有了疑心,小乔若是小白领,现在有几个肯屈于人下?来上海争的就是人前的尊贵。待陈颖送她出门的时候,试探着问一些日常的细碎,女儿答得似是而非,仍旧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到了小区门口,只得悻悻而归。
     陈颖怎么会不知母亲的疑惑,只是现在还未到告诉她的时候。凯文把她安插在自己公司上海办事处,一来可以名正言顺地付工资,这工资都是从公司帐上走,二来亦可时时看管着自己。凯文虽然花心,对那些属于他的花朵,看管有加,不与别人共享。每回来上海,便叫陈颖到他住所小住几日,出去谈生意应酬也是带着她,漂亮女人于他,是手提包于女人,是一件不可少的伴饰。陈颖就这样被人安排了生活,即便他不在上海。要说她不爱凯文,是假,不在的时候天天念着,又不可一日三次给他问候的电话,他不允许。要说他霸道,把她当一个玩物,却又不对了,他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也少不得说些真心体恤的话给她听,每回来往她银行卡里打些零花钱,这钱,够她买几个限量版的路易威登手提袋了。只是平日哦里,夜色笼罩之下,她天天有一颗盼他来的心,几时来不知道,忽的一个电话,他可以一小时后就出现在房门口,亦可以是来打招呼,这两个月内不会来,fiona好好上班哟。
公司里的同事,不说也心知肚明,占着办公室文员的职位,连部门经理都不敢给她事情做,都是敬而远之的,男同事怕惹祸上身,女同事万般鄙视中,还带着点羡慕。回形针那般绕绕肠子们,羡慕嫉妒恨夹杂着惹不起,在背后议论,茶余饭后也是一道话题。有一回陈颖去上厕所,那是最适合讨论同事薪水和八卦的地方,推门进去,本围拢在一圈的女同事们,突然止住雀鸟一样的声音,四散开去,洗手的、找马桶、补口红的、烘手的各自做洗手间里该做的事情去了。她这样没有同僚,被孤立也是好,落得耳根子清静,亦不卷进办公室政治,高高地在云端享受着无所事事的悠闲,简直闲得发慌。
大区域责任经理推心置腹地跟她说:太空闲惹人眼红,总得干些活儿才是,否则他其他员工难管,还望考虑一下他个人和公司整体利益。话是有些讨好的意思的,也是求饶的意思。陈颖应允,于是派些无关痛痒和不费力气的任务给她。背地里和其他部门经理叹苦经,老板要插进来的人,又是枕边人,既不是安插来监督大家工作的,也不必太堤防,我这里打发她经常出去跑跑腿,一来省得她无聊二来大家眼不见为净。大家达成默契,时间长了,变成了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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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篇章终于又开始了!
百忙的小讨厌加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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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女 发表于 2012-3-12 14:22
昂,在写结尾啦,咔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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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里的同事,不说也心知肚明,看她占着办公室文员的职位,连部门经理都不敢派她事情做,都是敬而远之的,男同事怕惹祸上身,女同事万般鄙视中,还带着点羡慕。回形针那般绕绕肠子们,羡慕嫉妒恨夹杂着惹不起,在背后议论,茶余饭后也是一道话题。有一回陈颖去上厕所,那是最适合讨论同事薪水和八卦的地方,推门进去,本围拢在一圈的女同事们,突然止住雀鸟一样的声音,四散开去,洗手的、找马桶、补口红的、烘手的各自做洗手间里该做的事情去了。她这样没有同僚,被孤立也是好,落得耳根子清静,亦不卷进办公室政治,高高地在云端享受着无所事事的悠闲,简直闲得发慌。过了一阵子,大区域责任经理推心置腹地跟她说:太空闲惹人眼红,总得干些活儿才是,否则他其他员工难管,还望考虑一下他个人和公司整体利益。话是有些讨好的意思的,也是求饶的意思。陈颖应允,于是派些无关痛痒和不费力气的任务给她。背地里和其他部门经理叹苦经,老板要插进来的人,又是枕边人,既不是来监督大家工作的,也不必太堤防,我这里打发她经常出去跑跑腿,一来省得她无聊二来大家眼不见为净。大家达成默契,时间长了,变成了常态。
        凯文的公寓,在北京东路的一栋高档公寓里,顶层,夜晚从人民广场到陆家嘴的繁华,连到天上的星星点点和月亮,都看在眼里。屋子装修是德国现代派的冰冷,直角和黑白,卧室里两米乘两米的大床,矮矮的,床单一直拖到地上,没有电视机,墙上挂了两幅波特罗的胖裸女,颜色甚是鲜艳,整个屋子也就这两幅画是艳丽的方圆。飘窗台上摆了几个手工陶罐,插了些干花,稍稍破解了一下直线条家具的机械感。陈颖看他所有的用品,未必花哨,却都是能从细节里体现出贵重,比如卫生间的移门,直消一只手指头轻轻一推,便悄无声息地把整个空间展示在你面前。储存红酒的架子占了半壁墙,见他轻轻地捏着酒杯脚,摇一摇,凑上鼻子闻一下:“这酒不是越贵越好,只看自己喜欢的口味了,同产地不同年份的口味也不一样,有几年好的,我都收藏了。”你再去看他的西装,因手工剪裁定制的原因,常人连牌子都未必听说过,平时的汗衫却随意了,百来块一件的,外套围在肩上,配一块浪琴的手表,到哪里都是这幅行头,你无法从他运动鞋底边一圈的白橡胶里,发现泥和灰,也不会从衬衫的腋窝处,发现漏烫的褶皱。他必是在不显山露水中,让你感知尊贵的。“我喜欢特别的东西,细节末节精良和细致才是好,未必贵的的就是好。上海很豪宅多,你看我这屋子,虽不大,但只有这地段的高层,才能看尽城市的繁华。”他又指屋里那些小摆设,都是有故事的,且都是在上海发生的,一屋子的故事,现在要把陈颖也当一个故事的一部分收起来,只是不能经常放在这里,因这个故事还有别的主角。
        他洗好澡出来,裸着上半身,浑身肌肉在幽暗的灯光中,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跳跃闪耀,空气中流动着诱惑气味,把她拉进卧室,门一关,窗帘一拉,是另一个世界。台灯发出幽暗的光线,那两幅胖裸女也香艳。她伏在凯文的胸口,问他:你外面还有别的女人么?凯文不置可否,抚着她的脸说:“一把茶壶配四个茶杯是标配吧,我就是那茶壶。”窗帘外是一轮没有缺口的圆月,里面是小音箱发出的爵士乐,缓缓的,匍匐在地毯上面,两个人无缝地贴合在一起,她只是想,你能始终对我一个人,便是个完满,可惜自己只是一只茶杯。
        凯文走后,她一个人又回到租借的屋子里。小乔本是在公司做清洁工的,为人老实,又勤快,便安排她来照顾陈颖的日常起居。这屋子里常常是悄无声息的,电视开在那里只为了打破宁静。陈颖坐着发呆,小乔也陪着,陈颖问:乔妹妹你在老家晚上都做什么事情?小乔说:八点钟就睡啦,白天干完农活,晚上家里烧饭吃饭,天就暗了,看会儿电视,就睡觉,第二天一早还要去地里。陈颖又问:那你出来打工,家里怎么办?小乔说:家里有父母,都还做得动,奶奶也都下地呢,再说现在一年也就做几个月农活,不忙。那乔妹妹有喜欢你的男孩子么?小乔说有啊,隔壁村子的,不过谁知道今后呢,他去北京打工了,攒够钱大约还回来找我。陈颖说:那你要打扮打扮好看,别让人家说来上海什么都没学到,我这里的化妆品你要用便用,有空我陪你买衣服去。小乔赶紧摆手,说:姐姐的东西我们乡下人,不懂的,衣服随便穿穿就好嘞,否则回去被人说妖怪了。家里还要盖房子,钱不能乱花。陈颖笑了一下,说你到上海跟着我,也别太土,我有衣服不穿的,看合适送给你吧。这屋子能说话的也只有小乔了,一肚子的闲话,每天都这样往外倒一点出去。
        四月里的月亮,经一冬的冷峭,藏着掖着也该出来晾晾了,这个时候满月时分外的亮,天上没有云朵,一块纯黑的绒布似的夜,点了些个星星。电话铃响了,是凯文,说刚下的飞机,你可以过来了,她刚朦胧着有点睡意,这下完全醒了,匆匆地打理好,身子都还有些浮肿,往市中心赶去。出租车司机斜眼看了她几下,带了点嘲笑和见怪不怪的神色。见到凯文,一肚子的怨气,孤家寡人地守着,又不允许人家出去交际,深更半夜没睡醒又把人拉起来,她是发嗲似的抱怨,实则不敢真生气的。凯文因一笔单子供货不利,坐了红眼班机过来解决,心情本就不佳,倒真生了气,脸一板,别给我添乱,都含着抱着了,看看公司里多少女孩子天天拼命为了点工资,你知好歹吧!末了甩了一句话:别闹腾,没好处,今晚不用陪我回去吧。陈颖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低着头,做错事情一般,一个人转身离开公寓,关上门,悻悻然的,自己被这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出租亦也不过如此。路上凯文又来了一个电话:对不起刚才失态,看中什么车,二十万以内的告诉我,我直接给车行汇款,以后可以到机场接送我。陈颖的心又释然,兀自笑了一下,男女间的危机,没钱的男人靠哄,有钱的男人买个值钱的东西,连哄的时间都省了,倒应了“时间就是金钱”这句俗语。
        时间长了,世芳终于是知道女儿在和公司老总谈朋友,有些话便不必问了,四十岁的男人,不管有钱与否,不出来见光,总是有些心计在里头。女儿新近得了车,自己也跟着沾光,有些话欲言又止,心不甘,拿别人的例子来说,某某明星被富商甩了,好在自己也赚得动,否则真是白忙活一场。女儿回了句,不要得了便宜卖乖,日子好过就行。外人见着陈颖,都说:哟,现在可有出息了,高级白领呢!只有母女俩守着这份真实,任旁人背地里猜测,始终保持缄口。
        这城市里有些灯红酒绿是看得不那么远的,今天是城市地标,后天是落寞角落。这城市里平地拔起了多少高楼,就有多少人去占据那空,占得满满当当,还不够,人人都想在这里出人头地,抱着一夜暴富的幻想来赌一把,真实的生活被塞到衣橱底下去了,也没空来慢慢品,人的心思翻转得比闪电还快,今朝看准一个目标下手,隔天又换了,都还没来得及让结果打个浪花出来听响声。新替旧的速度是发动机的涡轮增压,发动起来就停不下来。日子的光影只是在眼前晃过,眼花缭乱得都叫人记不住,时间过得如烟花般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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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又快速流过了三年,这一年世芳六十岁,这算是一件大事,又有一件是石晓蕾结婚,请大家组团去悉尼参加婚礼,世强换了一栋离悉尼港湾不远的别墅,这是全家团聚的好由头。世芳想起来母亲放在她这里的三个樟木箱子,里头还有旗袍,拿出来看时,衣料却已经脆了,太阳下抖抖,一阵子经年的粉尘抖落出来,只能张罗着拿去叫裁缝照着款式做,那种料子现在已然找不到,做工也是贵,她母亲看着年轻时候的物件,不禁唏嘘。世芳说:好歹妈是享受过的,我等到六十岁才有机会穿呢,还要跑到国外。说完这话,想到女儿,她既日子好过,又何必定规要她因循守旧的呢,人生一个人是一个人的,别人如何做得了主。大不了,以后逢年过节的日子,还是她们母女俩个,都这么些年了,不在乎再多几十年。悉尼的婚礼是热闹非凡,一整天的高潮迭起,欢声笑语。晓蕾婚礼前拍摄的MV视频已经通过网络发至各家,好让没有去悉尼的亲戚先过个眼瘾,那音乐和镜头都是衬托新人恩爱的,千回百转最终都是聚首,晓蕾二十五岁。那一晚陈颖呆在上海,想难道二十五岁真是一个魔咒的岁数么?这年纪被咒了,一时半会儿也解不了,只能熬着。小乔在玩电脑游戏,陈颖问她:你要是结婚了,会离开我么?小乔说:没想过呢姐姐,也许结了婚还是在上海打工,那也不离开你。陈颖喃喃道:心总是要离开我的。
        世芳回来,带来在悉尼的照片,那里气候适宜,阳光明媚,世芳妈的笑容比以往都要灿烂,每个人都是了无心事的模样,出去旅游一次,心境舒畅。下个月是她六十岁生日,照例宴请大家,悉尼参加婚礼的旗袍,是没机会穿了,用袋子套好,挂进橱里,只奢望一下第二次拿出来是参加女儿的婚礼,这个奢望,想起来,已经不心痛了,因现在是看不到的,被迷雾遮住的,只有模模糊糊的一个点,何时拨开云雾见天日,那个点又是怎样的,在哪里,不知道,或者是个不见底的黑洞呢?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所谓熬日子,是要小火煨药似的慢慢地熬。春去冬来,女儿和那个老总的关系看上去稳定,指不定火候到了,突然有好消息。她到现在还未见过那位神秘人物,若人家不屑来见她,那必是女儿仍旧不能名正言顺。
        后一年的春节里,世强一家回上海,晓蕾带着两岁的儿子,这是第四辈的第一个孩子,世芳妈乐得合不拢嘴,大伙儿轮着抱。世强在外头饭店订了包房,他妈叫上兄弟姐妹,满满两桌子,二十年前的热闹似乎又回来了,这样的聚会这几年渐多,只是回不到那房子里,且那些出了国的表兄弟姐妹,这些年真是让这个大家庭有些树倒猢狲散的境况,不知今后还能见到否。老人们在安度晚年,所有的积怨都化作尘埃远去,只求太平无事。世芳妈说:“哎呀,自己在世的日子屈指可数拉,前几天走路歪歪斜斜,去医院查了,说是血管有些堵塞,这病是只能控制不能逆转的。机器老化,指不定那天就彻底停了。”旁边嘉蓉和石韵赶紧说一百岁,一百二十岁,一百五十岁,世芳妈笑笑:“真活那么麽久就是老不死,人人嫌。”二姐说:“我还没走呢,哪里轮得到你。”世勤站起来拍几下手,招呼了一下,郑重宣布:我们最小的一辈人中最小的石韵要结婚了。大家一阵激动,也算是破了这话题的丧气。人世流转,一辈人接着一辈人,五舅舅站起来发言:我们这代人已经过时,现在是你们的时代了。世勤说:“没有你们,哪里来的我们。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这承前启后的关系不能湮灭。”五舅舅说:“只要你们比我们好,我们入土也就安心了。”
        吃完晚饭,世强买单,世芳抢着去刷卡:我刷卡有积分。陈颖戳戳她:这点也要。世芳说:两千块了不少,积少成多么。陈颖说:要什么我帮你买好了。要么我们买单,要么就让二舅去付现金,世芳白了女儿一眼,自己弟弟,哪儿会计较。又得意地对大家说:“我们颖颖现在是大户,我都靠着她呢。”大家对陈颖一阵表扬,懂得照顾妈妈了,体贴窝心等赞扬都给了她,世芳自然得意。世铮不由得对嘉蓉说,学学妹妹,你看人家对妈妈多么照顾。嘉蓉把嘴巴靠近世铮耳边,轻轻地说:那我也找有钱人养好不?只怕以我的长相还找不到呢。眼睛往表妹那里瞟看去,陈颖和她对了眼,立刻转开去。
        来年石韵的婚礼,世芳问女儿去不去,她推托要去美国旅游推辞了,这几年不喜欢参加别人婚礼,一是怕熟人问及婚姻状况,二是见不得此情此景。有些联系的男女朋友都是已婚,自己什么事情都落了单。凯文有应酬带着她,她有应酬却带不得他,终究只是一个附属品。有时候晚上听到另外一个女声打电话给他,有娇柔口气,那些女声并不固定,这个时候她是屋里的一个落地灯,或者是床上的一席被子,安静地呆着,不敢作声,亦是不能。他给她的不过是每个月几天的时间,又有公务在身,无非是陪着吃饭,唱歌,夜总会,外加一个睡觉,有闲情时,开着那辆红色敞篷跑车出去兜风,车速拉到一百码,是招摇过市的得意。其余时间,他不在,也是枷固着她的,囚在笼中的金丝雀,不过如此。那笼子是金子做的又如何,几年下来攒了不少钱,这些钱除去零花还是有多,况且有些支出不必从她口袋走。有一次,趁凯文心情好,她想他一直不知道自己爱他呢,从来没告诉过他,怎么几年下来今天才想起这件事情,大约以为自己和别人一样是把这当作一份你情我愿的交易,便一本正经地问:若有一个女人爱你,你会娶她么?他嘻嘻一笑,说:爱我的女人多了,你叫我每个都娶么?又用手指头轻轻的弹了一下她的脑瓜子,女孩子就爱胡思乱想,生活就是生活,婚姻不过是一张纸而已。陈颖说那还有责任呐。他说:爱我不等于值得我负责任,值得的,她不爱我这责任也负了。顿了一下,说:你觉得我没对你负责任么?女人呀,得寸进尺,给得多要得愈多。陈颖下半段想好的话,咽了回去,姜是老的辣,他早知道你要说什么,先给你堵上,省得你原本的期许落了空,让你失望。
        公司里的工作,陈颖是越做越没意思,说的办公室职员,做的不过是前台的事,每年仰头盼望着的,是凯文公差出国带她去,有时候身子发懒想睡懒觉,临时请假,或者迟到早退,只是工资却不少。同事们像搭车的乘客,每过一段时间有人进来有人出去,新来的着实又看不惯她了,有一回年终会议开完,大家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这时候临下班时间不远,陈颖因想着晚上出去吃饭,便在自己的小格子间照着镜子涂抹起来,市场部一个销售过来找她领取空白报表,她随口说了一句:“等一下。”那销售当即火冒三丈,说:“小姐,大家都是有事情做的,我们外面风餐露宿还要看客户的脸色,不是赚了钱来养活你的。明年销售额又要提升,你有本事靠姿色去卖产品赚自己的工资,不要卖自己。等到人老珠黄终有被抛弃的一天。”这样的突然,让她不知怎么回应,没台阶下,一时间不知该哭还是该站起来骂,部门经理走过来站在小格子间门口,挡在他们俩中间,他早就盼有人做出头鸟,这回是一箭双雕的机会,既有人代大家说出怨气,又好在老板面前做好人。销售员还在骂骂咧咧,经理叫别的同事去把报表拿来,这边稳住陈颖,不让她多说话,直到区域大经理听见动静过来,才劝开销售员。这一边陈颖脸上在淌泪,心里淌的是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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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小讨厌 于 2012-3-15 22:21 编辑

从公司出来,眼泪还是止不住汩汩地留,我离开你们老板,你们还是打工,人的命岂是自己可以定,随波逐流的浮萍,不过是依着衬托的浪,浪高浪低,谁又比谁根基更高贵些?深秋随处掉落的枯叶随风在她脚边翻滚,她捡起一片,向前走,发现涌入了一堆人群中,那是一个地铁车站,下班高峰时期,卖点心车摊主的吆喝声,自行车铃声,断了一直脚趴在地上讨饭的乞求声,都混合在一起。她看到年轻女孩子们,在珍珠奶茶铺前排队,包子铺的店员趁空档用手去翻笼里的馒头,葱油饼在油锅里兹兹地冒烟,兰州拉面店拉面的回族小伙子往地沟里倒废水,路边油污满地,每个人都在来来往往,每天的来去,或者在此驻足,都为了塞满一个皮夹子。讨饭的人的目光在你皮夹子,点心摊贩伸手递给你吃的时候,盯着你的皮夹子,看似无所事事的人,或者走来走去只做打电话一件事的人,都在盯牢你的皮夹子。你往空中升上去,那些小黑点在这里汇聚,有人原地逗留,有人离开,还有更多的人进去。城市这番的忙碌,为的都是生计。陈颖的泪水被风吹干,泪痕处有些绷紧,用餐巾纸去擦,擦了些黑黑的下来,是睫毛膏,鼻子和眼圈还是红的,她把叶子扔到地上,用脚碾碎,自己也是为了生计罢了,于是转身离开这嘈杂的场所。
见到凯文,他安抚她,说算了不去上班了。她低声嘟哝着:被那样的人损了颜面,简直是侮辱。凯文说:我开除他好不好?只是每个月我们的生活费都是靠他们赚出来的,少一个人帮我们赚钱哦,下个月你外头吃饭的钱就没有了。陈颖赌气说:我就顿顿吃兰州拉面。凯文笑了,今晚就吃。凯文并不是无的放矢地说笑,这一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比上世纪九十年代末的那次规模更大,凯文在海外的生意慢慢受了些影响,国内虽有内需支撑,毕竟也是难熬,又要拿中国的盈利去填补海外的亏损,到了年底,真正寒风凛冽的日子来了,股指从最高点直接跌到谷底,小老百姓的血汗钱被死死锁住动弹不得。年底饭店里的人都比往年少些,沿街面的小店关了开,开了关,店主总是在摸路子,却摸不透,接着是小厂家生存困难,私营公司利润下降。凯文来上海的日子比往年也少些,给她的零花钱次数自然也少,她看那存折,每月工资打在里头,数字一成不变,虽比普通白领高,以她的开销,还是有些勉强。每月养车做头发吃饭,再去看衣橱和鞋柜,当季的新款看着喜欢买回来,隔了年就不要了,塞满了角角落落,每个月还有新的填进来,反正塞不下,这阵子少进些新货罢。
真正发愁的,是现在有大把的时间空余下来,这数不完的日子,怎么派发,她又开始联络起朋友们,搓麻将唱歌泡酒吧,依旧有各色男人想来沾花惹草,只是,毕竟要有些担待,有些提防和顾忌的,自己亦不是随流水飘的桃花瓣,架子是要放在那里的,凯文那里也要交代得过去。她养成了睡懒觉的习惯,每天上午小乔把窗帘拉开,那就是天亮,有时候是一束阳光,有时候是满眼的雾霾,有时候是窗户上细碎的小雨滴子。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便秘了,多了一样事情,喝泻药喝中药针灸,基本都是疗程里有效,停了又便秘。一个夏天过去,脸上出了些色斑,许是晒的,也许是内分泌不调。她又不太爱运动,身子浮肿,体重增加,手指头肚子像扎了绳子的素鸡条。实在无事的时候,就坐在马桶上,看西窗落进来的太阳光慢慢移动,直坐到两腿发麻。她已经过了三十二岁了,有这么老了么?她往脸上涂抹越来越贵的护肤品,镜前灯下,镜子里的是现在,照片上都是过去,一双狐眼梢还是顾盼流离,却已经没有二十岁的清澈。她还是她,岁月的印痕对谁都是公平,镜子是公正,眼角细微的皱纹提醒她这已经是二零零九年尾了。生日时她和世芳两个人,还有一个小乔,小乔还年轻,农村的孩子,心境不那么高,是有未来的,她们俩呢,守着岁月,物质上并不难过,只是身边空。吹灭生日蜡烛的时候,娘俩的心愿都是一致,不消说明,烛火被吹灭的那一刻,愿望随那阵青烟送上天去。
又是圣诞节,世芳来通知她陈珏女儿满月,办满月酒叫我们去呢,好久不见你这位朋友了吧,她结婚你也没去。陈颖这下忽然想起,上次见她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时光如梭,想起来是昨天,却已经回去不去少女时代了。章培培和她们家是有些沾亲带故的,满月酒席上有多少亲戚朋友要来,她是有些怕见到人多,那些喧闹,还有喧闹声中的关心:快点找个合适的吧。使她无地自容,说者无心,她听来却是刺耳。就在满月后单独去看她一次罢。
陈珏家在莘庄,并不难找,新造的小区公寓,有大大的飘窗窗台的房子。按了楼下门禁的门铃,开了,上楼,陈珏把门开了一条缝等她进来。门推进去,就有小孩的咿呀声,陈珏迎出来,喊了一声:老公,陈颖来了。陈颖换鞋,厨房里头出来孩子爸,手里拿着奶瓶,陈颖真是想不到居然是一个故人——颜志峰。她愣在那里,不知怎么招呼,陈珏帮她拿包,说:“你们认识的呀,你看他变了没有?”这些年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赏月的时候,她经常假设当初他们俩一起去日本读书,或者志峰回上海来找她这样的场景,但绝不是这样的版本,在一个婴儿的啼哭声中所有的期许都破灭了。陈珏未脱离哺乳期的肥胖,见到老朋友是当做上宾的,满脸的笑容。这样的情境在颜志峰那次生日会上,主次正好倒转,陈珏是陪衬,她是主角。今天,她只是一个客。
“我们很多年没见了呢,听妈说你在一家家具公司办公室做,不错呀,比我混得好,我现在还在做项目呢,产假都只请了三个月,很多事堆着等我处理。”陈珏说,一边拿奶瓶给孩子喂奶。颜志峰还是戴着眼镜,皮肤白皙,胖了不少,以前电线杆子似的,小男孩刚拔高了身子的缘故,现在胖些倒显得挺拔,还是文绉绉的模样。他看着陈颖,俨然一个相熟朋友,连一个向过去问好的眼神都没有。陈颖问他:“你现在做什么呢?从日本回来有没有发财?”志峰说:“哪里有发财,回来开了一个模型店,现在网上也开了店,店里要流动资金,这房子买得晚,贷款还没还清呢。”陈珏用手指头戳错他肩膀,说:“他发财呢,你看我还在干这么辛苦的工作,就知道他没花头。”志峰和她一唱一和,讨你做老婆就是花头,现在小家伙出来了,后悔来不及了哦。她们俩在那里嬉笑,当陈颖是自己人,陈颖却落寞,屋子里洒满了阳光,窗外的景被太阳照得太亮以致于变成一片亮白,这一家三口是荧幕里的景象,他们是故意演给自己看的么。她去看宝宝,白嫩的,五官还缩着,看得出长的象爸爸,小肉团一样,给她一个手指头,用力握着,是握着一个依靠,给你信任。
吃过午饭,宝宝要睡觉,陈颖也要走了,陈珏抱着孩子哄着。颜志峰披了外套下楼送她。两个人似有一肚子话,可是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时间不能流转,其实志峰是早已释怀的,陈珏性格开朗,又知忍让,把家照顾得好好的,夫复何求。见陈颖低头不说话,他也有些不知所措,就这么无声地相伴走路,竟是尴尬,一路走到陈颖的车子前,志峰说:你看你现在过得多滋润啊,我真的很为你高兴。陈颖心里“哼”了一下,嘴角抽动一了一下,说:很多事不能看表面。声音噎在喉咙里,也不知他听见没听见,她是要告诉他那是自己无奈。两个人一个是落花,一个是流水,话点子说不到一起,最后志峰伸出一只手,和她握了一下,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憋出两个字: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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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小乔开了门,她见小乔神色有些慌张,小乔的脑袋往里头转了一下,客厅里来了一个客人。面色凝重,穿着高腰韩版的低领毛衣,下面是咖啡色卡其裤,大衣搭在沙发扶手上,齐肩的直发,脸上没有化妆,大约四十来岁不到的年纪,个子比她高。陈颖猜到几分,这一天终于来了,迟早的事情。她径直走进去,面无表情的,今天心情甚是不佳,见女子是一个人来,做好了和小乔一起赶人的准备。问:“你是?”但这女人并不像来吵架的样子,说话还很恳切的样子:“我是廖宗海台湾的女朋友蒂芬妮,陈小姐,我早就知道你。”陈颖叫小乔去泡茶,饮水机下面的水流出去,上面的桶里便咕嘟咕嘟冒几个气泡出来,欢腾的泡泡。她转向蒂芬妮:“我倒不知道你呢。”那蒂芬妮有点踌躇的样子,欲说还羞,最后还是说:“我怀孕了,我们准备结婚把孩子生下来。”陈颖的心一沉,她说“我们”。蒂芬妮说:“我和凯文是发小,他的品行我都知道,外室也不止你一个,只是男人总有要收心的一天。”陈颖想“外室”,你们还没结婚,何来外室一说,只是对方不像是来吵架的,且听她怎么说。蒂芬妮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用包装纸仔细包装了,上面扎了一个蝴蝶结,那是一件礼物,双手递给陈颖:“陈小姐,这是我送给你的一件小礼物,蒙不要嫌弃,也谢谢你这几年在上海陪伴凯文。”陈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接下,对方的双手腾在空中,犹豫一阵子,还是伸手接了,放一边。
        蒂芬妮站起来,说我这就走了,打了电话叫司机准备好。陈颖送至门口,她踏出去,脚又收回来,手把着门,两个人都还有话说,都是憋着一股气,同时开了口,又都停下让对方先说。陈颖说:“你今天来就是为了送我礼物,告诉我你们要结婚了么?”蒂芬妮说:“是的。只是,还有,这两年生意不如往年,今后凯文有什么担待不住的,还望陈小姐别忘心里去。我们两家是世交,门当户对。大家都是女人,我还劝你陈小姐一句,自己的生活还是自己把握比较好。”说完头也不回,径直走下楼。陈颖听到楼下大门“哐当”一声,用力推的声响,是恶狠狠的发泄。
        陈颖转身进屋,坐到沙发上去,脑子一片空白,眼睛一斜,看到那盒子,便去拿起来拆开查看,是Tiffany的SPARKLERS纯银紫水晶耳环。这牌子和她的英文名是一样的,她什么意思呢,我是雀鸟,她是凤凰?不过都是廖宗海手里的“东西”而已,这时,她的心才痛起来,他是她的全部了,而自己只是他的一点,那面积或许还没有大饼上的一粒芝麻这么大。她拿起电话想打给凯文,又放下,想起她最后说的那句“今后凯文有什么担待不住的”,他这回怕是自己担待不了了吧。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自己只有被搁在砧板上的份。她抓起盒子,向玻璃窗扔去,盒子和坠子散落在地上,小乔跑过去收拾起来,说:姐姐,别动气,有我在,这么漂亮的东西,我们讲实惠,不想要就卖掉。陈颖一把抱住小乔就嚎啕起来。
        上海的冬天一年比一年冷,陈家妈在元旦这天故去了,前一天黄浦江上还在进行着新年倒计时,繁花似锦的舞台和外滩万国建筑的灯光,同黄浦江倒影里的陆家嘴一起,把那爿天照成白昼,是真正的不夜天,烟花是陪衬用的,听不到那炮声,人群心不定似的,彩色绚烂印在眼睛里,才算一个真实。如萍和章旋回上海料理后事,如萍看着世芳,两个人是心心相惜,又叫了章培培一起出来吃饭,待婆婆头七过后,三个人找了个阳光明媚的天故地重游一番,到襄阳公园转转,如今的襄阳公园,连大门都拆了,一溜的梧桐树都有四五层楼那么高,几片枯树枝挂在枝干上。三个人在椅子上坐了许久,相互看看,世芳说:我们那个时候腰围没有这树粗,现在比树粗了。大家一阵笑,那个时候如萍还是姑娘,现在是满脸的褶子,水桶腰大屁股的阿太了。光阴如流水,我们捞了三十年,不知还能捞几年呢。如萍说几年前是对不起世芳了,给陈颖没介绍成功,空浪费了两年,世芳说这是孩子自己的缘份未到,或未把握好,怨得谁呢,倒像李珏这样,心静如水,过得个太平日子,倒也不错。章培培说,我们家孩子自幼笨的,总怕她单亲家庭出来脾气怪异,故不给她表扬的话听,凡事也由她自己去闯,歪打正着,普通人家一颗普通的心而已。又问及章教授的身体,“老头子听力不行,说话大家都要扯着嗓子。现在倒是好哄,很容易开心,只要他心情好,万事大吉。”又问世芳妈,世芳说:“都差不多,查出来有点血管堵塞,走路都斜着,不放心她一个人住,这两天到世亮家去了。她脾气比你爸坏,一副勿开心面孔,说自己老来无家可归。”如萍说上海的老人其实挺幸福,你们看看周围,聊天打拳下棋带孩子的,现在交通发达,我地铁里看到成群结队的,都是六七十岁老人,说去哪里半日游,现在是到八十岁才叫老的。我那两个孩子都住外头去了,趁还走得动,明年你们俩来香港住上三个月,吃遍香港。三个人站起来,去新天地吃晚饭。
        后面几天,世芳兄妹帮妈把衣服被褥等东西搬到世亮那里,她一再关照,自己结婚时候的那套家具,要保留,又从经年的堆物中,清理出玻璃瓶塑料袋广告目录,暗暗地帮她扔了,其他一干的物品,全部清理一遍,等母亲这里安顿好,世芳却不行了,一日里胆囊这块疼痛难忍,去医院,这回是要开刀了。婆婆的后事加上母亲搬家,公司那块还在打理,自己也是六十多岁的人,经不得折腾,现在彻底休息了。陈颖几天都是陪着她,世铮世勤一起来看她,对他们说:“好好照顾妈,世亮年纪比我还大,我们都要帮着分担些,她又抓住妹妹的手,说:我们小时候总是吵架,老来还是要相互依靠的,世铮笑笑,拍拍姐姐的肩膀,什么大不了的恩仇泯灭不了,国民党现在还回来上祖坟呢,阿姐你就放心养身体。世强打电话来问候,世芳说:我还要到你澳洲来玩,住别墅呢。看似都是热闹的,再过三十年就不知如何了,女儿一个人,轮班的伴儿都没有,虽请了护工,毕竟不是连日带夜的守候。外头连着几日的阴冷天气,挥不走地惹人厌,世芳出院那天是小年夜。陈颖把母亲接回家,才发现没置办什么年货,今年大年夜定归是要在家里烧了,赶场子似的去超市扫货。
        年年岁末,是人生的一个车站,每每到这里停下,放几天假就又要启程。二零一零年上海大年夜的傍晚,外来人群都回了老家,马路上几近了无人烟。整个二层楼只有母女两个,世芳躺在床上,刀口还在隐隐作痛,电视里是非凡的热闹,电视外头实则冷清。春节晚会里主持人笑盈盈地说:一年之计在于春。世芳问女儿,今年有什么计划呢?也许找一份力所能力工作吧,租借的房子到期了,没有人和房东续约,小乔这孩子回老家,春节后也不回来我这里了。自己要搬回建国路,虽然住不惯,好在建国路的房子准备卖了,新房子要看起来,后面的事情就是买房装修,冲一冲去年的晦气。还能有别的什么计划呢?妈你的身体要保养得好些,才是我的福气。如健在照片里微笑,陈颖想起爸爸最后一次跟自己谈话,现在知道当时的话其实是一个预言,都兑了现,如健说“待到人老珠黄容颜沧然的时候,就空剩下一具皮囊”,又说“苦尽甘来”,现在苦才刚刚开始,甘会来么?现在自己可真是只剩下一具空皮囊。也许时间本身并不存在,一切都已经存在,爸爸那天因离天上近,都看见了,甘终究应该会来吧!
        过了八点,外头的鞭炮烟花开始爆炸,此起彼伏,隔壁门洞邻居放了一个大礼花,在楼顶上开了一朵大花,忽然间的鲜艳灿烂,照亮了整条弄堂,房屋的阴影随着花瓣的坠落移动变暗,腾然间湮灭,只留下团团的小白烟,一切归复黑暗中。那块大黑幕布里都是这样的瞬间,瞬间下面,是每一个房屋窗户里头的灯,是家家户户守着的岁,是老上海人对这座城市的不离不弃。

(完)
2012.3.16第一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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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跟来,终于结尾
坐在沙发上,确实意犹未尽的感觉!
一路跟来,终于结尾
坐在沙发上,确实意犹未尽的感觉!
静女 发表于 2012-3-20 13:30
现在可以开始看开头部分拉,呵呵。
http://bbs.city.tianya.cn/tianyacity/content/41/1/1055436.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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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尾虽未跳出俗套但却很现实。
上海弄堂故事缠缠绵绵,小讨厌的文笔有点像照相机捏!
师傅教导:刨花直窜过肩膀,方显木匠功夫深

老木匠的工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