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UID
- 14469
- 帖子
- 5719
- 精华
- 21
- 性别
- 男
- 注册时间
- 2009-12-27
访问个人博客
|
198楼
发表于 2010-5-23 19:36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杨林 于 2010-5-24 00:01 编辑
(十七)
母亲死后,李叔同彻底摆脱了另一重身份的束缚,变成了一个新式文人。此时家道还算殷实,便自费到日本留学。他与当时大多数的公费留学生目的有所不同,既不是学习政治、军事、经济,也不是学习科学技术,就是说完全没有救国强国的这一类远大目标,他要完成的是一次自我救赎,或者说要找个地方清静清静,散散心,度度假。这绝对不是我的揣度,有很多人的回忆可以佐证。事实上李叔同在这一点上与八大山人极其相似,一生都是作而不述,无论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都要自己亲自尝试,而不是耳食口传。
内山完造,李叔同在日本交的朋友,也就是鲁迅那个开书店的朋友回忆:李叔同“在留学时生活曾大大改变。早浴、和服、长火钵,诸如此类的江户趣味,也曾道地的尝过呢!”三十年后他对学生李远芳说过,“其时所过的生活,的确是相当考究。”考究到什么程度,还是要看同时期的两段证词。
1905年9月的一天,有个中国留学生韩侯亮到东京一家音乐厅去听正经的西洋音乐。韩同学按照应有的礼仪,换上西装革履,装的斯斯文文,生怕日本人小瞧。音乐厅内既不敢嗑瓜子,也不敢打瞌睡,盯着舞台的演员,很累的听完上半场的演奏。中间有五分钟的休息,韩同学开始伸伸懒腰,四顾张望一番。出于习惯,他看了看今天的贵宾席上都有些何等样人。这一看,韩同学不禁大吃一惊,在离舞台挺近的优等座位上有一个衣衫褴褛如同叫花子的人,在哪儿很严肃的坐着,显得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令他非常好奇。
散场后,韩同学放慢脚步,专等这个叫花子模样的人,要看个仔细。果然等到那人出来,很好发现,因为这个人比周围的日本人高出将近一头。他主动上去打招呼,彼此一论,方知都是中国人。这个人还主动邀请他到寓所中聊聊。韩同学就跟他到了神田区今川小路二丁目三番地,这里是中国留学生的聚居地,称为集贤馆。叫花子模样的人把他领到一座洋房当中,登上二楼,韩同学一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屋里高雅的可以说一塌糊涂,四壁都是图书、画册,博古架上琳琅满目全是值钱古董,房间一角还摆着一架钢琴,他怀疑是不是走错了地方。不一会,叫花子先生从内室出来,韩同学又是一惊,这个家伙摇身变成了一个翩翩公子,一身崭新高档西装,很热情地招呼他一起出去吃饭。
上面这段事是李叔同的学生李鸿梁记述的,韩侯亮亲口对其讲述。讲述时间是李叔同回国在南京任教期间,时任南京道尹公署视察的韩侯亮,去看顾李鸿梁无事闲聊说起。韩视察为什么要去学校看顾李鸿梁呢?因为李叔同回日本去洗温泉浴了,把上课的事交给了李鸿梁同学。这一方面说明李同学的能力非常好,另一方面说明李叔同在日本养成的生活习惯一时还难以改变,还说明那时他的经济条件很优裕。
李叔同做事一向很严谨,虽然知道李鸿梁同学担当代课老师没问题,但是又怕鸿梁同学年纪太轻不能服众,临走前就向韩视察交待,定期要去学校替他看看,有什么事一定替他罩着。这样,韩视察中间就不时到学校看看,看到没什么事,就同李同学闲聊,为我们留下了宝贵的资料。
要说李叔同在东京的头一年所做之事,真正是叫人不佩服也难。一方面要适应环境,一方面要准备功课,还要体验各种日本的国粹,写诗交友兼带喝点花酒,同时徘徊于美术、音乐两者的选择。我们不知道他的主要精力放在哪里,除了画画、弹琴以外,他还编了不少美术、音乐类的教材,写了大量文章寄到国内。还独立编辑了《音乐小杂志》,分为社说、乐史、乐典、乐歌、杂纂等几个主要专栏。小杂志篇幅虽然不大,内容却显得很丰富,也是寄到国内刊印。创刊号的“社说”中有一篇序言,述及创办这个刊物的缘起与宗旨,文字清丽激越:
“闲庭春浅,疏梅半开。朝曦上衣,软风入媚。流莺三五,隔树乱啼。乳燕一双,依人学语。上下宛转,有若互答。其间清脆,悦魄荡心。若夫萧辰告悴,百草不芳。寒蛩泣霜,杜鹃啼血。疏砧落叶,夜雨鸣鸡。闻者为之不欢,离人于焉陨涕。又若登高山,临巨流。海鸟长啼,天风振袖。奔涛怒吼,更相逐搏。砰磅訇嗑,谷震山鸣。懦夫丧魄而不前,壮夫奋袂以兴起。呜呼!声音之道,感人深矣。物语天音,感人腑魄,音乐之道,其理无殊。”
李叔同最后还是考上了东京美术学校,同时报考有67人,录取为本科的只有5人,两名为中国人,李叔同与曾延年,两名日本人,一名印度人。
1906年10月4日,日本东京《国民新闻》有一篇访问记,题目是《清国人志于洋画》,全文如下:
最近因为听说有一位叫李哀的清国人考入美术学校,而且专学洋画,所以赶快冒打着老蓼的秋雨,走上谷中小道访问了下谷上三畸北町三十一番地。在那被雨滴打蔫了的褪了红的秋海棠根旁有一道黑板墙,大约二丈多宽,它环抱着其中一片凋零的草花坪。一走进那不像正门的正门,只见一间三叠大小的门房间,有一根并无装饰的粗削的柱上,挂着一顶麦秆编的帽子。经过一声招呼之后,从里屋出来一个女人,看来像是女佣似的一个矮小的半老的妇人。“李先生在家吗?”听到记者一问,从邻家飘然漫步出来一位身材有五尺六寸的魁梧大汉,后来知道这位就是李哀先生。他是个圆肩膀儿的青年,在“久留米的绀絣”(日本九州久留米地方生产的一种藏青色有花纹的织物)的和服外衣上,系上一条黑绉纱的腰带,头上留着漂亮的三七分的发型,用泰然的声音说:“请里边坐!”把我引了进去。这也是三叠大小的房间,是他的书斋。乐器、书架、椅子、茶几,掩蔽着四周墙壁,看来很是局促。说声“请”,就劝我坐在一只椅子上。那么,我这个来客是谁,干什么来的?在他看来好像不大自在的样子。看了我的名片后才莞然的点头说:
“是槐南诗人的新闻社吗?”
“是的,槐南先生的诗也经常刊登,您认识他吗?”
“是的,槐南、石埭、鸣鹤、种竹诸诗人,都是我的朋友,我最喜欢诗,一定投稿,请赐批评。”
“乐器怎么样……?”
“正在学拉小提琴,以外大概都搞一下,其中最喜欢的是油画。”
“您的双亲都在吗?”
“都在。”
“您不想故乡吗?”
他摇头说“不”。
“太太呢?”
“没有,是一个人,二十六岁还是独身。”说着笑了起来。
“什么时候进了美术学校?”
“九月二十九日。”
“日本语的讲课听得懂吗?”
“听不懂。下午的功课我不听,我听英语的讲课,英语我比较可以对付。”
喝了一杯涩茶之后,他一面说明贴满在壁上的黑田(清辉)画伯的裸体画,美人画、山水画、中村及其它的画等,一面引我进入里面六叠的房间,得意地介绍了那就几上作画的苹果的写生。
“真是潇洒的笔致啊!”我赞赏说。
那位女佣听了从旁插了一句:“那是早上刚刚一气画成的。”
李君谦然地说:“是”,露出了一排白齿。“今后一定拜访贵社,《国民新闻》是很好的报纸。”
以上的新闻专题报道说明,对于一个中国人能够考取东京美术学校的本科在当时很引人注目。事实上李叔同此时的绘画水平已经很专业。这一年的时间内他画了大量的西画,前面已贴出的水彩风景就是画在一张明信片上寄到国内给天津的朋友徐耀廷的。这篇报道如果没有失实,还透露了这样一些信息:一是他搬了寓所,由神田区今川小路二丁目三番地搬到了下谷上三畸北町三十一番地,还雇了个女佣人;二是不愿说起父母都已不在的悲痛往事;三是隐瞒了在国内已婚并育有子女的事实;四是没有很好过语言关,竟然英语比日语还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