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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5楼
发表于 2010-7-15 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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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杨林 于 2010-7-17 14:20 编辑
(二十六)
李叔同通过这次断食行动无疑是搭建了通向佛教彼岸的一架桥梁,但断食这件事本身则与佛教没有多大关系。日本天理教十九世纪三十年代出现在日本的大和地区,也就是现在的奈良县天理市,由一个叫中山美伎的农妇创立。中山美伎非常类似于中国民间常见的那种突然之间神灵附体的仙姑,据说是在为患病的儿子祈福时,感应到“真神”降临,并嘱其向世间传达神意。有此神谕后,美伎女士感到责任重大,便组织家人一同走向社会进行广泛的传教活动,运用贴符念咒的方法为人治病。随着信徒队伍的不断壮大,迅速发展成为一个全国性的宗教团体,在明治维新之后便正式命名为天理教,附属在日本本土神道教派之下,教众200多万人。该教认为日月父母神是创造世界和佑护万物的万界真灵,人类要尊奉神的旨意,神会指导人们奔向“康乐生活世界”的幸福天堂。李叔同由于来自身体、精神的双重折磨,当时是有些病苦乱投医。不过,现在看来,那时的日本农妇能认识到太阳和月亮是创造世界万物的根本,还是很不简单的,科学的发展影响到新宗教思想的产生一点不奇怪,奇怪的是怎么会应验到一个农妇身上,这个化身为天理教主的普通农妇还颇具文才,所作的《御神乐歌》(圣舞修行歌词)被李叔同断食期间成天又背又抄的,美伎教主还作有一千七百余首和歌,都称之为“神示”收在《御笔先》这本歌集中。如果文笔不好,肯定不会感动李叔同的,看来还真不是个简单的农妇。
记录这次断食行动的《断食日志》为我们提供了一些其他地方找不到的史料,因为本来是不想发表的记录,其真实、可靠性非常大。择要有以下几方面:
一、李叔同的失眠非常严重,他自己称之为神经过敏,用现在的话应该是神经衰弱。断食期间根据天气冷暖不同,李叔同最早下午四点就上床睡觉,最晚也是八点半上床,早晨通常是六点半到八点半之间起床,最晚还有十时起床的,这样的作息时间看起来像是个瞌睡虫。实际却正好相反,由于失眠造成的精神压力很大,他越想早睡越是睡不成,越是睡不成越要早早上床躺着,经常是上半夜根本不能入睡,凌晨四点前后就早早醒来。晚上还经常被足痛、腿痛、肩痛折磨的痛苦不堪。断食期间据他自称还是感觉颇为愉快、舒泰的,可见之前的情况有多糟。
二、李叔同说自己生平未从事过一项体育运动,可断食前期的第二天睡觉却梦见自己成为了一个类似跨栏或者障碍赛跑的运动员,在两个德国人的注视和夸奖下,在一个大拍卖场内的各种器具、陈设物上腾空跳跃,飞来跑去像个跑酷族。德国人说他如参加远东运动会必能夺冠,这一梦想九十二年后由他的上海小老乡刘翔在雅典奥运会上超额完成。李叔同自己醒后却认为是胃内虚空所致,这一点我可不这么认为,我分析这肯定与那时体育强国的社会思潮联系重大,东亚病夫既是国耻,也是李叔同当时身体无奈的现状。现实中对身体强壮的心驰神往,梦中产生蝶变实属正常,第六天即断食正期的第一天又梦见自己变成“丰颜之少年”,更可证明断食之潜意识动机。
三、断食期间李叔同开始正式接触佛教典藏,住寺第四天向寺里的住持弘声上人借了三本佛经。过了两天七日的早晨开始了阅读,先看的是《释迦如来应化事迹图》。看了不到一小时,就打哈欠、流鼻涕,精神不振,说是微寒所致,但起床后一切都行动如常。《日志》记录表明李先生当时似乎并没有被释迦如来的事迹立刻感化,看完佛经的当天午后,却是“想起食物数种,他日试为之:炒饼、饼汤、虾仁豆腐、虾子面片、什锦丝、咸胡瓜。”
四、书法在李叔同生活中所占的位置极重。除了每天写日志、抄天理教的《神乐歌》外,李叔同在断食期间一如既往地保持了书法日课的习惯,每天少则几十字多则几百字,主要是临写碑帖,他自己称之为写字。写字是区别于实用性书写的一种说法,很认真地临摹篆、隶、楷、行的古代法帖在这里才可以称之为写字,李叔同一直是将写字看得很神圣。
五、日记中有两次提到一个叫福基的人,一次是在断食正期的第六天,上午身体还稍感不适,傍晚时分已是心目豁爽,晚上则是“感谢神恩,誓必皈依,致福基书。”可以看出这个福基与天理教有些关系,否则李叔同李叔同不可能在这时候给其写信。第二天,断食正期第七天,也就是断食正期的最后一天。这七天来李叔同每天最多就是服用三个水果的汁(梨或桔),有时还用盐梅茶或盐汁代替。这天,“十一时福基遣人送棉衣来,乃披衣起。”“午后精神甚佳,耳聪目明,头脑爽快,胜于前数日。”“精神甚佳”不知与福基派人送棉衣有没有关系,但可以断定福基与李叔同关系密切。这也是李叔同留下的文字记录中仅有的两次关于福基的记载,这个人极有可能是李叔同的日籍夫人。
六、日志中提到食烟两次,每次一服。修订《弘一大师新谱》的林子清先生注为“抽烟一支”,但据丰子恺等人的回忆李叔同没有抽烟的嗜好,不可能断食期间抽上了香烟,既然不是香烟,则有可能是鼻烟或鸦片。
七、李叔同选择的丙辰年十二月一日这一天开始断食,这个断食前期的第一天正好是西历的圣诞节。虽然他自己没有说明,但不大可能是偶然的。
断食结束后,李叔同将所有的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需要自己完成的事其中重要一项是留一张写真,也就是照一张相,然后制成明信片分寄给亲友、学生。落款使用的就是断食期间为自己起的新号:欣欣道人。同时启用了断食期间刻的两方印章,一方为“一息尚存”,一方为“不食人间烟火”。
本来阳历年假只有10天,李叔同断食结束后回到学校,已经是公元1917年1月,开学的第二个礼拜了。夏丐尊这才知道假期李叔同并没有回上海,怪他何以此等大事不先通报一声。李叔同对他说:“你是能说不能行的,并且这事预先教别人知道也不好,旁人大惊小怪起来,容易发生波折。”李叔同拿出断食期间写的字给他看,三周之中,他临摹各种碑帖,共作书l00多幅,有魏碑,有篆文,有隶书,笔力并不比平日减弱。夏丐尊问他断食的经过和感受,李叔同告诉他说断食很顺利,不但无痛苦,而且身心轻快,有飘飘欲仙之感。又兼心地灵澈,思维反较平时清晰灵敏,甚至能听人所不能听,悟人所不能悟。期间还颇涌文思,只是担心过度用心于此,会出毛病,除了日志外,终于没敢再多写文字。
丰子恺是极少几个事先知道李叔同断食行动的人,期间还曾去过虎跑寺一趟,看到李先生面目消瘦,但精神很好。老师的断食之举,令他心里增添了不少疑惑:莫非李先生真的要从一名艺术家变成一个出家人吗?
李叔同回校之后,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依然教课,依然替人写字,可逐渐有人发现,他开始吃起素来。因为喜爱僧人们所吃的那种清淡菜蔬,便让人照着样子做,流露出矢志学佛的痕迹。我们不知道李叔同从何时开始真正有了出家之念,但在1917年1月l8日致留学日本的刘质平信中,他已明确表示:“鄙人拟于数年之内,入山为佛弟子(或在近一二年亦未可知,时机远近,非人力所能处也),现已陆续结束一切。”
再过了不到半年,李叔同彻断荤腥,只吃斋素,学佛决心已经表现得很彻底。9月,他再次到虎跑寺听法轮禅师说法竞夕,归后有悟,沐手敬书一联:永日视内典,深山多大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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