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荒原到天堂--我记忆中的老电影

(这篇“老电影”是上月底开始写的,准备发布的时候才发现燕谈失踪了,日前偶然发现新址,又见到熟悉的各位前辈,很开心。现将拙文贴在这里,请各位前辈指正。以后如不外出,努力做到每晚一贴。谢谢各位。)


  引子
  
  在这篇连载里,我想聊聊过去40年看过的电影,我记忆中的老电影,还有这十余年来看过的外国经典电影。

  我出生在文革前,1966年5月16日之前,有很多很多好电影,可我那时候太小,没有记忆。1966年至1969年,我有一点记忆,可那几年没有电影。我的电影记忆是从1969年开始的,迄今整整四十年。看这四十年的电影,从《地道战》到《风声》,从《列宁在十月》到《2012》,对我来说,对所有中国电影观众来说,都是一个从荒原到天堂的变迁历程。

  这四十年的电影,如以10年为期,刚好可以划分为四个年代,泾渭分明,各具特色。

  1969年~1979年,这十年可称为电影观众的“饥渴年代”。1976年10月之前,屈指可数的国产电影加上少许的朝鲜、阿尔巴尼亚、罗马尼亚、越南电影,数量很少,扳着指头都能数得过来。正因为数量少,老百姓饥不择食,这些70年代前期的电影也就越发珍贵,至今越发有怀旧的价值。1977年之后,文革前的数百部老电影解禁上映,朝阿罗越之外的外国电影也陆续进入中国,大大满足了中国观众的饥渴感。新出的国产电影重新与十七年电影衔接,与四人帮时期阶级斗争为纲的肃杀风格截然不同,亦让观众耳目一新。

  1979年~1989年,也就是金子般的80年代,这十年可称为中国电影的“黄金年代”。改革开放,心情舒畅,几代导演卯足了劲头,拍出了一批出色的电影,数量之多,品质之佳,都是中国电影史所仅见。另一面,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电影纷至沓来,风靡中国,这些电影虽说品质一般,不那么经典,照样让观众大开眼界,从西方电影中了解到外面的世界是怎么回事。

  1989年~1999年,对我个人而言,这十年是我对电影的“疏离年代”,创伤久久未能平复,加之工作繁忙,整个90年代很少看电影,中国电影从高峰滑落,没什么电影好看,唯一看过的几部国产电影出自那几位已成名又有资金的导演。在这十年里,好莱坞和西欧的经典电影通过录像带和VCD逐渐传播开来,培育了第一批电影青年。1995年之后,好莱坞大片进入中国影院,中国电影观众开始和世界接轨。

  1999~2009年,DVD的风行和网络的普及,造就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狂欢年代”,所有的中外经典电影尽收眼底,那些传说中的、可望不可及的电影大师,现今可以按作品编年批量看到他们的名作,足不出户即触手可及。在这十年里,中国电影市场成为世界市场的一环,观众可以同步欣赏到最新的商业大片,中国电影也从低谷爬出,渐有起色。另外,这十年的狂欢,出版了无数与电影相关的书籍,也造就了一支庞大的网络影评人队伍。

  我不算是个正牌的影迷,不会写影评,不懂电影理论,也不懂电影技术,就年龄而言也不够资深(比如我对文革前的译制片所知甚少),在以下的文字里只能简单说说那些曾经打动过我的电影,以及我喜欢的导演、演员、电影音乐和电影书籍,为我的同龄人勾勒出一幅粗略的电影联络图,分享共同的电影记忆。

  我写这篇文字并没有周密的计划,想到哪里写到哪里,写到哪里想到哪里,头绪恐怕会比较凌乱,加上年代久远,很多电影的内容、人物,电影上映的时间和相关的事件肯定会有错漏,希望朋友们不吝指正。
本帖最后由 数帆老人 于 2009-12-13 21:48 编辑

 
       1,列宁、三战和样板戏(1)
  
  (按:关于70年代的电影,我在“70年代的音乐”一文中已有所涉及,那个年代的电影生活乏善可陈,故这部分内容恐与前文有所重复,请谅解。)
  
  1969年,文革的高潮时期结束,尘埃落定后,有关方面开始打扫战场,折腾了三年的人们各奔前程,大学生们分配工作,老三届中学生们上山下乡,我的父母因出身教会学校,疑似为特务而被情理出阶级队伍,带领一家老小到省城附近的一个小村庄安家落户,生活艰苦,前途茫茫,不过乡亲们待我们很亲切,我们全家也就安之若素,过了两年半的乡村生活。


  记得那年冬天的农闲时节,公社的放映队巡回各大队放电影,到了看电影的日子,乡亲们便拖家带口到大队部的打谷场,我们这些小孩儿干脆席地而坐,在寒夜中哆哆嗦嗦地看露天电影。我在农村那两年,所有的电影都是在这个打谷场看的。


  几乎所有的文章在说起那几年看过的电影时,回忆都是一致的,全国老百姓看的是同样几部电影:苏联老片《列宁在十月》、《列宁在一九一八》,三部革命战争片《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以及陆续拍摄的样板戏。说起来真是难堪,一个大国的几亿电影观众,在几年的时间里只能看几部电影,这在电影史上恐怕是绝无仅有。


  人活着就要看电影,环境再艰苦也要看电影,就是这几部电影,滋养了一代或者两代贫瘠的电影观众,特别是《列宁在十月》和《列宁在一九一八》,珍宝岛激战正酣,我们与苏联社会帝国主义已誓不两立,按理不该重映苏联电影,不过话说回来,跟我们作对的是修正主义者,与革命领袖列宁、斯大林有什么关系?因此电影还是可以看的,于是人们翻来覆去地看,看得兴致盎然,据说有人一场接一场的,专门为了看电影中出现的《天鹅湖》片断,看得乐此不疲。同样是芭蕾舞,露大腿的《天鹅湖》显然比我们的白毛女和娘子军有魅力得多。


  在特殊的历史时期看电影,肯定会造成特殊的后果。对当时的青少年观众来说,《列宁在十月》和《列宁在一九一八》对他们的影响空前绝后,绝对大过任何一部外国电影。这两部电影的情节、人物、台词和经典场面深深地烙进他们的精神血液中,不知不觉演变成为他们灵魂的一部分,在多少年后都会影响到他们的作为。打个比方,那一年克拉玛依礼堂失火,危急关头,据说在场的一位负责人果断地喊出“学生们不要动,让领导同志先走!”,我想在那一瞬间,这位负责人同志或许来不及想起《列宁在一九一八》,相信他也不会把处于危险中的领导同志幻化为列宁同志,但记忆深处的“让列宁同志先走”会让他不假思索地做出如此自以为明智的决定。


  “让列宁同志先走”只是经典台词之一,其他的还有:“耳朵,耳朵就是普通的耳朵”、“同志们,他干嘛老缠着我啊?”、“这种书只配垫脚……”、“最要紧的是见到斯大林同志”、“季洛维也夫、加米涅夫,布哈林……是叛徒”,还有列宁与高尔基的争执:“别让怜悯的锁链缠住了你!现在正是多么尖锐的斗争!你还是把这种怜悯丢掉吧!”,当然最经典、流传最广的台词莫过于那句“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几十年了,仍然频繁地出现中国人民的日常生活中。


  因为看的次数太多,不要说这些台词经久难忘,电影中的每个场面都记忆犹新。而那些活色生香的人物――高大威猛而又温柔敦厚的瓦西里,小梳子不离手的马特维耶夫,为救列宁奋不顾身的司机,“干嘛老缠着我”的老工人,打听见没见过列宁的青年农民,尖嘴猴腮的密探(这个密探确实有本事),还有众多叫不出名字、口音怪怪的反动派们,他们的形象是如此地生动,至今仍鲜活地活在那一代小观众的记忆中。运用这些人物做文章,最经典的作品莫过于《分家在十月》,央视新闻评论部的那帮哥们儿,你们干嘛老缠着我啊?


沙发一个
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
谢谢。字体字号和颜色有点乱,我先研究一下。
我记忆里最早看过的电影,大概是《海鹰》,王心刚演的。我对这部电影的记忆,如以视力为喻,清晰度在0.1度上下。大概在三岁左右吧,而且,那天我在电影院里发高烧了,除了海浪,记忆里还老有一辆吉普车在颠簸着。最终,我对这部电影的残余记忆,是母亲抱着我回家。
泽兄已经设置高亮了,那我就仔细看帖吧。
群众滴眼睛是雪亮滴
雪亮滴眼睛是不明真相滴
1# 数帆老人

有没有聊起“内部片”的?
70年代没看过那几部著名的内部片是一大遗憾,我父母的单位属于臭老九单位,只配放映内部科教片,不配放映军国片。

  2,列宁、三战和样板戏(2)
  
  列宁无疑是这两部电影最成功的形象,他的招牌动作――两支手插在背心里,来回踱步,步履坚定,面容坚毅,透着一股革命领袖的干练与睿智。列宁的演讲慷慨激昂,尖锐锋利,具有摧枯拉朽的力量,很多年后仍回荡在观众的耳边:
  
  “旧社会在灭亡了的时候,很可惜,资产阶级的这个尸首,那就不可能把它一下子钉在棺材里,埋葬在坟墓里。资产阶级的尸首,在我们心里头腐烂着,它把毒气传染给我们大家,他在发散着臭气!”
  
  “我们让资产阶级们去发疯吧,让那些无价值的灵魂去哭泣吧,工人同志们,我们的回答就是这样的,加上三倍的警惕和小心,还要忍耐,大家应当守住自己的岗位,同志们你们必须要记住,我们只有一条出路,那就是胜利!还有另外一条路,死亡,死亡不属于工人阶级!”
  
  因为这这两部电影,列宁的光辉形象深入人心,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成为中国观众叫得最顺口的外国名字。不过严格说起来,斯大林才是这两部电影真正的主角,列宁只是摆渡斯大林过桥的道具。
  
  在电影中,斯大林是以列宁亲密战友和正港接班人的姿态出现的,电影无时无刻不在揭示斯大林与列宁的关系,以及斯大林的作用和地位:十月革命前夕,列宁返回彼得堡,一再强调,“最要紧的是见到斯大林同志”,接着字幕出现“就在第二天,他会见了列宁”;在胜利后的斯莫尔尼宫大会上,斯大林紧紧站在列宁身后,提示观众,斯大林是十月革命的主要领导人。列宁遇刺后,斯大林从前线返回莫斯科看望列宁,在病房里,列宁被小女孩的说话声音惊醒,蓦然见到了斯大林:“这是谁在我的屋子里大声命令人哪?斯大林!我亲爱的好朋友!”,在斯大林和列宁谈话后,两人并肩站在一起,联合向前线发报,瓦西里率领红军战士奋勇前进……这个画面的象征意味太强烈了,以至于在以后很多年里,观众对斯大林作为列宁接班人的个人历史和高大形象深信不疑。
  
  很多年后才明白,原来斯大林并不像电影中那么完美。在十月革命的过程中,在缔造红军和率领红军取得内战胜利的过程中,斯大林并不是主导角色,充其量是若干高层领袖中的普通一员。他与列宁的关系也不像电影描写得那样亲密,季洛维也夫、加米涅夫,布哈林,还有托洛茨基,列宁的其他亲密战友并不是什么叛徒和坏蛋,他们只是斯大林个人的政治对手,斯大林攀登个人权力高峰的障碍物而已。
  
  当历史的真相揭开,我们才发现,当年看得如醉如痴的《列宁在十月》、《列宁在1918》,以及后来重映的《保卫察里津》、《难忘的1919》,原来都是为斯大林营造个人形象、拼凑接班合法性、为个人崇拜推波助澜的工具电影。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这两部苏联老片在我们心目中的崇高地位,它们只是特殊历史时期的插曲,一个影响深远、让人怀念的插曲。
  
  《列宁在十月》拍摄于1937年,《列宁在1918》拍摄于1939年,正是苏联肃反的高潮时期,也是斯大林个人权力达到高峰的时期。这两部电影的创作者不会想到,30年后,他们的作品居然是中国允许上映的几部电影之一,影响了几亿观众,影响了很多年。70年后,仍有人对这两部电影念念不忘,津津乐道。这两部电影的奇特命运提示我们的电影工作者,当你对自己的才能没有信心,或者对创作环境怨声载道的时候,不要怨天尤人,要好好干活,就算你制作出再不怎么样的作品,都有可能在几十年后影响另一个国家的观众,甚至从精神上塑造他们的人生。
  
  《列宁在十月》、《列宁在1918》的编剧卡普列尔和导演罗姆都是当时极具盛名的菁英艺术家,有意思的是,1943年,39岁的卡普列尔和17岁的斯维特兰娜陷入情网,差点成了斯大林的女婿,只是斯大林对这位为他树碑立传的犹太人并不感冒,为拆散这对情侣,把卡普列尔关了整整10年,直到斯大林去世才恢复自由。


  3,列宁、三战和样板戏(3)
  
  对我们这些当年的小孩儿来说,列宁的电影固然好看,不过在时间和空间上距离我们太遥远,不如本土的战争电影《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来得精彩、刺激、热闹,这几部硕果仅存的文革前黑白老片是我们心目中的三大战役,看了很多很多遍,也不能说百看不厌,因为没有选择的余地。
  
  因为看得多,这几部电影的每一句台词都熟得不能再熟,说了上句能接上下句,倒背如流,诸如“高!实在是高”、“悄悄的进村,开枪的不要”、“不见鬼子不拉弦”之类的经典台词一直流传到了今天。“鬼子进村”那段阴森森的音乐,很多人至今仍琅琅上口。电影中的反面角色――刘江饰演的汤司令、王孝忠饰演的山田中队长、项堃饰演的张军长,如同其他国产片的反面角色一样,比正面角色还要受到我们的青睐,模仿他们的言行举止蔚为风行。
  
  《地道战》、《地雷战》和《南征北战》为我们的军事游戏提供了无尽素材,在70年代早期度过童年岁月的人,差不多都有同样的游戏经历,那个时候没有电视,没有电脑,没有游戏机,没有网吧,连一般的玩具都很少,但那时的游戏生活并不贫乏,以战争电影为模仿对象的军事游戏是小男孩最爱玩的。我在农村那两年,村里的孩子们并不嫌弃我这个看起来和他们没有一样相同的城里人,欣然把我纳入他们的队伍中。我们玩打仗通常在晚饭后,趁着天刚蒙蒙黑,大家集合在一起,分成两伙,一伙扮演八路军和游击队,一伙扮演日本鬼子和国民党军,村里村外,田间地头,池塘沟壑,哪里都可以当作战场,冲啊杀啊,玩得不亦乐乎。
  
  我们的武器也五花八门,高梁杆子当步枪,玉米棒子当手榴弹,硕大的萝卜当地雷,有的孩子攥着个土豆当话筒,扯着嗓门喊:
  
  “你们到了哪里?你们到了哪里?”
  “我们已到了摩天岭!我们已到了摩天岭!”
  “赶紧向我们靠拢!赶紧向我们靠拢!”
  “你们要沉着!你们要沉着!”……
  “张军长!张军长!请你看在党国的份上,赶紧伸出手来拉兄弟一把!”
  “你们再坚持最后五分钟!你们再坚持最后五分钟!”
  “缴枪不杀!”
  “别动!举起手来!”
  
  写到这里,我不禁黯然神伤,回忆那遥远的村庄,遥远的童年生活,让我既感甜蜜又感苦涩。离开那个村庄已经三十八年了,再也没有回去过,不知当年一起玩打仗的伙伴们,如今安在否?农村里结婚生育早,他们或许早就当上爷爷奶奶了吧?
  
  据说在1966至1968年,文革高潮的三年里公开放映的电影只有四部,《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还有一部《平原游击队》(我印象中只看过后来重拍的彩色版,没看过黑白老版),文革前拍摄的革命战争片数以百计,文革中基本上都被打入冷宫,只有这几部独受青睐,估计以江青的挑剔,也挑不出什么这几部的瑕疵,因此,从1966年到1971年林彪倒台,这“三战”孤独地陪伴了中国电影观众整整六年,成为那一代观众记忆中永远的经典,与《列宁在十月》、《列宁在1918》一样,拥有不可替代的崇高地位。

8# 数帆老人

可惜,不仅是作者的“遗憾”,而且少了一部分读者分享的“共鸣感”。

  4,列宁、三战和样板戏(4)
  
  60年代末70年代初的电影生活中,样板戏是列宁和三战之外的另一主角。早在1968年夏天,文革高潮还未落幕,江青就动脑筋要把她的胜利成果――八个样板戏搬上银幕,为此,她解放了谢铁骊、钱江、成荫、张冬凉等人,让他们筹拍样板戏。在江青事无巨细的“关照”下,鼓捣了两年多,第一部彩色样板戏电影《智取威虎山》于1970年十一在全国上映,之后,《红灯记》、《沙家浜》、《红色娘子军》、《白毛女》、《奇袭白虎团》、《海港》等彩色片陆续上映。
  
  1970年,在精心制作的彩色样板戏电影上映之前,有几部从电视片复制的黑白样板戏电影先行上映,包括《智取威虎山》、《沙家浜》和《白毛女》,让观众先睹为快,虽说效果差了一点,还是受到观众的欢迎。要知道,样板戏可是文革的“巨大成就”,在电影上映之前,全国老百姓只能从广播里收听,或者观看各地文工团宣传队的演出,到底不如电影里的样板团原汁原味,可以一睹童祥麟、浩亮、刘长瑜、谭元寿、洪雪飞、马长礼、刘庆棠、薛菁华等名伶的演技。
  
  关于样板戏电影,有很多轶闻流传于世,比方说,江青偏爱绿色,严格要求每部样板戏电影都要“出绿”,实在出不了绿怎么办,就在人物的衣服上补一块绿补丁,或在门帘上钉一块绿布,江青甚至建议八一厂的《红灯记》剧组,在李奶奶家里摆上一盆蒜苗,或者白菜,菊花,总之,一定要拍出绿色,创作人员只好千方百计“出绿”,满足江青的古怪嗜好。(经天涯书话yiping版主指正,江青要求出绿是因为国产胶片的质量问题,与其嗜好无关,此说系误传。)
  
  样板戏电影也是所谓三突出原则的样板,为按要求突出主要英雄人物,创作人员总结出独到的经验――“敌远我近,敌暗我明,敌小我大(一说“敌侧我正”),敌俯我仰”,也就是“英雄人物近大亮,反面人物远小黑”,把英雄人物无限夸大,把反面人物无限丑化,以突出英雄人物的高大形象,可惜,那些被丑化的方面人物反而更受青睐,“智斗”一折风靡天下,“打虎上山”敌不过“防冷涂的蜡”,不管电影怎么“远小黑”,老百姓就是不买帐。
  
  说起样板戏,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总有一种又爱又恨的复杂感觉,好几年的时间,中国的文艺就是八个样板戏,电影、电视、广播,连地方戏的演出都被样板戏笼罩,报纸杂志也由样板戏演员的伟岸照片所控制,走到哪里都能听到“谢谢妈”“我家表叔”的腔调,谁会受得了这种单调的日子?不过,时光流转后,当已步入中老年的那一代人再度听到或看到样板戏,又忍不住心潮起伏,缅怀起生活在样板戏氛围中的青春岁月。时至今日,样板戏已成为一门学问,坊间有不少专门的书籍,在此就不再多说了。
  
  1970 年,为纪念抗美援朝20周年,有关方面特别挑选了四部老电影重映――《奇袭》、《打击侵略者》、《英雄儿女》和《铁道卫士》,我们这些热爱战争片的小男孩特别兴奋,在以后的几年中,反复看了多次。《英雄儿女》自不必说,在文革前的名片中亦有一席之地。我印象深刻的是《铁道卫士》中由叶琳琅饰演的女特务,她手里拿了一本做联络暗号的书――《自由之路》,出现了好几次,当时就很好奇,是不是真有这本书?很多年之后,我考证了一下,发现《铁道卫士》犯了一个小错误。1950年2月,文化工作社出了一本美国左翼作家法斯特的小说《自由之路》,1954年由上海文艺联合出版社再版并更换了封面,从封面上看,《铁道卫士》中那一本是1954年的再版本,居然出现在抗美援朝战争期间,显然是剧组工作人员的疏忽了。
  
  那几年看电影,在正片之前会放记录片暖场,通常是《新闻简报》,内容多半是毛主席的外事活动,我们看得很专注,以我们当时的朴素想法,和毛主席生活在一个时代,很光荣。况且毛主席健在,接见外宾时神采奕奕,让我们心里踏实了许多。我现在还记得毛主席接见埃塞俄比亚的皇帝海尔塞拉西一世的画面,在20世纪70年代居然看见一位皇帝,感觉非常怪异。这位皇帝,看年纪和主席差不多,很有派头。和主席合影时,两边站了好多位中年非洲女性,当时懂行的人就说,这些都是皇帝陛下的妃子,也就是小老婆。


  5,70年代前期的故事片(1)
  
  1971年9月,林彪事件爆发,震惊全国。林彪事件之后,各方面开始变化,1972年4月,我父母被单位召回参加科研项目,全家告别生活了两年半的乡村返回城里。父母单位有个可容纳千人的礼堂,50年代初以来,单位的职工家属看电影基本上都在那个礼堂,每个周末吃完晚饭,大人孩子就开始向礼堂聚集,三三两两,成行成队,很是壮观。我们在农村那两年,这个礼堂相当寂寞,我们回来后又开始热闹,因为憋了好几年后,老百姓又有新鲜的电影可看了。
  
  林彪事件后,故事片生产开始恢复,1974年春节,长影新拍的《艳阳天》和翻拍的《青松岭》、《战洪图》作为文革时期第一批故事片在全国上映,这以后,每年的故事片产量迅速增长,出现一派繁荣景象。另外,自1972年初开始,朝阿罗越电影的引进也渐次增多。单从电影界的变化来看,林彪事件前和事件后确实很不一样。
  
  各电影厂的主创人员仍是以文革前的老人为主体,老底子还在,因此从技术上讲,文革电影比起十七年电影并没有退步,甚至还略有进步,彩色片占了绝大多数,演员的普通话也纯正多了。骨干演员还是文革前那批老星,一批新人陆续出道――李仁堂、张连文、张国民、王馥荔、宋晓英、吴海燕、洪学敏、李秀明、唐国强、刘晓庆……还有祝新运、刘继忠、蔡明等一干童星也崭露头角。
  
  从内容上讲,文革电影就单调多了,这些作品有几个显著的共同特点:1,以三突出为准则,无限突出正面英雄人物,高大全式的人物都很相似,辨识度不高,故事情节也很乏味。2,每部作品都有阶级敌人,战争时期姑且不说,和平时期则有各式各样的阶级敌人搞破坏,地富反坏右,叛徒,内奸,特务,落后分子,走资派,等等,无敌不成戏。3,不论什么时期的人物都没有个人情感,爱情消失了,男女关系很纯洁,即使暧昧一点点也刻意处理成战友之情,连夫妻之间的情感表达都很革命很政治。
  
  我看了这么多年电影,发现不论哪个国家哪个时期的电影,都存在一个“十五一三”定律,就是说,假设年产50部电影,只有约十部值得一看,五部受到好评并留在记忆里,一至三部有可能成为传世的经典。那些电影大师的作品,也基本上遵循这个定律,只是烂片比重小一些而已。从这个角度看,文革故事片在江青一伙的严密控制下,仍有一些让人记得住的作品。以下就简单说说我记得的故事片:
  
  1,《艳阳天》
  
  文革前,小说《艳阳天》就很受关注,70年代,浩然受到有关方面的扶持,《艳阳天》多次再版,是当时仅有的几部小说之一,因此被选为文革电影的开山作,长影厂集中资源精雕细刻,还算拍得不错。郭振清、马精武、浦克等老戏骨甘做绿叶,给新人张连文撑场子,张连文原是山西省某地方剧团的演员,因为长影闹小生荒而被找来试试,表现不俗,一夜走红。我好久没看这部片子,现在仅依稀记得一句台词:“马立本,你忘本了!”(也许记错了)
  
  2,《青松岭》
  
  《青松岭》捧红了演员李仁堂,戏剧角色钱广和歌曲《沿着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有意思的是钱广这个角色,后来成了投资倒把、农村落后分子、走资本主义道路的代名词,其实,以我在农村切身的体验,钱广不是一个人,而是农民的绝大多数,钱广们都有勤劳致富的本事和欲望,只是限于环境无从发挥、无可奈何。钱广在合理不犯法的范围内,捣腾点商品,即被指为“投机倒把”,遭到狠狠打击。编导大概意识到内在逻辑的缺陷,于是给钱广加上了逃亡富农的身份,试图增加斗争的合法性,结果却是欲盖弥彰,说服力反而更加不足。
  
  《青松岭》翻拍自1965年出品的黑白片,刚恢复故事片拍摄的时候,江青等人突发奇想,策划翻拍了几部文革前的经典名片,包括《南征北战》、《渡江侦察记》、《平原游击队》、《年青的一代》,每一部都拍得光鲜亮丽,但怎么看都不如原作,吃力不讨好,不值一说。《青松岭》则因为原作不出名,很少有人看过,所以免去了不如原作的责难,反而使得这部翻拍的彩色片成为盛名之作。


  6,70年代前期的故事片(2)
  
  3 ,《火红的年代》
  
  《火红的年代》是上影厂文革故事片的开山作,讲述钢铁工人在苏联专家撤走之后,自力更生炼出特种钢的故事,拍摄于1973年,1974年春节和长影的《艳阳天》等一起作为第一批新故事片公映。因为上影厂找不到合适的男一号,剧组动脑筋,专门去北影厂,协商借调正在干校劳动的于洋出演主角,于洋本已靠边站,不想上影给他一个天赐良机,他使出浑身解数,演得激情四射,一举翻身,再度成为当红的大明星。如今,这部电影的细节全部忘记,只记得于洋的扮相和神态,用时下的词汇讲,“气场”很强大!后来,于洋又主演了讲述海军制造军舰的故事片《第二个春天》,以及四人帮大片《反击》,1976年10月后,《反击》被彻底批判,于洋因为是演员,演了就演了,也没出什么事。
  
  4,《侦察兵》
  
  对十七年电影的老观众来说,《侦察兵》的出现是一个意外的惊喜,这部电影神似文革前类似题材的老片,一眼可辨认出许多共同的元素:黑白片,惊险、悬疑、紧张,情节集中,节奏紧凑,没有多余的人物和场景打岔,也没有多余的废话,加上文革前的红小生王心刚主演,于洋、于蓝、安震江、于绍康等名角助阵,让许多老观众以为老片重现。以当时的电影环境,这部影片的格调着实复古,难怪江青一伙很不欣赏。
  
  今天来看,《侦察兵》水准平平,但上映的时候却相当轰动,我们那个城市有许多大单位,每个单位都有自己的礼堂放电影,平常排片并不紧张,《侦察兵》上映时却你争我夺,根本排不开,有的单位排在早晨4点放映,观众也心甘情愿地起大早一睹为快。我们好像是上午看的,算是相当幸运,看完之后议论了好几天,有人嫌不过瘾,想方设法到别的单位蹭票再看一场。
  
  5,《闪闪的红星》
  
  《闪闪的红星》是文革电影的异数,我们当时正在上学的一代人(城里的),几乎都看过,而且看过不只一遍,完全可以说,我们是闪闪红星的一代。这部电影的编、导、演均属上乘,创作人员在政治正确的前提下,偷运了不少私货,整部电影诗意盎然,就算现在观看仍能入戏,仍被打动。电影音乐尤其出色,《红星照我去战斗》和《映山红》流行了几十年,传唱不息,看样子还得继续流行下去。电影中的经典台词“我胡汉三又回来了!”则超越了时空――胡汉三成为“还乡团”的标志,在变幻莫测的政治风云中时常会起到另类的作用。
  
  《闪闪的红星》让我们的同代人祝新运(潘冬子的饰演者)一夕爆红,征服了老老小小的观众,全国人民都在议论这个可爱的小男孩,预测他前途无可限量,可惜他起点太高,长大后没出来,现在不知干嘛去了。
  
  6,《创业》
  
  《创业》是文革电影中屈指可数的大片,新中国电影人累积了25年的实力全部凝聚在这部电影中,整部电影拍得气势磅礴,震撼人心。除了不可或缺的时代特色,《创业》几乎无懈可击。可惜,四人帮的封杀和编剧的告御状风波闹得太大,反而让人忽略了电影本身的价值。张连文和李仁堂的联袂出演,为《创业》增色不少,这是张连文在《艳阳天》之后的第二部作品,也是他的颠峰之作,这以后好像没演过什么像样的角色,唯一有印象的是电视剧《敌营十八年》,表现很一般。


  7,70年代前期的故事片(3)
  
  7,《海霞》
  
  与《创业》的大制作和大气的风格相比,《海霞》也就是个诗情画意的小品,两部电影的命运却殊途同归――都遭到文艺当局的剿杀,成为当时电影界内外议论纷纷的事件。想想也奇怪,那些人不都是文艺青年出身吗,怎么一点艺术品味都没有,连艺术都玩不好,还想玩政治?其实管理文艺的方法很简单,放手让艺术家去创作,老百姓自会辨认作品的优劣,管东管西,累不累?
  
  现在回想起来,《海霞》留下的记忆除插曲《渔家姑娘在海边》外,就是小海霞的扮演者蔡明非常出色。电影中有一个场景,解放军战士在小海霞家里排队吃野菜,把小海霞辛辛苦苦煮的野菜一抢而空,蔡明把小海霞困惑的眼神,以及捧着解放军的大米饭不知所措的表情演得很到位,可惜,蔡明后来总演一些神经质的角色,形象也变了,全无少年时的风采。
  
  8,《金光大道》
  
  作为当年极少数受到重点栽培的作家,浩然的作品出一部红一部,就篇幅而言,《金光大道》可与《战争与和平》或《静静的顿河》相比,第一部也确实写得不错,1972年出版后,迅即成为当年的畅销书。长影在拍完《艳阳天》后,原班人马转战《金光大道》,1975年上映上集,1976年上映中集,下集则不知所终。上集放映时,我正在南方某地,亲眼见到电影院前汹涌的人潮,到处是等退票的人群,万人空巷,盛况空前,看得人眼晕。
  
  《金光大道》比《艳阳天》多了一点幽默的元素,不像《艳阳天》那么紧绷绷的,故事和人物都有味儿,故很受欢迎。我还记得导演给人物的大特写镜头特别多,不论主角和配角,特写连连,连眼珠子都能看清楚,堪称一绝。《金光大道》捧红了嫂子王馥荔,不久前看她在《建国大业》中一晃而过,似乎没怎么见老。另外,饰演钱彩风的宋晓英和饰演冯少怀的许忠全也令人印象深刻。男一号张国民表现一般,形象和演技都较弱,论气场远不如张连文。
  
  8,《决裂》
  
  如果不论主题的是非,《决裂》倒是拍得很精彩,留下很多经典场面,让当时的观众看得很过瘾。只是对70年代那一大批老三届和其他求学不得的青年来说,《决裂》宣扬的教育理念无疑是一场噩梦,刺痛了他们的敏感神经。电影中,有一场考试上学的戏,“李向阳”举起一位农家子弟的手:“这手上的硬茧,就是资格!”,这样论资格的话,当时千千万万的下乡知识青年,谁的手上没被磨出一手的老茧,他们都能像电影那样,凭老茧上大学?简直是笑话。那个年代,多少优秀青年在底层蹉跎岁月,看着张铁生之流咬牙切齿,满腔的愤怒和郁闷无处发泄,只有过来人才能体会个中滋味。
  
  《决裂》的主创人员菁英云集,连不常露面的郭兰英都掺上一角,与吕文科合唱了主题曲,那首《共大赞歌》,后来听过其他人的演绎,没有谁能唱出郭兰英独特的韵味。“李向阳”郭振清从长影请来出演主角,因为角色所限,表现平平。一贯以反面角色闻名的葛存壮演了一个思想落后但可以改造好的知识分子,“马尾巴的功能”一场戏足以留名电影史,在民间更是“留毒甚广”。据说这场戏是葛老揣摩角色,自己动脑筋设计出来并获得导演的首肯,从中可以看出他潜藏不露的喜剧才华。有人说,葛老最杰出的作品就是葛优,问题是,葛优那么多喜剧角色,哪一个比得上“马尾巴的功能”?我一时还真想不出来。


  8,70年代前期的故事片(4)
  
  10,《春苗》
  
  70年代初,上海出了一部话剧《赤脚医生》,市委领导班子一眼看中,策划拍成电影,徐景贤亲自插手剧本创作,剧本改了好几年,改得面目全非,最后,斗争走资派改成了主线。上影派出大导演谢晋挂帅,1975年初拍成,一直压到年底才公映,时机掐得恰恰好,刚好赶上邓小平落难,因此在四人帮倒台后被批判成“阴谋电影”的代表作。如果与当时的其他影片作横向比较,《春苗》的水准相当高,上映后的反映也不错,女一号李秀明一片成名,日后大红大紫的张瑜也在《春苗》中演了一个配角。
  
  在谢晋的相关资料中,文革时期的《春苗》被刻意忽略了,其实大可不必。《春苗》与谢晋的其它作品一样,保持一贯的水准,流畅,完整,冲突激烈,富有激情,很能带动观众的情绪,引起观众的共鸣。如果略去影片的政治因素,倒也不是一点意义都没有。比方说,底层民众看病难的问题,几十年来一直没有很好解决。赤脚医生的专业水准固然不能信任,专业医生的商业水准就能信任?《春苗》把片中那个反动医生取名为“钱济仁”,现在来看,倒是大有意味。
  
  除上述十部影响较大的影片之外,还有下面几部也有一些印象。
  
  《山花》。老导演崔嵬的作品,少见的彩色宽银幕大制作,农业学大寨、与资本主义副业斗争的故事,由文革前的巨星谢芳主演,赵子岳、凌元、项堃、张平等人助阵。谢芳是传说中的偶像,我们对她的毒草名作《青春之歌》、《早春二月》和《舞台姐妹》向往已久,看到她出演新片,很兴奋。可惜《山花》的故事太乏味,令人昏昏欲睡。
  
  《难忘的战斗》。达式常主演,据说曾让病中的主席激动不已。电影最后的镜头,潜伏最深的特务没有抓出来,仍在拨弄算盘,耐人寻味。
  
  《南海风云》。西沙之战的故事,唐国强出道的作品,30多年了,唐国强从朴实的小生演变成拿腔拿调的老生,机会比一般人多得多,演技是不是进步则见仁见智。
  
  《南海长城》,王心刚主演,当时的王心刚已是中年,身材有点发福,勉强演一个生龙活虎的青年,显然很吃力。《南海长城》也是刘晓庆出道的作品,表现亮眼。
  
  那几年还出了多部青少年题材的影片,《向阳院的故事》、《红雨》、《黄河少年》、《烽火少年》、《阿夏河的秘密》、《小螺号》,品质都很一般,没法和《闪闪的红星》相比。《向阳院的故事》是当时的畅销小说,名气很大,在一些地方甚至有建设向阳院的活动,当时我们对电影寄望很高,但拍出来一看,不伦不类,大失所望。
  
  总的来说,70年代前期的文革故事片受政治的控制太深,艺术家有机会拍片已经不错了,哪还有发挥艺术才华的余地,整体水平之低可想而知。不过也有例外,在严密的控制下,音乐家在电影和音乐的夹缝中找到了一块园地,创作了一批不亚于十七年电影歌曲的优秀作品,如《渔家姑娘在海边》(《海霞》),《西沙,我可爱的家乡》(《南海风云》),《红星照我去战斗》、《映山红》(《闪闪的红星》),《满怀深情望北京》(《创业》),《共大赞歌》(《决裂》),《沿着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青松岭》),《永远不能忘》(《南海长城》)……佳作之多,让人很难想象这是文革时期的音乐。这些歌曲是我们这一代人的经典,传唱了这么多年,经久不衰,可说是文革电影的一个注脚,让这些四人帮治下的电影也有点让人怀念的东西。
  
  最后说一件我记忆犹新的往事,那一年,校方组织我们看电影《海霞》,演到解放军战士把小海霞的野菜吃光了,然后塞给海霞一碗大米饭,蔡明捧着大米饭泪光闪闪,不知所措。这时候,礼堂里突然想起一个同学的声音:“挖!好大的一碗大米饭!这么白啊!”全场哗然。我们那个地方盛产大米,可当时我们每人月定量一斤大米,而且是灰乎乎的陈米。有些经济状况不好的人家还把购买细粮的权利转让,换来多一点的粗粮定量,因此很多同学一年也吃不上几次大米饭。我们看了电影才醒悟过来,原来我们省出产的大米都去支援前线海岛的女民兵了。


  9,70年代前期的译制片(1)
  
  《天堂电影院》里的阿尔弗雷多说过一句话:经典名片是永远也忘不掉的。文革期间,中国观众看到的外国电影仅来自朝鲜、阿尔巴尼亚、罗马尼亚和越南,这四个电影小国出品的电影在电影史上没什么名气和地位,都不是什么经典名片,但在中国,却结结实实地滋养了中国观众,在史无前例的岁月里,朝阿罗越电影好像荒原上的月牙泉,装点了中国观众的精神生活,让那些年不致太苍白。
  
  1966~1976这十年间引进的朝阿罗越电影,加起来不足百部,每一部的上映都像节日。这些影片有类似的地方,大致可以分为两类:战争时期与和平时期。越南当时还在战时,看到的越南电影都是战争片。阿尔巴尼亚和罗马尼亚的战前和战后相对清楚,朝鲜的战争片则分为抗日和抗美,主要是抗美。老实说,这四个国家的电影都不怎么样,但因为中国观众看不到别的外国片,中国电影又更不怎么样,这些友好国家的电影自然也就成了念念不忘的经典名片。
  
  先说阿尔巴尼亚,大概是1969年或1970年,如前文所说,那个时候的中国观众只有列宁和三战,正郁闷得紧,不知领导层怎么就开了恩,阿尔巴尼亚电影允许上映了。先是《海岸风雷》,然后是《宁死不屈》,久旱逢甘露,中国观众的欣喜心情可想而知。当时,这类热门影片是轮不到农村放映队的,想看电影就得坐火车进城。为了看一场久违的外国电影,大批生活在农村的城里人们并不吝惜价格不菲的车费,还有时间和精力。
  
  《海岸风雷》是文革时期的第一部阿尔巴尼亚黑白大片,轰动之极,很多人物和台词现在还记得清楚,电影中那个好吃懒做、无所事事的老大赛尼姆不愿吃家里的咸鱼,说了一句经典台词:“打鱼这个倒霉的行当,连根上吊绳子都买不起”,赛尼姆的三个弟弟都是好汉,个个英挺潇洒,还有一个漂亮的女地下工作者也让人难忘。电影的最后,打了胜仗的游击队员们在晨曦中唱着歌远去,男声小合唱,很动听。类似的歌曲,人们都会说起南斯拉夫电影《桥》里的《啊朋友再见》,很少有人记得《海岸风雷》的这首主题曲。
  
  《宁死不屈》是一出让人难受的悲剧,多年后,这部电影给中国观众的记忆就是漂亮的女主人公,她那让当时的中国女性羡慕不已的发型,还有男女主人公弹着吉他合唱的歌曲:“赶快上山吧,勇士们,我们在春天参加游击队,敌人的末日即将来临,我们祖国要获得自由解放……”这首歌不胫而走,有人去看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为了把歌曲的谱子记下来,那两年听不到一首像样的歌曲,这首《赶快上山吧,勇士们》也就显得格外有魅力。男主人公说:“我们热爱生活,热爱音乐,热爱美好的一切,我们革命者有自己的歌曲,好像战斗号令弦彻四方”,在那个不让人热爱生活热爱音乐的年代,这样的台词很让人动容。
  
  1972年春节,《战斗的早晨》上映,我当时随母亲去南方探亲,表哥表姐们带我去看了这部电影,看得我兴高采烈,喜欢极了。电影中的一群小孩儿,跟我年龄相仿,就像我们平常玩打仗游戏似的,真刀真枪地跟德国鬼子干,幽默的故事情节让人赏心悦目。小演员们的表演都很自然朴实,就是配音的腔调有点古怪,但听多了也就习惯了。我还记得电影中一个好玩的场景,两个很长时间没洗澡的德国摩托兵,随便在一个湖边脱了衣服洗澡,结果连枪带衣服都被勇敢机灵的小孩席卷而去。可能是湖水太冷,其中一个胖胖的德国兵,在下水前反复做着热身动作,这厮脱光了,前胸后背一水儿浓密的黑毛,蹦来蹦去,念念有词,动作特别滑稽,每当演到这个场面,电影院里总是哄堂大笑――见过丑化德国兵的,没见过这么丑化的。阿尔巴尼亚战争片中的德国兵,形象都差不多,列队行军很整齐,腰杆挺得很直,冲锋枪端得很正,不苟言笑,打仗很凶。看过《战斗的早晨》才明白,原来强悍的德国兵,脱了衣服都是黑毛。


  10,70年代前期的译制片(2)
  
  在文革时期上映的阿尔巴尼亚电影中,能让观众多年后回味再三的影片莫过于《第八个是铜像》,因为当时很难看懂,所以格外有吸引力,几成阿尔巴尼亚电影的代名词。从内容看,《第八个是铜像》与其它战争片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讲故事的方式有所不同:一行七人护送着游击队英雄伊卜拉辛的铜像行进在返回故乡的山路上,每到休息的时候,人们开始回忆与英雄有关的往事,一段一段地拼贴出英雄的形象……中国观众习惯了按时间顺序平铺直叙的叙事方式,这么一点小小的变化就把人们看懵了。所谓阿尔巴尼亚电影莫名其妙的说法,大概就是《第八个是铜像》,连名字都莫名其妙。
  
  《第八个是铜像》有不少经典的场景、人物和台词,阿奸头子萨利普罗特巴巴杀羊的场面足够血腥和恐怖;一个老农民,在敌人的枪口前谈笑自若,从容就义:“德国人在保护我们哪,萨利普罗特巴巴,你救救我们吧,像你保护我们的房子,孩子,和我们的麦子那样,萨利普罗特巴巴!……为了我到另一个世界去,能带个好纪念品,请你亲亲我的屁股吧……”;咖啡馆里,医生的儿子目睹了阿奸被处决的场面:“勒夫特里,我以人民的名义,判处你死刑!”医生的女儿阿尔玛是一位气质美女,当时,每一部阿尔巴尼亚电影都有让中国观众心动的女性,但像阿尔玛这样出身知识分子家庭、有书卷气的美丽女性尚不多见。
  
  除上述几部外,那几年上映的阿尔巴尼亚电影还有《地下游击队》、《伏击战》、《勇敢的人们》、《广阔的地平线》、《战斗的道路》、《创伤》、《脚印》、《绿色的群山》、《山姑娘》、《在平凡的岗位上》、《小贝尼》等。大致上说,阿尔巴尼亚的战争片雷同严重,但条理比较清楚,因为题材关系,矛盾冲突激烈,拍得还算好看。和平时期的影片则较为逊色,叙事混乱,人物性格也不清晰,不知是原创者的水平问题,还是译制人员的剪辑配音问题,看起来不连贯,确实有点莫名其妙。
  
  阿尔巴尼亚自诩为欧洲的社会主义明灯,这个山鹰之国是东欧社会主义阵营唯一一个跟苏联翻脸并跟中国友好的国家,国家虽小,对中国的重要性却很大,因此,阿尔巴尼亚人民的吃喝拉撒睡都让中国人民承包了。阿尔巴尼亚人民和他们的领袖恩维尔.霍查同志也不是白吃白喝,他们偿还给中国人民最需要的东西――电影,一直持续到了1978年两国翻脸,来自阿尔巴尼亚的电影才戛然而止。我至今也没弄清楚,阿尔巴尼亚为嘛不跟我们不友好了,怨恨中美友好?怨恨中国和南斯拉夫恢复关系?还是怨恨中国新领导层的方针路线?总之,1978年之后,阿尔巴尼亚成了唯一一个跟中美苏都作对的孤灯。
  
  相对阿尔巴尼亚电影的略显土气,另一个东欧友好国家罗马尼亚的电影较为现代和大气,技术水准高得多,连胶片的质量都不是一个水平,色彩很漂亮。罗马尼亚电影的题材也更多样化,在屈指可数的几部影片中,有二战惊险片,有少儿惊险片,有历史人物传记片,有现代人物传记片,有当代生活片,数量不多,但给中国观众传递了更多欧洲现代生活的信息,以当时的接受水准来说,每一部罗马尼亚电影都是了不起的大片。
  
  文革期间放映的第一部罗马尼亚电影应该是名气不小的《多瑙河之波》,二战时期一个中间派船长帮助地下党运输军火的故事,就惊险程度来说,这部电影很一般,但有独到的地方,一是船长的情人(老婆?)非常漂亮;二是影片中有船长和情人的亲热镜头,搂搂抱抱,接吻,把中国观众给看傻了,因此而衍生出很多传说,诸如每到敏感镜头,领导高喊闭上眼睛,或者,观众中的纪律部队成员一起低下头不看银幕之类。我认为这些都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严重地诬蔑了中国民众的文明水平,试想,那个年头能制造出那么多人口,还会害怕几个洋人的接吻镜头不成?
  
  由于罗马尼亚在二战时是希特勒的仆从国,一个被苏联红军解放并建立革命政权的敌对国家,因此像《多瑙河之波》以及后来的《最后一颗子弹》、《复仇》、《橡树,十万火急》之类的二战片,看起来不自在,即便远比阿尔巴尼亚同类题材电影拍得精致,也总给人怪怪的感觉,缺乏阿尔巴尼亚电影那种“打倒法西斯,自由属于人民”的自豪感。
  

  11,70年代前期的译制片(3)
  
  70年代中期,正是我们这个年纪的少年沉迷惊险、反特小说的时候,罗马尼亚的少儿惊险片《巴布什卡历险记》和《多瑙河三角洲的警报》适时地出现,给了我们极大的满足。这两部电影堪称姐妹片,内容差不多,都是讲几个勇敢的少年智斗走私犯罪集团的故事,两部影片都拍得紧张刺激,精彩纷呈,让人忍不住大叫过瘾。我还记得当时的观感,第一,多瑙河三角洲的地形真叫复杂,阴森森的,是个玩打仗游戏的好地方。第二,罗马尼亚的犯罪分子太厉害了,居然成群结伙,还有枪支弹药,让生活在太平世界的我们无法想象。第三,犯罪分子走私了一箱子手表,总有1000块,当时的进口手表的价格大概在100元左右,一箱手表至少价值10万,天文数字,怪不得要铤而走险。这么多年过去,我始终认为,《巴布什卡历险记》和《多瑙河三角洲的警报》是少儿惊险片的典范,至少在当时,是我们心目中最了不起的电影。
  
  两部古代人物传记片《斯特凡大公》和《勇敢的米哈依》让我们见识了什么叫史诗大片,两部电影都拍得凝重、冗长、复杂,看得我们晕乎乎的,加上我们对罗马尼亚的历史和历史人物一点都不了解,多少有点不耐烦。在耐住性子看完之后,总算了解到罗马尼亚也是有历史的,历史上也有英雄人物的,不过也就仅此而已,看完电影也就算了,很少有人去继续深入研究罗马尼亚的过去。两部影片的战争场面都拍得很壮观,短兵相接,尸横遍地,斯特凡大公和勇敢的米哈依算是君主吧,他们身先士卒,冲锋陷阵,不像中国历史上的皇帝都是躲在后面,很少御驾亲征。
  
  有两部具有现代生活色彩的罗马尼亚影片让当时的中国观众难以忘怀:一是《爆炸》,这是一部很少见的灾难片,拍得惊心动魄,从头紧张到尾,看得人屏气凝神,手心出汗,有一种莫名的快感。看了这么多年好莱坞宏伟的灾难片,再看《爆炸》当然是小儿科,不过在当时看《爆炸》可是顶极的视觉和心理享受,魅力十足。
  
  二是《奇普里安.波隆贝斯库》,这部电影有政治,有宗教冲突,有爱情,有音乐,有种种当年意识不到的小资符号,比我们年长几岁的青年人看得如醉如痴,特别是音乐,在那个远离古典音乐的年代,电影中贯串始终的小提琴曲美如天籁,动人心弦。有些青年观众一场接一场地看这部电影,就是为了一遍又一遍听电影里面的音乐。多年后,当我喜欢上布鲁克纳的作品,才了解到,奇普里安.波隆贝斯库原来是布鲁克纳的学生,这位英年早逝的罗马尼亚音乐家没有多少作品传世,电影中反复出现的《叙事曲》可能是他最有影响的作品,随着电影风靡中国,一直到今天,还有很多人记得那哀婉动人的旋律。
  
  1976年之后,中国与罗马尼亚的关系没有变化,罗马尼亚的电影虽然不再是译制片的主流,仍在持续引进,一直到1989年,齐奥塞斯库政权倒台,从来没断过。《沸腾的生活》、《复仇》、《橡树,十万火急》以及《神秘的黄玫瑰》系列,这些电影仍然拥有忠实的中国观众。
  
  当年我们在在电影中看到的罗马尼亚是个很现代的国家,民众有教养有文化,生活过得有精神,领袖也文质彬彬,不大张扬。罗马尼亚身为华约成员,却顶住压力与中国友好,特别得到中国民众的好感,也就更让人对齐奥塞斯库的凄惨下场百感交集。


  12,70年代前期的译制片(4)
  
  如果说从电影中看到的罗马尼亚让我们羡慕,从电影中看到的朝鲜则让我们不是滋味。朝鲜电影是文革时期译制片的主要来源,出于地缘和两国历史上的特殊关系,我和周围的朋友们对朝鲜的一切都有兴趣,对记忆中的朝鲜电影、电影中的朝鲜和40年来两国的变迁有特别多的感触。
  
  这40年来的朝鲜电影是在朝鲜人民亲爱的领导者金正日将军的关怀和指导下发展起来的,几年前,我偶然看到了金将军撰写的著作《电影艺术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这是一本厚厚的专著,正文333页,23万8千字,分为“生活与文学”、“电影和导演”、“性格和演员”、“影像和摄影”、“画面和美术”、“场面和音乐”、“艺术和创作”、“创作与领导”八个章节,每一章开头都摘引一段伟大领袖金日成主席关于电影和文艺工作的指示,详尽地阐述了将军的电影理念,涉及到了电影工作的每个方面,文字晓畅,深入浅出,显示了金将军全方位的艺术才华。
  
  尽管我不大习惯金将军的叙述风格和观点,但不能不承认,作为一位担负国家大任的政治人物能如此关心电影并写出如此够分量的电影专著,举世罕见。正如这本书的译者所说,这本书是金将军长期深入电影实践的产物。1964年,也就是金将军22岁那年,朝鲜党中央把领导电影工作的重担交给了他,在金将军的直接领导下,朝鲜电影工作者创作出了一批优秀的作品,包括金将军亲自参与创作的《卖花姑娘》和《血海》,这些电影在中国也深受欢迎,只是当时没听说过金将军的名字,不知道这些电影的背后还有这样一位神秘的人物。
  
  《卖花姑娘》原是一出经典歌剧,据说是金日成在1930年十八岁时创作的,70年代在金将军的指导下改编成了电影,在中国上映时引起轰动,好久没看过这么悲的悲剧,中国电影院里哭声连连,以至于看过的人要交代没看过的人:一定要带上手绢。《卖花姑娘》成为朝鲜电影的代表作,花妮一家的悲惨命运打动了无数人,影片开始时出现的主题歌也征服了中国观众:“卖花来哟,卖花来哟,花儿好,红又香,色彩鲜艳味芬芳,卖了钱去买药来救亲娘……”,旋律简单又动听,很快就流行起来,至今仍是朝鲜歌曲的象征。
  
  《血海》据说也是金日成的原创作品,朝鲜五大革命歌剧之首(其他四部为《卖花姑娘》、《党的好女儿》、《金刚山姑娘》和《密林啊,说吧》),无论是歌剧的上演还是改编成电影,都是在金正日将军的指导下完成的,据金将军的传记记载,在电影拍摄过程中,“金将军经常到摄影场去对导演、演员的表演技巧、形象化、摄影等予以具体的指导,在很高的水平上完成影片的每一个镜头。当拍摄日本鬼子兵讨伐场面时,他亲临现场,冒着原木房燃烧的浓烟予以指导”。《血海》的篇幅特别长,上下集各两个小时,加起来有四个小时,看起来很累,不大容易入戏。只记得电影里有很多各种风格的歌曲,配乐也很出色,显示了音乐工作者的高水平。同样是描写日据时期苦难生活的影片,《血海》不像《卖花姑娘》那样煽情,在中国的知名度和影响都要小一些。
    
  70年代还有一部描写日据时期的电影《永生的战士》,讲述一位抗日游击队战士不幸落入敌人魔爪,他在日伪分子的严刑拷打下坚强不屈,为了防止自己不小心泄露机密,把自己的舌头咬断了,最后英勇就义,影片拍得很压抑、沉重,看得人难受。
  
  从《卖花姑娘》、《血海》、《永生的战士》以及这些年接触到的影像资料来看,日据时期的朝鲜底层民众真的很苦,生存环境之落后令人难以想象,绝对是真正的暗无天日,一直持续到二战胜利后才开始改善。南北朝鲜分裂后,双方就谁的社会制度更合理,谁的人民生活更好争论了几十年,至今没有定论,这就让双方互相丑化的电影更有意思。


  13,70年代前期的译制片(5)
  
  在70年代前期的朝鲜影片中,《金姬和银姬的命运》以独特的创意和独到的宣传技巧在中国观众的记忆中拥有一个前排位置,其实,所谓创意也没什么新奇,重点在宣传:一对孪生姊妹花分隔两地,姐姐金姬在北方,生活很幸福,长大后加入演艺圈,春风得意;妹妹银姬在南方,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从小到大吃苦受罪,如“卖花姑娘”一般凄惨。影片的场景从北方到南方,再从南方到北方,频繁地换来换去――北方总是阳光明媚,人们的脸上洋溢着幸福快乐满足的笑容,对南方同胞的悲惨生活充满同情。南方总是阴雨绵绵,人们愁眉苦脸,忍受着地主的压迫,传说着北方没有小偷乞丐的神奇,总想着逃到北方去……如此刻意地营造出对比效果,带给观众强烈的心理冲击。有意思的是,仅仅是金姬的幸福还不够,编导还刻意安排银姬的养父和哥哥逃到北方,也过上了好日子,由此来加强银姬的对照组,映衬银姬的不幸和南方的黑暗。
  
  这几年有机会看到一些韩国老电影,从中可以观察到,五六十年代的南朝鲜社会与《金姬和银姬的命运》所描绘的相差不远,现在韩国人稍微阔了一点,他们看北方人的脸色跟电影里的地主看银姬的脸色差不多,都把北方人看作不值钱的贱货。他们的电影涉及到北方的时候,一定极尽刻毒,完全忘记自己当年是如何穷困潦倒了,他们镜头中的北方社会是《金姬和银姬的命运》里的南方望尘莫及的。一个民族的兄弟,何必这样互相地什么眼睛看人低?
  
  朝鲜半岛的现实就是这样无情,什么同一个民族,嘴上说说而已,谁也没把对方当人看,打仗的时候肯定往死里打,不打仗的时候,间谍特务你来我往更是司空见惯。当年的两部朝鲜反特片《看不见的战线》和《原形毕露》因为国产反特片的稀缺而倍受欢迎,特别是《看不见的战线》,是我唯一看过很多遍的朝鲜电影,跟其他喜欢这部电影的同好一样,不会忘记电影里的经典对话――“您要点什么?”“给我来点热乎的。”……“您拿的什么书?”“歌曲集。”“是什么歌曲?”“阿里拉。”……“你叫裴明奎。”“先生,你是认错人了吧?”“把枪拿出来!”“这真是天大的误会,木匠要枪做什么,枪是你们使用的家伙。”……还有那位特务医生说台词:“没见输赢就不能下赌场”,这些年看到那些在名利场上厮杀的名人们,或是飞黄腾达,或是身败名裂,总会想起这句经典台词。
  
  回头想一下,《看不见的战线》的情节设计并不严谨,惊险度不够,人物也是脸谱化的,水准类似于国产反特电影《铁道卫士》,只是当时除了《铁道卫士》,没有别的反特片可看,《看不见的战线》受欢迎也就是聊胜于无。记得那时候看了几遍之后,人物、故事和对话都熟透了,我们开始关注一些朝鲜人民衣食住行的细节,比方说,特务邻居家的女婿(安全部人员假扮的)从外地来做客,邻居大妈杀鱼款待客人,好大的一条鱼啊!我们看那条鱼眼红得要命,要知道我们买鱼要鱼票,那么大一条活鱼似乎从没见过,朝鲜的一般老百姓随随便便就可以当家常便饭,可真幸福。
  
  抗美时期的战争片有两部,《一个护士的故事》和《火车司机的儿子》,《火车司机的儿子》应该是1976年上映的,我已经记不得看过没有。印象很深的是《一个护士的故事》,朝鲜军队高歌南下,眼看就要把美伪军赶到海里了,一个人民军护士护送五个伤员回后方,不想中途遇到仁川登陆的美军,那个护士在大后方看见大批全副武装的美国兵,错愕恐慌的眼神令人难忘。朝鲜的电影工作者敢于正视人民军历史上最难堪惨重的失败,这种勇气还是让人佩服的。
  
  反映朝鲜现代生活的电影数量较多,《摘苹果的时候》、《鲜花盛开的村庄》、《轧钢工人》、《劳动家庭》、《三妯娌》、《空中舞台》……这些现实题材的影片与我们的国产片有明显的区别:不突出阶级斗争,也没有走资派,戏剧冲突顶多是争取保守、官僚的领导同志和思想落后的群众,连人民内部矛盾都谈不上。这些影片虽有八股成分,但格调轻松,看起来不累。印象较深的是《摘苹果的时候》,影片中看到的朝鲜农民生活富足,住房条件很好,环境整洁,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很和睦,与我见识过的中国农村差别很大。


  14,70年代前期的译制片(6)
  
  70年代前期的朝鲜电影之所以拥有众多的中国观众,电影歌曲的深入人心亦是重要原因,《卖花姑娘》、《血海》、《摘苹果的时候》、《一个护士的故事》、《金姬和银姬的命运》、《鲜花盛开的村庄》……几乎每一部朝鲜电影都有旋律优美抒情的歌曲,让音乐生活极不正常的国人如获至宝,当电影院里响起音乐时,很多观众都是闭着眼睛,难得地沉浸在美妙的歌声中。问问50年代初到60年代初出生的那一代人,谁不会哼哼几句朝鲜电影歌曲?临近毕业的中学生热衷于把朝鲜歌曲密密麻麻地抄在笔记本上,带着笔记本插队落户;还有的人省吃俭用,到外文书店购买昂贵的朝鲜原版唱片。在那个斗争的年代,不准传唱抒发个人感情的所谓黄歌,略带悲伤味道的朝鲜粉红色歌曲几乎是唯一的音乐资源,当然会成为那一代人的集体记忆。
  
  从朝鲜电影里,观众看到了朝鲜人民意气风发的精神面貌,和谐的人际环境,充满现代感的城市,丰衣足食的日常生活……这是被打得头破血流的朝鲜人,靠我们的鲜血救回一命的朝鲜人,抗战时期让国人切齿痛恨的朝鲜人(东北沦陷后,很多朝鲜人为日本鬼子充当打手,极其凶恶,蔑称为“二鬼子”),他们凭什么过得比我们好?当年我们的愿望很简单,像朝鲜人民那样幸福地生活,时不时地有鱼吃就可以了。如今,30年风水轮流转,再去丹东眺望一下鸭绿江两岸......造化弄人,不说也罢。
  
  在朝阿罗越四国电影中,对越南电影的印象一直不好,粗糙,生硬,单调,不合胃口,直到看了陈英雄的作品,对越南电影的印象才有所改观。当年引进越南的电影数量并不多,去年有网友发布越南经典电影,下载后浏览了一下,似乎看过《回故乡之路》和《琛姑娘的森林》。越南电影的特色就是打仗,还有女兵很漂亮。我还记得一部忘记名字的电影,描写一群少年游击队员打美国鬼子的故事,孩子们在森林里行军,一根又一根地吃香蕉,把我们眼馋得直流口水,我们已经好多年没见过香蕉了。没想到不久以后,市场上充斥来自厄瓜多尔、巴拿马的香蕉,便宜又好吃,这才让人淡忘电影里的越南香蕉。
  
  另一个留在当时观众记忆里的外国电影就是所谓内部放映的日本军国主义战争片――《山本五十六》、《军阀》、《啊,海军》(有人说还有一部《日本海大海战》),这几部电影好像是1972或1973年在个别单位放映的,父母单位的级别不够,轮不到我们,因此只是听说而已。这些电影据说是为了配合运动,才在小范围内供圈内人参考,有不少圈外人也通过各种途径看到了,让我们这些看不到的人心痒痒,想了好多年,一直到80年代中期才陆续看到。DVD时代开始后,又看了一些日本右翼战争片,对日本这个国家和中日关系的未来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那个时候看不到日本的内参片,美国的记录片倒是看过,1972年尼克松访华,中美关系开始解冻,我们也有机会看到美国的记录片,大部分是关于科技进展的报道,电影的尺寸很小,看起来不大习惯。记得在一部电影上看到一个画面,美国的大街上,挤满了五颜六色的小汽车,马路很宽车很多,那阵势看得我们咋舌不已,当时我们的马路如同今天的朝鲜一样空空荡荡,什么时候才有这么多汽车,才能赶上美国呢?也就十几二十几年后,我们被堵在汽车长龙里动弹不得时,不由得郁闷地发着牢骚:哪来这么多汽车,也没个人管管!全然忘记了我们在70年代的向往。如今,中国的汽车年产量已超过美国,有没有人想过,我们的子孙后代将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里?
  
  70年代曾公开上映过两部香港记录片――《万紫千红》和《杂技英豪》,一时街谈巷议,风靡全国。记得《万紫千红》说的是亚非拉乒乓球邀请赛开幕式的盛况和运动员的参观访问,《杂技英豪》则是广州某杂技团的赴港演出实况。这两部香港出品的记录片拍得花团锦簇,充满诗情画意,摄影、剪辑、音乐、解说等等都与内地硬邦邦的记录片明显不同,让观众大开眼界,也大为享受。《杂技英豪》的解说员风度翩翩,和声细语,与我们习惯的解说模式形成强烈反差,让观众非常受用。当时大家都很疑惑,同样的题材,为什么我们的记录片拍不出这种味道?
  


  15,十七年电影的归来(1)
  
  70年代初,我在一位同学家里看到一本文革前的电影杂志合订本,里面有一幅《英雄虎胆》剧照――风情万种的女特务阿兰,惊为天人,从此成为王晓棠的影迷,没看过任何一部王晓棠电影的影迷。说起来真是可怜,我们明明知道文革前拍了数百部电影,可就是看不到,只有从寥寥几部――《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奇袭》、《打击侵略者》、《铁道卫士》、《英雄儿女》中想象十七年电影的精彩,那些传说中的电影――《英雄虎胆》、《羊城暗哨》、《青春之歌》、《野火春风斗古城》、《李双双》、《大李老李和小李》、《女篮五号》……还有好多不知道名字的译制片,整个一座电影宝库,对我们的诱惑实在难以诉说。
  
  那个时候,我们同学间流传着一份文革期间的油印资料,内容是江青在一个电影座谈会上的讲话,她在讲话中信口点评了几十部电影,每一部都能挑出毛病来,反正统统都是毒草。这份资料成了我们了解十七年电影的路线图,江青骂得越凶的电影就意味着越好看,我们也就越想看,对那些著名的毒草电影,《清宫秘史》、《武训传》、《早春二月》、《北国江南》、《逆风千里》,越来越有兴趣,可在那个年代,我们都以为这些电影会永远封存,再也看不到了。
  
  好日子居然很快就到了,套句俗话说,1976年10月的一声惊雷给我们送来了好电影,应该是从1977年元旦开始,渴盼已久的十七年老电影开始解冻上映,第一批有《洪湖赤卫队》、《万水千山》、《天山的红花》和《秘密图纸》,之后一年,我们那个礼堂很忙碌,以前一周放一次电影还总是旧片,1977那一年几乎天天有电影,国产老电影之外还有文革前的译制片,老百姓这个乐啊,就冲这些久违的电影,也得感谢华主席感谢党中央。可惜,那一年我已在中学读书,学习开始紧张,没时间看全这些电影,只是从江青那个名单里挑些感兴趣的一睹为快。
  
  前些时候为写这个帖子,我找了一份中国电影史资料,在十七年电影名单里一部一部回忆确认,最后统计了一下,我在1976年之后,大概看了60~70部文革前出品的国产老电影,以及10部左右文革前的译制片,数量不算多,除了个别几部名作没看过(如《《清宫秘史》、《武训传》、《北国江南》、《逆风千里》),国产片的经典作品差不多看全了,为方便叙述,以下就按影片类型简略回顾一下。
  
  1,传记片
  
  《聂耳》、《李时珍》、《林则徐》,这三部是赵丹的代表作,也是赵丹艺术生涯的颠峰之作,三部之中以林则徐演得最有气派,举手投足皆有戏,尽显大师风范。
  
  《董存瑞》,整部电影拍得流畅、完整,一气呵成,部队生活和战争氛围都很真实,年轻的张良表现亮眼。影片里有些细节颇有意思,比如说,解放战争初期,国民党军并不像后期那样不经打,而是相当地勇猛,冲锋的时候嗷嗷地叫唤,并不容易对付,这与我们在后来的国产战争片中得到的一贯印象不大一样,影片对这一幕由很生动的表现。《董存瑞》的幽默感也很少见,部队官兵说着带方言口音的普通话,时不时说出民间俗语,比如“公母俩”(夫妻俩),形象又生动。
  
  《白求恩大夫》,白求恩由美国友人谭宁邦饰演,他以前在《林则徐》、《停战之后》等影片中客串过小配角,戏份不多,在《白求恩大夫》中终于做主角,给他配戏的英若诚、田华、杨在葆、仲星火、村里都是大明星,谭宁邦一点不怯场,把白求恩演得光芒四射,水准有如专业演员。
  
  《雷锋》,现代和当代人物不好拍,英雄人物更难拍好,《白求恩大夫》还算过得去,《雷锋》明显是为了配合向雷锋学习的运动而匆匆赶制出来的,线索凌乱,人物苍白,令人失望。
  
  传记片向来是好莱坞重视的类型,奥斯卡最佳电影的名单里屡屡见到古今著名人物的名字,甚至包括中国的末代皇帝,中国历史上值得拍成电影的杰出人物很多,理应成为中国电影的主要题材,可惜,中国的传记片很少,水准也没法和好莱坞传记片相比。
  
暂时写到这里,明晚起在这里更新,请各位前辈指点,谢谢。
非常精彩。阅读与回味同时进行,也是一乐。
  10,《春苗》
  
  70年代初,上海出了一部话剧《赤脚医生》,市委领导班子一眼看中,策划拍成电影,徐景贤亲自插手剧本创作,剧本改了好几年,改得面目全非,最后,斗争走资派改成了主线。上影派出大导演谢晋挂帅,1975年初拍成,一直压到年底才公映,时机掐得恰恰好,刚好赶上邓小平落难,因此在四人帮倒台后被批判成“阴谋电影”的代表作。如果与当时的其他影片作横向比较,《春苗》的水准相当高,上映后的反映也不错,女一号李秀明一片成名,日后大红大紫的张瑜也在《春苗》中演了一个配角。
  
  在谢晋的相关资料中,文革时期的《春苗》被刻意忽略了,其实大可不必。《春苗》与谢晋的其它作品一样,保持一贯的水准,流畅,完整,冲突激烈,富有激情,很能带动观众的情绪,引起观众的共鸣。如果略去影片的政治因素,倒也不是一点意义都没有。比方说,底层民众看病难的问题,几十年来一直没有很好解决。赤脚医生的专业水准固然不能信任,专业医生的商业水准就能信任?《春苗》把片中那个反动医生取名为“钱济仁”,现在来看,倒是大有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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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苗应该算是拍得很不错的。谢晋总是善于发现和调教新女星的。达式常演的医生也很儒雅。

镜头的调度还是相当的唯美的。江青喜欢长镜头,喜欢逆光塑造造型。春苗里有个镜头就是这样的:春苗到河边洗草药,顺便把脚在水里晃一晃——配上了竖琴——,然后从竹林里穿过,面向镜头走过来,朝阳的逆光给每片竹叶都加上了金边,也给李秀明头发和衣服都配上了金色的光环,镜头随着李秀明的走动往后拉,拉到她停下,拉出全景,一个赤脚的小姑娘,然后切出,正面人物台词:这就是我们自己的医生,赤脚医生!
师傅教导:刨花直窜过肩膀,方显木匠功夫深

老木匠的工坊
  文革期间放映的第一部罗马尼亚电影应该是名气不小的《多瑙河之波》,二战时期一个中间派船长帮助地下党运输军火的故事,就惊险程度来说,这部电影很一般,但有独到的地方,一是船长的情人(老婆?)非常漂亮;二是影片中有船长和情人的亲热镜头,搂搂抱抱,接吻,把中国观众给看傻了,因此而衍生出很多传说,诸如每到敏感镜头,领导高喊闭上眼睛,或者,观众中的纪律部队成员一起低下头不看银幕之类。我认为这些都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严重地诬蔑了中国民众的文明水平,试想,那个年头能制造出那么多人口,还会害怕几个洋人的接吻镜头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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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帆大概没有仔细看过这部电影。

这是一部经典片。黑白时代的好片子。剧情具备了惊险、悬念、三角恋爱、战争等等情节。明显是好莱坞模式,但,模仿得很成功。

男女演员都非常漂亮。

那个姑娘是船长的新娘子,是个孤女。新婚之夜,船长被紧急命令驾驳船送军火。地下党派了军官托马中尉伪装水手上船准备劫持军火。在狭小的驳船空间演绎出一些三角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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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木匠的工坊
  两部古代人物传记片《斯特凡大公》和《勇敢的米哈依》让我们见识了什么叫史诗大片,两部电影都拍得凝重、冗长、复杂,看得我们晕乎乎的,加上我们对罗马尼亚的历史和历史人物一点都不了解,多少有点不耐烦。在耐住性子看完之后,总算了解到罗马尼亚也是有历史的,历史上也有英雄人物的,不过也就仅此而已,看完电影也就算了,很少有人去继续深入研究罗马尼亚的过去。两部影片的战争场面都拍得很壮观,短兵相接,尸横遍地,斯特凡大公和勇敢的米哈依算是君主吧,他们身先士卒,冲锋陷阵,不像中国历史上的皇帝都是躲在后面,很少御驾亲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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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部大场面的是“达吉亚人”,讲的是现在罗马尼亚这个地方的原住民达吉亚人反抗罗马帝国的历史故事。这大概是第一次在中国银幕上出现罗马军团作战的形象。场面非常大。影片结尾是双方的大决战,没有说明输赢——历史上达吉亚人是战败,几乎全部被杀或被卖,这个地方从此成为罗马的殖民地,得名罗马尼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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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木匠的工坊
“忍耐是有限度的!”这句是那一部电影的台词来着?
今天,我就是高瑜
这就是充当叛徒的下场。
这句该记住了吧?
今天,我就是高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