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高耸入云的主体思想塔，比华盛顿纪念碑还高
图片：极权国家边防主要任务是防止国民外逃，当地人说草从里有人民军地堡出口，他们常看见人民军露出头来
2008年8月中旬，北京正热火朝天地搞奥运，我这人从来不愿湊热闹，于是，与几位同事和朋友结伴，离开让人烦躁透不过气来的北京，造访我们那个神秘的邻邦北朝鲜。
有朋友帮忙，事先联系好旅行社，我们几个人一路结伴而行。和大多数国人一样，跟着导游走马观花。看网上关于朝鲜旅行的见闻，大同小异：固定的路线，同样的观感，一样的说辞，所以回来后，没有什么动力去写一个没有新意的观感。但是，前几天与一位朋友谈起我的朝鲜之行，发现他听得非常入神。这使我觉得写一点儿追记还是必要的。
作为一个政治学者，到朝鲜旅行，无非是要再看一眼20世纪极权政治的登峰造极的实验，也许这是与它的告别之旅。时光会磨蚀记忆的刻痕，刻骨铭心的感受也会淡忘和模糊，还是让文字这种固化的符号留下一点儿可供追忆的记念吧。
一、草民成“贵宾”，朋友似“敌人”
在国内，据说我们是主人。但日常生活总是提醒我们，不要太自以为是。我不过是一介草民，有时甚至自觉得是个贱民。这不，奥运开在北京，但却像给外国人开的。我这个北京人不仅一张入场的票也没拿到，还得处处为了洋大人的到来而受委屈：想进城，到处是关卡、禁行；想吃油条，说是怕污染环境而不许卖了；据说菜刀也买不到了，因为都按上级的指示下架了；学生也不能按时开学，因为民工被放回家学生宿舍楼的装修被停工了；平时散步的地方被圈起来，说是附近有奥运项目，而奥运项目进行时想去看看，不过是一个露天举行也没有什么人看的铁人三项，就在我家附近举行，但被告知路已封了，我这样没有“被组织”的当地人也“不得入内”了；我的一个在京工作的朋友，是媒体明星，有几位美国朋友约他一起看比赛。他发现，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动用了最得力的关系才弄来票，但对美国人却是敞开供应的，且都是好座位。入场时他被工作人员毫不客气地与外国朋友分开，“中国人只能走这边”，那边是外国人专门通道。当然，我们也享受很多好处，许多设置人性化了，与国际接轨了，这让许多外地人嫉妒，甚至大骂北京人花了全国纳税人的钱。其实北京人也有点儿冤，那钱不是为北京人花的，而是为洋大人花的。这些洋大人刚刚因为几个事件被我们痛骂了一通。
此前曾在美国生活一年，在那里，我是个没有公民权的外国人，是个陌生人。但没有人歧视你，敌视你，也没有人会特别在意你,给你什么优待。你就是平常人。你基本上看不到军人，也感受不到政府的存在。警察到处都能见到，但你基本可以忽视他的存在。作为一个外国人，美国人千方百计让你与他们接触，将你拉近距离。我刚到耶鲁，与联系导师谈话后告别时，他深情地对我说，希望你能够早日融入耶鲁共同体。在这个共同体里，我就是耶鲁人，与美国的耶鲁人之间没有障碍。Thanksgiving Day到了，市民们主动将我们邀请到他们家里过节。开国际会议，你可以选择住在市民家里。我得到的优遇，都不是来自政府而是来自普通美国人。对美国人开放的地方，对我们也开放，不论是西点军校还是空军基地，我们都可以去访问。美国，基本上是一个对外国人不设防的国家。
但在朝鲜，我们是外人，也是“贵宾”。朝鲜共有三个最好的特级宾馆，我们住过其中的一个，在另一个吃过饭。这里一般朝鲜人是不得入内的，地下一层设有赌场，连朝鲜导游也不得一见。看演出，给我们留出最好的坐位，演出结束后，观众鼓掌，请我们先走。印象最深的是看“阿里郎”，等我们的大客车徐徐开出时，发现十几万朝鲜观众早就给我们让出通道，他们列在两旁恭候和欢送我们，受宠若惊之余，深感不安。我知道，这不是朝鲜人的礼貌，而是民众太卑贱。正因为他们也是贱民，我们这些贱民才在这里成了贵宾。为了他们领袖的面子和需要，可以让贱民们做出无谓的牺牲。回程的时候，被告知有专列，就是中国游客的专列。只要中国游客达到一定数量，就会发专列。伙食也比国内的旅游团强得多，我们都知道朝鲜多年来一直在闹饥荒，到这里吃着有点儿侈奢的美味佳肴，着实心里不踏实。
在国内，我们享受非国民待遇，比官僚权贵低一等，也比洋大人低一等。来到朝鲜，我们成了洋大人，享受超国民待遇。一个同事说，太喜欢朝鲜了，都不想回国了。
常听中国人说，朝鲜的今天是我们的昨天，这话有道理，我们今天已经告别了昨天。但我还想修正一下，朝鲜的今天，是我们的昨天加半天。
一路上，到处都给你看最美一面，最好一面。所到所经之处，都经过刻意装饰。从新义州到平壤，铁路两旁农村的房子几乎是一个模式，都很漂亮，全都是新的。看了一路，非常疑惑：如果是故意造给外国人看的，为什么会造这么多，几百公里的路上几乎都是，这要多大的代价？如果不是政府故意造给外国人看的，为什么都离铁路那么远，几乎没有在铁路附近能让车上人清楚看见院子里情况的，这很反常。房子里也几乎见不到人。只是与国内的导游聊过，回到丹东后与常去朝鲜或经常与朝鲜人打交道的人聊过，才相信，他们为迷惑我们的眼睛下了多大功夫。
中国人自认为是朝鲜人的朋友，到朝鲜旅游的也主要是中国人，但他们实际上将我们当作潜在的敌人。在贵宾待遇的背后，充满敌意的监督、控制无处不在。入境前就被迫将手机留下，不准带入朝鲜。入境后，我们被刻意与朝鲜人隔离。在新义州等车几个小时，想离开站台四处走走，几个出口我都试过，遇到的都是严肃而坚决的制止。在平壤时，不准我们走出宾馆所在的羊角岛，不准在市内随处转，不准与朝鲜人交谈。不知道在他们的想像中，我们是“不可接触者”，还是他们的人民是“不可接触者”，还是两者都是。所到之处，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人民军一路监督“押送”。在司机导游之外，车上还安排了两个朝鲜姑娘，寸步不离，关心我们的一切。后来发现，原来她们都懂中文。从我们无意的交谈中，掌握了我们的很多信息。在旅行途中不准照相，特别不准照不好的一面。出境前经过海关时，人民军大兵上来逐个检查，如果有相机，就会一张张查看照了什么，不好的镜头都要删除。曾看过一位记者的报道，讲他冒险在驻地旁的大同江游泳，回到岸边时，头刚从水里伸出来，就看到了人民军黑洞洞的枪口。在朝鲜几天，到处是人民军，他们在这个警察国家执行着警察的职能。我们这些游客得处处小心他们。人民军简直就是噩梦。等返程时火车闪过中国边防岗哨时，我头脑中也闪过一个念头：终于摆脱人民军了。
二、想要撒谎不容易
前段时间到国内一个敏感而偏远的地方旅游，发现导游回答我的提问都符合“政治上正确”，不象是他能够想出来的。后来他承认，上面发下一个材料，列上四十多个问题，要求每个导游都得照上面的说，不然，后果很严重。听后，我一下子就失去了再发问的兴趣，一路与导游无话。
对付百姓的方法也自然会用来对付老外们。前两年，某国前总统来我校讲演。演讲完照例是学生提问，演讲者回答。记得这个前总统高兴地表扬我们的学生，英语比他这个南方佬说得还好。可他哪里知道，每个提问的学生都是事先从全校挑选出来的，坐在特定的位置，提问的话筒只会递给他们，所提问题也是事先上边发下来的。总共八个问题，就在他们手上，他们都背得烂熟。我事先就知道这种安排，也看过那八个问题。
没想到在朝鲜，我们成了老外，他们对我们使用的也是这一套。不过，中国人可不是吃素的，在骗局里历练久了，个个都比那个前总统要精明。在日常生活和交往中，我们不太轻信别人说什么，习惯于以怀疑的眼光观察，瞪着警惕的眼睛防止受骗。我们还善于听出话外音，善于正话反听。所以识破骗局的能力较强。
我们去朝鲜旅游，是考察一个真实的朝鲜，但他们却把我们当作宣传的对象，将打扮和宣传中的朝鲜展示给我们。为了说服我们，朝鲜人下足了功夫。可是，不管朝鲜人怎样宣传他们的独特道路和伟大成就，但我们一路上看到的是落后和萧条。
路上看不到几辆机动车。我们走的是贯通朝鲜南北的主干道，但轿车和卡车很少见。如果朝鲜人说他们的车祸比中国少得多，那肯定是真的。即使在被刻意打扮给外国人看的平壤，宽敞的大街上也是偶尔才有车辆驶过，许多人都选择了健康的步行方式。人们常说朝鲜漂亮的女交警是一道亮丽的风景，其实平壤的大街根本不需要交警，那些交警与其说是在指挥交通，不如说是在作秀。或如一位网友所说，是在空旷的大街上“跳舞”。鸭绿江边的工厂基本都被废弃了，在蓬勃的篙草中丢弃着被锈蚀的钢铁设备。到了晚上，城市里只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灯光，由于缺电，据说十几层二十几层的楼房也没有电梯。商业更是萧条得很，比我们的70年代还要差。本来我们上个冬天就安排了这次旅行，但临行时朝鲜那边传话来，说他们冬天没燃料取暖，“中国同志会受不了”，建议我们先不要来了。但不知朝鲜人怎样熬过冬天。尽管千里马的塑像仍然倔强地指向理想的远方，但它已经是凌空蹈虚的千里马，它脚下的朝鲜人正深陷在贫困的泥淖里进行“苦难的行军”。
工业衰败和经济衰退的迹象是无法掩盖的。列车开出新义州时，突然上下颠簸起来，大家在受惊过后，大笑起来。初次体验到朝鲜特色，坐火车竟然能找到坐船的感觉。在平壤，我们住的羊角岛两边被江水围着，有一座公路桥通向市区。那天晚上，我提议出去走走。虽然路上遇到几拨被人民军挡回来的中国游客，但我想试试人民军的底线，就一直走了出去。我走在前面，其他几个同事跟在几米远的后面。看来他们是想让我先与人民军遭遇了，谁让我提这馊主意呢，只好硬着头皮向前走。令人意外的是，我们竟然没有遇到阻拦。我说，估计人民军撒尿去了，快走！于是，我们顺利地上了桥。过了桥，就冲破禁区进入市内了。这时，后面一辆卡车呼啸着冲上桥来，那桥居然剧烈地颠簸颤抖起来，吓得大家惊叫着跑下桥去。惊魂稍定，大家又调侃起来，说原来这是他们封锁羊角岛的秘密武器。而我想到，他们的飞机有没有人敢坐，又想到他们在我们边境附近玩的原子弹，不敢再多想了。
西方媒体说朝鲜闹饥荒，饿死了上百万人。但朝鲜政府一口否定。他们给我们吃那么好的东西，就是辟谣的一种方式。
问题是，你用朝鲜的嘴巴去说，我们会用自己的眼晴去看。你从行人的有气无力的举动中，会看出他的体力和精力状况。在路上不时有骨瘦如柴的老女人背着硕大的包裹艰难地行走，给人印象深刻。不时会看到路边有人四仰八叉地躺在那里，许多年轻的中国游客不明白为什么，我猜想，那可能是又累又饿走不动了，躺在那里休息。我自己少年时代在农村干苦力时就经常处于那种状态。
你从朝鲜人普遍脸色黎黑、身材瘦小的状况中，能看出他们普遍的营养情况。平壤是享受特权的城市，据说残疾人和政治上不受信任的人不能呆在平壤。平壤人高人一等，是朝鲜的门面，其食物供应会比其它地方好。这一点我很能理解，70年代我初次到北京时，北京人就是如此。但即使在这里，市民普遍营养不良，面带菜色。一群中国游客走在大街上，从气色和身材上就能看出不是朝鲜人。中国游客开玩笑时，一是说全朝鲜就一个胖子，省了减肥了（最近这个胖子也瘦了，与他的人民“同甘苦”了）；一是说不要妄想偷渡朝鲜，朝鲜人一眼就能看出你不是朝鲜人。在我们这一车人中，大家公认只有一位黑瘦的小个子青年人，他混在朝鲜人堆里挑不出来，可我说，即使他也有一个稍稍凸起的肚子，也会引起嫌疑。军人是特权阶层，在军国主义已经臭遍全世界的时代，他们公开坚持“先军”原则，所以，军人的食物要好于普通人。但是，他们的身材也硬是撑不起那身军装，在那顶有点夸张的大盖帽下，一副黧黑干瘪的支架，这是典型的形象。在板门店军事分界线，两边的军人是一道风景线，气色、身材、神态和举止判然两分。有报道说，朝鲜同龄儿童比他们南面的同胞平均矮20公分，体重轻10公斤。我不知道这个数字是否真实，朝鲜儿童身高体重的数字怎么能得到呢？但眼前看到的告诉我，朝鲜的“苦难行军”造成的种族退化的速度是相当惊人的。
有些宣传太小儿科，他们不知道，对另一个世界来的人，这些宣传基本是无效的。
朝鲜三大自然风景区之一的妙香山是游客必到之处，那不是让你看风景，而是看一个别开生面的展览。他们将各国政要、老板和其他民间人士送给二位金领导的礼品集中在一起，建了两处高挡现代又豪华的展览馆供国内人瞻仰和外国人参观。
在他们的语境下，这是全世界人民心向“21世纪人类的太阳”的明证。不过，这一套唬一唬本国那些一直被关在黑屋子里的草民也就罢了，何以把我们也当成弱智呢？除了朝鲜人外，地球人都知道，来访者给领导人送件礼品，或是国家间礼尚往来，或是民间人士向有权势的领导人邀宠，这是稀松平常之事，与什么太阳月亮无关。连一些企业老板送的电视、电脑和家具都放在那儿显摆，有点儿让人瞧不起，那是中国的一个小处长也不会放在眼里的礼品。那些企业老板送上这一点儿贿赂，换来一张与金太阳的合影，对他利莫大焉，朝鲜人也许要为此付出代价。
礼品里当然也有贵重的。最贵重的当属中国官方送的几件。数十年来，几代中国领导人访朝所送礼品被集中在一个展室里，的确有几件精品。但我们都知道，中国政府一向爱面子，对朋友慷慨大方，对朝鲜领导人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在中国的传统社会，别国送来的礼物都是“贡品”，我们送他们的是“赏赐”。为表示天朝上国的富庶和皇帝的恩威，回赠的礼品一般都比进贡来的要贵重。慷慨的礼物在我们这儿是“恩赏有加”的意思，但被朝鲜人当成了献给金太阳的“贡品”。
朝鲜导游显然经过严格的培训，素质很高，说话滴水不漏。他毕业于朝鲜最高学府金日成大学，父亲是外交官。由于这种身份，我相信，他对朝鲜现存秩序和领袖的热爱大体上是真诚的。但他的宣传效果显然不理想。问题在于，我们不光听你的，还听别人的。正所谓“兼听则明”。
在丹东时，中方导游说，朝鲜的小学生会给我们演节目，演出结束后，我们需送点儿小礼物给他们。我这时自作聪明地提议，买点香肠送他们。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我饿过肚子，知道对饿肚子的人来说，吃就是第一需要。不想导游马上就否定了我的意见：“不行，他们的孩子吃香肠就拉稀”。竟有这等事吗？导游解释说：“因为肚子里长期没油水，挂不住荤腥的东西”。于是，我只好放弃了买香肠的计划。但我对导游的说法一直心存疑惑。我儿时也常吃不饱肚子，但还没到“挂不住油水”的地步，难道他们都进化成了草食动物不成？
我是辽宁人，长期在大连工作，又多次到丹东公干。在丹东一些常与朝鲜人打交道的部门，如边防、海关、政府里，都有朋友。多年来，听到大量关于朝鲜的传闻。什么我们的渔民给他们巡逻兵一瓶白酒，就可以随便在他们海域打渔啦；什么中朝两国的边防兵轮流请客，我们的人去他们那边都吃不饱，他们来我们这边撑破肚皮吃相惨不忍睹啦；什么朝鲜人在金太阳过生日时才能吃一顿鸡蛋啦；什么朝鲜人逃过来讨饭，被发现后会诛连十族啦；什么前些年这些人被我们遣送回去，人民军当着我们的面就将他们用铁丝穿了锁骨或手掌把我们没见过世面的武警小战士吓得心惊肉跳啦；什么朝鲜黄花闺女跑到中国为一口饭就随便嫁给娶不上老婆的老光棍或残疾人啦；什么我们运送援助物资过去结果他们把车皮扣着不还啦；什么做生意的大货车到那边大多挨扣挨罚司机被关被打物资被劫啦；这些都是传言，听听而已，未可全信。在网上看到朝鲜人艰难曲折的出逃录像，也不知是真是假；看到西方人去给他们做白内障手术使上千人重见光明的录像也不知是真是假；还有前几年朝鲜人在北京动不动就勇闯日本和韩国大使馆的报道和录像，看到在那朝鲜人抓狂地闯进门的一刻，这边拚命往外拉，那边拚命住里拽的情景，不知朝鲜人为何这般疯狂，给中国政府也添了许多麻烦。对这些，我都不敢向朝鲜导游求证，一是出于礼貌，不要让人为难；还有就是知道人民军不是吃素的，不敢造次。但毕竟有这些传闻在先，我努力从最好处去想朝鲜，将这些传闻打去一半折扣，剩下的一半还足以将朝鲜导游的宣传和朝方向我们展示的东西打上一多半的折扣。
说到这里，我们也需反躬自问，我们有没有必要劳民伤财搞些面子工程给外国人看，有没有必要捂着一些东西不让人家看，有没有必要跟人家的某个报道去叫劲，动不动就是人家有偏见，别有用心妖魔化你啦然后煽动全民声讨。我们需要考虑，这些做法到底有多大作用，还有多大的反作用。
你不说真话，你的所有说辞都失去了信誉；你捂着不让人家看，就无法不让人家往最坏处想；甚至你的正面宣传的内容，人家都能从中解读出你想不到的负面内涵。回国后看到国外媒体报道，朝鲜科学家研究出一种面条，能够延缓人们饥饿感的出现。这对朝鲜是一项成就，是正面报道，但除朝鲜人外的地球人都能从中听到朝鲜大地上嗷嗷待哺的哀鸣
三、拎拎政治太沉重
在今天的科技条件下，一个国家让他的人民长期处于普遍的饥饿状态，那是失败国家的表征。它的根源不是经济，而是政治。朝鲜官方也会说，这是自然灾害，这是美帝国主义使坏，这是达至远大目标不得不付出的代价，等等。对这些说法我们并不陌生，对1960年前后的大饥荒，我们的官方也是这样解释的。如今史学家们已经证实，所谓自然灾害之说并不成立，在全国的范围内，那几年是正常年份。所谓苏修逼债也是裁赃。据说赫鲁晓夫表示，中国同志遇到了困难，还债可以缓一缓，但此语激怒了老毛，下令提前还债。刘少奇说“三分天灾七分人祸”曾让人对他表示几分敬佩，其实他也还不够诚实，那百分之百是人祸。
据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阿马蒂亚?森的著名研究，民主国家从来没有遭受过大规模的饥荒。大饥荒并非由于食物短缺，而是由于权利被剥夺。考虑到这个观点在统计学上还存在着争议，我这里把阿马蒂亚?森的观点打点儿折扣，退一步说话：民主国家不会在大规模饥荒发生时以政治高压不许饥民自由流动（包括出国）以寻求生存机会；不会在全国性饥荒发生时仍然将国家主要资源用于奢华的政治仪式和穷兵黩武；不会在人为造成的饥荒或至少人为地加剧了饥荒的情况下领导人的地位更稳固、“威信”更高；更不会以残酷的压制手段掩盖饥荒，拒绝国际援助。
在今天的世界上，不知有多少难民由国际社会养着，由联合国养着。有的难民营，都被国际社会养了几代了。但可怜的朝鲜人却没有这个权利或机会。饥锇的朝鲜人被封在铁桶一样军营般的国家里，失去了寻求生存的最后机会。他们惟一的出路是逃到中国。这些人无非是被饥饿逼得没办法，无非是讨口饭吃，但却被视为叛徒、叛国，要受到严厉的惩罚。朝方要求中国遣返逃过来的难民。据边境的居民讲，朝鲜人民军竟敢经常越境捉人，有时还伪装潜入中国内地捉人。中国边境居民都传说，有一段时间，被送回去或捉回去的人一过边境，就被用铁丝穿过锁骨或手掌连成一串带走了，其命运可想而知。只是在中方干预后，才不再这样做。但谁知道，当他们消失在边境线后面的黑幕里的时候，什么命运在等待着他们。既使有人侥幸藏身于中国，其国内亲人都要被广泛株连。
在美国这个三分之二国民超重的国家，到处都能看到乞丐和无家可归者。但在朝鲜，如此的饥荒，竟然看不到一个乞丐。你能想像到，这该是怎样可怕的统治。在美国，虽然也有穷人，但他们还享有乞讨的自由，还有给这个国家“抹黑”的权利。在这里，饥饿的人连讨饭的权利都被剥夺了，他们还能享有什么权利呢？据说，连平壤的居民都是经过政治甄别的，政治上不可靠的人不能住在平壤。甚至残疾人也不能住在平壤。
朝鲜人被剥夺了基本的人权，也就失去了生存的重要条件。只能等死。
饿死的朝鲜人有多少，没有人能说得清，外国媒体常说上百万甚至数百万。问题的严重性在于，这不是一时的自然灾害或战乱等偶然因素造成的，而是这种政治模式必然导致的结果。如果这种政治不变，这场饥荒就会持续下去，还不知有多少人成为饿死鬼，成为金家政权的陪葬。
逃到中国的朝鲜人有多少，也没有人能说得清。我见到最高的估计是30万，最低的是数万。最近有报道说，在中朝边境，光是逃荒的朝鲜母亲留下的“黑孩子”就有数万。甚至我的家乡辽宁西部山区，远离朝鲜，但据乡亲说，也有老光棍娶了朝鲜逃过来的姑娘做老婆的。在中朝边境，居民们都能向你讲出许多朝鲜人逃荒的故事，我无法考证其真实性。印象较深的一个说法是，中国人都知道，“那边过来的人”不能给米饭吃，只能给粥喝，因为出现过吃米饭被撑死的事。这与我遇到的不让送他们火腿肠的故事完全吻合。
尽管人民食不果腹，但在这个以“先军朝鲜”而自豪的仅有2300万人口的国家却养着一百多万军队，还有预备役部队五百多万，被称为世界上“第五军事强国”（就军队规模而言）。并且，他与各大强国一样，已经成为掌握核武器的国家。每年不止一次举行的盛大的庆典，如阅兵式，其奢华铺张，让一些大国也瞠乎其后。尽管我们从他们歌功颂德和粉饰盛世的宣传中，从他们夸张的展示国力和面子的政治仪式中，总是解读出反面意义，比如，我认为，对领袖如此的崇拜，是一个民族的精神病态，是极端奴役才会出现的现象；比如，把功夫用在走正步上，一心想讨得领袖欢心的军队，不可能真正有战斗力。但他们却乐此不疲，以十二分的亢奋不断地将其向世人炫耀。
这种铺张的政治仪式登峰造极的表现则是大型政治宣传性团体操“阿里郎”，演员竟达十万之众，观众席15万之多，光是充当背景由活人组成的“显示屏”就有一万人。那真正是世界奇观。看完演出后我产生的一个疑惑是：在没有发达的公共交通，私人交通主要靠步行的平壤，这二十多万演员和观众是怎样聚起来和疏散出去的呢？
在朝鲜各地遍布二位金领导的铜像，据说全国有3.3万个这样的铜像。在平壤，万寿台那个金日成的巨大铜像竟是一个23米高的庞然大物。至于各种纪念性建筑、政治性建筑、给外国人看的“面子工程”，则到处都是。高耸入云的“主体思想纪念塔”在平壤市内各处都能看得见。仿造的凯旋门号称比巴黎那个原版更高大。地铁竟然深入地下一百多米，让人不知这是干什么用的。其解释无外乎要穿过大同江或防空考虑，但在我看来，主要是掌权者根本不会把老百姓的生活方便放在眼里。而开放让我们参观的一段，竟然装饰得如皇宫般富丽堂皇。导游铁嘴钢牙，硬说整个地铁都是这般豪华，但我硬是不信。至于金日成的永生塔则遍布全国各地，一个人死了，竟要全国每个村庄都为他建塔。正是为了维护金家的政权，朝鲜耗尽了国力。正是这沉重的“政治成本”，把朝鲜人压得奄奄一息。
尽管国家破败，但其领袖却被神化到无以复加的地步。金日成被封为“永远的国家主席”，他的生日被定为“太阳节”，那是朝鲜最盛大的节日。朝鲜的纪年也改成了金氏纪年，从金日成的生日算起，2008年就是“主体97年”。我们不识朝鲜文，但总看到一条标语上写着“21”字样，后来得知，那是说“金正日是21世纪人类的太阳”。二位金领导的头衔说不清有多少，可能把朝鲜文的所有溢美之词都堆上去了。我们从官方的材料中还看到这样富于创造性的称号：“祖国的命运金正日”，“革命首脑部”（指金正日）等。
朝鲜人的日常生活高度政治化，而政治则以领袖为轴心旋转。街上每个人胸前都戴着金太阳的像章。对年轻的中国游客来说，这成为朝鲜街上一道新奇的风景，他们缠着朝鲜导游想要枚像章戴。但对我这样过来的人来说，只能引起苦涩的回忆。文革时代的红卫兵比他们疯狂，为了表示忠心，有人戴像盘子那么大的像章，有人戴一胸脯子像章，还有人将像章别在肉里。朝鲜人只戴一枚简朴的小像章，但似乎比我们更认真、更坚持，每天外出必戴。在我们这儿只流行了两三年的风潮，他们却能长期坚持下来。这是他们忠于领袖的见证。朝鲜导游非常肯定地说，朝鲜人都忠于领袖，没有不忠于领袖的。我故意和他叫真儿：那就没有一个对领袖不满的人吗？如果他否认，我会举出一连串儿这些年叛逃的事件甚至人名。这时他说，不忠于领袖的都是间谍。这让我一时语塞。是啊，朝鲜人不可能不忠于领袖，不忠于领袖的只能是间谍。这套逻辑也就意味着，凡是他们不喜欢的，被收拾掉的，都会被定上“间谍”的罪名。
四、鞠躬行礼为哪般
朝鲜人真的以为，他们的二位金领导是全人类的太阳，各国人民都得敬拜他们。平壤旅游必有一个项目，就是去万寿台瞻仰老金的那个巨大塑像。导游事先讲好注意事项，不得有任何被视为不尊重的行为。然后组织好队伍上前去献花鞠躬行礼。这时，我离开了队伍。后来在参观那个储存着送给二位金领袖的礼品的展览时，我看导游的架势又要领着大家行礼，我再一次落单在后面。
这样做时也有点担心。毕竟这是在朝鲜，如果他们发现你的不敬，那是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的。记得看过一个报道，一个外国记者躺在地上拍摄那个庞然大物而被勒令出境，因为“谁也不能躺在主席铜像面前”。勒令出境是客气的，因为他毕竟是记者。我知道，到朝鲜做买卖的中国人和边境上的中国居民，经常遭遇人民军的野蛮暴力。导游告诉我，曾有中国游客在朝鲜“违规”，被他们扣下打残了。对领袖不敬，在他们的概念里当然是最严重的违规。
中国人对此也能理解。乾隆时代，中国人非要英国使节给皇帝磕头，到嘉庆帝时两边大臣一着急，干脆硬将外国使节按到地上磕头。红卫兵年代也曾疯狂地强迫外国人向老毛的像鞠躬和背诵语录。今天的朝鲜人并没有硬按着外国人磕头，但他们的思维逻辑与二百年前的中国先人和四十多年前的红卫兵是一样的。
可是，我不是太阳神教的教徒，怎么会向太阳神鞠躬行礼呢？
事后想想，也许我有点儿太叫真了。这种一根筋的坏脾气让我在国内也没少吃亏。记得看过一则录像，美国CNN的记者向金太阳献花鞠躬，然后按朝鲜人的设计，蒙上眼睛端着刺刀向美国兵的模型刺杀，打开眼罩后，那个又憨又傻的老美竟与围观的朝鲜人一起笑得前仰后合。美国人连这事都做得，我为什么如此一本正经，连鞠个躬也不肯呢？就当逢场做戏吧？我不知道心情为何如此沉重，实在无法像美国人那样轻松起来。
据说中国人到朝鲜进行改革开放的现场教育非常有效，许多反改革的毛系左派在访问朝鲜后态度都有点儿松动，开始认同改革开放，有点儿原谅邓小平了。当然，那仅限于三心二意的毛派。纯正的毛派如北大的孔庆东教授，来到朝鲜可能像找到了精神的家园一样惬意和满足。我相信，他们会对金太阳真诚地顶礼膜拜。他们的太阳在中国陨落了，但在朝鲜正高悬中天，光芒万丈。
有一些中国人羡慕朝鲜，称赞那里没有污染，人民有礼貌，社会治安好，犯罪率低，免费住房，全民免费医疗，免费教育等。如果这样看朝鲜，二位金领导当然值得尊敬，鞠一个躬也无仿。可我在这些表面现象背后，看到的却是残酷的现实。污染较轻是事实，但那是因为没有现代化的结果，是工业衰退甚至破产的结果。丹东海关的朋友告诉我，前些年，朝鲜人把工厂的设备都拆了当废铁卖给中国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向中国卖了，只能拿联合国给的可怜的一点儿援助与中国换东西。人民的确显得有礼貌，但那是被组织的、有时是被强制的；社会治安可能不错，那是因为全国都变成了军营甚至监狱，在失去基本自由的国家，每个国民都成了囚徒；刑事犯罪率可能较低，那是因为政治“犯罪”率高，犯罪成了政府的特权；至于免费住房，我们都经历过，中国人就是废除了免费住房制度，住房才普遍得到了改善；免费医疗，是因为根本就没有医疗。他们连一般的白内障都治不了，导致成千上万的人失明，其医疗状况可见一斑；免费教育，我不知道在这样极端封闭和普遍愚昧的条件下还有什么教育。
上述所谓的优点大体上都适用于我们的文革期间。我们经历过那个不堪回首的时代，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比如，那时的犯罪率可能较低，但每个人离开自己的村庄都要到大队开介绍信，私自外出者会被当作“盲流”捉回来受到批斗；比如，我当年作为农民就享受过合作医疗，是大队选了两个农民到县城里学三个月就给农民治病；我当年在农村读中学时也享受过免费教育，不向学生收钱是因为学校基本上不花钱。许多教师挣工分，由农民负担。学校的开支仅限于老师用的粉笔和白纸，那还需要我们学生上山打柴、上学路上拾粪来购买。
许多中国游客都意识到，今日的朝鲜总让我们回忆起自己的过去，但很少有人意识到，今日的朝鲜还以夸张的形式放大了或映射出我们今天生活的某些侧面。中国只是降了温的朝鲜，朝鲜是中国的发烧版。走在朝鲜，处处看到的是我们的影子。中国游客大多怀着一种傲慢、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来审视朝鲜，习惯于从别人不如自己的地方找到点儿自尊。看过许多朝鲜游记，很少有中国人以朝鲜为镜而自我反省。
有人说，中国人到美国后就更爱国了，那是因为总觉得被美国人瞧不起，让人自卑，而自尊心受到刺激后便会奋起为中国的一切辩护，包括以前他所讨厌和抨击的东西。还有人说，中国人去一趟朝鲜就更爱国了，那是因为找到了自信和产生了自豪感。比起朝鲜人，我们该知足了。
我在美国时没有感到自卑，到朝鲜也没有感到自豪。
五、说破起历史不轻松
中国与朝鲜一对邻居，上千年的纠葛。对大多数中国游客来说，只知道50年代初的朝鲜战争，成千上万的中国青年人将鲜血撒在那块土地上，使中朝两国间形成“用鲜血凝成的战斗友谊”。如今，鲜血都蒸发了，友谊也成了问题。
在志愿军烈士墓前，我故意当着一群中国游客问那位金日成大学毕业的朝鲜导游：当年有多少中国军队在朝鲜作战？他吭哧半天，不知是不想说，还是说不清。在我的一再追问下，他含糊地说：有十几万吧？天哪！他几乎是把一个零给舍去了。这可能还是照顾我这个中国人的面子，如果面对他们的同胞，说不定还要再舍去一个零呢！
根据朝鲜的历史叙述，那场战争就是金日成将军领导朝鲜人民军打败了世界头号强国美帝国主义，此前的日本人也是金日成在1945年的某一天“发布了解放祖国的总攻令”后被打跑的，尽管苏联红军进入朝鲜时因没瞧得起这位下级军官而拒绝了他参战的要求。想想也有道理，当年金日成用手枪就能把美国飞机打下来，在这样一个英勇神武、无所不能的金大将军面前，我们的彭大将军只能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不提也罢。我看到朝鲜官方的材料，经常是笼统地提到中国的支持，偶尔讲到中国志愿军参与了他们的卫国战争，但是，仗主要是他们打的，志愿军在人民军的“指导下”起过可有可无的帮衬作用。这种历史图景对他们至关重要，没有这种历史感做支撑，他们凭什么在今天特立独行，与国际社会叫板？凭什么能放出豪情万丈的狂言：如果美国激怒了朝鲜，他们就会“一次性将美国从地球上清除掉”？
实际上，在很多场合，中国军队的作用完全被归为零。在板门店当年进行停战谈判的大屋子里，只有美军统帅和朝方代表，没有中方的位置，谈判桌上的中国旗子也不见了。谈判的照片只有朝方三人，签字也没有中方代表。好像谈判就在朝方与美方间进行的。在谈判大厅周围的墙上布置着数百张那场战争的图片，我特意从头到尾浏览一遍，真的没发现一幅中国志愿军的图片。那时游客们都撤了，大厅里空荡荡只剩我一个人，只能匆匆地扫一遍，或许有，我没有看到？
面对朝鲜官方抹杀中国伟大“功绩”、浩荡恩德的行为，中国游客或抱之以轻蔑、鄙视，或表现出愤怒。因为他们都自信熟知这段历史，那就是，美帝国主义发动了侵朝战争，目的是借朝鲜为跳板侵略中国；中国志愿军打败了美国军队，迫使一位美国将军悲哀地承认，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与错误的敌人打了一场错误的战争；因为朝鲜战争的获胜，中国的国际地位和威信大为提高，等等。这段每个受过教育的中国人都能背下的话，在他们看来是常识，就像河里有水山上有石头一样不可置疑。他们就用这常识判断朝鲜的撒谎行为。可惜的是，与朝鲜人的历史叙述相似，这里的每句话都不真实。
回到丹东，参观我们的朝鲜战争纪念馆，了解这段历史的人都知道，那与全面、真实的历史也差之遥远。如今，史学家们已经将大量的历史还原，这在学者的圈子里已经成为一种常识，但正式的宣传仍然重复着老一套，大众传媒仍宣传着老一套。正是这些宣传，形塑了普通民众的历史观。这种历史观也成为当代中国民族主义者动不动与美国叫板的重要精神支撑。只不过中国的民族主义者比朝鲜人还是略逊一畴。尽管中国的原弹已经搞出了40多年，但中国激进民族主义者最大目标只是将美国的西海岸“核平”，还没想到怎样能把美国“一次性地从地球上清除掉”。
冷战的时代，美国卷入了朝鲜和越南两场战争，成全了三个国家的历史神话：朝鲜人说他们第一次打败了头号强国美国，创造了历史上无以伦比的英雄历史；中国人说，我们使美国在历史上头一次遭到惨败，一雪百年耻辱；越南人说，我们一个小民族，竟然打败了从未有失败记录的世界头号超级大国。
为了政治需要而曲解历史，将历史变成意识形态宣传的工具，必然会塑成一般国民头脑非常怪异的历史图景，而这又会造成他们心理和人格上的缺陷。记得到新西兰时，发现来自中国大陆的中老年游客大都知道路易?艾黎，到加拿大旅游，他们都知道白求恩。这可能是他们惟一能说上名字的新西兰人和加拿大人。新西兰的中国导游会投其所好，将艾黎这位新西兰羊倌放过羊的牧场指给大家看。在新西兰，也许只有艾黎的邻居知道他。几乎每个到加拿大的中国人都会问到白求恩，而没有几个加拿大人知道白求恩，因为像白求恩那样的无私行为，在加拿大是许许多多的普通人都能做得到的，白求恩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加拿大人。在中国人自得与嘲讽的表情中，加拿大人为自己的无知而感到羞愧难当，政府赶快想办法提高白求恩故居的待遇。但到美国，没有几个人知道陈纳德的飞虎队，包括大多数在美国读书的留学生们。
脑子里装着一幅怪异的历史图景而不自知，当遇到另一幅怪异的历史图景时，就会感到莫名惊诧。常常显得很愚蠢。
在朝鲜历史博物馆，中国游客惊讶地发现，朝鲜人说，是他们的祖先发明了活字印刷，那里赫然醒目地展示着一枚铜活字，只是上面刻的是中文。按中国人的常识，活字印刷是中国的“四大发明”之一。不过，没有几个中国人会仔细想一下，既使在我们的爱国主义教育中，毕升发明的活字也是陶活字而非金属活字，而陶活字没有多大实用价值。如果他们到了德国，看到关于谷登堡在15世纪发明包括凸起型铅活字、脂肪性油墨和印刷机等一整套复杂技术从而创造了现代印刷术的展览，他们会又一次瞪大眼睛。
中国有一个黄帝，史载生活在5千年前，被说成是中国人的祖先。在陕西黄陵县还真的有一个坟堆叫“黄帝陵”，据说埋着黄帝的衣冠。这些年，一些中国人思古之情发作，政府也体贴民心，每年像模像样地举行一场古里古怪的祭祀大典。但中国人来到朝鲜才知道，朝鲜人也有他们的黄帝，叫檀君。本来是个传说中的人物，但考古学家居然在平壤附近发掘出了他的坟墓，还是夫妻合葬。考古学家声称，经过使用最先进的碳十四技术对骸骨进行测定，确定檀君生活于5000年前，与我们的黄帝攀上了同辈。我们的黄帝只剩下衣冠，而他们的檀君居然还有尸骨。这让一向以五千年文明傲视世界的中国游客的民族感情受到了伤害。据说，“你伤害了我的感情”成为西方人相互调侃的一句话，语出中国，因为中国人的“感情”一不小心就会被“伤害”。但人们却没想到，“中国人民的感情”在朝鲜也会受到伤害。
据朝鲜导游说，金正日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就立志打破西方中心主义和“事大主义”，重写朝鲜的历史。就是在他的指示下，考古学家有了那个重大发现。这是金正日若干伟大功绩中的一项，不次于鼓捣出那个原子弹。我想，面对朝鲜考古学家的成就，我们那个“夏商周断代工程”的专家们应该感到汗顔，他们还只是拚命地寻找3千多年前的夏朝存在的“证据”，人家把与黄帝同时代的5000年前的檀君都挖出来了。我估计，等我们那些工程师出身的领导人再拨巨款搞个什么工程，比如“五帝工程”，让专家们将黄帝的坟（非衣冠冢）也挖出来的时候，金正日的接班人一定会将檀君他爹都挖出来。总之，就是要比你大一辈。
“西方中心主义”在中国尽人皆知，名声很坏。那个“事大主义”就少有人知了。据我所知，所谓“大”可以指任何大国，但主要是中国。朝鲜语境下的“事大主义”指朝鲜在历史上依附于中国，屈从于中国，服膺中国文化传统，按中国的史料写他们历史的传统或作法。想来这也具有讽刺意味：当我们不断愤怒地向西方人发威，拒绝所谓“西方中心主义”的时候，没想到还有人在我们后面发威，拒绝我们的历史叙述。中国人习惯于在爱国主义教育中将西方和日本作为控诉的对象，但绝对想不到，还有人同样在搞爱国主义教育时把我们与西方人、日本人搅在一起当作拒绝和控诉的对象。真是螳螂捕蝉，不知还有黄雀在后哇
六、断桥上的断想
到朝鲜旅游，大家开玩笑说：“咱们抗美援朝去了”。当年志愿军为这个小兄弟送命，我们给这个小兄弟送钱。都是支援的意思。
在火车驶过鸭绿江大桥时，许多游客都唱起了他们熟悉的“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我则紧盯着桥侧的铁栏杆，想重拾一段记忆。
从丹东到对面的朝鲜新义州，有两座平行的鸭绿江大桥。两座大桥相距不远，都是日本人建的，有百年历史。其中上游那座还在，就是我们坐火车通过的这座。但只有中方这一半是当年日本人建的，朝鲜那一半在朝鲜战争中被美国飞机炸毁了，是战后重建的，钢梁明显较新且较单薄。而下游那座，只剩下中方这一半，另一半被美国人炸毁完全不存在了，只剩下三个残破的桥墩。故名为“断桥”。
记不清是80年代的哪一年的一个夏日，我与几个老年同事到丹东讲课。晚饭后在鸭绿江边乘凉，望着那个断桥，我发了一通离经叛道的怪论：假如当年我们不出兵朝鲜，北朝鲜就是南朝鲜，鸭绿江就是中国与西方世界的边界，丹东就是深圳，东北就是东南沿海。战争打出一个北朝鲜，将中国与西方世界之间形成了一个隔离带…… 我理所当然地受到几位老年同事的谆谆教诲，而我那时年轻气盛，对他们来自教科书的”常识”不屑一顾。
人们经常争论，朝鲜战争谁是胜利者？这的确是个不好说清的问题。就直接战略目标而言，美国出兵的最初目的是“拯救韩国”，接下来又越过三八线想消灭北朝鲜政权，却被中国军队又推回到三八线一带。他的前一个战略目标实现了，后一个失败了。中国也是如此，最初只是要保住北朝鲜，这个目标实现了，但接下来也越过三八线想帮助北朝鲜人统一国家，结果也失败了，被联合国军又推回到三八线附近。韩国保住了自己的国家，但两次受到来自北边的攻击，他胜利了，但代价惨重。北朝鲜发动战争想消灭南方的政权，统一国家，实现朝鲜半岛一片红，但他在三八线上发起进攻，战争结束时又回到三八线，白白造成南北双方巨大的战争灾难。他发起战争时的军队主力几乎都报销了，还被联合国军赶到鸭绿江边，如果不是中国兄弟及时地拉他一把，早就亡国了。
所以，中国、美国和韩国三方都有理由宣称是战争的胜利者，只有朝鲜是百分百的失败者，不过，他宣传胜利的调门却是最高的。
这场战争的主角中国和美国虽然都是胜负各半，但中国的宣传强调前一个战略目标的实现，称其为前所未有的伟大胜利，但美国人却强调其后一个目标没有实现，哀叹那是一场没有获得胜利的战争。2006年和2008年，我两次造访华盛顿那个韩战纪念碑。记得那石碑上镌刻着一行字：“自由不是无代价的”（Freedom is not Free）。代价是什么呢，在旁边另一个石埤上刻着在这场战争中阵亡的美军人数：54246人，这就是他付出的生命代价。纪念碑有一组独具特色的19个不锈钢散兵雕塑，那些士兵都迈着艰难的步履、拖着疲惫的身躯、显露出凝重的表情和警惕的目光，使人印象深刻。我参观过不远处的第二次世界大战纪念碑，那主调是宣染胜利与光荣。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刻着：“在地上，我们赢了；在空中，我们赢了；在海上，我们赢了。”而韩战纪念碑传达给人们的，是责任和使命、无奈和代价、沉重与思考。
如果抛开直接战略目标，从长远的影响来看，美国受朝鲜战争的刺激，彻底放弃了孤立主义，重新开始武装起来，走上了建立全球霸权的道路。中国付出了沉重的战争代价。欠了苏联一屁股债，与西方世界仇恨加深，强化了原有的闭关锁国政策。打出了一个封闭落后的邻居，也使我们与西方世界间出现一个隔离带。这些负面影响在改革开放后大部分都挽回了。但美国在朝鲜战争爆发后第七舰队重返台湾海峡，与本来已经放弃了的台湾政权结成军事同盟，使大陆被迫放弃渡海作战计划，将台湾问题一直搁置到今天。这个代价还不知能否有机会挽回。
有人会说，美帝国主义想借朝鲜为跳板侵略中国，是抗美援朝战争使其未能得逞。的确，如果美国佬真有这种企图，我们付出多大代价都是值得的。但就像以往的教育灌输给我们的许多历史常识一样，这个常识也经不起历史的检验。
就是那次在丹东期间，我由朋友疏通，得以到作为军事禁区的上游那座大桥上走一趟。上桥不久，就发现两侧的钢梁上有被炮弹击穿的窟窿。显然，那是炮弹皮打上去在钢梁上撕出来的或烫出来的。的确，许多窟窿明显是烫出来的而不是击穿的。越向桥心走，洞越大，也越密集，走到桥心，弹孔已是密密麻麻。但到朝鲜那一段，则不再有一个洞，因为那是战后建的新桥。当年的人民军还没现在这样令人胆寒，我一直走到离朝方桥头哨所几米远的地方,才被岗楼里闪出来的人民军拦回。
此次跨越鸭绿江大桥，我想再看一眼钢梁上那些弹孔，验证一下我的记忆。但火车飞逝，我终于没有看到。
这些弹孔告诉我什么呢？我当时马上就意识到，这是美国的克制行为的明证。尽管他们在朝鲜战场与中国军队进行着残酷的战斗，但仍然尽量避免直接攻击中国。诚然，中国没有以国家名义参战，参战的中国军队称志愿军而非政府军，这本身表现了中国不愿与美国扩大冲突的意愿，但这支志愿军包括了上百万整建制的中国野战军，其统帅是中国军方的二号人物。尽管如此，美国仍将战争控制在朝鲜而避免扩大到中国，将朝鲜战争定义为一场局部战争、“有限战争”（"limited war"）或“警察行动”。所以，只死了5万多人就收手了。这也印证了美国五星上将欧玛?布莱德雷的那句被我们长期阉割和曲解的话：红色中国并非是谋求世界霸权的强国，如果我们将战争扩大到中国，“那将是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与错误的敌人进行一场错误的战争”。（Red China is not the powerful nation seeking to dominate the world. Frankly, in the opinion of the Joint Chiefs of Staff, this strategy would involve us in the wrong war, at the wrong place, at the wrong time and with the wrong enemy.）。美国人知道，在中国参战后，要想获得朝鲜战争的彻底胜利，就得直接攻击中国，像麦克阿瑟这样的人就主张轰炸中国的交通枢纽，但被决策者所否定。于是，在经过两个回合拉锯后，将战车刹在了战争的起点上。
记得读过一本美国人写的书，其中说，美国飞行员得到命令，轰炸鸭绿江大桥只能沿江轰炸，不能沿桥轰炸。只炸朝鲜一方，不许将炸弹扔到中国。沿江轰炸操作起来非常困难，飞机从南边过来，要90度拐弯，然后在桥上一闪而过。那时的投弹技术基本上靠目测，中弹率很低。而沿江都是一字排开的高射炮阵地，飞机沿江飞行就是在高射炮阵地里穿行，很容易被击中。而沿桥轰炸正相反，飞机对准大桥投弹，它会在桥上方飞行较长时间，而在高炮阵地上飞行的时间较短。但这样做，飞机必然会冲进中国境内，也很容易将炸弹扔到中国境内。在一部描写麦克阿瑟的电影里，不情愿的老麦悲叹道：“在几十年的军旅生涯中，我还是第一次下这样的命令，只能把一座大桥炸掉一半，而且必须从大桥中间的分界线开始炸毁一半！”
当年我漫步在鸭绿江大桥上的时候，这些叙述得到了部分的证实。上游那座桥中国这一段至今还在用，只留下一些弹痕，而朝鲜一段不得不重建，可以想像被炸得多么厉害。旁边那座断桥更是直观地告诉我们，美国人是怎样轰炸的。我甚至非常惊讶，美国人的轰炸怎么会如此的精确，齐刷刷地将朝鲜的一半炸掉了，将中国的一半留下了。用炸弹切割巨大的钢梁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记得书中也谈到，有的飞行员不顾上级禁令，冒着受处罚的危险，将炮弹扔在了中国境内。在战争中，在两国充满敌意的氛围中，这种个别行为自然会产生误读，但这是个别行为而非政府行为，应该是肯定的。显然，避免激怒中国扩大战争，这是美国政府的本意，他们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如今，旁边那座断桥也开放了，游人们可以一直走到断桥的尽头，看看尽头处那巨大的钢梁被美国飞机炸得稀烂的情景。我也为这情景所震惊，那坚硬的钢梁意然被整齐地撕裂，甚至被扭曲成面条形状，那是多么恐怖的力量！钢梁尚且如此，那血肉之躯又会是怎样的惨景啊？
这里成了爱国主义教育的一个基地，用实物控诉着当年美国侵略者侵略朝鲜并准备进而侵略中国的罪行。当我走上断桥凭吊古迹时，看到的情景与我当年在上游那座桥上看到的几乎一样，只是中方这一半的弹孔比上游那座要少很多。观察游客的反应，我猜想，没有几个人会想想，美国是要借朝鲜为跳板侵略中国的，为什么仅仅将朝鲜那一半桥炸没了，而中国这一半却还在呢？
七、张艺谋PK阿里郎
此次访朝临近朝鲜的60年盛大国庆，有幸亲眼目睹了传说中的“阿里郎”演出。我无法描述那壮丽恢宏的场面给人的强烈震憾。难以想像，一场大型团体操竟有10万演员参加，更难以想像，这10万人的宏大演出竟然如此协调、浑然一体。充当背景的由活人组成的“显示屏”居然由一万人组成，不断变幻出来的文字、图案，包括金领袖的头像和动态的山水风景，竟然看不出一丝儿纰漏。更难以想像，这样的世界奇迹是一个十几年中饥肠辘辘的民族创造的。
面对气势浩大、魔幻般转换的整齐方阵，注目那美妙的舞蹈，倾听那悦耳的歌唱，难以将他们与路边看上去面带菜色有气无力的饥民联系在一起，也难以将其与集中营般的国家生活联系在一起，恍惚中不知哪个才是真正的朝鲜。你仿佛看到一个生命力衰竭的病人注射了一剂吗啡，顿时又绽出生命的灵光。
朝鲜的导游说，他从电视里看过中国的奥运开幕式，很不错，但是不如阿里郎。说这话时，他表情淡定，但平静中露出自信。我得承认，他的这份自信是有道理的。中国观众在看阿里郎时，恐怕脑子里都会闪出刚刚表演完的奥运开幕式，两者有许多相似之处。既然是同类型的艺术，就可用同一标准来衡量。但我见到的所有中国人几乎都异口同声：开幕式被人家比下去了。有人调侃说，就让阿里郎做奥运开幕式多好！有人说，老谋子真该到朝鲜来学学。有人说，老谋子那套肯定是从朝鲜学的，只是学得还不到家。其实中国游客可能不知道，按朝鲜官方报道，有48个国家曾向朝鲜提出派人学习他们的大型团体操，或请朝鲜人前去指导，报道中就写着中国的几个城市和几个著名的大型活动。
一个13亿人口经济蒸蒸日上的大国以“举国体制”搞出来的一场开幕式，竟然被一个二千多万人口经济濒于破产的小国搞的一个大型团体操比下去了，竟然让一群对奥运开幕式充满自豪感且一向以挑剔眼光看别人的中国游客对此心服口服，这足使朝鲜人心满意足了。那时我想向忠实于他们的领袖一直向我们孜孜不倦地做宣传工作的朝鲜导游说，你这一路说的话里，这回说得是真的。
我这一代人都熟知在文革期间朝鲜的《卖花姑娘》等一批电影如何深深地打动了中国观众的情景。同样是阶级斗争教育，但朝鲜人还使其具有一种美的艺术形式，而在我们这里只剩下硬绑绑的斗争，没有了艺术。文革期间上演的所有中国电影，都被一部《卖花姑娘》比下去了，没有一部中国电影曾赚得中国人如此多的眼泪。今天，当我的脑海里出现张艺谋PK阿里郎的情景时，我不得不承认，张艺谋那种弄一帮子活死人，把中学课本里关于文明古国四大发明的简单概念直白而生硬地塞给观众的方式，不仅规模声势难比阿里郎，就是艺术表现力也逊色太多。
想想这也是很吊诡的事。在家乡那里，正在办举世瞩目的奥运会，用我们自己的纳税钱搞出来的东西，自己却没有缘份去现场欣赏，只能坐在家里看电视的假直播。但在这里，几千万朝鲜人勒裤带弄出来的东西，我作为外宾却花450元人民币就便宜地享受了。在国内的缺憾，到朝鲜这里得到补偿。
阿里郎不仅声势浩大，也具较高的审美价值。它告诉我，朝鲜人能歌善舞的天赋没有泯灭，只是为极权政治所用；朝鲜人的政治文化虽然极度退化，但民族的审美素质并不低。这后一点，当我在参观平壤那些公共建筑时就感受到了，这些公共建筑风格比较统一，多都达到相当的艺术水准。虽然，从政治学的角度分析，我明白极权主义艺术的特征和功能，极权主义审美观念的特点和根源，但面对阿里郎，我不得不说，我忘记了这些，只有欣赏。
看来，像我这样对极权主义深恶痛绝的人，心灵深处也有极权主义的魔鬼，也可以欣赏极权主义的艺术。这是阿里郎一类的艺术总能够让人心动的根由。人需要归属、需要融入，需要被工具化，需要崇高感，极权主义艺术给了人们这些满足。正常情况下，这种需要只是人们精神需要的一部分，但极权社会刺激和不断膨胀这种需要并使人在不断满足中上瘾。
人们也许由于受到罂粟花的引诱而失去对鸦片的警惕，朝鲜人需要迷幻药忘记痛苦，从苦难的凡俗世界中实现灵魂飞升。我在大阅兵的广场看到地上整齐地写着号码，那是训练用的。在阅兵式和阿里郎团体操表演中，每个人都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号码。人的号码化，是极权政治的杰作、得意之作。
极权主义艺术自有它的魔力，连我这个个人主义者也一时被麻醉了。也许，我们不懂歌词，看不懂标语，这也减少了对它的厌恶。也许，我一向对朝鲜族的歌舞有一种偏爱，这也影响了我感受。
不过，回来后仔细回味一下我看阿里郞的感受，竟然联想到当年在泰国看人妖表演时的矛盾心情。一方面，觉得表演很独特也很美，看得很享受、很娱乐，但又时而涌上一阵嫌恶，因为知道这是变态的艺术。此外还有一丝不安。我一边看一边在想，这些演员童年时即为谋生而被阉割，为满足一些观众变态的观赏心理，长年使用雌性激素药物增强女性特征因而大多非常短命。我来看演出，不是在支持这种做法吗？我不是对他们的悲惨命运也负有责任吗？为了能够硬着头皮看下去，我只能自我开释：咱是以观察和研究的态度来看的，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阿里郎与人妖表演的不同之处，只是精神的阉割取代了生理上的阉割，变态艺术风格由轻佻和娱乐变为庄严与崇高。一个为金钱，一个为政治；一个为了自己谋生，一个为了一个虚幻的整体和一个实在的领袖。一个因为谋生之艰难而不得不为，一个因为政治压迫之严酷而只能如此做为。就如知道人妖的悲惨身世和经历就会产生一种同情一样，了解真实的朝鲜社会，就会产生对阿里郎十万演员和后面支撑这场演出浩大成本的二千多万民众的一丝怜悯。
当然，如果不是心疼饥苦的朝鲜人，阿里郎倒值得一看。这不仅在世界上独一无二，也确实能体验到一种美的享受。舞蹈美、歌声美、阵容美、场面美。如果你忽略它变态的一面，就会觉得，虽然它的主题是阶级斗争和个人崇拜，但却有美的艺术形式。而如果能够克服心理上的嫌恶，你甚至可以从一个新角度认识朝鲜：朝鲜不仅有可怕的人民军，还有可爱的阿里郎。阿里郎使朝鲜民族显得可爱。有一天，朝鲜人摆脱了极权政治的桎梏，他们的艺术天赋也不再为政治所强奸、污染和绑架，它会用来表现他们的自由天性，表达他们的自由心声。 | 
发表于 2009-12-8 1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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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11 1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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