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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楼
发表于 2014-8-7 2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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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代序
朱永嘉
编者按:
爸爸,您的遗稿——《最后回忆》,在您离世六年多之后的如今,历经数年曲折坎坷,终于得以面世。今天网上登载给您看的是老朱伯伯为您遗稿争取出版而写于三年前的“代序”。当年您的突然离去,让我们家人和您的老朋友们都深感震惊和悲伤,大家无不惋惜与您的分别,回忆起种种与您相处的日子,您的音容笑貌、您的豁达乐观,此情此景都深深印刻在大家的心里。我们都无限怀念您,碰到一起总会谈起关于您的往事,大家都为您的遗稿终究得以出版发行而感到宽慰之极。您在天有灵,一定能感受得到这种永恒的亲情和友情……
怀念
——代序
朱永嘉
我记得我们与景贤最后一次相聚是在二〇〇七年的十月二十七日,景贤夫妇、萧木夫妇、冀德夫妇,我与夫人张惠娟及她弟媳小陆和我儿女一起在我家门口,以宿舍的大门作背景,留下了帧合影,景贤坐在那张藤椅上,我夫人坐在轮椅上,那时景贤精神尚好。合影以后,我们一起驱车去了浦东外高桥的湿地公园,在那里景贤夫妇与我及萧木还留下一张合影。那次我们计划上午去浦东的湿地公园,远眺长江;下午去吴淞口湿地公园,与外高桥的湿地公园夹着黄浦江的吴淞口看长江之滚滚东流。我还记得上一次去吴淞口湿地公园,在江边栈道上,我与萧木二人即长江之景试着背诵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我念上片,他接下片: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为什么会想着背诵这首《念奴娇》?因为它讲的景和情,与我们当时在江边的情景太贴切了,不禁引发出那份古今之情怀。这次想重游吴淞口湿地公园,无非想再体验一次大江东去的情景。
结果却因有某首长在园,闲人免进。我们只能转而去一旁的临江公园。路上景贤还开玩笑地对我说:“我们现在是‘脚长’,当然没有‘首长’大了。”接着他还在车上与我讲起他辗转找到了当年他在市委机关联络站成立大会上的那个发言稿。当时,大会出了特刊,是马天水批准印了几万份,现在要再找到这张特刊确是很不容易了。我知道他那次发言,在写作班讨论时被炮轰,推翻了二次,第三次才定稿的,实际上也是一次集体创作,不能完全由他个人负责。
我们从临江公园大门进入园内,走向沿长江的堤岸,这条路有一点坡度,开始景贤踌躇不前,看到我们都下到了堤岸边,向他招手,他奋力前行,终于与我们汇合在了一起,靠着堤岸,遥望大江东去。往回走的时候,他似乎有些累,一路走,一路紧靠在我身上,我觉得他身上有一些微热,我让他在江边的椅子上坐一会儿,让我儿子设法把车子开到近江边的出口送他回家。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次给他送行竟然成了永别!十月三十一日下午,他就突然离去。待我赶到他的寓所,他已静静地悄无声息地躺在自己床上,安详自然。此时此刻,南齐江淹《别赋》中:“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的诗句涌上心头。更何况三天前的暂离,竟然成为永诀,此景此情,怎不使人黯然销魂。
景贤的夫人葛蕴芳告诉我,景贤发病是在那天下午二点三刻左右。他曾张大着嘴,直睁着眼,似在呼喊着什么。蕴芳在一旁拼命地叫唤景贤、景贤;他张着口,却发不出一点声响。等我看到他在床上安详地静卧,已是她们母女轻轻抚摸他眼口以安的状态。这又使我想起同是江淹的另一首赋,《恨赋》中的最后的两句:“自古皆有死,莫不饮恨而吞声。”景贤临终的那个状态,也许正反映了他抱恨而发不出声的那种痛苦的内心。饮何恨?吞何声?我可以感觉得到,“饮恨”、“吞声”也许会有种种其它,但其中最主要的,恐怕就是这部尚未最后定稿的回忆录续集。因为他还有许多材料需要补充,还有许多话要说,而生命却在瞬间嘎然而止!焉能无憾?!所幸,经过蕴芳母女二年多的整理和补充,这部遗稿终于得以较为完整的付梓,该是可以告慰景贤的。
我之所以见到景贤临终之状就记起江淹的《别赋》与《恨赋》;是因为这二篇赋是一九七四年五月十日毛泽东通过姚文元下达要我找人设法标点注释,在五月下旬即上送老人家读的。他老人家这时候找江淹这二篇赋,正反映了为即将降临于自己与这个国家和人民之永诀而黯然销魂。我当时的心情是沮丧、无奈,又不能有任何声张,对未来茫茫然不知所终的哀伤,预感到来日不多了,对自己而言只能抓紧仅有的时间和机会,为老人家,为平民百姓多做一点有益的事以冲淡自己的感伤。我与景贤相交数十年,工作上磕磕碰碰的事,时而有之,但在为老人家,为平民百姓多做一点有益的事情这一点上,互相引为知己。往事历历。今痛失良伴,亦平生之一大憾事。
景贤去世以后,有不少人,带有各不相同的目的,关心景贤是否留有遗稿的事。据我所知,初时,家人们忙于丧事,沉湎于伤痛,根本无暇顾及。痛定思痛之后,蕴芳在整理景贤遗物时,才陆续发现一些未曾公开发表过的文稿。于是,起心集稿,誓必完成景贤之遗愿。有人看到由蕴芳母女集编而成的景贤的遗著《十年一梦续》之后,邀我为之作序。从何说起呢?记得景贤于2003年出版的回忆录《十年一梦》,出版前前后后几经周折。蕴芳母女对此续集的出版,谈之色变。我则以毛泽东一九七四年十一月二十日通过姚文元要我们标点注释《后汉书》中的《李固传》的故事相告。
李固是因皇位继承问题得罪了梁冀而被杀的,《李固传》末讲到:“固所著章、表、奏、议、教令、对策、记、铭凡十一篇,弟子赵承等悲叹不已,乃共论固言迹,以为《德行》一篇。”当时李固的弟子还是能为他收集作品,编成文集,故《隋书?经籍志》的集部,著录有《后汉司空李固集》十二卷。在东汉那个时代,为当时遭遇不幸的士大夫编文集是一时的风气,而且这种风气一直延续到魏晋,如《隋书?经籍志》著录的后汉中郎将《蔡邕集》十二卷,少府《孔融集》九卷,后汉丞相主簿《杨修集》一卷,魏中山大夫《嵇康集》十三卷等等,可以列举的相类似的例子还有不少。早在一九六五年,毛泽东就曾将《李固传》(还有《黄琼传》)批示中央诸领导:“送刘、周、邓、彭一阅。”“送陈毅同志一阅。”并在李固给黄琼的信上批注说:“就思想文章而论,都是一篇好文章。”“可读。”可见,这些文集的出版,对后人评述历史是非常有益的。
东汉魏晋那个时代的士大夫都还比较崇尚名节,所以在那个时候,国家有缓急之难,还有人敢于冒难挺身而出,搘柱倾危。如果为人连这点气节都不让讲,只许有奶便是娘,那么这个王朝也就离衰亡不太远了。从这一点讲,景贤家人为这本书的出版所付出的艰辛努力,那种执着的精神还是可钦而又有益的,这也是促使我冒昧受邀为此书作序的一个原因。
最后,我还想到毛泽东在一九七五年四月十八日要我们标点注释宋人张元幹所写的词《贺新郎》一首,这是张元幹为胡铨送别的词,为这首词,还挨了秦桧的整。其上阕的末尾两句为:“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老易悲难诉。更南浦,送君去!”是说高层的意思从来很难问清楚,人老了,容易动感情,那种悲伤也难以向他人诉说。“更南浦,送君去”的典故出于江淹《别赋》的“送君南浦,伤之如何?”借以表达为胡铨送别的意思。其下阕的最后几句云:“回首对床夜语,雁不到,书成谁与?目尽青天怀今古,肯儿曹恩怨相尔汝。 举大白, 听金缕。”意思是想起当年我们共聚一屋,对床夜语,如今你去的地方,大雁不到,再没有办法传书与你了,只能眼望青天,心怀今古,怎么还有什么必要去与小儿辈纠缠和谈论过去那些恩恩怨怨呢?大白,指酒杯;《金缕》是《贺新郎》词调的别名。意思是告别时我们还是碰杯干了眼前这杯酒,听我唱响《贺新郎》这首词吧。后来,毛泽东听蔡瑶仙录制的这首词的时候,正是董必武去世的日子。在那一天,毛对这首词反反复复地听了许多遍,将最后“举大白,听《金缕》”改为“君且去,休回顾”,借此为董必武送别。
景贤,你若地下有灵,我在你去世快三年的时候写这篇序,也只是为了给你送别,“君且去,休回顾。”书出版后,你的遗愿也就完成了。至于那些往事的是是非非,让历史和后人去评述吧,又何必与小字辈去议论过去那些恩恩怨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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