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悲情,就非得把自己弄成一头猪?

文/秋歌

猫眼上有一种说法,就是,我们生活在猪圈中,我们都是一群猪。

这样的说法显然来自王小波的那篇著名文章《一只特立独行的猪》。小波的文章是一个寓言,对于寓言,任何角度的解读都说得过去。那只猪当然不是真的猪,乃是一个虚构。我个人的理解是作为特立独行的个人,总是受到周围“平均数”的制约,平均数们总是要将独特的个人拉回到群体水平,如此而已。

据说,王小波是个自由主义者。他是不是,我不知道,但他的小说的确是好,这个我是知道的。他的随笔,据说也很好,但随笔就是说理,只要人不糊涂,一个道理总能说明白,没什么希奇的。1998年,小说家朱文发起“断裂”行为的问卷调查,里面已经将小波作为经典作家来看待了。如朱学勤教授所言,这一年,自由主义的言说浮出水面。

对于王小波,有人看重他的文学价值,有人看重他作为一个自由主义者的价值。小波生前有一句话,不知道是玩笑还是认真,他说,自由,请从我开始(大意如此)。这当然不是说他是第一个争取自由的,而是一种“从我做起”的意思。王小波生前看重自己的小说,如今,人们对他的小说《时代三部曲》不甚了了,对他的一些言说常识的随笔倒是津津乐道,过度引用,过度阐释。泉下有知,他是该高兴,还是失落?

任何一部稍微正常一点的“文学概论”里头,都会清楚地说明一部好的作品,它的意义肯定不止于政治正确——从这一点来说,文学是反对或超越“常识”的。它必然是对人的存在状况有更深入、复杂地解读和思考,从而超越于任何“主义”所能给它定义的框框。作为人类精神创造一部分的文学尚且要超越“政治”,人的生活自然更是大于政治。

我不想很无耻地说,我们现在生活在一个前所未有的好时代。我读到过的一些悲观的文字,都说自己生活的年代是“过渡时代”。从时间的线性走向来看,这个说法总是不错的,任何时代都是过渡时代。历史从未终结,也不会终结。但是否就此可以得出,因为我们生活在过渡时代,我们就是必须被牺牲的一代,我们的生活就一无是处?我从不这么看。

对于王小波部分文本的过度政治化解读,已经损害了这些文本。同样,对于我们目前处境的过度悲情表达,也损害着我们的神经和智力——猪论就是这样的一种悲情表达。在一个无神论占据主流的世俗社会和族群,政治似乎就是一切。这样的情绪自1990年代中后期随着市民社会的不断发育和互联网的兴起而持续传播,于今尤烈。去年,引发风潮的胡发云的长篇读物《如焉》(就我个人的趣味而言,它算不上小说,至多是一个故事或读物),在文本写作上基本毫无创新,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拙劣的,但却得到了很多喝彩,其原因很简单:它通过某些形象,结合我们的生活和历史,言说了一些自由主义的常识。

情绪是一种现实存在,我赞成也好反对也罢,它都是一个现实存在,我无法改变它,甚至试图描述它都困难重重,一不小心就会陷入语言的陷阱。维特根斯坦的教导一直在心:对一切不可言说之事,须保持沉默。如今,好像我们的一切悲哀和不幸,都是因为政治制度的非现代化而引起。这种思维的极端状态,令人想起文革。如果说在过去,根本不存在什么“社会主义生物学”和“资本主义生物学”,那么,在我们这个时代,也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新左派车祸和自由主义车祸。车祸就是车祸,你可以说那是一起基于谋杀的车祸,也可以说那是一起自然车祸,但不能把车祸描述成意识形态的车祸。同理,这个世界上也不存在自由主义猪和奴隶猪,猪就是猪,虽然它的价格最近翻得很高。

汉语,尤其是现代汉语,作为我们的母语,曾经受到过极权主义的毒化。好端端的一个词汇“自由主义”,在某些文本里竟然变成了“自由散漫、不讲纪律”的同义词。“民主”变成了简单的“人民当家作主”,话虽好听,却从不是事实。语言的毒化影响到人们的思维和心灵,此之谓“狼奶”。清除体内的狼奶,需要异常艰苦的努力。一辈子清除不掉,也是有可能的。今年四月份在苏州大学,耶鲁大学博士候选人、诗人王敖跟我谈到“文化自卑”的话题,顺带谈到了“语言同构”,诸如饿死诗人和诗人崇高两种极端说法,都是文学性语言,而其背后的语言逻辑和心理机制,其实是同构的,都不是“回到语言”的论调。

文学话语说到底是一种象征话语,用文学话语来论政,很容易使人迷途于“象征的森林”(波德莱尔语)。中国的政论体系中,多的是文学性话语,而较少政治学话语。当然,这点在慢慢改变。这是一件好事。

最后我要说的是,不管我们目前的处境如何(相信站在各自的立场和角度,会有不同看法,它们如果太复杂,也正好说明了当下中国的复杂性),我们都不应使自己陷入以色列作家奥兹意义上的“狂热病”。狂热病患者都有一种“不容置辩的自封的正当感”(uncompromisingself-righteousness),否定眼下的一切,否定自己和他人的生活。这种否定性或破坏性人格,如果是个体的,自然损害程度较小,而如是群体性情绪,则对世事和时局没有任何作用。如果说有什么作用,那也是负面作用。

2007/11/16
哈哈,猫眼的事搬到这里了。文章写的不过,表扬下。
精彩。
“王小波生前看重自己的小说,如今,人们对他的小说《时代三部曲》不甚了了,对他的一些言说常识的随笔倒是津津乐道,过度引用,过度阐释。泉下有知,他是该高兴,还是失落?”
——有一种玩意叫“寄慨”,曲解一下,就是需要一个外在出口,使自己郁闷难伸的情感得到宣泄。那么,王小波的随笔不失为一个理想的出口。至于他的小说,用做“出口”显得过于精致了,只能暂时委曲一下。
不过,比较奇怪的是,这两天我一直见到关于“讲道理没啥了不起”的说法,而实际上我们却发现,中国从来不缺少讲故事的高手,而要找到一个擅长讲道理的人,却非常困难。人们欣赏王小波,本身就包含一种惊喜。这是因为,虽然“是非心”人皆有之,“明辨是非”却是一种稀缺的才能,缺乏这种才能,仅靠文字功夫,是不可能讲好道理的。
王小波书早买了,但一直没读,好象没什么冲动.当然,也读过一些篇章的,不是自己喜欢的那种.
但特别喜欢他这个人,自由天性,桀骜又性情温和.诗人般浪漫.
本版风云诀:煽风点火、兴风作浪
真 好 文 !
泽兄表扬了一把,小秋秋激动晕了,哈哈
口可口可,精华精华。现实感和理论素养、想象力,三者如能结合,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