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刘晓阳:两个王小波

作者: 刘晓阳
来源:南方周末

■我的同学王小波
经常是温着半截功课,忽然来了烟瘾,我们俩就互相招呼一下,一起到操场上去散步抽烟,互相说些有趣的事。他讲云南,我讲内蒙古。风土人情,荤素笑话,什么都有。王小波那篇杂文开头讲的叫驴之过冀北之野,而马群遂崩,就是我讲给他的……

后死者的不幸是因知己都已经先死。后代对其一生,尤其是前半生,所知甚少,故写不出好吊祭文章来。先死者则比较容易获得好祭文。诸葛亮吊周瑜那样的好文章,孔明自己是无福享受了。我有幸认识王小波,并知道他的文笔好,而他又是我师弟。按理说,先生先亡,后生后死。他应该后我而死,故曾约他在我死后给我烧祭一篇好悼文。没想到十多年前,他却先我而亡。只好由我这年兄来给师弟写写回忆文章了。

先说我认识的第一个王小波。

小波写过一篇杂文,《智慧与国学》。文章的开头说道∶“我有一位朋友在内蒙古插过队,他告诉我说,草原上绝不能有驴。假如有了的话,所有的马群都要‘炸’掉。原因是这样的:那个来自内地的,长耳朵的善良动物来到草原上,看到了马群以为见到了表亲,快乐地奔了过去;而草原上的马没见过这种东西,以为来了魔鬼,被吓得一哄而散。于是一方急于认表亲,一方急于躲鬼,都要跑到累死了才算。”

小波说的这位朋友就是我。我也是“老三届”的。在内蒙古时,我们公社还有一位插队知青叫王小波。我刚听到这名字就觉得耳熟。不仅因为我的同学叫王小波,还因为王小波是北宋农民起义军首领,历史课上讲过的。

我们公社的王小波中上等身材,瘦瘦的,面皮白皙,长得很清秀,人也聪明,也是一位聊天好手。“文革”期间,我们国家取消了高考制度,开始了“推荐工农兵学员”上大学。有一年,福星忽然照耀到了他的头上,被推荐去了大学。临行前在公社为他们饯行。席间王小波多喝了点酒,脸上白里透红,煞是好看,就如旧小说里形容的那样∶“面如敷粉,唇若涂朱”。我们举杯祝贺王小波荣升,不料他却说他知道自己是因为出身好才被选中的。这年头推荐也不凭才,他并不以此为荣。这回去了大学一定好好念书,就是说他白专也在所不惜。

这话虽说逆了我们的祝词,但我们这些“孙山学会”会员却听得颇顺耳。

后来我没再和王小波联系,只听说他在搞模糊数学。而我却总是扫帚星当头,上大学的梦一再破灭。王小波早就毕业好多年了,可我还在年复一年地当老童生。直到1978年深秋,上头改变了以家庭出身刷人的做法,我才范进中举。

现在言归正传,说说我的同学——第二个王小波。

我考上了人民大学,被分配到商品学系。上第一节课点名时,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王小波”。我顺着答应的声音望去,原来不是我的“插友”。是另一个王小波,这位王小波不但面无敷粉,唇未涂朱,而且脸色黑黄,嘴唇发紫,上身颇长。坐在凳子上,比他身旁的班长高出一大截。我想,这个人的相貌怎么和他的姓名如此不相称!在我的印象中,“王小波”三个字,就应该和“唇红齿白”的清秀小生联系在一起。从他的长相看,大约是“口里口外,刀子板带”一类到城根、河沿约架的爷儿们。以后还得防着点。

下课后,因为初次见面,大家都故作矜持。我独自一人走出教室,站在外边点起一根烟。那位姓名和相貌极不相称的王小波也掏出烟来,好像没有找到火柴,于是很腼腆地跟我借了个火。看来此人不像恶人。我俩站在一起,身材竟是一般高。

后来同学之间渐渐地熟了才发现,这位王小波不但不是恶人,简直是我认识的朋友里首屈一指的大好人。可见以貌取人是多么的靠不住啊。从此我心目中的“王小波”三字,就不再和白面小生联系在一起,而是和这张脸色虽黑,却表情丰富,嘴唇虽紫,却妙语连珠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我们两人后来越聊越投机,竟成了最要好的朋友。经常是温着半截功课,忽然来了烟瘾,我们俩就互相招呼一下,一起到操场上去散步抽烟,互相说些有趣的事。他讲云南,我讲内蒙古。风土人情,荤素笑话,什么都有。王小波那篇杂文开头讲的叫驴之过冀北之野,而马群遂崩,就是我讲给他的。他讲在街道工厂时的师傅有句口头禅∶“子曰,完蛋操也”。他这位师傅老想请病假,症状是∶“看天蓝色,看地土色,蹲在茅坑上什么都不想吃”。这些故事后来都入了他的杂文,令读者捧腹。从王小波嘴里听到的他这位师傅,已经不亚鲁迅的那篇《我的师傅》了。和小波在一起的时候,每逢遇到败兴的事,他总是笑眯眯地来句“子曰,完蛋操也”。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http://www.infzm.com/content/18774
“他应该后我而死,故曾约他在我死后给我烧祭一篇好悼文。”
——有趣,想起朱学勤与萧功秦先生之间,也有过一个类似约定。
按常情,行此约定时,多少有点“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心理,觉得死神离自己还远,可以拿来轻松地作作谈资。两个老年人之间,恐怕就不易有此心情了。
这位刘晓阳又名马悲鸣,忒爱说他和王小波有多铁。
博客:
http://blog.sina.com.cn/lidaxing
http://daxingli.blog.sohu.com/
哦,是他呀。印象中,他的笔很放肆的,怎么变乖了?
马悲鸣,那不是人称中文网十大高手什么的,呵呵,不错的。
豆瓣http://www.douban.com/people/knowcraft
博客http://www.yantan.cc/blog/?12226
微博http://weibo.com/1862276280
原帖由 周泽雄 于 2008-10-24 08:43 发表
哦,是他呀。印象中,他的笔很放肆的,怎么变乖了?
大概也是看场合了,这种文章要打煽情牌的。
豆瓣http://www.douban.com/people/knowcraft
博客http://www.yantan.cc/blog/?12226
微博http://weibo.com/1862276280
我不喜欢“马悲鸣”这个名字,好像原来贴过他的帖子,用的是“柳梢扬”。转个新帖子,不是刘小阳的。

http://blog.sina.com.cn/s/indexlist_1496926011_4.html
牧场的第一头小骡子    翔子
     牧马人系列之五

        初夏,牧场第一头人工配种的骡子即将在我的马群里诞生,我怀着喜悦的心情,日夜监管着马群。
        这天午后,“黑大个”一反常态,不时地落到马群后面,有好几次十分焦急地在原地打转,再隔了一会儿,干脆卧倒在地上,看情况象是临产。
        我赶快把走远的马群圈了回来,让它们散布在离“黑大个”不远的地方吃草,好让恋群的“黑大个”安心分娩。
        在望远镜里,我清楚地看到小骡子的头露了出来,阿弥托佛,是顺产,我放心了!
        平时非常粗鲁的“黑大个”,看见落地的儿子,立刻变得异常温柔,只见它小心翼翼地为儿子舔干身体。哦,太棒了,“黑大个”拿到第一块金牌啦!
        小家伙先是晃晃头,然后用前腿支撑,努力想站起来。但此时腿还软,一个趔趄,重重地摔倒了;它躺下缓缓劲,再次爬起来,但又摔倒了……经过几次不懈的努力,它终于挣扎着站了起来!镜头里的它,通体鹅黄色,皮毛如同缎子一般亮泽,一双大眼睛,再加上修长的四条腿,漂亮极了!它的两只耳朵高高竖起,明显比马驹的耳朵大,没错,这绝对是骡子!我高兴极了,马骡繁育成功啦!
        突然间,“黑大个”发现异常:“儿子的耳朵怎么这么长?”吓得它转身就跑。不过,刚跑出几步,又觉得不对劲,停下来,回头看看,然后哆哆嗦嗦地又凑过去,再闻闻,“味对呀!”于是又开始舔儿子。小家伙呢?只顾懵头懵脑,晃晃悠悠地往母亲身上靠。
        等到“黑大个”舔到儿子尾巴,细细的尾巴又把它吓得跳到了一边。就这样,母子俩一会儿亲近,一会儿疏远,折腾了足有一个小时,“黑大个”犹豫着,一直没有让小骡子吃奶。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它们,又好笑,又好气,心里想,“你这个丑妈,‘儿不嫌母丑’,你倒嫌儿丑了!”
        忽然,吃不上奶的小骡子不耐烦了,竖起超长的大耳朵,摇晃着细细的小尾巴,仰起头,‘喔’地发出一声怪叫。这声叫,把我也吓了一跳,声音嘶哑而且短促,不象马,不象驴,倒有点象公鸡打鸣时的收尾音。就这一声怪叫,把个五大三粗的“黑大个”吓得魂飞魄散,撒开四蹄,一溜烟跑回马群,再也不回头了。
        我赶到孤零零的小骡子跟前,它倒一点不认生,我摸摸它的脑袋,它就往我身上靠,紧跟着我,一步也不落。我的乘马也很好奇,不时低下头,闻闻这个奇怪的小东西。
        小骡子被带回配种站,受到热烈欢迎,女士们更是疼爱有加,都想摸摸它。
        此时,我不能允许任何人抚摩它,怕它带上异味后,它妈更不认它了。小骡子贴靠着我,一同进了棚圈。我瞅机会闪躲出来,然后翻身上马,提着套马竿,赶快去捉拿小骡子它妈,必须尽快让小家伙吃上母亲的初乳!
        “黑大个”和我有过多次较量,它认识我,好象还有点怕我,我的套马绳刚勒住它的脖子,它就不逃了,乖乖地被我带进了棚圈。
        母子俩在棚圈里相遇,“黑大个”仍然神情紧张,一会闻闻,一会跑开。小骡子肯定是饿了,不管不顾地往母马肚子下钻。我在旁边一直捏着把汗,生怕“黑大个”踢儿子。还好,“黑大个”只是躲,没有踢,也幸亏小骡子没有再叫唤。
        僵持了一个多小时,母子认亲仍不见进展。我想起了让羊母子认亲的绝招(见本人博文“认亲”),叫人把狗牵进了棚圈。
        狗刚进棚圈,“黑大个”突然变得凶猛起来,冲着狗,连踢带咬,狗夹着尾巴,哀号着,拼命躲闪。多亏棚圈里的空间大,狗有躲闪的余地,要不然非得受伤。小骡子被“黑大个”紧紧护卫着,躲在角落里,不知所措。
        经过十几分钟的狗马大战,在狗吠马嘶声中,“黑大个”的母爱被全部激发出来。狗逃出棚圈不久,“黑大个”就让小骡子吃奶了。
        第一头骡子降生不几天,我被调动工作,离开了马群。后来听说,宝日格斯台第一头小黄骡,在“黑大个”的哺育下,非常健康,明显比其它几个小骡子长得高大、健壮,成了罕乌拉分场的“明星”。

[ 本帖最后由 德方 于 2008-11-7 20:50 编辑 ]

爱读野路子书

作者:刘晓阳
来源:南方周末
2008-11-13

■我的同学王小波

我问过小波读书的速度。他说自己测过,是常人速度的七倍。我读书也算快的了,也不过是常人速度的两倍而已。但书在小波手里,折旧破损的速度更超过常人七倍

小波在《思维的乐趣》里提到他们下乡时,没有书读的痛苦。的确,我们那时候在下乡时有极度缺书读的饥渴感,我竟把《赤脚医生手册》翻得稀烂。小波在乡下时,知青都被军代表管着,“假如我们看书被他们看到了,就是一场灾难,甚至‘著迅鲁’的书也不成”。

我下乡的生产队里就有一位旧世家出身的插队知青,他带了部线装的木版《红楼梦》和一部同样老旧的《三国演义》,都是一碰就酥的脆纸,黄得不得了,也没有标点符号。结果被军代表发现没收了:一把投入灶火里给烧了。这套比脂砚斋本相差不远的祖传古版《红楼梦》,全世界总共没有几套,全是各国图书博物馆里的珍藏。谁料竟在蒙古包里当牛粪干用了。

上大学以后,国家百废待兴,“天下作家一浩然”的出版局面渐次打破。我们就像杰克·伦敦《热爱生命》里那个刚被营救起来、饿疯了的生还者,不顾一切地寻找和藏匿食物一样,也如饥似渴地到各处搜寻可读的书。每个周末回到我们东风二楼的235号宿舍,都带回一捆捆刚买的书。235号房间放了几个书架,摆满了书,其中我买的最多。小波文章中提到的奥威尔的《1984年》和小赫胥黎的《奇妙的新世界》就是我从外文出版社买来的,那都是些过期处理的旧翻译参考资料。小波看完了《1984年》后对我说,他见过一份统计资料,说此书预言的一百多件事情,到那时绝大部分已经实现。换句话说,至少到1980年,这本书就已经不再是预言,而是历史了。

我和小波的共同爱好是读野路子书和读书路子野。我发现商务出版社有一套著名外国科学家写的非专业杂谈。比如马克斯·波恩的《我这一代的物理学》,海森堡的《物理学和哲学》,尼尔斯·波尔的《原子物理学和人类知识论文集》,冯·诺伊曼的《计算机和人脑》,赖欣巴哈的《科学哲学的兴起》等。作者要么是著名的科学哲学家,要么是诺贝尔科学奖项的获得者或者各科大师。这套书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断断续续地一直出到现在,才仅仅出了几十本,而且印数非常有限。我把那时出过的这套书从新旧书摊上差不多都找全了。小波看了以后跟我说,读这种成功大科学家回过头来写的人文哲学书,才最可信和最有教益。

找书、借书、买书、读书、聊书,成了我们大学生活的一大部分内容。记得在一次物理化学考试的前一天,小波拿着一本傅献彩著的《物理化学》上册要回家去读。我惊奇地问他,还来得及吗?他说,没事。第二天他回到235号宿舍,从书包里掏出来的那本《物理化学》的封面和封底,我一瞧,已经海带似的卷作两个油黑的卷儿。我问小波,看完了吗。他说,看完了。《物理化学》不是小说,傅献彩写的那本又不是简易本。小波这家伙竟然一天读完了它。我问过小波读书的速度。他说自己测过,是常人速度的七倍。我读书也算快的了,也不过是常人速度的两倍而已。但书在小波手里,折旧破损的速度更超过常人七倍。

http://www.infzm.com/content/199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