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谢泳的一组文章

(不知道这组文章是否有人发过。我没想到的是,温厚的谢泳先生会这么严厉地批评李敖。)




别看李敖的书
谢泳

  如果早些年还有人以为李敖是一个追求民主和自由的人,那么现在人们可以放弃这种评价了,李敖是一个怪物,是一个只有在专制社会中才能感到自己存在价值的人,也是一个在自己的生活里不能没有对手的人,如果这个对手始终存在,那李敖还有事干,他那些文章,也还有一些读者。而今李敖当年想要的东西,大体上都来了,至少在一个较为现实的社会里,李敖过去迷惑人们的那些小把戏,已经没有人在乎了,李郎才尽了。

  李敖年轻的时候其实没有好好念什么书,只是有一些歪才。他做学生的时候,几乎骂遍了自己的老师。他那时以追求自由和民主来为自己装点门面,当这些东西真正来了的时候,他倒又喜欢上专制了。中国有句老话,老而不死是为贼,李敖是最喜欢抄古书的人,可常常忘记这个古训。

  一个自认为一生都在追求民主和自由的学者,当民主和自由真正到来的时候,他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如果他的理想是纯洁的,那么,他不应该因为民主和自由的到来,而感到失落。对于真正的民主斗士来说,民主和自由来临之时,他们应该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他不能因民主和自由的到来而使自己失去了往日斗士的风采,就转而向专制暗送秋波,不,是公开献媚了,这个样子的李敖,还配反什么专制?

  李敖从来就是一个分不清楚目标和手段的人,民主和自由没有来的时候,这些东西在他那里都是目标,人们当年想看看李敖的书,也只是想看看这个为民主和自由而战的人用了什么样的方法,他的勇气从何而来?当二十世纪到来的时候,李敖已经没有了战斗的对手,他就不惜另择对象了,在这一点上,李敖就和他选择情人的标准一样,他是一个根本就没有是非,而只计自己利害的人,这样的人,他的书出的再多,有什么样用呢?现在我们在这里已经看到了他的全集,这样的殊荣,可不是一般文人可以有的待遇,这样的全集,也尽可以不看了,在真的战士沉默的时候,那些假战士之名的人,充其量只是一些表演而已,李敖,你不是说你是五百年来写白话文最好的一个吗?那么你就用你的白话文把下面这句话改写一下吧:我是一个最不要面子的人。
(我对这篇文章的最后一句稍存疑。)

青年与中年

谢泳
  人到中年以后,看世界的眼光总是要发生一些变化,也许是因为见的事情多了,看事也就比年青人要平静一些。
  青年的激进,其实和中年的保守是一回事,这些变化在很大程度上不是来自于思想和道德,而是来自于阅历,来自于年龄。这道理,就和人在年青的时候谈恋爱一样。长辈总是告诉我们,不要找漂亮的,要找人好的,但这个道理,年青人是听不进去的,只有到了中年以后,他们才能体会出长辈的苦心,但那有什么用呢?

  人在许多事情上是不长进的,那些成年人的的经验,并不能靠思想和知识使年青人相信,只有岁月和阅历会改变他们。有时候我们会想不通,为什么我们总要重复前辈的失误,其实就是因为我们和他们当年一样。所以年青和中年不是一回事,中年的经验不会对青年人起什么作用,在这一点上,大体可以说,我们是不进步的。社会的活力,有时还就来自于不进步,如果所有的年青人都能记住中年人的经验,那这个世界也就没有什么活力了,因为这个世界还是需要冲动的,也需要激烈。在很大程度上,中年和年青是不可沟通的,因为他们看世界的眼光完全不同。
  
        我们看中国近现代史,那些年青时候很激烈的人,到了中年以后,不但变得保守,还且是保皇了,这个思想的转变可以说是随年龄而来的自然变化,有时和他们的思想倒不见得有什么关系。吴宓在三十年代末期,曾对他的学生何柄棣说,中国晚近的历史,总是激进的革命的胜,而保守的渐进的败,但事后看,总是保守的渐进的更有价值。当时正是抗战时期,吴宓已是中年以后,他的这个认识更多是经验之谈。年青人是急,中年人是缓,老年人就是看了,都有它的道理,就看这三个层面的互动关系,历史是很难把握好这种关系的,该急的时候,常常缓,该缓的时候又急了。年青和中年总是不大容易合得来。九·一八以后,中国的年青学生都很急,恨不得立刻就上战场,这就是民族的士气,但中年人就另有考虑,他们就比较低调。事后看,也不能说他们的低调就完全没有道理,但在当时,许多年青学生就难以理解理解他们那些中年人的想法。五四运动的学生领袖,后来有许多人都做了大学校长,他们当年都是闹事的好手,但到了做校长的时候,就是又一回事了。傅斯年当年是五四运动的游行总指挥,到了西南联大的时候,他又成了当时的校务委员,当时北大清华南开三校联合,没有校长,他那个职务就相当于校长。昆明一二·一学生运动时,他去处理。冯友兰当时是西南联大的文学院院长,他就对傅斯年说:孟真,你当年也是带头闹事的,这就叫请看剃头者,人也剃其头。罗家华伦也是五四健将,但到他做中央大学校长的时候,也遇到了和傅斯年一样的情况。因为他们那时已是人到中年,看问题的眼光已和年青时代不同了,他们的理想并没有变,变了的是他们的年龄和处境。

  一般来说,激进的年青到了中年以后,多数反而保守,那些年青时较为保守而到了中年以后变得激进的人,多数都是年龄到了中年而现实处境还在青年的,所以中年的激进多数不是与身俱来的性格而是窘迫生活的投射。
进步

谢泳
  一个社会的变化不可能发生在一个早上,所以我们还是要有一点耐心。
  最近有两件事,让我感觉到我们的社会还是在进步,虽然慢了一些,但这个进步恐怕也不是我们十年前可以想见的。
  一是户口。
  现在从上到下,对这个问题的认识已没有什么差别,只是一个如何操作的问题了,这个制度是一个好制度还是一个坏制度,大体上有了共识,这就很不容易。浙江宁波已基本放开了户口,河北石家庄也放开了户口。至少在理论上这些地方已是一个可以自由出进的地方,不过几十年积累的问题,我们不可能在一个早上就解决好,但只要有诚意解决,这就是进步。
  二是关于死刑的问题。

  高法已在昆明开过会,要求全国有条件的地方,都要开始实行以注射的方法执行死刑,在省会和各大中城市,现在差不多就要实行,这个进步,也很了不起,我们向文明的方向前进了许多。
  说到死刑由枪击改为注射,这看起来是一个技术的转变,但它所包含的意义却是相当大的,它表明我们开始在一些特殊问题上更重视人的价值,更重视生命的意义,更重视世界文明已达到的对人身价值的高度重视。我们不可能做到立刻废除死列,因为一个国家和一个国家的现实情况不同,但执行死刑的方式的变化,至少说明我们在向更文明的方向前进,也说明我们开始认同人类文明所具有的一些共同的价值标准。十几年前,我曾写过一篇建议将执行死刑的方式由枪击改为注射的文章,但那样的文章当时是没有一个地方敢发表的,而如今这已将要成为现实。我对这个问题的敏感,来自于我少年时代的一个经历。我小的时候,正在文革时期,那时根本没有生死的观念,一听说要枪毙人,小城里的人都要去看热闹,有一次我也和大人们一起去了,虽然没有看到执行死刑的过程,但却看到了执行死刑后的现场,真是太吓人了,也太恐怖了。许多年以后,我看了一些世界上关于死刑研究的资料,认识到人类在这方面也有一个进步的过程,所以就想到我们什么时候也能用另外的方法,来对待一个虽然犯下了不可饶恕罪行的人,这也是一个时代文明所能达到的程度。
  由凌迟、五马分尸到砍头到枪击,再到今天世界普遍使用的注射方法,这也是人类文明发展的一个轨迹,我们现在已经走到了一个新阶段,我们的方向是向着更文明的前景迈进的,这很让我们有信心。
骂李敖骂得挺痛快的。俺也觉得差不多就是这样。
至于李敖出了全集,不稀奇的,因为他自己就办过一个出版社,就叫做李敖出版社,不停的收编自己的文章著作。在台湾办出版社是很简单的事情,登记一下就行,连注册资金要求都没有,好像还可以免营业税的。
师傅教导:刨花直窜过肩膀,方显木匠功夫深

老木匠的工坊
最后一篇是乐观的,大概是为了公开发表的缘故吧。

俺觉得好像不一定是这样,中国历史上太多了,一旦朝廷有了点钱,以为是国泰民安,万邦来朝的光景,大多发生的是倒退。
师傅教导:刨花直窜过肩膀,方显木匠功夫深

老木匠的工坊
很少见到谢泳先生写此类文章,在哪儿开了个专栏罢。
李敖大概属于这种人,你不能小看他,你小看他时,会发现他很高大。你又不能太重视他,一旦你重视他,又会发现他很渺小。小看不得,高看不起,大概就是他了。
很少见到谢泳先生写此类文章,在哪儿开了个专栏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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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的。向继东有一篇纪念李慎之的文章,提到了谢泳的《别看李敖的书》,我查了一下,看到一组短文。“老而不死是为贼”、“我是一个最不要面子的人”,我没想到谢先生会这么疾言厉色直斥李敖。不过,我更注意谢先生这句话:“李敖从来就是一个分不清楚目标和手段的人。”谢先生注重“目标和手段的统一”,往往被视为“迂憨”。实际上,李敖的投机、滑巧作派倒深受艳羡,而且影响大,效者广。
所以中年的激进多数不是与身俱来的性格而是窘迫生活的投射。————这句话也许指闻一多先生?

[ 本帖最后由 林泉 于 2007-11-29 22:58 编辑 ]
说得到位:“一般来说,激进的年青到了中年以后,多数反而保守,那些年青时较为保守而到了中年以后变得激进的人,多数都是年龄到了中年而现实处境还在青年的,所以中年的激进多数不是与身俱来的性格而是窘迫生活的投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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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中年的激进多数不是与身俱来的性格而是窘迫生活的投射。————这句话也许指闻一多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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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泳先生这样的文章确实很少见到,不仅观点深刻,而且文笔相当漂亮,这种叙述的状态非常让人佩服.这句话说得确实很像是闻一多,谢还写过血色闻一多,但闻青年时亦激进,中年也算不得很窘迫.
谢泳文章最大优点便是书写得平和,观点却很明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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