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新建古迹”:只有地点是古的

来源:南方周末

人们千里迢迢前来凭吊的是那一片古老的残迹,而不是那一片新建的 “古迹”。凡是具有时间的深度的东西,都应该以无比虔诚的心情保留下来


去年10月,我与同事王明珂先生仆仆风尘,前往四川南溪县的李庄,主要是因为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在抗战期间一度迁往李庄,我们要到那里拍摄一些纪录片,同时也希望当地能保持史语所原址张家大院的旧模样,保护它但不要过度改建它。

我们在《发现李庄》的作者陈岱峻先生等人陪同下前往,看到了在史语所前辈口中相传很久的李庄坂栗坳、张家大院,到了李庄才知道原来坂栗坳离李庄镇上那么远。

此行的重要任务很顺利完成了。古人有“千里送鹅毛”,我们何以要千里送只语呢?因为过去几年,我偶尔到中国大陆访问时,感触最深的是有几个古迹看来只有地点是古的,其余全是新的,我戏称之为“新建古迹”。如果我的观察没错,最近二十年来,中国大陆的古迹经过几个阶段:第一是为了现代化而大量铲平的时期;第二是开始了解到要创造观光资源,必须依靠古迹的时期;第三是地方开始有钱,充分了解观光产业之重要,而又想为古迹“注入生命力”,也就是所谓“新建古迹”的时期。

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不过,这几年来凡是有机会,我就劝人“最古老的是可贵的”;如是为了创造观光资源,那么愈古老的愈能卖钱;宁可留住一片古老的,不要一栋新建的。人们千里迢迢前来凭吊的是那一片古老的残迹而不是那一片新建的“古迹”。访客想看的是与自己平常所见不一样的东西;如果他想看的是自己熟悉的东西,又何必千里迢迢前来此地呢?所以凡是具有时间的深度的东西,都应该以无比虔诚的心情保留下来。

1990年代,我曾因搜集史料经过江苏南部,看到许多明清古屋被拆散一地,那一个情景使我想起1960-1970年代的台湾,当时有一位小说家施叔青写了一本《琉璃瓦》,如果我的记忆没错,便是描写彼时台湾为了现代化,将许多老屋拆毁,珍贵的琉璃瓦散碎一地,不知珍惜的故事。

当然,文物保护者与古迹的现住户之间是有紧张的,后者往往觉得古迹太过破旧,住起来不舒服,一旦指定保护,长时不能翻身,所以过去台湾曾经有人在指定古迹之前悄悄加以毁损的情形。比较可行的办法是由政府将他们迁往公建的新住宅,然后将古迹保护下来。记得有一年我到瑞士,专程前去参访古代房屋的园区,他们的办法是将数百年来各种房屋都移一两栋到园区以供保存及欣赏,是值得借镜的作法。

老子说:“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把天地比喻成一座通风鼓火的冶具;我则觉得人的内在生命像是一座乐器,要经过外面事物适当的引会,才能发出美妙的声音,而具有时间深度的古老东西,正是一种拓展心灵深度的引会之物。

(作者为台北中研院史语所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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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丙辰龙 于 2008-6-28 20:29 编辑 ]
我前几年在河南旅游,写过一篇游记《玄奘故里走一遭》,也发过这样的感叹:“只是古迹古迹,在后人各种心态的操作下,虽还有迹可寻,却早已不古了。 ”
心无尘埃,人自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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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那里的“清明上河园”“开封府”全部都是近年建的,劣到让人反胃。
我最近在一篇质疑山东中华文化标志城的小文里,也提到这一点,有一段是这样的:
作为一种活物的民族文化,从来不会、也从来不甘委身于一组僵硬建筑里。文化生存于时间之中,文化的形成离不开历史的积淀,一座建筑所能具备的文化含义,是由历史自然赋予的,它不会听命于主事者的预想。我们今天面对秦俑和金字塔,伴生的心境决非秦始皇和埃及法老所预设的,尽管我们谁都明白,离开了始皇帝和法老,地球上也就不存在秦俑和金字塔。再以横店圆明园为例,横店人也许可以惟妙惟肖地复制圆明园,但复制者无法再现位于京城西南郊的那一派悲凉和沧桑;同理,无锡人可以建造三国城,但无锡人无法迫使游客对之生出凭吊之念、思古之情,我纵有三千苦泪,也不会睹假物而泫然。后者,别说300亿,尾数再加两个0,都只是竹篮打水。而一个无从让人在情感上产生认同、充其量只会引诱别人咔嚓快门的地方,从其诞生之初,就与文化精魂绝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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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先生这篇文章难道还未刊出?俺刚搜索了一下
这种假古建筑,其实对旅游产业只有坏处。没有人会千里迢迢去看假冒玩意儿的。

我就目睹过本地的仿古建筑一天天建造起来。

[ 本帖最后由 花花 于 2008-6-28 20:54 编辑 ]
花花不花
原帖由 丙辰龙 于 2008-6-28 20:50 发表
周先生这篇文章难道还未刊出?俺刚搜索了一下
啊,还没有呢。我是上月底写的,为一家月刊写的,刊物不比报纸,发表周期较长。最快,也要下个月吧。
我去开封,比较喜欢山陕甘会馆,而开封府,真是让人反感透了。大相国寺也成了一座现代化的寺庙,天波杨府更是让人恶心。清明上河园我干脆就没去。
心无尘埃,人自清华
有些“古迹”建筑在一个假设上的,那就是那些“现代古迹”是找对了地方,这些地方曾经有过古迹,后来不存在了,于是就有好事者为了那片拳拳好古之心,装裱上弘扬中华文化的民族责任心和文化历史感,做出了类似王道士为敦煌佛像修身一样荒唐事。更多的“现代古迹”则可能连地点的北都没有找到,反正一个传说因为历史上的好古前辈的演绎,变成了好几个传说,好几十个传传说说,于是就有了好几十个发生这些传说的“历史地点”,也就使得“现代古迹”的地点本身就是一个东南西北对不对都是谜的假设。
王道士当年也是一片敬佛还愿的虔诚之心,对于佛的形象到底是怎样的,因为佛祖在心中的一根筋,他是不会顾及的,更不会去想到大佛们是否喜欢那些花花绿绿的重彩装点的。反正为了还愿,哪怕是糟蹋,他也要把他那个“在心中”的佛祖,强行涂抹在那几尊无可奈何的佛像身上。然而毕竟是在原来的佛像身上,也就是讲,他有他的好佛之心发泄的“对”的地方,这个佛像是古的。
当然,面对着王道士的比糟蹋还要恶劣的修身,我更觉得,如果王道士当年修的佛身是在“不对”的地方修的是不古的佛,那么就可能是那些无可奈何的佛的更大的造化。不幸的是,在王道士面前,佛们造化还不够,所以,被面目全非地修了身,就像被劣医整容,整成了卡西莫托。
现代的王道士们也在“虔诚”,虽然不能说他们一定会在找对的地方修出卡西莫托来,但是,主导这种修为的却肯定是那根“吊八筋”一样吊住的筋,虽然不会产生穿西装的项羽,但是,吊住那根筋的,却与王道士的修身还愿冲动不会有什么不同,或许有,也就是五十步和一百步之间,而王道士和“王道士们”的共性就在于靠吊住的筋修为,若要一定再细分出他们的个性不同,那就是王道士认为他的卡西莫托比原来的佛身更能使他达到还愿的“虔诚”,而王道士们则干脆说古迹再现。
所以王道士们不仅敢在“找对的”地方让“古迹”再现,更敢让“古迹”出现在“找得不对”或者“根本不必去找”的地方。
标准的王道士行径,现在也不少见,与敦煌那个小老头相比,只是手笔更大而已。
我在衢州龙游石窟里见到过这派行径,那些型制巨大、功能费猜的远古石窟群被发现之后,当地混帐为了吸引游客,竟然在一些石窟壁上(那里原本有着最为精美的龙游线条)画了大量拙劣不堪的佛像,有些还是摹仿敦煌飞天的。——这个摹仿,也正好说明了他们与王道士在审美上的血缘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