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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12 1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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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驾一叶之扁舟 于 2009-8-12 12:55 编辑 小舟MM这篇大作,似乎单发为宜。
李大兴 发表于 2009-8-12 12:25 谢谢大兴兄的鼓励。
在这个文章之前,还有一个解读《废都》主人公庄之蝶的小文,发表在1994年的一个高校学报上。今天读来也很青涩,但是其中的一些观点依然合乎现在自己对知识分子的点滴认知。也贴在这里。
自我的迷失:庄之蝶的人生悲剧
翻开贾平凹的((废都》,迎面扑来的是一种浓郁的悲剧气息。它从世俗的、哲学的、魔幻的、神话的等不同的角度,展现了人生的、民族的、时代的乃至人类的悲剧意识。主人公庄之蝶的形象集中体现了这多重悲剧意识之一的人生悲剧意识。
一出场的庄之蝶已是斐声文坛的著名作家,他名声大,崇拜者多,在西京的四大名人中首屈一指,“春风得意马蹄疾”。作为一个从潼关的乡下出来、苦苦奋斗了十几年才有今天的人,他本应该活得很自信、很得意、很潇洒,但是他却感到活得很累、很尴尬、很焦虑,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泼烦"几乎成了他的口头禅。孤独、迷茫、悲凉和无奈充满了他的内心。在他的身上,集中了许多悲剧人物共有的特征:品性耿直守正,却做了许多不磊落的事;执着追求!拈业,却大多在世俗里耗费精力,向着目标奋斗,却最终一事无成,对现实清醒觉悟,遇事却迷幻糊涂跟着走;在意识里时时把握着自我,却又往往在行为里失去了自我……一直到死,他都是那么矛盾痛苦,无可奈何。
纵观贾平凹笔下庄之蝶的全部生活,贾平凹大致是从以下三个方面着手刻画这个悲剧人物形象的。
一、庄之蝶复杂、痛苦的人生际遇
生活在现实之中,庄之蝶虽然是个名人、作家,但同时又兼有多重身份。是丈夫,是朋友,是情人,是崇拜者的老师,是上级领导者看重的文人。因此,他有各种各样的人生际遇。在这种人生际遇中,他始终都感觉到自己就像汪洋中的一条船,自己把握不了自己,越来越远离“本我”。
作为一个作家,庄之蝶最想的是写出自己最满意的长篇作品。但是,繁杂琐事扰得他始终不能安坐下来动笔,各种人物都找上门来利用他的名声取一己之利。他以往的那种清清静静的作家生活一天天远去。
作为一个丈夫,他想有个温馨的家,可他没有孩子,年已40还未曾生育。他想在夫妻生活中能满足妻子也满足自己,但在妻子面前却常常是个性无能者。
作为崇拜者的前辈,他愿意提携后人,为了潼关来的周敏能有个出头之日,就默许了那篇名为采访纪实的文章,谁知却引来了一场连绵不绝的官司,最后使他名声扫地。
作为一个朋友,他热情正直,龚靖元因赌博被抓进公安局,要六万元钱的罚金。为了凑足这六万元钱,他出主意让画廊收买了龚靖元收藏的字画,谁知此举却如雪上加霜,使爱字如命的龚靖元一回到家就精神错乱,在万念俱灰中上吊自缢。钟唯贤一生坎坷,唯一的精神支柱是传说还在安徽宿州、其实早巳去世的大学女友。为了给老钟一份晚年的温馨,庄之蝶想方设法冒女友之名给老钟去信,但他同时也欺骗了老钟这个老实人,让他浪费了一腔痴情。赵京五对他忠心耿耿,他却夺赵京五所爱,把柳月又介绍给了对自己更有用的人。
作为情人,他知道唐宛儿是最令他动心的女人,只有在她那里,他才能找到自己。但他却不能为此情抛妻别家,不顾名声与她结婚。唐宛儿被丈夫弄回家受尽了非人的折磨,他却只能白白落泪,束手无策。景雪荫是他心中最尊重的女人,因为当年他在《西京杂志》社里倍受别人歧视和欺侮的时候,是景雪荫给了他奋斗、生活的勇气。这一段生活“是他人生长途上的一袋干粮,永远咀嚼不完”。但自己默许的文章却伤害了她。他知道文章风波中景雪荫也想息事宁人,却因各种压力而推波助澜。柳月深爱庄之蝶,但为了自己的利益,庄之蝶先把柳月介绍给了赵京五,又转而介绍给了市长跛腿的儿子。
作为众人崇拜的“老师”,他崇尚作家的做人原则,不愿使自己的创作跟着名利走,却为阮知非的假字画题跋写序,致使阮知非越滑越远,成了公安局追查的对象。他为101农药写了宣传文章,却料不到101农药是假的,自己倒成了助人为恶的帮凶。他信任精明能干的洪江,让他做了太白书屋的代理人,洪江却悄悄中饱私囊,不仅转换着玩女人,还开了自己的废品收购站,甚至利用他的名声编选轶闻逸事出书赚取昧心钱。
作为市里的大名人,他以为领导很看重他,谁知遇到困难,他让周敏拿着他的信去找秘书长,秘书长却爱理不理,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就连那头他爱惜的老牛,也半途得病身亡,他珍藏的牛皮也被人弄去做了鼓……
想做的做不到,不想做的却不得不做,想达到的结果实现不了,出现的结局自己却料想不到。他不想伤害别人,却已经伤害了别人,他没有看出别人会坑害自己,自己却已受坑害,几乎处处都事与愿违,所有的努力都无济于事,所有的挣扎都摆脱不了可悲可怨的结局。在这一系列的人生际遇中,庄之蝶把握不了自己的命运,唯有随波逐流。
二、庄之蝶悲凉的内心世界
种种人生际遇的无可奈何、身不由己,使庄之蝶的心理状态呈现出一种悲剧的特色。孤独,悲苦、凄凉、忧郁。这种心理状态体现在各个方面,通过多种方式宣泄出来:付之于声,一方面是他动情的自我悲鸣和倾诉,一方面是如痴如醉地听埙声、听哀乐;付之于笔端,最突出地体现在他为龚靖元、钟唯贤写的挽联;付之于象,是他常有的幻境与梦境;付之于神,是他常常流泪,常常烂醉如泥。
首先,庄之蝶内心的悲凉、痛苦、无助,常常从他嘴里不自觉地说出“泼烦”,包容了不尽的烦恼,是他的一种哀鸣。他也曾把这烦恼倾吐给唐宛儿:“苦苦巴巴奋斗得出人头地了,谁知道现在却活得这么不轻松!我常常想,这么大个西京城,于我有什么关系呢?这里什么是真正属于我的?只有庄之蝶这三个字吧。可是,名字是我的,用的最多的却是别人;出门在外,是有人在崇拜我,在恭维我,我真不明白我到底做些什么让人这样?是不是人们弄错了!难道是因为我写的那些文章吗?那算些什么玩意儿?我清楚我是成了名并没有成功的。我要写我满意的文章,但我一时又写不出来,所以我感到羞愧。羞愧了别人还以为我在谦虚,我谦虚什么呀?这种痛苦在折磨着我,可这种痛苦又能去对谁说?说了又有谁能理解呢?”除了这种直接的宣泄之外,庄之蝶还常常通过听埙声、听哀乐来疏导自己内心的悲凉。作品从头至尾十几处写了他倾听埙声,每一次都在他极度消沉的时候,周敏一早一晚在城墙上吹动的埙声流进了他的心田。那如泣如诉的声调。那荒漠萧瑟的境界,正和他的心境不谋而合。一早一晚的倾听不足以让他满足,他还悄悄录成了磁带,反复地咀嚼,死的时候还把埙抱在怀里。在埙声中寻找到了心灵的契合,正是他和周敏的共同处。除了听埙声的吹动,庄之蝶还喜爱那沉重、悲伤的哀乐,以为它比埙声更有味儿。好多次,他独自浸淫在那凝重的沉痛的乐曲声中。
其次,庄之蝶内心的悲凉还在笔底世界淋漓尽致地流露出来。钟睢贤的一生深深叩动了他的心弦,他为钟唯贤写下了这样的挽联:“莫叹福浅,泥污莲方艳,树有包容鸟知暖,冬梅红已绽,别笑命短,夜残莺才乱,月无芒角星避暗,秋残声渐软。”除了对老钟灵魂的慰藉,另有一种同病相怜、共迎残秋寒冬的幽冷萧瑟意味。而他为龚靖元题写的挽联则更有一种唇亡齿寒、兔死狐悲的无限伤感:“生比你迟,死比我早,西京自古不留客,风哭你哭我生死无界;兄在阴间,弟在阳世,哪里黄土都埋人,雨笑兄笑弟阴阳难分。”极度的悲伤使他刚写完就昏了过去,并且自此之后连病多日不起。
再次,幻境和梦境的经常出现也体现了庄之蝶失去自我的焦虑和恐惧。他喜欢琢磨午老太太的荒诞世界,但有一次同时觉得空中的乌云“全然是一个似人非人而披发奔跑的形象”,吓得不敢一个人呆在家里。当他听一个世俗老太太议论真假之后,就迷迷茫茫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庄之蝶,并且又被自己拉长的影子吓得半死。他在城墙上看到野芦苇丛中独坐一个人在手淫,恶心地让他呕吐,下了城墙之后又怀疑那正是墙根头上自己的倒影。他梦见自己扶乩得了一首诗:“站是沙弥合掌,坐是莲花瓣开,小子别在作乖,是你出身所在。”他梦见自己与景雪荫结了婚又离婚,梦见老太太说唐宛儿下身被锁住……他还多次找孟云房算命打卦,指点迷津。对自己悲剧结局的预料,自我丧失之感,穷途末路之感,都集中体现在这些幻境和梦象之中。
又次,庄之蝶内心的展示还常常在他黯然心伤的流泪和醉酒。作为“有泪不轻弹”的男人,庄之蝶却于人前人后多次流下了悲天悯人的泪水。有的是因牛月清的责备嘲讽而自哀自怨,有的是因唐宛儿的劝慰和温柔,有的是因为老钟的坎坷受压而不平哀伤,有的是为阿灿的决然离别,有的是对柳月的愧疚和她对自己的理解,有的是因唐宛儿受的非人折磨,有则是触景伤怀的自我感慨,而庄之蝶后期的烂醉如泥,更是痛苦至极、绝望至极的一种自我麻醉、自我解脱。
三、庄之蝶悄然猝死的结局
庄之蝶的死更令人感到生命的脆弱和无常。不知是什么病因,没有一点儿先兆,也没有一点挣扎和痛苦,但又似乎在意料之中。他本想离开让他伤透了心的西京到南方去,却猝死在火车站里。本来,人有生就有死,死乃自然之理,但庄之蝶却死得太早,死得太无声息,就像一片秋叶悄然飘去。他正当壮年,正当创作盛期,他死的时候在身边没有一个朋友亲人,只有那只系他灵魂、牵他情怀的埙。可他的死因又是那么了然,他死得那么自然。“哀莫大于心死”,庄之蝶的心弦已经崩溃。在此之前,一桩桩不幸的事接连在他身边发生:阿兰疯了;阿灿走了;钟唯贤死了;龚靖元死了;孟云房瞎了一只眼后又带着儿子找新疆的师傅云游去了;那付出了他几多努力的官司输了;洪江暗中坑了他;阮知非的双眼被人放了水,成了狗眼;汪希眠因弄假字画被公安局追查了;赵京五因失去心爱的柳月心灰意冷;柳月嫁给了跛子大正;那头老牛瘦干了身子死了,唐宛儿受尽了非人的折磨;牛月清走了;他身心交瘁,幻象丛生,恶梦不断。西京城里再也没有让他留恋的了。在精疲力竭、完全绝望之中,庄之蝶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是什么原因使庄之蝶的内心如此悲苦、孤独、凄凉?作为一个自觉在人生和命运里受尽苦难的人物,他的内心深藏着深深的负罪感,作为作家、丈夫,朋友、情人、老师、名入的多重负罪感。身为作家,虽然名声在外,其实名不符实,他的辉煌时代已经过去,他一直想写出好作品献给读者,却终于未能写出;身为丈夫,他深知牛月清为了他牺牲了自己的事业,又给了他多方面的关怀和呵护,自己却背叛她,在她的眼皮底下和几个女人鬼混;身为朋友,他欺骗了钟唯贤,把龚靖元撵上了死路,没有阻止阮知非滑向歧途,从赵京五身边嫁走了柳月;身为情人,他给了柳月和唐宛儿一线光明又把她们推向深渊,也伤害了曾经挚爱过的景雪荫。他觉得自己对周围的每个人都犯了罪,同时也毁灭了自己。正是这些负罪意识,才使他背上了沉重的精神枷锁,饱受心灵痛苦的折磨。
那么,又是什么原因使庄之蝶产生这些沉重的负罪感?究其根源,是一种自我迷失,自我丧失意识。他是作家,曾有过苦苦奋斗的时候,可是,当他成名之后,有了地位、金钱、声誉的同时,他也开始一步一步失去自己。他再也写不出好作品,却为了名声、利益写了自己不该写也不愿写的东西。他没有了那种向着目标苦苦奋斗的乐趣,也逐渐丢弃了一个真正作家的精神和情操。他是个生活中的普通人,但是名声、利益的诱惑也使他不知不觉中失去了高尚的品行和做人准则。真挚的友情、坚贞的爱情、适可的情欲,这些支持人生的精神支柱和由此带来的美好感受,在他身上消失殆尽。他知道自己正向深渊滑去,但百般的挣扎却无济于事,最终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失去了自我,和身边的人物一样迎来了可悲的结局。这种关于个人命运和可悲结局的忧思,以及由此产生的哀怨、悲凉的情绪,构成了庄之蝶的人生悲剧意识。
庄之蝶的人生悲剧意识具有普遍的意义,它表现了当今社会中一些文人的共同人生感受。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和经济的迅速发展,对金钱的追求已深入人心,金钱本身也显示了无孔不入,无所不能的强大威力。中国历史上,“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孟子语),“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文人们无论通达还是窘迫,总有坚强的精神支持着。但是,在新时代的浪潮中,饱受中国传统文化熏陶的一些文人,却失去了固有的奋斗目标和价值观,产生了浓重的失落情绪。卑微与贫穷使他们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和生命的意义,而一些人成功后的名声与金钱更会让他们失去了心目中的自己,原有的文人精神支柱已经倒塌,世俗的生活趋向还不能适应,因此,许多文人感到自己几乎成了现实中的“多余人’’。这种丧失自我、找不到自我的意识,存在于一些文人的内心世界。贾平凹通过庄之蝶的人生际遇和感受,展示了当今社会中一些文人关于人生和命运共同的优思和哀伤的情绪。也许,这就是一些文人对《废都》欣赏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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